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垣初抬手扶额:
“想去就去。”
云姒服身,恭敬地转身离开。
许顺福有点欲言又止:“皇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谈垣初伏案处理政务,闻言,他漫不经心道:
“怎么,难道要朕和她说,荷花池的莲花都是容昭仪的,不许她去摘?”
后宫都默认是一回事,但后宫没有这个规矩。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许顺福都已经能够想到消息传到长春宫后,昭仪娘娘会被气成什么样了。
许顺福没猜错,荷花池距离长春宫不远,云姒才到了荷花池,容昭仪就得了消息。
容昭仪轻慢地掀起眼:
“她要做什么?”
铜芸脸色不好看:“奴婢见她一路朝荷花池去了。”
容昭仪蹙了蹙眉,有点坐不住,谁不知道荷花池是皇上替她种的,云姒怎么敢去碰荷花池?
容昭仪直接带人出了长春宫,荷花池附近有凉亭,也有一座赏景的阁楼,容昭仪到的时候,已经有妃嫔闻风而来,正坐在凉亭中,视线若隐若现地朝这边看过来。
她来得晚了一步,她亲眼见着云姒在她眼皮子底下弯腰折了一朵莲花,容昭仪很少在外人面前动怒,现在却是忍不住脸色一青。
她进宫多年,还没有人敢这么打她的脸!
“住手!”
云姒听见动静,终于肯转头,待看见容昭仪时,她似乎有些意外,起身朝容昭仪服身行礼:
“奴婢见过昭仪娘娘。”
她手中还攥着刚折下的莲花,容昭仪视线落在上面时,陡然控住不住情绪,她冷下脸:
“放肆!谁允许你碰这池子中莲花的?!”
云姒没有一点慌张,在养心殿那么久,学会了谈垣初的轻描淡写:“娘娘说笑了,奴婢当然是遵了皇上的命令。”
四周很安静,她这话自然传到众人耳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容昭仪攥紧手中的帕子,即使她早有预料会是这个答案,毕竟没有皇上允许,云姒怎么敢碰这池子的花?但听见云姒说出这个答案时,容昭仪依旧不禁有点心凉。
皇上……
他怎么会这么做?
他难道忘了,这一池的莲花分明是他替她种的。
如果任何人都能采撷,那这一池莲花还有什么意义?
容昭仪脸色不着痕迹地白了一下,她和后宫任何人交锋时,都一贯是漫不经心的,她自觉别人威胁不到她的位置,直到现在,眼前这个女子用行动告诉她,她所认为的那些特殊都能够打破。
容昭仪不愿相信:
“不可能。”
云姒只是抬眸和容昭仪对视,她不卑不亢道:“奴婢不敢妄言,娘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找皇上求证。”
她这番态度,让一些人觉得碍眼,不等容昭仪说话,就有人忍不住道:
“你一个奴才,居然敢这么对娘娘说话?”
四周人惊讶,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这么蠢地掺和进这件事,云姒是没有位份,但她却是养心殿伺候的,岂是能和一般奴才相提并论?
云姒也有点意外,她和容昭仪的龃龉不是秘密,这后宫多的是明哲保身的人,没想到会有人跳出来。
云姒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她轻眯眸:“奴婢不觉得奴婢有不敬之处,难道安才人觉得奴婢哪里有做得不对?”
安才人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失言,但她话都说出口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但她没想到云姒对她一点都不客气,不由得恼羞成怒:
“好一个奴才,谁给你的胆子质问主子?”
云姒听她一口一个奴才,仿若生怕她记不住她现在的身份一样,不禁觉得腻歪。
云姒越过安才人,重新看向容昭仪:
“奴婢还要摘取莲花和莲叶,昭仪娘娘要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继续了。”
等她站起来,容昭仪才见到她衣裳上绣着的花样,容昭仪脸色越发冷了一点。
安才人也被她的无视气到,她不敢越过容昭仪,也忌惮云姒是养心殿的人,只能怂恿容昭仪道:
“娘娘,她这般无礼,难道您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云姒不是一人来的,秋媛也和她一道,闻言,她皱眉看向安才人:
“云姒是养心殿的人,莫说她没做错事,即使她犯了错,也没有外人罚她的道理。”
容昭仪冷冷地扫了一眼安才人,她是厌恶云姒,却不代表会被人当成傻子利用,云姒说她遵着皇上旨意来的,谁敢拦她?
即便是容昭仪,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折取走莲花。
云姒离开前,冲着容昭仪又服了服身,仿若格外恭敬,但谁都不能忽视她抱着一怀的莲花和荷叶。
安才人里外不是人,她脸色不好看,隐晦地觑了一眼容昭仪,心中撇嘴,说什么受宠,结果连个奴才都不敢动。
她到底气不过,嘀咕道:
“这满池的莲花不是皇上替娘娘种的么,娘娘怎么就让她走了?”
不等容昭仪说话,她又道:“今日一事传出去,岂不是人人都敢试着来采撷了?”
四周人无语,这人想挑拨离间,能不能别带上她们?
容昭仪奈何不了有皇上口谕的云姒,却不代表她能让其他人在她面前放肆,容昭仪语气凉凉:
“安才人也想试试?”
对上她冷凉的视线,安才人陡然脊背一寒,她当即噤若寒蝉,呐呐道:
“嫔妾不敢。”
铜芸心惊胆战地看向娘娘,不敢说话。
容昭仪攥着手帕的指骨不断泛白,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云姒的背影:
“和本宫去见皇上。”
第59章 人不如新
云姒将一怀的荷叶送去了御膳房, 又将谈垣初的吩咐告诉了他们,才回了养心殿。
秋媛瞥向她:“姑娘真不怕得罪容昭仪?”
云姒想起常德义一事,杏眸中闪过厌恶, 她头都没抬, 语气平淡:
“我不得罪她, 难道她就能放过我了?”
秋媛和云姒都心知肚明不会, 秋媛不再多说什么,抱着莲花和她一同回了养心殿。
她们这一来一回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等到养心殿时,就见外间停了一架仪仗, 云姒和秋媛对视一眼, 心底隐隐清楚来人是谁。
果然,路元守在门口,偷偷压低声音:
“姑娘,您走后没多久, 昭仪娘娘就来了。”
云姒应了声,让秋媛将莲花递给他, 轻声道:“让宫人将这些莲花洗净晒干。”
路元不知道云姒姑娘原先去了何处,但如今见这些莲花,哪里还不懂昭仪娘娘为何会来,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 半晌才接过莲花, 呐呐道:
“姑娘不如躲一会儿?”
依着路元想, 昭仪娘娘怎么也是主子, 云姒姑娘和她对上总是会容易吃亏的。
殿前守着的禁军也朝她看了一眼。
云姒拒绝了路远的提议, 她一到殿前, 就隐约听见殿内传来的哭声, 云姒有点诧异,容昭仪一直被谈垣初捧在手心,谁见她落泪过?
卢冬勋见她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颇有点无奈。
在云姒推门前,他低声道:“昭仪娘娘才进去一刻钟。”
言外之意,现在正是昭仪娘娘情绪激动时,你进去只会让情况雪上加霜,不妨先避一避。
都是御前伺候的,难免会有接触,经过这一年,云姒也不会再故意躲着卢冬勋,但她也没想到卢冬勋会主动和她搭话,云姒眼睑轻颤了一下,她朝卢冬勋看去。
卢冬勋早移开视线,似乎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但云姒心底明白,卢家这条路她算是走通了,只要后宫不进卢家的女眷,她便会是卢家在后宫交好的人选。
谁叫她和卢才人曾有过一段渊源。
情谊不谈,卢家能在朝中走到今日,却是不会忽视利益二字。
宫人端着茶水来,云姒看了眼,顺手接了过来,寻了个进殿内的借口:“交给我吧。”
话落,她又看向卢冬勋,顿了顿,才轻声:
“多谢卢大人提醒。”
卢冬勋没说话,他再提醒,她不是还要进去?
殿门被推开,云姒端着茶水进去,终于看清殿内情景,容昭仪偏过头落泪,泪珠仿若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面上滚落,往日高傲的人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更容易让人觉得难见心疼。
听见动静,殿内众人下意识地看过来,待看清云姒时,殿内一静,容昭仪的哭声都是停了一下。
许顺福差点咳出了声,云姒姑娘真是胆大,这个时候都能若无其事地进来奉茶。
容昭仪眸色冷了冷,她拉住谈垣初,不愿在云姒面前哭,哭声是停了下来,但仍藏了哽咽:
“臣妾都不舍得碰那池子莲花一下,您却许她去摘,皇上是想让臣妾难过死么?”
云姒端着茶水上前,越过容昭仪,将茶水放在御案上。
殿内众人一僵,人家在哭,她却无动于衷地摆茶,格格不入,硬生生地破坏了气氛,许顺福低头,怕自己会笑出声。
谈垣初抬手抵了抵唇,觑了女子一眼,她端着茶水的指骨有点泛白,可见心底情绪不似表面一样平静。
容昭仪一点都哭不出来了,她娇艳的眉眼掠过委屈的情绪,娇声道:“皇上!您看她,哪有一点都不将臣妾放在眼里的样子?”
云姒一脸才意识到容昭仪是说她的表情,黛眉轻蹙,她一掀裙摆直接跪下来,抿唇:
“皇上明鉴,奴婢不敢对昭仪娘娘不敬。”
整个殿内没一个人相信这话,但谈垣初只能替她说话:“先起来。”
云姒不乐意,许顺福赶紧扶起她。
容昭仪见他根本舍不得罚云姒的作态,心底不由得一沉,她一点点攥紧了手帕,抑制住心底的情绪。
谈垣初这才说:“让她去摘莲花,是朕吩咐的。”
容昭仪早知道了这一点,正是因此,她才觉得情绪汹涌,她泫然欲泣:
“皇上是要诛臣妾的心么?”
谈垣初眯了眯眼眸,那一池子莲花总要有人修剪,不然早晚都要烂在池中,不论云姒本意是什么,她明面上都是替苏婕妤腹中皇嗣着想,容昭仪一口一个诛心,是真的将整片荷花池都视作囊中之物了么?
谈垣初掀眼,淡淡道:“你若喜欢,就让花房的人再移栽几株。”
容昭仪被噎得心口疼,这是几株花的问题么?
皇上根本就是敷衍她!
谈垣初的确敷衍,即使后宫都默认荷花池是容昭仪所有,但容昭仪自己却不能这么认为。
说得难听点,这后宫之物皆他所有,别说是只是摘折几株莲花,便是他让人将整个人莲花池都拔了,容昭仪也不能有异议。
谈垣初语气平淡,别说容昭仪,云姒都觉得有些惊讶。
她默默地看了眼谈垣初,心道,所谓的恩宠果然都是虚无缥缈,说散就散了。
云姒一点没觉得高兴。
人不如新。
今日谈垣初能因她对容昭仪冷淡,来日也会因新人对她冷淡。
许是谈垣初的态度过于薄凉,容昭仪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点,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该表现得将莲花池视作私有,她深呼吸一口气,低声哀怨:
“皇上明知臣妾是在难过什么。”
她偏过头,似乎想藏住情绪,最后却是失败,她哽咽道:“是臣妾今日不该来这一趟,臣妾告退。”
因容昭仪的离开,殿内安静了片刻。
谈垣初眉眼情绪寡淡,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许久,他瞥向云姒:
“现在高兴了?”
云姒作不解模样:“奴婢高兴什么?”
谈垣初转头看向许顺福,平静吩咐:“让花房给长春宫再送几缸莲花。”
云姒没在意,她心知肚明,谈垣初不可能事后不安抚容昭仪,只说长春宫还有位小公主,谈垣初就不会让人看轻容昭仪。
左右她只是想给容昭仪添堵,如今她的目的也达到了,才不管谈垣初怎么处理后续。
容昭仪哭着回了长春宫,消息才传进后宫,不等众人猜测容昭仪恩宠是否不如从前,傍晚,就听说御前宣了长春宫侍寝。
众人扼腕,只能感叹容昭仪果然得圣心。
云姒没跟着去长春宫,对谈垣初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的行为懒得评价,她和秋媛在厢房中绣香囊,秋媛摇头:
“容昭仪估计要恨死姑娘了。”
云姒不在意,她挑挑拣拣,将其中一块布料扔掉。
秋媛瞥了一眼,她记得没错的话,那块布料是姑娘准备用来给皇上做腰带的,如今却被弃而不用。
秋媛噤声不语,她忽然有点摸不清姑娘的想法。
*********
御膳房按照云姒的命令,做了叫花鸡送到青玉苑,苏婕妤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居然真的吃下了一些。
整个青玉苑的宫人都喜出望外,白芍忍不住松了口气道:
“御膳房还特意琢磨出这种吃食,真是有心了。”
苏婕妤也舒了口气,她坐直了身子,一手搭在小腹上,道:“你亲自送打赏去一趟御膳房。”
白芍亲自跑了一趟,御膳房的人不敢居功,将真相告诉了白芍,白芍讶然,又重新打听了一番,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苏婕妤得知后,因能吃下东西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了一些,她皱起眉头。
青玉苑上下都知道她不喜欢云姒。
许久,苏婕妤扯唇:
“我倒是给她作了筏子,让她利用我给容昭仪添堵。”
苏婕妤才不信云姒是一心替她着想,只要一想到被云姒利用了,苏婕妤就觉有点堵得慌。
她脸色冷凝下来,殿内的嬷嬷看见,对视了一眼,好言相劝:
“不论那位云姒姑娘想要做什么,主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被利用了又如何,左右主子也从中得利了。
两位嬷嬷是皇后娘娘特意指来照顾苏婕妤养胎的,青玉苑内都是不知事的奴才,苏婕妤对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格外感激,对两位嬷嬷的话也能听得进去。
闻言,苏婕妤心底再不舒服,也只能咽下不满。
坤宁宫,百枝收到青玉苑的传信,摇头道:“幸亏她还知道听娘娘的话。”
皇后娘娘一点点地翻看卷宗,什么都没说。
百枝看了眼,见娘娘在看敬事房的卷宗,不由得多瞥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那一页纸一溜烟都是养心殿叫水,不禁撇了撇嘴。
百枝小声嘀咕:
“这满后宫的妃嫔,还不如一个奴才争气。”
百枝不得不承认,在恩宠这方面,苏婕妤是真的不如云姒,如果不是娘娘刻意抬举,苏婕妤想怀上皇嗣,怕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早知如此,娘娘还不如直接扶持云姒来得省事呢。
皇后觑了百枝一眼,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本宫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却不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或者不叫合作,而是利用。
聪明人总会替自己争取利益,其中不知要费劲多少心思,绝不如愚笨的人顺手。
而想要利用这种人,稍一个不注意,就会反噬自身。
再说……
皇后看向手中的卷宗,在看见这个月养心殿内叫水超过三次,她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情绪。
很简单的道理,云姒有宠在身,只需要固宠即可,她不需要结盟。
云姒的身份和后宫其余妃嫔都不同,她没有任何外戚能帮她,这代表她在宫中是孑然一身,对于皇上这种大权在握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缺陷,反而能让皇上对她生出无限怜惜。
她越被孤立,皇上只会越怜惜她。
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是皇后娘娘处于云姒的位置,她绝不会和任何人合作,来破坏自己的优势。
若非如此,当初皇后也不会舍近求远地选择苏婕妤。
皇后松开敬事房的卷宗,翻开另一本,稍顿,她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
“静妃上个月病得很严重?”
百枝纳闷娘娘会提起这件事:“静妃娘娘不是三天两头地生病么。”
皇后懒得理她,静妃的确经常卧病在床,但她是娘胎中带出来的病情,主要体现在体弱上,静妃进宫后经常去慈宁宫请安,这上个月却是一次都没去过。
相对应的,永宁宫从太医院拿了不少药。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推开卷宗后,她忽然吩咐:
“让人准备仪仗,本宫去瞧一瞧静妃。”
百枝错愕,她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七月正午恰是最热的时候,她拦道:“这么热的天,奴婢替娘娘跑一趟便是了,您亲自去作甚。”
皇后瞥向她,淡淡道:“让你去和不去有什么区别?”
百枝瘪唇:“娘娘就会打击奴婢。”
皇后手指点在她额头:
“谁叫你这么多年一点都没长进。”
百枝泄气地低下头,她沮丧地扯了扯手帕:“是奴婢愚笨,娘娘会不会嫌弃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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