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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鸾(云听松吟)


按照建文帝方才的旨意,他仅仅休憩片刻,便坐马车出宫处理公务,随后又回宫到御书房复命。
待一切事情办妥,已是正午时分。
萧胤回到东宫,正巧路过宁华殿时,听闻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很显然是虞昭与颜蓉两人正和颜悦色地交谈着。
仿佛他只是一个多余的局外人。
萧胤想到这儿,突然觉得一阵胸闷,禁不住抬手捂住心口。
袁瑞原本是出来迎接太子,如今见他停在宁华殿前这番举动,不禁大惊失色:“殿、殿下……”
这别是被太子妃给气出病来了!
“无碍。”萧胤微拧双眉,然而他瞧着怎么也不像无碍的样子。
只是萧胤向来矜贵自持,此刻见着袁瑞,便很快松开捂住心口的手,转而向马厩的方位走去。
袁瑞一路快步跟着,差点没被太子丢下。
他方才走到马厩前,便见萧胤手执缰绳,骑着一匹通身玄黑的高头大马出来。
“殿下,您这是去哪儿……”
袁瑞尚来不及说完话,萧胤便用力挥动马鞭,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东宫门口。
当晚,西祈威名赫赫的太子殿下,宿在了军营。
宁华殿的欢声笑语持续了数日。
虞昭正和颜蓉一起探讨昨日看的话本子,身旁放着几碟瓜子蜜饯,二人说笑间皆是不亦乐乎。
突地,孔嬷嬷火急火燎地从外间走了进来,打断二人道:“太子妃,老奴有话要与你说。”
殿内的笑声这才戛然而止。
青玉和葶花二人对视了眼,心中猜测何事能让孔嬷嬷如此着急,想必对自家主子来说并非有利。
颜蓉见此不欲久留,起身向虞昭告辞道:“表嫂,蓉儿改日再与你畅聊那些话本子。”
“好。”虞昭微微点头,笑靥如浴春风,事实上她已许久未曾这般开怀过。
旋即虞昭吩咐葶花,送颜蓉离开后,终于抬眸看了眼孔嬷嬷:“何事这般着急?”
孔嬷嬷满脸无奈,她也不想枉做小人,奈何这位太子妃近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头疼:“太子妃难道不知,如今太子已宿在军营七日有余?他是你的夫君,莫非太子妃是忘了……”
虞昭打断孔嬷嬷的话,冷声道:“不劳嬷嬷费心提醒,我并未忘记。”
殿内此时还有东宫安排的西祈侍女,她并不想让孔嬷嬷方才没说完的那些话,被西祈侍女给听见。
此刻虞昭端坐在宁华殿主位上,肃容正色道:“只是太子连日来宿在军营,我也没别的法子,难不成我还要去军营伺候他?”
孔嬷嬷本是久居深宫的东楚妃嫔心腹,她亦并非好糊弄之人,见此不甚相信,反问虞昭道:“你当真有伺候太子的心?”
虞昭满脸真诚地望着孔嬷嬷:“这是自然。”
孔嬷嬷突地笑了,话锋一转道:“太子方才已回了长定殿,现如今在沐浴更衣,你这便去行事。袁公公此时恰好不在东宫,其余那些长定殿的下人,老奴也已打点好了。”
虞昭:“……”
孔嬷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快去吧。”

虞昭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在孔嬷嬷三番四次催促之下,唯有起身前往长定殿。
时间仓促之际,她在半途想出了个法子。
太子一贯洁身自好,而她所求亦不过保全自身,如今只需惹得他厌恶,再被赶出来,虞昭便可全身而退。
届时孔嬷嬷若再问起,虞昭也能将责任全部推给太子。
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太子对她不喜,她再如何努力亦是徒劳。
这般思量着,虞昭已被孔嬷嬷带至长定殿后院门口,只见孔嬷嬷给那守门的宦官一袋丰厚的赏钱,随即两人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
虞昭早已扮作娇俏小宦官模样,禁不住抬手摸了下帽檐。
她心想这感觉可真是新奇,堂堂太子妃,这般弄得跟做贼似的。
而本该伺候萧胤沐浴的那名宦官,此刻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些新鲜的名贵草药,及沐巾浴巾若干,一看便是伺候太子沐浴用的。
虞昭伸手接过,旋即在孔嬷嬷的示意下,推门而入。
紧接着,伴随“吱呀”一声响,两扇殿门很快被人从外面合上。
殿内水汽氤氲,一道屏风之后,隐约可见浴桶的轮廓,以及男人宽阔起伏的后背线条。
虞昭下意识屏气凝神,后又觉得不对,她就是要弄出些动静出来,好让太子察觉。
只是……如此快就被赶出来,是不是没法交差?
眼下她就这般立于门前不动,似乎也很可疑。
可虞昭又不想看太子的身体,毕竟非礼勿视,男女之间不得不防。
就这般纠结了许久,等虞昭回过神来,这才惊觉时间的流逝。而殿内始终静悄悄的,太子连个催促声都无。
他这莫不是……睡着了?
事实上虞昭不希望他睡着,她只想让他把自己赶走,便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故意弄出些许鬼鬼祟祟的声响:“……殿下?”
无人回应。
虞昭环顾四周,又故意碰倒一个香炉,立时发出一声巨响。
殿内依旧一片寂静。
虞昭顿时没了主意,她既不敢上前确认太子是否睡着,亦不敢后退碰上孔嬷嬷,否则之前演的一切都会穿帮。
她此时的境况,可谓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
最终虞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放下手中的托盘,搬来一张绣凳,坐在了屏风后头。
等太子醒来,再想法子让他把自己赶出去。
就这般,虞昭一手托腮,等着屏风另一侧传来声响。
可她并未料到,这一等便等上了许久。
虞昭逐渐觉得困倦,脑袋昏昏沉沉,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
听闻女子均匀的浅浅气息声,浴桶内假寐的萧胤睁开了双眼,朝屏风的方向望去。
他自然知晓此前那一声巨响,是她故意弄出来的。
事实上,自虞昭推门而入的那一瞬,萧胤便察觉到来人的步子极轻,似乎是个女人。
他饶有耐心地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后又听出是虞昭的声音,与他先前所料不差,可不料却等来了那声巨响。
萧胤忍不住又抬手按住胸口,只觉心脏隐隐作痛。
他回过头,透过那道屏风,隐约可见女子玲珑婀娜的身段,此刻那两团高耸之处正微微起伏。
萧胤禁不住眸色微暗,自浴桶间起身穿好中衣,随即绕到了屏风后头。
只见虞昭一身宦官打扮,却难掩其雪肤红唇,如此瞧着反倒别有一番韵味。
萧胤走到虞昭跟前,望向她的视线冰冷如刀子似的。
因着沐巾浴巾都在虞昭那儿,萧胤方才无法擦身,他常年习武自是不在话下,此刻那身半湿的白色中衣勾勒出宽肩窄腰,以及结实有力的块状腹肌。
许是他此时的视线过于骇人,纵使虞昭梦会周公之际,也禁不住微微蹙眉。
恰好萧胤发间一颗水珠滴落在她眉心,虞昭陡然自睡梦间惊醒,眼前便是萧胤湿漉漉的胸膛。
“啊!”她惊得起身,不料额头正撞上他的下颔。
虞昭吃痛之际捂住额头,等定睛一看,终于反应过来眼下境况。
她见萧胤神色冷沉,带着上位者看透一切的嘲讽,她尴尬之际扯了扯唇角,唯有强颜欢笑道:“殿下,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萧胤冷眼看着她,突地一把抓住虞昭纤细的手腕,将她按在身后那堵墙上。
虞昭瞳孔一缩,她不知太子殿下为何突然这般,此刻试图挣扎,奈何她那点力气在萧胤面前根本不够看:“你……放开!”
萧胤摘下虞昭的宦官帽,随手扔在了地上。
霎时间虞昭柔顺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显得她那张小脸愈发我见犹怜。
虞昭心生惧意,却仍是以一副娇软的嗓音斥道:“你做什么!”
萧胤低下头,微微凑近虞昭,反唇相讥道:“孤做什么?太子妃不好好待在宁华殿做实金兰之交,反而跑来孤这长定殿,又是做什么?”
“……”虞昭被他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她从来不知太子殿下开口能如此犀利。
萧胤面容冷峻,突地了然一笑,继续问道:“太子妃该不会,是来勾引孤?”
虞昭听着愈发心慌,她原以为太子发现是自己之后,定会立即将她给赶出去的,岂料事态竟会急转直下,变成这般她从来没想过的场景。
她咬着唇不敢说话,姝色无双的面容逐渐发白,瞧着颇为可怜。
就在此时,萧胤突地一把放开她的手腕,转而背过身去。
虞昭原本紧绷的心弦此时骤然松懈,软倒的身子支撑不住,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绣凳上。
她刚舒了口气,毫无防备之下听萧胤又冷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虞昭思忖片刻,心知孔嬷嬷手里捏着她的命门,此时绝不能将此人供出,便轻声诚恳道:“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关。如今我已知错,以后再也不敢冒然来打扰殿下,还请殿下宽恕我这一回。”
萧胤听她满口谎言,还会见风使舵,如此迅速就打消了勾引自己的念头。
他突然又转过身,冷着一张脸看她。
虞昭眨了眨眼,见萧胤仿佛又在生气的模样,那双美眸满是疑惑不解。
难道他方才不是在警告她,让她别来勾引自己的意思么?
这才符合他洁身自好的性子啊……
萧胤没理会她,径直取过虞昭身旁的浴巾,随即睨了她一眼:“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经他这一提醒,虞昭方才注意到萧胤此刻衣裳半透的模样,她连忙捂住眼,随即用手摸索着自他身侧绕了过去。
萧胤适时侧过身子,免得她撞上自己。
等虞昭终于走到萧胤身后,她才敢睁开眼,低头捡起之前掉落的宦官帽。
此刻她长发垂腰,若是再穿着这身宦官服走出去,只怕整个东宫都会说她的闲话。
因此虞昭还是得把头发挽起来,戴好宦官帽才能离开。
偏偏那身藏青色衣裳有些紧,原本是垂顺的质地,此刻虞昭抬手挽发时,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曲线毕露,而她却浑然不觉。
萧胤无意间瞥到一眼,他微拧眉心,立即错开视线。
虞昭整理好仪容,忙不迭推门跑了出去。
她一路不敢抬头,终于回了宁华殿,只觉仿佛自鬼门关走了一遭。
虞昭匆匆走入内室,便将身上的宦官装束全部脱了下来,冷声吩咐道:“全部给我烧了!”
青玉和葶花两人大气也不敢出,抱着衣服就出去了,正巧碰见孔嬷嬷从外面走进来。
孔嬷嬷见此预感不妙,走到虞昭面前问道:“发生何事?”
虞昭立即收拾好心绪,跌坐于床榻上,装作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我、我被太子殿下给赶出来了。”
说罢,她犹嫌不够,抬起纤细的手臂,露出一截皓腕给孔嬷嬷瞧:“他还用力掐我!”
方才萧胤捏着虞昭的手腕,用力将人按在了墙上,她通身肌肤本就娇嫩无比,此刻那儿确有一道显眼的红印。
孔嬷嬷愣住,未料到虞昭的美色对那西祈太子毫无作用,她不禁询问道:“当真如此?”
虞昭连忙点头,随即捂着脸哭道:“嬷嬷,这下我在东宫没法见人了!”
孔嬷嬷见她嗓音娇软,哭得极其伤心委屈,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出言安抚虞昭道:“不妨事不妨事,咱们还有下回呢,太子妃总能拨得云开见月明。”
虞昭一听这话,便知孔嬷嬷犹未死心,一时哭得愈发难过了。
孔嬷嬷却是在心中想道,看来太子对虞昭很是不喜,这下事情就更难办了。
等袁瑞再次回到长定殿时,天色已黑。
此前他已得知了太子妃的事儿,随即按照太子的意思,将今日长定殿当值之人全部审问了遍。
袁瑞手捧一叠画押按印的白麻纸,躬身呈给萧胤:“殿下,此为涉事宫人的证词。买通那两名宦官之人,是太子妃身边的孔嬷嬷,据老奴近日观察,此人在宁华殿地位不低。”
萧胤看完那些证词,长指轻敲桌案,却是一言不发。
袁瑞站得双腿都有些发麻,忍不住恭声开口道:“依老奴之见,应是太子妃此前授意了孔嬷嬷,否则料她也没那个胆子,敢越过主子行事。”
萧胤对此未置一词,只冷声道:“派侍卫盯紧此人。至于那两名宦官,当众各打二十大板,逐出宫内。”
“这……”袁瑞听后心中一惊,心想殿下命人大张旗鼓行刑,岂非打了太子妃的脸面。如此一来,只怕东宫上下都会知晓太子妃今日所为。
却不料萧胤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不准再有旁人知晓。”
袁瑞顿时明白了萧胤的意思,这位太子妃的颜面仍须维护,万万不可怠慢:“老奴遵命。”
说罢,萧胤再未多言,起身又去了军营。
翌日,长定殿两名宦官被打二十大板的消息传入宁华殿。
葶花打探了一上午消息,此时连忙赶回来,将她的所见所闻向虞昭禀报。
虞昭原本正在书案前提笔写两封家书,此时却扬眉望向葶花:“此事当真?东宫无人知晓我昨日去过长定殿?”
葶花连连点头道:“奴婢向好几个宫人试探了番,询问那两名宦官为何无缘无故被打,他们皆不知内情。”
青玉立即面色一喜,立于虞昭身侧解释道:“若是宫人知晓您昨日去长定殿之事,定不会如此。看来是太子殿下命人隐瞒了消息。”
虞昭听后搁下笔,总算是舒展了眉眼,心中仿佛巨石落地。
虽说她来西祈之前毫无期待,但看来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还知道维护她的颜面。
不论他是出于何种考量,虞昭此时都十分感激他。
葶花欣喜道:“如今主子大可放心,也不用觉得抬不起头了。”
虞昭莞尔一笑:“但愿孔嬷嬷今后别给我出难题。”
随即她将已然干透的宣纸折好塞入信封中,交给青玉:“寄往东楚,一封给承恩侯府,一封给太傅府。”
这两家分别是虞昭的娘家和外祖家。
“奴婢遵命。”青玉躬身应道,旋即走出了宁华殿。
虞昭走到宁华殿门口,望着青玉离开的方向,突地一阵怅惘袭上心头。
护送她和亲的将军李越,昨日已经启程返回东楚,随行的还有不少东楚人。
而她因着去长定殿“伺候”太子沐浴,错过了送别将军一行的机会。
今后在这西祈,就真的只有她自己了。
魏旭听说萧胤自东宫又回了军营,便忍不住带着美酒佳肴来探望他一番。
说是探望,其实他心里更是好奇。太子殿下究竟何许人也,竟能对那位东楚第一美人如此不假辞色,连东宫都不去住了,专门驻扎在军营,整日里和那帮男人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他先去了演武场,料想萧胤此刻应在跟人对练,不料听士卒说太子如今在中军帐内。
魏旭不禁挑眉,他知晓太子自幼习武便勤勉刻苦、异于常人。若无别的安排,萧胤每日清晨和傍晚都会练武,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不止。如今这十年如一日的起居习惯竟被打破,魏旭颇为好奇个中缘由。
此刻他掀开帘子,见萧胤手执一封书信,面无表情地来回翻看。
魏旭见之觉得奇怪,他虽知晓萧胤龙章凤姿、能文能武,此刻却仍旧忍不住揶揄道:“殿下手中拿的是何紧急军情不成,怎此时不去练武?真真是荒废了一身好本事,还叫我好找。”
萧胤见到来人,压下手中书信,置于身侧的锦盒内,随即语音寡淡道:“何事?”
魏旭扬起手中酒壶,笑道:“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么?”
萧胤禁不住嗤笑一声,旋即两人并未用小巧的酒杯,而是直接用碗在中军帐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魏旭发觉今日的萧胤似乎颇为安静,只知低头饮酒,也不曾主动说些什么。他止不住猜测纷纷,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突地,魏旭目光落在了那只锦盒上,顿时心生一计,假意扶着额头装醉道:“殿下,今日我还带了两壶好酒,想与你畅饮一番。此刻酒正挂在我那匹烈马的马鞍上,旁人轻易近不得它,您可否亲自去取来?”
萧胤轻瞥一眼魏旭烂醉如泥的样子,他并未多言,起身去取那两壶酒。
听闻帐外脚步声走远,魏旭连忙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起身往前一探,那只锦盒便落入他怀中。
他连忙拆开细看,只见里面躺着两封家书,竟是不止一封。
其上的簪花小楷极其漂亮工整,一看便是女子字迹,而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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