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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画七)


“边走边说。”他迈开步子和她并肩朝外走,介绍起这次的情况:“追星刃在荒州,位于四十八仙门地域内, 但因为那边灵流紊乱,小世界与秘境频频开启, 所以大家都不想管,现在是无人看守的状况,穷凶极恶之徒大多蜗居在这里。”
这些都没所谓, 他们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和深潭对抗就属于痴人说梦的程度了。
楚明姣最关心的只有一个:“要多长时间?”
“这个要分顺利和不顺利。”苏韫玉道:“我们输在对凡界全无了解, 出去后到荒州,荒州有多大,追星刃在什么方位,我们会不会和人起冲突,这些都不知道。全部考虑进去,顺利的话最快也得两三天,慢的话不好说,七八天都不一定能回。”
楚明姣沉默下来, 眉眼间涌上一抹焦灼之色。
时间太长了,长得让人心慌难安。
山海界五世家中, 苏家不是最强的,但却是最特别的。其他几家是培养自家弟子时积极汲取外界力量,对好苗子来者不拒,苏家不一样,他们只培养自己人,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修习的术法,只对苏家血脉有效。
这也是为什么,苏韫玉换了个壳子,就再也修不了盾山甲的原因。
苏家在后续决战中,将承担起至少八成的防御职责,而追星刃与盾山甲相辅相成,如果能将它带回来,这八成将提升至九成,是战场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这一趟,他们必须要去。
出发前,想了想,楚明姣敲开了楚南浔的房门,她走进去,将手里一团灵物递过去:“哥哥,这个你拿着,凡界与山海界之间玉简灵流不稳,很多消息可能收不到。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你捏碎这个,我能收到感应,马上就会赶回来。”
楚南浔颔首:“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
说完,像是在这方面对楚明姣实在不抱什么希望似的,他看向苏韫玉,嘱咐:“照看好她。”
苏韫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前往潮澜河,准备横穿界壁前往荒州,谁知界壁启动的最后一刻,晨光中突然闪出团阴影,险而又险地挤了进来,他一边揭下脸上的獠牙面具,一边抢在两人出手防御时嚷嚷着:“等等,是我,是我!”
“宋玢?”苏韫玉将腰刀收回,借着最后的余光瞥向云雾缭绕的祭司殿,问:“你来做什么?”
连着一段时间在祭司殿当牛做马的宋玢苦着脸打哈欠,指了指自己熬得通红的眼睛:“不是我要来,是天青画的意思,它快苏醒了。”
“天青画是完全归你掌控吗?”楚明姣现在神经紧绷,一听到苏醒,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苏醒就开始止不住多想:“不会醒来后变脸吧?”
这一下给宋玢问住了,他扶额,答得也不大确定:“不会吧?它既然选择我,就应该知道我的立场一直很明确啊。”
楚明姣稍微放下了心。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荒州。荒州正是骄阳烈烈,照得眼前沙漠灼热,天地一片灿灿金黄色,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别提人了,就连动物都没见到一只。
楚明姣看向苏韫玉:“怎么样?感应到了吗?”
苏韫玉弯身,手掌贴在热气腾腾的砂砾上,像是在审视感受这片沙漠的脉搏,半晌,衣摆擦着地面起身,对等候回答的两人道:“很奇怪,有两股一样的脉动,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分成两截了?”宋玢问:“现在怎么办?”
楚明姣观察着周围环境,道:“分头行动吧。我走南边,你们两去北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宋玢觉得没问题,毕竟楚明姣的战斗力确实没什么好叫人担心的,跟着她,他都怕自己拖后腿被嫌弃。
但苏韫玉了解内情,他深深看了眼叼着绸带,已经换了套劲装的楚明姣,不由分说将宋玢推了过去:“他跟着你。”
说完,他手掌微握,以灵力为笔,在白布上现画了一张图,交给楚明姣,道:“具体的地址,照着走,不会有错。”
楚明姣没再多说什么,她点点头,一步当先朝南边飞跃而去,一头雾水的宋玢看看苏韫玉,又看看她,在前者的目光示意下还是迈动步子,追了过去。
一路疾行,面朝黄土背朝天,足足三个时辰后,黄沙才在他们眼前如画卷般被掀开,揭起,逐渐露出真实的一面。
前方出现了个小镇。
小镇并不繁荣热闹,驿站和酒肆都布置得简单,只在外面高高挂起一块布,布上写着并不工整但又显得足够努力的大字,这就算是招客的唯一手段了。
驿站里都是赶路的行人,行色匆匆,手里很粗犷地提着刀剑,喝酒时没什么讲究地往桌子上哐当一放,其他人也都习惯了,眼皮子不见抬一下。
“看图上标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不然停下来探一探当地人的口风?”宋玢抹了把汗,询问楚明姣的意思。
他们初来乍到,这是不可忽略的一环。
楚明姣点点头,先一步踏了进去,驿站里五六双眼睛霎时打量般落在她身上。
这种地方,宝物没多少,美人也不多见。
他们是真没时间应付一群穷凶极恶,还随时随地见色起意的人,宋玢干脆笑着摇扇,踩着楼梯走在楚明姣身后,强悍的气息节节飙升,从扇子中溢出来,很快扩开。
化月境的强大压迫感下,驿站二楼霎时风平浪静,视线也很识趣地收了回去。
常年躲避四十八仙门追杀的人,在生存之道上,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
踢铁板的事,绝对不做。
楚明姣和宋玢在二楼坐下,她瞅瞅窗外,好半天没个过客,再看看四周,零星稀疏的几张桌子,坐着的都是些面色不善,事不关己就一句话也不打算开口的人。
并且因为宋玢展露的气息,他们被误会成了四十八仙门的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她想了想,朝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残了一只眼睛,像是打斗时被人活生生抠下来的,这让他再怎么和气地笑都显得狰狞,于是干脆不笑,汗巾往肩上一搭,显得一丝不苟:“两位贵客,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楚明姣从灵戒中取出十块灵髓石,堆在桌面上,抬眼看着小二,认真道:“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答完,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小二神色一凛,他也不推辞,舔了舔干裂的唇,笑起来:“贵客请讲,邢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明姣才要开口发问,就将宋玢被千百根针齐齐扎了似的,整个人从头僵到尾,要不是这有外人,他估计得原地跳起来。
她侧目,用眼神问他这是怎么了。
宋玢深深吸了口气,他眉目间压着薄怒,静静凝了一会,嘴唇翕动着,和楚明姣传音:“天青画让我现在去一趟无情剑宗的后山,说要拿回一样东西。”
“我去去就回。”他不假思索地确认:“你这边没问题吧?”
楚明姣原本就是准备一个人来的,当下摆摆手,说:“去吧,有事随时联系。”
宋玢手掌撑在身后那种空桌上,稍一用力,手中折扇抵着窗棂往外推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小二见这个有着化月境修为的男人说走就走,半点也不担心留下来的这个会出什么事,心里自然也有数了,他静声,听眼前的女子问:“往前走五百里,是什么地方?”
“五百里……”小二顿了顿,很快回:“是无人渡口。”
“无人渡口?”楚明姣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何为无人渡口?”
“想必贵客是第一次来荒州。”小二拿人钱财,也当真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无人渡口在荒州盛名鼎鼎,无人不知。”
“荒州并不繁华,但寻常驿站,并不至于荒废成这样,贵客左右瞧瞧就知道了,我们之所以生意不行,是因为地段不好,往前是渡口,往后是荒沙,一个危险异常,一个全无生机。”
楚明姣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说无人渡口的危险之处。
“荒州灵流紊乱,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条件,让小世界与秘境纷纷漂泊至此,四十八仙门也常组织弟子前来历练,不好是因为太过危险,就算是四十八仙门弟子,也有不少人折损在了这里。”
“无人渡口,是荒州灵流最动荡的地方。”
“一般来说,灵流越不稳定的地方,灵物灵器越喜欢,所以这无人渡口,从古至今,一批批人前赴后继,我们荒州又最不缺这种冒险之徒,可没有用,别说顺利带回宝物了,人能回来都是万幸。前些年,有大宗门的长老进去过,听说,从渡口架舟进去,起先还没什么,越往后,越叫人胆战心惊,托起小船的,不再是海浪,而是森森白骨。”
真正的尸山血海。
小二摇了摇头,像是不忍再说:“往前走九十里,就到无人渡口了,至于五百里,估计已经是无人渡口最深处了。”
他目光在十块灵髓石上顿了顿,许是拿人钱财,心也不坏,该提醒的还是照样提醒一番:“姑娘,我知道你本领不小,手段通天,但这无人渡口,还是慎重考虑之后再进吧,开弓没有回头箭,性命毕竟只有一条啊。”
“多谢。”楚明姣神色适当柔和一些,她整理了下小二给出的内容,又问:“这么多年,可有从里面出来过的人?里面都有些什么?”
“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想从渡口进去,只能架船,灵器宝船不行,只能是最简单的木船,那海底什么东西都有,兴许搅合起来兴风作浪的,就恰恰是进去之人心心念念所求的。”
话说到这里,楚明姣就知道再往下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将十颗灵髓石推给小二,道:“都是你的了。”
小二接过灵髓石,道谢。
得到想要的消息,楚明姣立刻起身,下楼,轻飘飘一跃就是数十米,只剩个婀娜纤细的身影。
真是奇怪,小二暗自思忖,这姑娘出手阔绰,比起真正拿鼻孔看人的,已经算十分礼貌客气,可交谈时隐隐透出的那种刻意冷淡和可能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厌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很确信,自己没得罪过这么一个人。
他低头擦了擦桌子,见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女子跟着起身,在原地犹豫半晌,下了决定似的扶额,结账下楼,看着离开的方向,是直追着那姑娘去的。
楚明姣一路朝前,到了这片地方,人本来就不多,可她像是刻意避开这些人一样,就算经过了,也立刻闪身躲开了。
哪知眼看着到了渡口,从路边一间小小的茅屋小院里走出个颤巍巍的老大娘,大娘眯着眼睛,发髻绑得一丝不苟,看着严肃又精神,她径直走过来,楚明姣一探气息,居然是个凡人。
老人上来就捏住了她的手。
楚明姣没见过这等阵仗,怔住了,顾忌着老人的身体,甩开不是,不甩开也不是,只好生生忍着,问:“大娘,怎么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大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冲她连连摆手:“再往前面是无人渡口,那地方进不得,会死人。”
楚明姣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身体都僵住了,接下来的一刻钟,都在听老大娘重复这么几句话。她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艰难应答着抽身,往回走了一段,再匿住身形,飞快闪过了那片茅屋。
等到了真正的渡口,她没先观察眼前的情形,而是侧身,屈指一弹,一道灵焰擦着虚空呼啸着往后激射,在耳边擦出尖啸声,语调冷得几近结冰:“还不出来?准备跟我到什么时候?”
一个提着刀的中年女子现出身形,她像是早知道根本瞒不过楚明姣,很是讪讪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易容术抹去,露出张熟悉的娇俏面貌,急急解释道:“我不是存心要跟着你的,方才在驿站里,我听到你问起无人渡口,担心你要硬闯,不放心才想着跟过来看看。”
是天极门的周沅。
天极门啊。
楚明姣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她别开视线,可能骨子里还是说不出太伤人恶劣的话,只能十分生硬地开口:“不需要你费这份心。”
自打成为天极门的掌门徒弟,周沅已经很少能直面这种语调了,她梗了下,想起自家师父做的那些事,不由深吸一口气,嗫嚅道:“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修为,闯入各种秘境如履平地,但是这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我之前和师兄来过一次,没进去,只在渡口外勘察了下地脉……这是多年前的事,当年我们修为尚浅,有些情况不能确认,今日你进去前,我再测一次,如果真是那种情况,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楚明姣看着她,也不说话,两三眼后,径直转身观察起眼前情形。
天极门的探勘地脉之术,很有一套。
她时间有限,不该拒绝。
而今,她们身处狭窄的山坡,山坡很有高度,对面是渡口的入口,窄到只能容纳一叶小船进去,是典型的“一线天”,再顺着渡口望过去,则是镜面一样的海水,那水极绿,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泽,像块巨大的诱人糕点。
光是这么看,看不出半点危险的样子。
见她没有拒绝,周沅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她和白凛,孟长宇等人说服身边好友,再号召大家奔波于四十八仙门之内,劳累归劳累,可心中的负罪感终于能稍微减退,充实又踏实,她这一次乔装经过驿站,也是为了去千里观。
她在千里观已经碰壁过一次了。
没想到能碰到楚明姣。
她一边蹲下来,拿着司空命盘在地面上不断转动,同时咽了咽口水,对楚明姣道:“你别怪方才那大娘唐突,我听人说,那大娘的女儿是四十八仙门中的弟子,一次为求灵宝进了渡口,就再也没出来过。大娘知道这事后神智就不太清醒了,独身一人搬到这里,砌起了土院子。”
“一旦看到有人经过家门前,要往渡口去,她就出来阻止——她也不管那些浑身煞气的地痞流氓,知道他们见钱眼开劝不住,可看到你这样孑然一身的姑娘,就像是看到了女儿一样。”
楚明姣收回视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唇畔弧度无端扩了一圈,问:“凡界生灵的善意,永远只会对着自己人吧?如果知道我来自山海界,她还会劝阻吗?”
周沅肩头一顿,而后落下来。
楚明姣的变化,太大了。
周沅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和楚明姣在姜家祖脉中初见。
当时她的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过分漂亮,被所有爱与善意精心呵护养育长大的姑娘,娇贵但不柔弱,能打架能抗事,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小声谈论起各仙门秘辛和朝中荒诞事时,一双眼干干净净,咯咯地笑。
对凡界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拥有平等的善意。
所以即便她身上迷雾重重,但谁都想不到她的真正身份。
但现在都没了。
仔细数一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足够叫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沅有些难过,这种难过是因为,她能真切感受到,有一群人的生命,是在被凡界之人生生扼杀的。
他们作为得利者,享受着伤害别人而抢来的短暂安宁。
周沅没再多说什么,她在四周都转了一圈,沾了满手的泥,最后面色凝重地抬眼,说:“当年我们的猜测是准确的,这渡口的水只占了其中一小截,再往前是山地和沼泽,水里的情况我探测不到,可最尽头有一大片——”
她缓慢吐字:“情瘴。”
这也是她为什么执意要追过来的原因。
楚明姣眼瞳微微收缩,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词,她拿出苏韫玉给的路线图,展开,手指落在标记的那处,言简意赅:“在哪?是在这里,还是这里?”
周沅毫不迟疑地指向追星刃所在的位置,她定定神,问:“你是要找什么?暮光梭,春芽,还是追星刃?它们都在无边渡口里,但追星刃只有半截,剩下半截在北边山涧里。”
跟苏韫玉说的完全合上了。
“你怎么知道它在里面,又怎么知道它碎成两截了。”
“这事在荒州人尽皆知,追星刃是千里观的观主与奎山门门主争执打斗时碎裂的,一半当时就掉进了渡口中,观主信奉缘法,追星刃碎了也就不找了,反手将剩下那截丢进了北边山涧,当做一个镇压的吉祥物。”
“这些年,死在渡口和山涧里的人,有一大半都是为了追星刃来的。”周沅看向楚明姣,担忧地道:“这里面滔天的凶险,我知道你都不畏惧,但情瘴不比其他,这东西防不胜防,而且极其少见,至今为止都没有很好的防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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