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吕家人听见,徐寡妇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这一点赵雪茹比她更清楚,想当初没嫁人的时候,村里不少青年都喜欢她。
因为她家条件好,也因为她漂亮。
赵雪茹向来都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可这一点,在刻薄的婆婆和妈宝丈夫面前却行不通。
这段时间她实在憋屈,吕大胆有时候隐藏不住的热辣目光赵雪茹早就感受到了,这也让她找到了自己睽违已久的自信。
当然,她也不会为此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就是偶尔给他几个好脸色罢了。
徐前进回屋里擦脸洗手去了,徐寡妇负责拿碗筷给赵雪茹搭把手。
“你也别觉得妈对你苛刻,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再看看你那个同村小姐妹过的日子。”
徐寡妇在赵雪茹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还拿下巴指向宋家的方向。
“那位一直没有开火,这是等着他媳妇回家伺候他呢。”
在赵梅子回家之前,宋家的烟囱里连一丝烟气都没有。
“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梅子倒好,嫁了个祖宗,不仅要挣钱养活他,还得回家里里外外照顾他,比起她,你算是嫁进福窝来了。”
徐寡妇得意地说道,下半年,她儿子就能升一级钳工了,到时候每个月的工资能多十几块呢,她儿子的工钱养着这个家,她和儿子的口粮定量又养着赵雪茹,赵雪茹平日里就只是干点家务活,这不比赵梅子强多了。
赵雪茹一边觉得婆婆说得对,她确实比赵梅子嫁的好,男人更有担当,可另一边,又认为好像哪里不对。
赵梅子这样的日子真的糟糕吗?
她男人是上进,可他挣得钱赵雪茹一分都没有摸到过,每个月发饷,除去徐前进每天中午的饭钱,其他剩余的都在婆婆的手里,她嫁进来一段时间了,婆婆房间的柜子还上着锁,贵重一点的东西包括细粮都在那个柜子里,偶尔要用到的时候,徐寡妇会自己进去,拿出那部分交到赵雪茹的手上,还会盯着她不让她偷吃。
人人都说她嫁得好,就连娘家人也这么说。
至于婆婆喜欢搓磨她这件事,她妈也安慰她说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等她给徐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就好了,过几年,她婆婆上了年纪,自然会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她。
重点还是男人要上进,徐前进才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底气。
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赵雪茹也是这么想的。
赵梅子上班后,她赚得钱会怎么分?
赵雪茹心中产生了一点阴暗的想法,按照宋辰的人品,应该会选择全部拿走吧。
如果这样……
她有些失神,表情从怜悯渐渐转变成淡淡的艳羡。
就算那样,赵梅子应该也很踏实吧。
那可是一份工作啊,从此以后,她在这座城市,在那个家里,应该会更有底气吧。
赵雪茹不想承认,她开始嫉妒了。
她只能在心里重复地告诉自己,女人再怎么要强都没有用,遇到宋辰这样的男人,下半辈子就算毁了。
当初没嫁人的时候她就比赵梅子强,现在她嫁的男人比赵梅子的男人更有本事,更有担当,她的日子没道理还比不上赵梅子。
这样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赵雪茹才把那点酸涩强压下去。
******
“我回来了!”
赵梅子在堂屋和卧室里都没看见宋辰,想了想,就来到了厨房,果然,宋辰正蹲在灶膛前准备生火做饭呢。
“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做饭吗?”
赵梅子心疼地上前握住宋辰的手,这么细嫩的手是用来干粗活的吗?
太好摸了,赵梅子没忍住多揩了几把油。
“你都已经在厂里忙了一个白天了,家里的活总不能也全让你来吧。”
宋辰的声音有些轻缓。
“那又怎么了,这些活儿一点都不累。”
赵梅子发自肺腑地说道,看宋辰满脸的心疼和不赞同,她才退了一步。
“这样吧,你就坐在那儿看着火,其他的都放着让我来。”
说完,不等宋辰拒绝,她就穿上围裙开始忙活起来了。
这个年代的饭菜很简单,因为物资匮乏,平日里两个人吃饭,能有两个菜就已经很不错了。
“今天中午我在二食堂打菜,正好是吕大胆在那儿盛菜,他人挺好的,给我打了一大份白菜,我还剩一半,今晚能少炒个菜。”
赵梅子取下吊在房梁上的篮子,里面装着那半只公鸡,她剁下鸡爪和鸡腿,准备跟青菜粉条一块煮,都不用加油炒,鸡皮炖化溢出的油脂就能让这碗菜汤咸香无比。
炖菜汤的时候已经准备加粉条了,晚上就可以省下一些细粮,在炖煮的时候架个蒸笼,再蒸点番薯就成了。
宋辰不介意这是赵梅子剩下带回来的,不同条件下他对生活条件的讲究也不同,再说了,吕家父子的手艺确实不错,即便是大锅饭,也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今天二食堂的窝窝头好吃吗?”
“好吃!”
赵梅子下意识就回答了宋辰的问题,她正动作麻利地清洗着青菜和番薯呢,想到了自己的回答后,立马捂住了口袋,然后低下头,不敢看宋辰那双清亮的眼睛。
去上班前,宋辰给了她粮票,说了让她吃二合面的馒头,可等到了食堂,看见馒头不仅需要细粮票,二两馒头还得花八分钱,而二两半野菜窝头只需要五分钱的时候,赵梅子还是选择了窝头。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吃那么好,而且窝头也顶饱。
她都想过了,可以把钱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可是没想到宋辰一下子就看穿了她,一句话就把她诈出来了。
“二食堂的窝头真的挺好吃的,虽然是粗粮,但面磨的挺细的,粮食比野菜多,比我在家里吃的强多了。”
赵梅子焦急地解释,二食堂的窝头确实不难吃,不像她在乡下时候家里每一餐吃的窝头,都剌嗓子。
宋辰起身,走到赵梅子面前拉过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小家着想,想多省一点钱,可是你想啊,你在乡下的时候,是不是家里谁是劳动主力,谁挣得工分多,谁每一餐的口粮就最扎实?”
宋辰没有一上来就说她的这份隐秘的付出无关紧要,而是轻声细语地跟她分析道理。
赵梅子点了点头,因为干活需要力气,所以一般情况下,家里的劳动力肯定吃的最多,老人孩子其次。
曾经在赵家,赵梅子和赵老根碗里的饭是最多的,因为他俩都挣满工分,金银花和两个弟弟其次,现在大弟长大了,挣地工分多了,每次分饭的时候,后妈都会多给他盛一勺。
“现在咱们家的情况其实是一样的,你是赚钱养家的主力,要是连你都不舍得吃二合面的馒头,那我岂不是更没资格了?”
赵梅子想说这不一样,他身体不好,视线不受控制滑到了宋辰的腰上。
宋辰没多想,只以为她在躲避自己的视线。
“只是在食堂吃二合面,还吃不垮咱们家。”
宋辰必须鼓励赵梅子吃好穿好,只有她吃好穿好了,才有赚钱奋斗的动力和压力,这也是前期情感的投资,令人难以抗拒的关怀会开出他想要的花朵。
“梅子,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宋辰抱着她,下巴正好能扣在她的脑袋上。
“啊,我还会长高吗?”
赵梅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她以为自己早过了长身体的年纪。
“真的,好像真的长高了一点,之前你在我这儿,现在好像在这儿。”
宋辰用手指比划了,其实也就两三毫米的样子,赵梅子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这么细微的差距。
他一定是观察的特别仔细吧?赵梅子心里有点隐秘的甜蜜。
在这段关系中,她其实是不自信的,因为两人的差距太大,赵梅子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当别人觉得她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太笨太傻的时候,她其实还有另一种想法。
她觉得这么做,有一种掌控全部的安全感。
“不如做个记号吧。”
宋辰把她拉到了厨房的一根柱子边上,让她站直身体,然后在柱子上刻了一道印记。
“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就知道了。”
赵梅子注意到这根柱子上还有很多划痕。
“这是我小的时候,我妈给我刻的。”
宋辰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怀念。
赵梅子知道,他这是在想念自己的父母了,她握着宋辰的手,看向那一堆划痕,属于她的那道印记就在那一堆划痕中间。
就好像她的痕迹印刻在了宋辰的生命中一样。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浪漫这个词语,但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甜蜜的滋味。
“为了好好长身体,你也得好好吃饭。”
宋辰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家梅子还会长个儿呢,真感觉你还像个孩子一样。”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宠溺的话,赵梅子真想让那些觉得她嫁给宋辰受委屈的人来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宋辰更好的男人吗!
“宋辰,宋辰媳妇,晚上吃完饭院里要开会,你俩到时候都过来一趟。”
在赵梅子沉溺其中的时候,不长眼的人出现了。
张家老二探头探脑地从门里探进半个身体,对着俩人说道。
没等宋辰回答,他又自顾自走了,因为他还得去通知院里的其他人呢。
“开会?咱院里还有这个习惯?”
赵梅子挺好奇四合院里的住户聚在一起开会准备做什么,宋辰却已经先一步知道了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
“先做饭吧。”
他回到了灶膛前,将火拨得更旺了一些。
“嗯。”
赵梅子拍了拍胸口,让自己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安分一点。
*****
简单吃完晚饭,宋辰和赵梅子端着椅子来到了院子里,这个时候院子里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几位管事大爷的位置是早早空出来的,三大爷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今天要开全院大会,他吃完饭就早早跟三大妈出现在中院的院子里了。
一大爷和二大爷讲究派头,等到宋辰两口子都到了,这才慢吞吞地走到空出来的两个正位上,一左一右坐在上首的位置。
“今儿为什么叫大家来,大伙儿可能心里都有点数,因为咱们院子里发生了一件影响很不好的事。”
一大爷喝了一口搪瓷杯里的茶水,然后清了清嗓子。
他的眼神划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宋辰的身上。
“宋辰,你给大家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自己很给宋辰面子,让他有机会主动承认错误。
赵梅子:?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让她男人站起来说说想法呢,到底为了什么事他也没说清楚啊?
“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在众人或幸灾乐祸,或讥讽的目光中,宋辰坦然地站起身,然后看向斜对面的一大爷,痛心疾首地说道。
“一大爷,你知道错了吗!”
一大爷:???
“一大妈生病起不了床,你居然还嫌弃她买的菜不新鲜,咱们院子里很久没出现过你这样不讲人情的大老爷们了,你把一大妈当什么了?旧社会的丫鬟吗,她可是你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媳妇啊!”
“还有你们,张福、张福媳妇,张禄,张寿,张喜!你们几个又在干嘛!”
宋辰矛头一转,又指向了张家的几个孩子。
张家小辈:???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一大妈十月怀胎多不容易,怎么生了你们几个不知道感恩的小兔崽子呢,你们都站起来,说说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当着一大妈的面说,大声地说!”
宋辰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掀起了一大妈遗忘了一个晚上的悲怆,拿起自己的小手绢,擦起了无形的眼泪。
她真的是好可怜好可怜的一个老太太的。
看到她抹眼泪,张满多急了。
老婆子,戏演错了呀!
向来和一大爷不对付的吕文彪彻底来精神了,支起腰板,竖起耳朵,满是谴责的眼神射向隔壁老张。
今天居然还能看这个伪君子的好戏!
“一大爷怎么了?”
“不是要说宋小子的事吗,怎么又说到一大爷了?”
“你不知道啊,昨儿……”
场下窃窃私语,一大爷一脸懵逼。
“宋辰,你别扯有的没的,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是让你来承认错误!”
张满多被大伙儿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他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宋辰的鼻子叫骂道。
赵梅子护犊子的本能被激发了,她站起身挡在宋辰前。
“一大爷,我们尊敬你才喊你一声一大爷,可不是让你倚老卖来的,你说宋辰犯错了,他能有什么错?”
小身板将宋辰护得死死的,就是个子矮,没能挡住宋辰漂亮的脑袋。
“他有什么错?”
一大爷气笑了,看着赵梅子这个被宋辰用脸迷惑住的糊涂蛋,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李红荣和街道的王主任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垂花门外。
在和宋辰分开后,李红荣回了办公室,感慨万千地跟同事们讲起了这件事。
在她描述宋辰外貌的时候,她看见王主任的表情若有所思,李红荣瞬间意识到,对方可能认识那个年轻人,在下班后,赶忙让他带她过来。
虽然一路上王主任都委婉地告诉她那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李红荣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刚刚在门外听到声音的时候,李红荣就知道她要找的人找到的。
在王主任准备走进去的时候,李红荣将人拦住了。
她要好好听听,这个院子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欺负那个孩子的!
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啊,居然被人指着鼻子骂混账!
李红荣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他喊她一声姐,她真想大声告诉他,别怕!姐来了!
“一大爷,您这是恼羞成怒了。”
宋辰依旧淡定,好像被指着鼻子骂混账的人不是他一样。
“今儿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老实说吧,在这个院子里,我最佩服的人不是一大爷您!”
好家伙,大伙儿瞪着眼睛看向宋辰,他这是准备撕破脸呢。
吕文彪有些激动,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拽着扶手。
宋辰最佩服的不是一大爷,那肯定得是他二大爷吕文彪了,以前他怎么没注意到宋家小子是个这么有眼光的好孩子。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宋辰喊道他的时候,就站起来,接受院里众人钦佩的目光了。
“我宋辰最佩服的人——”
他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大妈关慧身上。
“是一大妈!”
吕文彪的笑容僵住了,正准备发火的张满多也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老婆子呢,她一个每天洗衣做饭只知道扯老婆舌的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宋辰佩服的。
“一大爷您是厉害,咱们轧钢厂七级钳工,整个华国能在钳工技术上超过你的人都屈指可数,可你的技术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吗,还不是因为你娶了一大妈这样贤惠的媳妇,她帮你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技能的练习提升中去,你现在的成就,一大妈有一半的功勋。”
宋辰单薄的身体却说出了如此激昂有力的一段话,别说一大妈这个当事人了,在场其他女人听了也颇受震撼。
但宋辰的话还没说完。
“我知道不仅咱们院子,整条胡同的人都羡慕一大妈,觉得一大爷您是七级钳工,每个月工资高,一大妈嫁给您享福了,可你也是从学徒工开始的,一大妈是陪着你从苦日子一块过来的人,当初家里没多少钱,是一大妈精打细算操持着这个家,她生了一连串孩子,从我张福哥到张喜妹子,四个孩子哪个让你操过心,还不是一大妈一个人照顾他们,从嗷嗷待哺,到现在活蹦乱跳成家立业。”
宋辰的话触动了关慧的伤心事,张福刚出生的时候,世道还乱着,她天天提心吊胆,连奶水都少得可怜,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和张满多诉苦,就怕影响了张满多白天的工作。
那段日子,真的是打断牙齿往肚里吞,张福这个长子,可以说是喝着她的奶水和血水长大的。
“张福哥他们小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那些事也就是听我妈说了几句,可能我没有发言权,可张春弟弟和张喜妹子小的时候,我已经有记忆了,关于一大妈是怎么照顾这俩孩子的,我能说上几句,我记得有一年张春弟弟半夜发高烧,那天晚上你不在家,跟人喝酒去了,一大妈一家家敲门,好不容易才求了几个人帮着她在大雪天背着张春弟弟去了医院,回来的时候,一大妈还摔了一跤,腿都摔瘸了,可即便这样,第二天她依旧跟没事人一样给你们洗衣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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