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终于知道四周为何是一片粪土污秽味。
若不然,他们一进来怕是闻见的就是血腥味了!
卢冬勋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握住刀柄,在另外两人要走近时,他不动声色地上前踩住了那截衣袖。
这一刹间,卢冬勋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让他几欲要握不住手中的刀柄,有人碰了碰他肩膀,卢冬勋浑身紧绷:
“大人,那边什么都没有,这边呢?”
卢冬勋抬眼,语气四稳八方:“没有。”
那人捏着鼻子,一脸晦气:
“既然没有,咱们快走吧。”
卢冬勋低低地应了声,他落后了一步,脚下轻动,碾动泥土盖住了那一截冒出来的衣袖,才跟着同僚一起离开。
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游廊后依旧一片静好,满地花木盛开,除了四周异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冬勋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他一直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却不知这宫廷竟是如此吃人的地方。
他妹妹死在这宫廷隐晦中,她呢?
处处招人嫉恨,阴谋手段接踵而至,她又能顺遂多久?
卢冬勋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他甚至至今他都不知他对女子究竟是什么情绪。
是因妹妹而觉得她不同,还是初见时印象太深,才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回了殿前,卢冬勋接过刘安顺送来的卷宗,他将此当做证据准备带回坤宁宫,在带回去前,他先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
卢冬勋抬起头,眼神也不知是看向刘安顺,还是看向小融子:
“后院的味道太冲,再急,也不能打翻净桶啊。”
他仿佛是没查出什么,放松地开了个玩笑。
小融子却是呼吸一顿,他差点要忍不住抬头去看卢冬勋的表情,是刘公公忽然出声,让他冷静下来,刘公公悻悻道:
“底下人不经事,让卢大人见笑了。”
卢冬勋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中省殿。
搜查各个宫殿的禁军也回来了,褚桉宫什么都没查出来,不看坤宁宫那条玛瑙珠串,不论从何处看,都只能说明褚桉宫清清白白。
卢冬勋握住卷宗的手有点发紧,青筋凸起。
禁军离开后,中省殿内,有个宫人左右瞧了瞧,冲刘安顺低声:
“公公,小宋子没在。”
刘安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好:“没在?等找到他,让他来见我!”
小融子埋头不语。
他知道,这宫中的人是不可能再找到小宋子了。
宫人见他脸色冷了下来,不敢再言语。
中省殿的门要被关上,刘安顺抬头,看了眼外间仿佛能吞人的黑暗,眼底一片平静。
*******
坤宁宫中,众人在等禁军回来,时间一长,空气中都仿佛有些躁动不安。
云姒仿佛不舒服,她恹恹地蹙眉低头。
只有秋媛看得见,娘娘手中的帕子被握得四处都是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卢冬勋带着禁军回来,他进来时几不可察地觑了眼女子,她似乎很不舒服,唇色都透着白。
无人发觉,他就收回了视线,没再多瞥熙修容一眼,恭恭敬敬地将卷宗呈上去:
“皇上,这是臣从中省殿带回来的卷宗。”
卷宗被许顺福接过,卢冬勋砰一声跪了下来:“臣无能,没能查出是谁害了皇后娘娘。”
闻言,众人还未有反应,苏婕妤登时脱口而出:
“不可能!”
众人被她这厉声吓到,心有余悸地看向她,苏婕妤没管任何人,她怒而看向卢冬勋:
“你从中省殿回来,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查到?!”
中省殿是什么地方,刘安顺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想要抓他把柄简直难如登天,从一开始,她们就设好了局,抓不到把柄,就制造一个把柄出来!
苏婕妤想起在中省殿的人手是祁贵嫔安排的,她陡然看向祁贵嫔。
却没料到祁贵嫔一脸死气沉沉地埋着头,她不知在想什么,半点不在乎坤宁宫中的形势转变。
云姒在听见卢冬勋的话后,一直紧攥着帕子终于松开,闻言,她倏然抬头看向苏婕妤:
“苏婕妤好像很笃定中省殿一定能查出什么?”
苏婕妤心底忍不住恐慌,禁军怎么会没查到小宋子?
不应该是小宋子被查出来,然后捅出云姒和中省殿勾结,暗害皇后娘娘么?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苏婕妤意识到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向她,似乎都因云姒的话对她产生了怀疑,苏婕妤脑海中的那根弦忽然崩了,她顾不得什么证据不证据,她拔高声道:
“熙修容装什么无辜?”
“当初刘安顺救了你,让你在中省殿一待就是两年,后又让你进和宜殿伺候,这一路顺风顺水,你难道敢说和中省殿不曾有勾结?!”
满宫哗然,众人忍不住惊疑,熙修容和中省殿?
云姒仿佛被气得够呛,胸口不断起伏,她直接冷下脸:
“你放肆!”
“中省殿历来只效忠于皇上,要是本宫能够轻易让中省殿改变效忠对象,岂不是视皇室恩威于无物,你究竟是何居心?!”
话落,云姒攥住了谈垣初的衣袖,她咬唇不安地看向他,似乎是怕他会信了苏婕妤的话。
谈垣初握住她的手,只冷漠地扫了眼苏婕妤: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苏婕妤没想到他铁了心不信她,心肺都在疼,忍不住哭着道:
“嫔妾句句属实,皇上不信嫔妾大可去查!整个中省殿谁不知云姒在中省殿时,刘安顺对她极好,不让她做一点活,名义是奴才,却活得比主子还要自在!”
“这么久,她事事顺遂,难道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她么?!”
谈垣初听见事事顺遂四字时,只觉得讽刺。
他亲眼看着女子一路走过来,几经生死,人人都容不得她,称得上坎坷,岂能用事事顺遂概括?
甚至,她前不久就在他身边差点小产。
如今更是被人陷害谋害皇后,各个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苏婕妤居然将这一切称作事事顺遂?
至于苏婕妤口中的刘安顺对女子甚好,谈垣初其实不曾在意,他惯是了解女子,她想要讨好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难事。
刘安顺能一直坐在中省殿管事这个位置上,就说明了他不是个没脑子的。
自不会做出自掘坟墓的事。
云姒也被苏婕妤口中的事事顺遂恶心到了,人人只瞧她如今风光,全然不记得她当初的做低伏小。
苏婕妤见谈垣初一脸不为所动,眼底陡然窜上茫然,她不解,为什么话说到这种地步,皇上还是这么信任云姒。
她几乎豁出了性命,却半点没有动摇云姒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苏婕妤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她不甘心啊!
她余光忽然瞥见了被查出不对的玛瑙珠串,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熙修容觉得自己无辜,那玛瑙珠串又作何解释?!”
云姒还未说话,一道虚弱平静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你想要解释,本宫可以给你。”
这道声音格外耳熟,苏婕妤陡然转过身,云姒也抬眸,内殿的珠帘被掀开,皇后娘娘被百枝扶着走出来,皇后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和虚弱,百枝通红着一双眼,忍不住地擦了又擦。
云姒轻抿了抿唇。
皇后被扶着出来,她服身要行礼,被谈垣初拦住:
“你刚醒,出来做什么?”
皇后忍不住呛咳了一声,许久,她才低声虚弱道:“臣妾再不出来,熙修容就要背上谋害臣妾的罪名了。”
万般证据,都不如皇后这一句话有用。
苏婕妤没想到不仅皇上不怀疑云姒,皇后居然也不曾怀疑过云姒,她忍不住拔高声音:
“娘娘!”
皇后转头看向狼狈的苏婕妤,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百枝却是没她好性子,恨不得上前手撕了苏婕妤:
“你闭嘴!你怎么有脸喊娘娘?!”
皇后拦住了她,她声音不轻不重,却是传遍了殿内:
“熙修容一贯谨慎,在送来珠串时就提醒过本宫,让本宫请太医检查过珠串无害再佩戴。”
她话音甫落,苏婕妤浑身就是一僵,不敢和皇后对视。
皇后却是没让她再自欺欺人:“本宫请太医看过,这珠串送来时没有问题。”
问题只会出现在坤宁宫中。
皇后垂眸看向这段时间经常进出坤宁宫的苏婕妤,自嘲地轻扯了扯唇。
明明有德妃的前车之鉴,她怎么就不涨记性呢。
苏婕妤一而再的偏执和埋怨,她明明都看在眼中,怎么就奢望苏婕妤真的会吸取教训,是真心知道悔改了呢?
她识人不清,先害了自己的孩子,后又差点害了自己。
皇后喉间忽然涌上些许腥甜,她惯来能忍,咽下这口腥甜,她轻声道:
“这段时间,只有你时常请安后留在坤宁宫中。”
谋害她的人是谁,根本不言而喻,她心底早有了答案。
苏婕妤脸色煞白,她还想要再争辩:
“娘娘是宁肯信她,也不信嫔妾么?”
“她会让您检查珠串,或许就是为了让您掉以轻心!”
皇后平静地看向她:“她若有这般手段和心思害本宫,何必在珠串上做手脚?”
在珠串做手脚,是生怕别人不会怀疑她么?
苏婕妤倏然哑声。
皇后闭上眼,不再看向她,她只是平静地阐述了一件事:
“这宫中谁都可能害本宫,唯独熙修容不会。”
不止是满殿不解, 谈垣初也不由得掀起眼看向她。
苏婕妤跪坐在地上,哭着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百枝忍不住又擦了一把眼泪, 却觉得怎么都擦不干净。
云姒轻抿了抿唇。
面对所有人的疑惑, 皇后忍不住地呛咳, 脸色极度惨白却泛着一抹异样的潮红, 许久,她哑声道:
“因为熙修容早就知道本宫命不久矣。”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活不久的事实。
她瞒了许久。
当初只是为了不让德妃得势,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
皇后抬眼,和满脸不敢置信的苏婕妤对视:
“熙修容即使想要本宫的位置, 也根本没有必要涉险。”
她只要耐心等上些时间, 凭借皇上对她的心意,她就能干干净净地接手这个位置,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她一直教云姒中馈事宜,要的就是云姒诞下皇嗣后, 能够协助她管理六宫。
云姒明知这些事,她不是个傻的, 自不会在这时害她。
满殿哗然。
谈垣初也不由得皱眉变了脸色,他怒而冷声:“太医呢!”
常太医就在殿内,要上前时, 被皇后拦了下来:
“皇上, 臣妾清楚自己的身体, 没必要再诊。”
谈垣初冷下脸:“别说话, 回去好好休息。”
对谈垣初来说, 皇后一直都是皇后, 他从未想过动摇皇后的位置, 人人都想要中宫的位置, 但在这个位置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像皇后一般没有私心?
皇后抬眼看向谈垣初,她眼底有点恍惚,许久,她心底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本来以为在听到她命不久矣时,皇上会觉得松口气的。
他在替云姒腹中皇嗣铺路。
什么能比一个嫡子更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储君的位置?
但他没有。
纵他有千万种私心,却也一直敬重她,她从一开始就不贪图情爱,皇上也给了她所有想要的,其实,她这一辈子也没差什么了。
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喜新厌旧之辈。
又有几个女子在嫁人后能始终如一地得到夫君的敬重。
皇后心底苦笑,若非她轻信了旁人,凭借皇上的信重,这宫中岂有人能动摇的她的位置?
她总不长教训,哪怕是到如今,得人一分好,也总想回报回去。
皇后压着喉间涌上来的呛咳:
“皇上,这件事和熙修容无关,请皇上不要冤枉了她。”
云姒轻颤了下眼睑,都这个时候了,皇后娘娘居然还在替她说话。
“朕知道,”谈垣初:“许顺福,送皇后进去休息。”
许顺福不敢不应,忙忙上前搀扶皇后娘娘,恭敬低声:“娘娘,这里有皇上,您就别费心了。”
皇后没有再反驳,在她转身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摆。
皇后一顿,她低头看去。
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苏婕妤,苏婕妤忍不住哭意,咬声质问她:
“嫔妾曾经一直对您言听计从,可您从未信过嫔妾!”
看似偏袒,但实则一点信任也没有。
云姒才得了位份半年有余,和皇后娘娘又能接触多久?!
此等隐秘的事情,皇后娘娘都能告诉云姒,却从未像她透露过一分。
要是早知道皇后命不久矣,她怎么可能做出今日这等自投罗网的事情?!
苏婕妤眼底压着崩溃,她哭着问:
“云姒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偏心她?!嫔妾不服啊!”
云姒和她无仇无怨,她为何处处针对云姒?
她曾经喜欢的人和曾经敬重的人,都在她和云姒之中选择了云姒,她要怎么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
皇后被问得扯唇,平静反问:
“你觉得你能对得起本宫的信任么?”
谈信任,有些言之过早。
她会将事情托盘而出,是她要让云姒放心地和她合作,这只不过是筹码罢了。
可苏婕妤永远不懂这个道理,她只会觉得别人心有偏颇。
皇后一点点抽出自己的衣摆,她看着依旧不曾有过一丝反省的苏婕妤,忽然道:
“你知道在慎刑司的那些奴才已经招了么?”
苏婕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慎刑司的奴才?
她小产后,害了她的秋素被送进慎刑司,却在短短时间内暴毙,谁都知道是有人在杀人灭口,但慎刑司的奴才被关押起来审问,一直都没有结果。
皇后会在这时特意提起这件事,只能和她小产有关。
皇后真的有一直在查这件事?
她查出凶手了?
苏婕妤陡然抬起头,她跪着爬向皇后娘娘,许顺福忙忙让人拦住她,没再让她接近皇后娘娘,苏婕妤仍是不断挣扎朝皇后伸手,她哭着问:
“谁?”
“是谁害了嫔妾的孩子?!”
她的手只差一点就能碰到皇后的衣摆,但没人敢让她再上前一步。
苏婕妤等这个答案等得太久,她满心期待的孩子丧命,彻底坏了身子骨,再不能有孕,她疯了一样找有孕的法子,甚至不惜饮人血。
人人都觉得她魔怔,但谁知道她喝那药时,也都是强忍着恶心。
谁想饮人血,她只是想要个孩子!
苏婕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怕皇后娘娘不告诉她,她冲皇后磕起头,一直不知悔改甚至还要质问皇后的人忽然认起错:
“娘娘,嫔妾错了,都是嫔妾的错,您答应过嫔妾的,会替嫔妾查清凶手,您告诉嫔妾吧!”
皇后看向一身狼狈的苏婕妤,忽然觉得她是真的挺可怜的。
她这一辈子都毁在这宫廷中了,甚至临死前还在给杀子仇人做棋子。
皇后是心软,但不代表她会以德报怨,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人人都猜到了是谁,唯独你猜不到,你和祁贵嫔合谋害本宫时,她难道什么都没告诉你么?”
苏婕妤陡然一怔。
皇后却是不再看向她,转身回了内殿。
她和苏婕妤之间,早在苏婕妤准备要害她时,就两不相欠了。
苏婕妤哭着去拉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得越来来远,苏婕妤心底忽然泛起一股针扎般的疼,她知道从今往后,皇后娘娘再也不会管她了。
皇后娘娘的身影消失在内殿中不见,苏婕妤好像陡然回过神,她转身扑向祁贵嫔:
“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是谁害了我?!”
祁贵嫔被她撕扯得手臂生疼,下意识地推开苏婕妤,铜芸也上前护住主子,一时间,殿内场景十分混乱。
云姒没想到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能让这两人互生间隙,她看得目瞪口呆,没忍住护着小腹往谈垣初身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波及。
四周妃嫔也赶紧往后退。
谈垣初一张脸彻底黑下来:
“还不把她们分开!”
宫人立即涌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分别拉开两人,苏婕妤和祁贵嫔的发簪都被拽掉了下来,祁贵嫔从未有过这么狼狈,她青丝凌乱地散在肩头,对苏婕妤恨到骨子中,在苏婕妤和皇后的对话中,苏婕妤无形中承认是她们二人合谋暗害皇后。
偏苏婕妤半点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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