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是从秋媛口中得知她昏迷那一晚具体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对所谓的熏香有了心理阴影, 殿内的香炉被彻底撤了下去,所有香囊也被束之高阁。
初冬冷涩,风中裹着寒意不断呼啸, 褚桉宫内点着地龙, 四处都暖洋洋的, 让人在这种环境中不由自主地犯困。
秋媛话音甫落, 云姒一双黛眉就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见状,秋媛声音一顿,她迟疑道:
“娘娘,是奴婢有什么疏漏么?”
殿内除了秋媛和云姒, 只有松福在内, 闻言,松福也不禁抬头朝娘娘看去。
云姒摇头,毫不吝啬夸赞:
“你做得很对。”
拉下德妃和皇长子的机会难得,相较而言, 有时候真相都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云姒紧蹙的黛眉未松。
秋媛和松福对视一眼, 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在说话前,云姒抬眼示意了一下松福,松福立即走到楹窗处, 看了看褚桉宫外高挂着的灯笼, 灯笼依旧悬挂, 角度很好, 没有一丝阴影落在楹窗上。
松福回来, 对云姒点了点头。
云姒才低声:“德妃一贯做事滴水不漏, 这次怎么会暴露出这么多痕迹?”
按理说, 德妃都被贬成了庶人, 她应该放心,不需要再在意一个死人了才对,但云姒却觉得些许不安。
云姒皱眉:
“翊和宫四处红花,直奔我而来,但她又怎么能确认我一定会去翊和宫?”
她身怀皇嗣,德妃并非中宫,而且死因难言,如果她借口抱恙,那一晚大可不必去翊和宫送德妃最后一程,谈垣初也不会因此对她有指摘。
德妃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存在纰漏,仿佛只是赌一次罢了,根本不在乎结果能不能成功。
这不是德妃一贯的作风。
过于反常。
而且,云姒总在其中察觉到一点异样,说不出来的感觉。
德妃死都不让她安宁,可见对她腹中皇嗣的在意,或者说——德妃在忌惮她。
既然忌惮,就会猜到事情暴露后的结果,一旦她背负罪名,势必连累皇长子,德妃怎么可能这么做?
很奇怪。
秋媛闻言,也不由得皱紧眉头:“奴婢当时也一直觉得德妃会有后手,但最后也只是一个死无对证,死了一个婢女对形势造不成任何影响,奴婢也不解德妃的用意,但机会难得,奴婢只能抓住时机请皇上给德妃降罪。”
红花是在翊和宫出现的,德妃势必逃脱不了干系。
殿内安静了一下,主仆三人对视了一眼,松福也听懂二人的意思,他挑了下眉,低声说:
“德妃应该有后手,但这个后手好像有点不想听她的摆布。”
褚桉宫主仆在议论此事,也有人因这件事气到骨子里。
盼秋在皇子所中不断来回走动,她恨不得将苏婕妤扒皮拆骨,脸色气得铁青。
香囊上的红花是娘娘的手脚,包括宫女素红端着的血盆中都有刺激人小产的药物,隐晦且好处理。
但翊和宫的芍药和遍地不该有红花!
宫女素红是自缢而亡。
翊和宫的宫人会死,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死归死,总要死得有点价值。
没几个人在世间是孑然一身。
娘娘虽去了,但宋氏却是没倒,他们自然乐意替皇子外孙解决一点麻烦。
娘娘说过,熙修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们做得再多,都很难让熙修容这次真的小产。
毕竟再多刺激,也不是直接一碗红花给熙修容灌下去。
她们要的是让熙修容觉得这就是娘娘临死前的反扑,但没能成功,从而放松警惕,忘记娘娘这个人。
或许苏婕妤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不甘心,从而在翊和宫中另做了手脚。
说到底,就算最后查出来,背着罪名的也是娘娘,和苏婕妤有什么关系?!
盼秋心底骂着苏婕妤蠢货。
这般粗浅冒进的手段一点都不像是娘娘的手笔,熙修容不起疑才怪!
怪不得会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么个蠢货能做到婕妤的位置,进宫前怕是求遍了漫天诸佛吧!
盼秋深呼吸,平复了情绪,她招来一个宫人,低语了几句。
等宫人离开,盼秋还是觉得怄得慌,对苏婕妤恨得牙痒痒。
事已至此,早没了回头路,她只能让苏婕妤赶紧按娘娘说得去做,不要再节外生枝!
青玉苑。
苏婕妤脸色也不好,翊和宫事发后,她见素红被处理得干净,反而暴露出来的只有芍药一事,当然知道自己坏事了。
她攥着手帕,难掩眉眼间的心浮意乱。
白芍心底叹了口气,她低声问:“主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有了德妃送来的人手名单,但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听主子的话还是两说。
毕竟德妃倒了,皇长子却是还在。
苏婕妤也听出她的担忧,不由得烦躁道:
“怪得了谁?那么好的机会,要不是她太小心谨慎,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做都做了,就该再狠一点,让云姒直接小产才对。
白芍不由得哑声,她一贯知道主子是个不听劝的,在家中时,主子备受老爷夫人宠爱,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瞧着外表清冷,实则很是骄纵。
许久,苏婕妤闷声道:
“反正她还有后手,大不了后面我按着她的计划来就是。”
白芍心底叹气,她其实更希望主子收手,但她知道主子不会听。
就在这时,二人收到盼秋让人传来的话,苏婕妤皱了皱眉,只清冷地道了一句:
“回去告诉她,我知道该怎么做。”
盼秋得到回信,气得不断冷笑,苏婕妤要是真的知道,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苏婕妤不知道盼秋的想法,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懊恼没有一击即中而已。
至于德妃?
她们只是合作,德妃和皇长子是否倒霉,和她有什么关系?
照看皇长子?只不过是个图谋德妃手中人脉的借口罢了,她自己的孩子都没着落,怎么可能会替别人照看孩子。
相反,她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她这么倒霉,没道理其余人却是过得幸福美满。
翌日请安。
云姒闭门不出,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娘娘和孟修容,就只有苏婕妤的位份最高,她的仪仗在御花园等了等,不消一会儿,就看见了她要等的人。
祁贵嫔也乘坐仪仗,她脸色不是很好看。
苏婕妤心底冷笑,怎么可能好看?
请安后,祁贵嫔和孟修容说想去钟粹宫看望小公主,却被孟修容以小公主最近身体不适挡了回来。
孟修容好不容易得了一位皇嗣,她也知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希望小公主和其生母走得过近。
祁贵嫔被孟修容回绝后,整个人的情绪有点冷沉,她也看见了苏婕妤的仪仗,直接让铜芸绕道而行。
她不想和苏婕妤打交道。
经历这么多事,还这么锋芒毕露,祁贵嫔总觉得苏婕妤没一点长进。
懒得被这种人拖累。
但祁贵嫔怎么也没想到,苏婕妤居然就是在等着她,瞧见了仪仗前的宫人,祁贵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抑制着情绪下了仪仗。
苏婕妤也站在外面等她,祁贵嫔按住心底疑惑,上前行了个礼。
这个礼,她行得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苏婕妤硬生生地受了她一礼,她被白芍扶着,冷冷清清道:
“我最近正在和宫人学剪花,听闻祁贵嫔对剪花颇有一番见识,不知祁贵嫔能不能教教我?”
祁贵嫔轻眯了眯眼眸,苏婕妤真是一点都不掩饰来意,但祁贵嫔不解,苏婕妤找她做什么?
祁贵嫔刚要回绝,就见苏婕妤视线转移,祁贵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孟修容远去的仪仗,紧接着,她听见苏婕妤不紧不慢道:
“听闻孟修容很喜欢小公主,晚间都是亲自哄着小公主入睡后,才会去休息。”
“时间一长,怕是小公主也只记得这一位母妃了吧。”
祁贵嫔脸色陡然难堪下来。
她听出苏婕妤话中的意思,没再拒绝苏婕妤的提议,她虽然不知道苏婕妤在卖什么药,但涉及小公主,她再不想和苏婕妤有关系,也会去听一听。
等到了青玉苑,祁贵嫔发觉苏婕妤口中所谓的剪花居然真的只是借口。
她颇有点一言难尽。
也懒得和苏婕妤多费口舌,见殿门被关上,祁贵嫔直接开门见山:
“苏婕妤找嫔妾来是有什么事?”
苏婕妤抬眼看她,不在意她人前人后不一地态度,眯了眯眼:“你想要小公主回到你身边,只有我能帮你。”
祁贵嫔轻扯唇,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时间,有点想转身就走。
今日说这话的要是皇后娘娘,哪怕是云姒,她都会心生迟疑,但偏偏是苏婕妤。
似乎看出她的兴致缺缺,苏婕妤低声说了几句话,祁贵嫔陡然睁开了眼,她脱口而出:
“你和她合作,你疯了?!”
祁贵嫔一下子就想到前两日褚桉宫发生的事情,德妃被定罪,祁贵嫔本来还纳闷,觉得德妃是临死前发疯,但谁能想到这其中还有个苏婕妤呢?
等回过神,祁贵嫔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婕妤,这人难道至今还不知道是谁害得她小产?
祁贵嫔心底犯嘀咕,觉得有点不可能,熙修容差点小产的既视感这么强烈,是个人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除非是真的蠢到家了。
祁贵嫔瞥了眼苏婕妤,见她提起德妃时不曾有怨恨,一时间,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
她摇头,冷声拒绝: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婕妤另找她人吧。”
苏婕妤脸色一变,没行到祁贵嫔会油盐不进,她拦住了苏婕妤,忍不住气恼:
“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看着小公主叫其他人母妃么?”
祁贵嫔步子一顿,她冷声道:“我是不甘心,但我也知道,和德妃合作,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闻言,苏婕妤皱了皱眉。
德妃都死了,祁贵嫔至于还这么忌惮德妃么?
苏婕妤心底有点不以为然,却是直接道:“云姒在宫中一日,你我都没有出头之日,祁贵嫔应该不会满足于现在才对。”
“而且除了我,这宫中还有谁会帮你?”
祁贵嫔脚步停在了原处。
铜芸看了眼主子,不由得皱眉,她知道,小公主是主子的心病,涉及到小公主,哪怕有风险,主子也会去做。
如今作态,不过是表现给苏婕妤看的罢了。
果然,祁贵嫔在原地站了许久,似乎在犹豫,半晌,她抬眼看向苏婕妤:
“你我合作可以,但德妃不行。”
苏婕妤没有一点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反正德妃都死了,她需要的也只是德妃手中的人脉,她和德妃的合作也只是除掉云姒腹中皇嗣罢了。
祁贵嫔见她这么干脆地答应下来,心底暗暗对苏婕妤生了警惕,须臾,等二人平静地坐下来,祁贵嫔才问:
“你有什么计划?”
苏婕妤:“自然是除掉云姒。”
她要的和德妃一直不同,她想要除掉的从来都不止是云姒腹中的皇嗣。
这不是废话?她问的是计划。
祁贵嫔忍气吞声:
“怎么除?”
她又问:“除掉云姒后,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谁知,她话音落下后,苏婕妤只是略微讽刺道:
“自然是帮你除掉孟修容,没了养母,小公主也该回到生母身边,至于其他的,难道还要我教你争宠么?”
祁贵嫔脸有点黑,懒得理她这话,压在头上的云姒消失,如何争宠的确是她的事。
谈妥了合作,祁贵嫔又再问了一遍:
“你和德妃合作,她不可能什么交代都没有,她的计划是什么?”
祁贵嫔刻意点出了后半句,她问的从来都不是苏婕妤,在知道是德妃让苏婕妤来找她的后,祁贵嫔脑海中想了很多。
德妃很清楚,两人撕破了脸皮,她不可能再信任她。
所以,德妃在借苏婕妤的口告诉了她很多消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眼前人是最好的替罪羊。
祁贵嫔深深地看向苏婕妤,她一开始脱口而出的话不假。
苏婕妤和德妃合作,甚至妄图利用德妃,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至于她表现出对德妃的抵触,也只是在安苏婕妤的心罢了,毕竟在苏婕妤看来,只有她的两个合作伙伴互相不和,她才能在其中左右平衡,互吃两利。
苏婕妤低声,将德妃的计划全盘托出。
待听完,祁贵嫔不由得心底骇然,德妃真是够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苏婕妤活命。
她垂了垂眼,皱眉道:
“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
话落,祁贵嫔没在青玉苑久留,很快回了长春宫。
在祁贵嫔离开青玉苑的时候,永宁宫正殿的大门敞开,柳桂从中探了探头,等看清祁贵嫔时,不由得有些诧异,她转身噔噔噔地跑回内殿,气都没喘匀称,指着外面道:
“娘娘,奴婢刚才看见祁贵嫔从青玉苑出来了!”
她一副发现大秘密的样子,忍不住八卦道:“娘娘,您说,她们会不会在密谋什么?”
静妃停下手中的针线,她眼底神色沉了沉,问:
“你确认你没看错?”
柳桂有点不服气:“奴婢怎么可能看错嘛!”
静妃皱眉,这两人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呛咳了一声,吓得柳桂一跳,忙忙替她顺气,许久,静妃哑着声道:
“把消息送去褚桉宫。”
柳桂有点迟疑:“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熙修容摆明了不想和娘娘有过多的牵扯。
静妃闭了闭眼,轻细着声:
“她知道分寸。”
第115章 谢礼【营养液加更】
云姒早让人盯着苏婕妤, 苏婕妤见祁贵嫔后,云姒第一时间得了消息,但云姒没有想到, 静妃居然也会派人给她传消息。
她不着痕迹地一顿, 松福纳闷地看向娘娘, 静妃什么时候和娘娘有了牵扯?
云姒没和他解释, 有些事情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秋媛皱眉:“娘娘,我们要怎么办?”
殿内暖气盎然,楹窗只开了一点缝隙透气,云姒披着宽厚的鹤氅坐在榻上, 没穿鞋, 双脚蜷缩在鹤氅中,闻言,她瞥了眼小腹:
“太医说,我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而苏婕妤和祁贵嫔凑到一起, 目标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云姒杏眸稍敛, 轻描淡写道:
“让人给孟修容露个口风,她好不容易才得小公主,祁贵嫔这个时候有动作, 她能安得下心么?”
她需要休养, 但这后宫到处都是人。
找一个和祁贵嫔利益相悖的人, 祸水东引, 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话落, 云姒偏头看向楹窗, 外间冷风呼啸, 哪怕殿内燃着地龙, 云姒仍觉得手脚冰凉,她在正殿尚是如此,遑论其他人呢?
云姒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声随意的喟叹:
“真是越来越冷了。”
秋媛和松福立即心领神会,松福恭敬地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殿。
秋媛替她拢了拢鹤氅的衣襟,低声询问:
“要不要奴婢去一趟中省殿?”
这宫中要磋磨一个人,未必要什么隐秘的手段,平日中的衣食住行都能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云姒摇了摇头:“让松福去吧,对于中省殿,他比较熟悉。”
秋媛也清楚这一点,不再多说。
片刻,殿外珠帘轻响,云姒收回视线,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略过话题,秋媛道:
“奴婢准备给小主子做一身小衣裳,但不知道该选什么颜色。”
曲嬷嬷端着药碗进来,闻言,一贯板沉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
“那便选蓝、青色,不挑性别。”
话音甫落,曲嬷嬷心底咯噔了一声,这后宫娘娘都想诞下一位皇子,她这话也不知有没有犯忌讳。
云姒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被说得有点羞赧,杏眸藏羞地闪躲:
“还是嬷嬷懂得多。”
见状,曲嬷嬷心底松了口气,把药碗端给娘娘:“奴婢去太医院要的药膳方子,没什么苦味,对娘娘身体和皇嗣都好,娘娘尝尝?”
云姒其实不算个任性的人,但这段时间不是药膳就是补药,她难免觉得有点恹然。
不过她没糟蹋曲嬷嬷的一片心意,将药膳喝完后,许是心底抵触,她有点不适地干呕了两声。
宫人立即拿来痰盂,这段时间,云姒的孕期反应越来越严重,众人都习惯该做什么。
一阵干呕,云姒摆了摆手,让宫人将痰盂拿走,盐水漱了漱口,整个人都恹恹地趴在软塌上,云姒唯一见过有孕的人就是卢嫔,她不禁拿卢嫔和自己悄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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