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柒柒给慕羽峥准备了各种伤药,补药,解毒的药,分门别类标注好用途用法,左一罐,右一瓶,林林总总,装了几大箱。
又特意跑去城里裁缝铺子,成衣店,置办了棉袜,护膝等保暖的物件。忙忙叨叨好几日,总算置备齐全。
慕羽峥依旧忙得不见人影,直到临走前的头两日,他才歇下来,让柒柒提前跟医馆请了假,带她出城骑马,说是春天的时候就答应好的,那时候走得急,现在补上。
柒柒一大早爬起来,穿好慕羽峥给她准备的新衣裳,拿着梳子找他梳头,还嫌弃他慢,一个劲儿催促。
见小姑娘火急火燎的模样,慕羽峥乐不可支,耐心给她梳好了头发,又按着她好生吃过早饭,这才出门。
见到慕羽峥那匹通体黝黑,油光发亮的大马,柒柒心生欢喜,喜滋滋地摸了摸:“哥哥,我也想要一匹马。”
“好,回头给你找一匹温顺的来。”慕羽峥单手抱起小姑娘,飞身上马,把人往怀里一揽,大氅一裹,在一队几十人的护卫下,骑马出了云中城,一路向南疾驰。
柒柒整个人猫在慕羽峥的大氅里,仍旧能听到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拱了拱,脑袋钻出去,一露面,就被迎面扑来的刺骨寒气逼得屏住了呼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羽峥哈哈笑着,伸手将那小脑袋按回去,朗声道:“再躲一会儿,很快到了。”
马速极快,可还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
柒柒迫不及待地拱出脑袋来,立即就被眼前的风景震撼住。
入眼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积雪皑皑,在这平原之上,竟然有一条结成冰的江。
江畔长堤上,长着成排的大树,树上挂满了洁白晶莹的霜花,阳光一照,银光闪烁。
柒柒长这么大,活动范围一直是云中城周边十里范围内,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她坐在马上,靠在慕羽峥怀里,贪婪地看着这壮丽的风光:“哥哥,这里好美啊。”
慕羽峥低头,见小姑娘开心,他也笑了。伸手将大氅拢了拢,将人裹严实些,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走。
见马径直往江面上走,柒柒吓得直往后仰,声音发慌:“这江冻结实了吗?”
“胆小鬼。”慕羽峥嘲笑,一扯缰绳,加快了速度,黑色骏马就在堆满了积雪的江面上小跑起来。
柒柒揪着一颗心,见马跑了一会儿也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踢蹬着腿,赶起马来:“驾,驾!”
可那马就像没听见,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跑着,柒柒威胁:“你再不跑快,我打你了啊。”
慕羽峥笑出声,一扯缰绳,带着马跑上岸,这才把缰绳递到柒柒手里,让她牵好,教她怎样操控。
柒柒早就想学骑马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学得格外认真,很快掌握要领。
见慕羽峥骑得格外轻松,她觉得根本就没什么难的,没一会儿,竟要自己骑。
慕羽峥也不拦着,将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翻身下马,把她的脚放入马镫调好距离,让她一个人试着骑。
眼睛看会了,觉得很容易,可当真正独自一人骑在马上,柒柒还是紧张。
人一慌,马儿就越发不听话,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竟忽地朝前跑去,柒柒吓得惊声尖叫:“救命,哥哥救命!”
慕羽峥哈哈大笑,飞奔赶上,一个纵身,凌空上马,将歪着身子,眼看要栽到马下的小姑娘给抱住了。
“吓死我了。”柒柒靠在慕羽峥怀里直吐气,缓了一会儿才说:“哥哥你这破马不好。”
慕羽峥笑着点头:“言之有理。”
这对话惹得一旁围观的护卫们轰然大笑。殿下这匹“破”马,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
柒柒回头看慕羽峥,小声问:“哥哥,他们笑什么,是笑我吗?”
“不是笑你。”慕羽峥忍笑答,抬眸淡淡扫了一眼护卫们,众人忙仰头看天,低头看地,远眺看山,不敢再笑。
天寒地冻,慕羽峥怕把人冻坏了,骑马带着人往回走。
柒柒把慕羽峥的大氅从身上解下来,回身费劲巴拉给他披上,系好带子,钻了进去,两双手揪着大氅的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沿途风景,兴致盎然道:“哥哥,以后等你有空了,我们去江南看看?”
慕羽峥笑着应:“好。”
柒柒接着说:“再去大海边看看,我想捡几个大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见风声的那种。”
“好。”慕羽峥接着应,又好奇问道:“柒柒如何得知大海边有海螺这种东西?”
小姑娘没出过云中城,也没见云中城哪里有卖的,她怎么知道?
“我听茶肆的说书先生讲的。”柒柒敷衍答。
以前,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她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没顾忌。
可现在,他成了太子了,她是不是要谨慎些好?
刚知道他太子身份那天,她气他骗他,凶他,踹他,朝他发脾气,因为那时候她并不觉得他多了个身份怎么样。
可这些天下来,看着他身边前呼后拥的众人对他恭谨的态度,她才意识到,“太子殿下”几个字,真正意味着什么。
无上尊荣,权势滔天,生杀予夺。
他的世界,是一个她未曾接触到过,也丝毫不了解的世界。
就连小翠姐,都私下里找了素馨,向她请教如何向太子殿下行礼,如今小翠姐一见慕羽峥,都是规规矩矩请安。
在山哥和柱子哥他们整日跟随慕羽峥左右,可却一口一个殿下地叫着,再也没喊过伍哥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和以前一样,见到他不行礼,不问安,直接上去喊哥哥。
慕羽峥也和以前一样,每回都揉着她脑袋笑着应,身边人也都跟着笑,没有任何人说任何话。
可她这样没有礼仪,是不是不应该?
慕羽峥见怀里的小姑娘半天不说话,将人揽牢些,轻声问:“睡着了?”
小姑娘的声音从大氅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该学学规矩?”
慕羽峥沉默一瞬,应道:“你若想学,我找人教你。”
依着他的本心,小姑娘不必学,合该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可她以后要跟着他回长安,进皇宫,封公主,该学的,终归是要学起来。
柒柒叹气:“哎,那就学吧。”
既然选择做公主,那这些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无法逃避。
想赚当公主那份钱,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明白这个道理,柒柒沉痛悼念了一会儿从前那个自由自在的自己,决定不再自寻烦恼。
她脑袋从大氅里钻出来,伸手一指前方:“太子哥哥,我们跑马吧!”
刚才还闷闷不乐,眨眼功夫又喜笑颜开,当真小孩子脾气,慕羽峥哭笑不得,应了声好,一扯缰绳:“驾!”
黑色骏马欢快地嘶鸣一声,扬蹄狂奔出去,踏起漫天雪尘。
身后众人也跟着一起飞奔,嘴里还高声呦呵着。
骏马奔腾,寒风呼啸。
柒柒热血沸腾,也学着护卫们高声叫喊起来:“呦吼吼~”
喊了两声觉得好玩,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
听着小姑娘欢快的笑声,慕羽峥也放声大笑。
两日后,慕羽峥带着随从离开云中城,往西北方向,去了北境大军驻扎的军营。
走之前,他差人回长安给公主府送信,请她安排人过来教导柒柒宫规礼仪。
柒柒问他什么人什么时候到,他说怕是要到年后去了,柒柒松了一口气。
送走慕羽峥,柒柒闲来无事,盘了盘自己的家底,除了先前攒的那七十多两,还有之前那两百两花剩下的一百多两。
慕羽峥临走的时候和她说,别省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够就去找管家要。
可柒柒不是那大手大脚的人,把钱仔细收好,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只是买零嘴的时候更加大方了一些,买瓜子都能一口气几个口味各买一斤了。
慕羽峥隔上一天就传来消息,说一切都好,柒柒就整日开开心心的。
只是,她现在出门去医馆来回的路上,总能碰到前来攀关系的人。
虽说慕羽峥背她回吴府那回是在晚上,带她出城又拿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慕羽峥在城楼上露过脸,又在塔布巷生活多年,还是有人认出了他。
塔布巷的百姓们得知太子殿下竟做过他们邻居,骄傲无比,恨不得宣扬得天下皆知。
在山和柱子出征前,去巷子里劝告过要低调,可架不住人心虚荣,众口悠悠,很快,慕羽峥在柒柒家住过几年的事就传了出去。
柒柒如今穿着体面,住在太子下榻的吴府,进出乘坐马车,还有护卫贴身跟随。
有心之人略一观察,就知道柒柒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不菲。
看着一波又一波被素馨和白及打发走的人,柒柒感叹:“难怪哥哥要让你们跟着我。”
素馨点头:“殿下早就料到有这一出。”
吴府进不去,路上说不上话,那些想要攀关系的人,便另辟蹊径。
有病没病的,都要去医馆看个诊,抓副药,实在没有由头开药的,那就买点金疮药,大补丸,最不济也要买上两幅膏药。
有的退而求其次,跑去塔布巷,找吕家定做家具,要么去柱子家找柱子他舅买菜。
林氏医馆的生意空前绝后的好,林爷爷林奶奶还有柒柒三人,整日忙忙碌碌。
吕家突然涌上门这么多照顾生意的主顾,吕成文自然知道是为何而来。
可他手里单子充足,还是以先前的老主顾为主,不敢多接。
实在得闲,偶尔接上一两单小物件,算是不折了来客的颜面,做生意的,总是要维护好各方关系。
柱子舅舅贩菜的生意跟着好起来,忙不过来,他知道这些都是冲他外甥来的,就请了柱子爹娘去帮衬,利润与他们对半分。
柒柒不想给慕羽峥添麻烦,任何人来医馆,看病抓药,她都热情招待。
可话题一往太子殿下身上扯,她就只是笑笑,一脸歉意地说:“真对不住,我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丫鬟,说不上话的。”
柒柒这么说,还是跟小翠学的。
小翠那边,也有人找她拉关系,小翠每回都说她只是小丫鬟,她说了,别人就信,再不打扰。
可柒柒不知道,她和小翠的情形不同。
因为没有哪个小丫鬟穿那么富贵,有专属马车,还有两名身手深不可测的护卫跟随。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小姑娘鬼话连篇,瞪着大眼睛搁这撒谎呢。
可人家小姑娘态度好,你也没法拆穿她,当然,最主要的是不能得罪,只能打着哈哈听她胡诌八扯。
柒柒才不管他们信不信,照旧这么说。
这段时间,最让她高兴的是,蔓云姐如今成了整个云中城最受欢迎的未婚小娘子。
先前豆腐铺那件糟心事,蔓云姐备受打击,哪怕事情解决了,在山也把那赵大郎狠狠揍了一顿,可蔓云姐还是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消沉至今。
可如今,在山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吕家门槛不光被定家具的人踏破,也要被媒人踏平了。
柒柒这日休息,就拉着小翠去街上买了一些吃食,去了吕家看望蔓云。
一进门,正赶上有两家媒人上门说亲,吕叔和小在江在东屋应对,蔓云躲在西屋炕上闷头睡大觉。
柒柒和小翠把东西撂在东屋,忽略想和她打招呼的媒人,直接去了西屋。
“蔓云姐,太阳晒屁股喽。”两个小姑娘把蔓云从被子里拽出来。
蔓云一见是柒柒和小翠,很高兴,拉着她们坐,几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蔓云重重叹了口气:“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前些天还在传我命硬克夫,我爹去寻了几个媒人,都推脱说没有合适的儿郎介绍。”
“可才不过几天光景,就恨不得上门直接把我抢走。”
“难道我吕蔓云本人就这么不堪,娶我的人不在乎我的人品容貌性情,就只看我兄弟作何差事?”
“先前因为在山迟迟不归,赵家就觉得我配不上他们家,如今在山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我又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小翠心思细腻,见蔓云实在难过,忙拉住她的手温声细语安慰着:“蔓云,你是最好的小娘子,顾家,能干,人还长得好看,那赵家是有眼无珠。如今这些来求娶你的,也定然是看上了你的人才来的。”
这话丝毫没有说服力,蔓云冲小翠苦笑一下,把脸靠在她肩上。
小翠接着劝:“蔓云,我以前最大的渴望,就是葛有财那个窝囊能够养活他自己,不要拖累我就好。而你有兄弟可依仗,这是多好的事,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见她说到自己的伤心处,蔓云很是愧疚,抱着小翠连连道歉。
见两个姐姐说着说着抱在一起红了眼眶,眼看着要哭,柒柒一拍炕沿:“别哭。”
冷不丁地一声,吓得两个多愁善感的姑娘一个哆嗦,齐齐扭头看她:“柒柒,怎的了?”
柒柒双手叉腰:“蔓云姐,小翠姐,你们俩傻。”
两个姑娘不服:“我们怎么就傻了?”
柒柒先说小翠:“小翠姐,你家那两个没良心的人,你都已经跟他们一刀两断了,还为他们伤心,你说你傻不傻?”
小翠点头:“我傻。”
柒柒又说:“你羡慕蔓云姐有兄弟依仗,可你有我这个妹妹呀,我以后还是公主呢,我这么好的依仗你都没想起来,还在为这事掉眼泪,你傻不傻?”
小翠扑哧一笑:“我傻。”
柒柒满意了,又看向蔓云:“蔓云姐,倘若有一日你飞黄腾达了,在山和在江犯倔,死活不想靠你的帮助过上更好的生活,非得吃苦受累不讨好,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吕蔓云想一下那个情景,气道:“蠢死了,我可是他们亲姐,跟我见什么外。”
柒柒摊手:“你傻不傻?”
蔓云一愣,随即豁然开朗,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我傻。”
三个姑娘对望一眼,哈哈哈笑了。
笑过之后,小翠和蔓云抓住柒柒,把她扯到炕上按住,好一顿揉搓:“坏丫头,敢骂姐姐们傻。”
柒柒怕痒,满炕打滚。
三人嘻嘻哈哈闹过一阵,脚对脚,挤在小炕上,盖着被子聊天。
柒柒接着说:“蔓云姐,你看我就想得开,我哥哥说,以后到长安城去给我找夫婿呢。”
“那你想啊,长安城里头得有多少好儿郎,将军,秀才,还有那些当官的,做生意的,这些可都是我以前不敢想的人,如今有了我哥哥这层关系,我都敢打他们的主意了呢。”
“你不要觉得因为在山哥的关系,你的姻缘顺了些,就是你自己没本事。”
“你说,像我们这样好的小娘子,如今有了机会,凭什么就不能选择更好的小郎君?”
小翠和蔓云愣住,深深被柒柒的想法震撼和折服。
可两个姑娘比柒柒更矜持,没好意思接她的话茬,而是伸手去刮她细腻光滑的小脸蛋:“小姑娘家家才几岁,就想着给自己找夫婿。”
柒柒伸手拍她们:“我没爹娘张罗,我不得给自己打算哪。难不成等我过了年岁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成亲,任由官府给我随便指一个,我才不要。”
大兴律法,女子满十八不嫁者,五算;满二十不嫁者,使长吏配之。
就是说,女子满十八岁了还不嫁人,就要罚款,交五倍的人头税。
满二十了还不嫁,由官府出面,强行乱点鸳鸯谱。
这律法实在是缺德,可身在其中,改变不了,只能适应,柒柒决定早早为自己打算。
蔓云和小翠看着说起终身大事也大大方方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心疼。
是啊,但凡父母有一方在,哪里用得着一个姑娘家自己盘算这些事。
她们伸手抱住了她:“你还有我们,到时候我们帮你张罗。”
柒柒被两个姐姐抱着哄,幸福地嘿嘿直笑,傻乎乎的小模样,惹得蔓云和小翠掐她,说她像个小傻瓜。
三个姑娘正掐过来掐过去闹着,就听院子里头传来说话的动静,紧跟着是小在江愤怒的大吼:“赵大郎,你又来干什么,赶紧滚。”
三个姑娘齐齐冷脸, 下地,穿鞋,走了出去。
屋门口, 小在江怒气冲冲, 挥着扁担赶人:“赶紧走, 别以为我大哥不在家我就怕你们。”
赵大郎和他爹娘提着礼盒站在院里,赵婆子和小在江解释:“在江啊, 你误会了, 我们是来看你姐的,来送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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