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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支走衔珠后,邵俞把烤好的肉端给殿下,压低了声音,“最近首辅打着为长乐公主赵姎鸣不平的旗号,把当年周淑妃谋害先皇案拎出来,说有内情,认为有人故意陷害淑妃,矛头直指向……”
邵俞朝慈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我说呢。”春愿夹了块鹿肉吃,“最近万首辅给我递了两次帖子,想要拜见我,我还当他是要劝和我同唐慎……”
春愿立马闭口,不想说那个人的名字。
“说起那个人。”邵俞面含担忧,抓耳挠腮,最后还是从袖中掏出封信,奉了上去,“今儿他又来了,叫奴婢将信交给您,说是万分紧急的事。”
这三个多月,他送来无数封信,她一个字都没看,要么烧了,要么原封不动退回去。
“拿走。”春愿冷冷道,忽地皱起眉,她倒有些好奇,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想到此,她从邵俞手里抽走那封信,沉甸甸的,她拆开瞧,好家伙,起码啰嗦了十几页。
前面的都是道歉、倾诉相思,祈求相见。
她也懒得看,一页一页地扔进炉子里烧掉,烧到最后一张时,猛地看见万首辅三个字。
春愿展开去读,字迹熟悉,遒劲有力,是唐慎钰亲笔所书。
“殿下,近日家师万潮要拜会您,请您千万不要见他。若是不得已见到,他定会说起接您回京和帮您封公主的事,你明白,这并不是恩情,若是他找你做什么,千万不要答应。
另,听说最近陛下相中了新科探花,有意安排您和探花郎见面。臣都查清楚了,这位探花虽说是青年才俊,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他母亲不好相与,他太过孝顺,近乎愚了。若是您跟他成婚,想必将来日子不会顺心。”
春愿直接把纸丢进炉子里烧了。
她沉默了半晌,缓了会儿神,转身从食盒里掏出封桃花笺,掷到邵俞怀里:“这是我亲笔写的帖子,你亲送到平南庄子,告诉小侯爷,我等他的回复。”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个男人冷冽的声音。
“殿下真是好雅兴。”
春愿晓得这讨厌的声音是谁,裴肆。
她瞬间没胃口了,咽掉嘴里的肉,把筷子掷下。抬眼望去,裴肆大步走来,他穿着黑色大氅,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春风得意,手里提着食盒,像个潇洒的世家公子。
这三个月,裴肆倒没有找她麻烦,照例每月初五、十五、三十来探望雾兰,每次都照例来给她请安,她不愿意见,可有时候难免会遇见,譬如头些天,她去梅花岭泡温泉,裴肆去皇庄办差,就碰上了。
“小臣给殿下请安。”裴肆站在凉亭外的台阶下,躬身见礼。
小耗子这糊涂东西,看见了前主人,又跟狗似的奔过去。头不住地蹭裴肆的小腿,喵呜喵呜地叫唤。
裴肆亲昵地揉了揉小耗子的头,单手把猫儿抱起来,鼻子耸动,闻了闻,笑着问:“殿下在烤肉吃?”
春愿嗯了声,心里暗骂,你没长眼睛么?
她侧过身,尽量避开和裴肆有任何的眼神交接,淡淡道:“你去探望雾兰吧。”
裴肆手攥住食盒,立在原地没动弹,虽低着头,却打量了数眼她。
她小产后,瘦了些,彻底褪去了稚气,像一朵寒风里盛开的玫瑰,忧郁美丽,花瓣被吹得残破不堪,但依旧会扎人。
“你怎么还没走?”春愿斜眼看他,蹙起眉。
裴肆叹了口气:“殿下一直对小臣冷漠有敌意,可是因为当日小臣重伤了唐大人?”
春愿没言语。
她低着头,指尖摩着裙子上银线绣的缠枝花,老半天才说:“之前跟提督打的那个赌,看来是我输了。雾兰很钟意你,我要是强迫她离开你,她估计会恨我。我尊重她的选择,将来是喜是悲,由她自己承担去,你今日便领她走,以后不要再来了。”
裴肆怔住。
那样的话,他以后岂不是,再也没理由来公主府了?
“一年之期还未到,殿下何必轻易放弃呢。”裴肆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和唐慎钰斗狠闹架,怎么把火烧到他身上,“您看起来脸色还是不好,雾兰心细,从前在御前伺候了多年……”
“我要回去了。”春愿打断他的话,给邵俞使了个眼色,“去抱猫。”
裴肆抱住猫不放,笑着问:“小臣方才过来,不当心听见殿下同大总管说话,您要见小侯爷周予安么?”
春愿警惕地上下扫了眼裴肆,忽然手重重地拍了下石桌子,朝邵俞斥道:“你这总管怎么当的,府里守备这般松散,如今本宫说几句私话都叫人听去了!”
邵俞从未被公主训斥过,立马跪倒在地,连连认错,不满地瞪了眼裴肆。
裴肆上前一步,笑道:“这事赖不着总管,是小臣今儿过来前,先去了趟勤政殿,陛下晓得小臣来公主府,特叫小臣给您带了些点心,皇命在身,那些侍卫自不敢拦。”
裴肆将食盒往起拎了拎,笑道:“听说殿下喜欢吃栗子酥,小臣在来的路上……”
“我最讨厌吃栗子酥了,什么玩意儿,喂猪的吧!”春愿再次厉声打断裴肆的话,挥了挥手,“行了,你把点心盒子放下,回去给陛下复命吧,就说我很好,叫他不要担心,请他务必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最近天冷,让他记得添衣。”
“是。”
裴肆忙应了。
他倒不解了,刚才只不过提了一嘴栗子酥,她怎么忽然发这么大脾气。
忽然,裴肆想起了唐慎钰,记得前不久在街面上遇见了那人,正巧碰见他在买栗子酥。
难道……她喜欢吃栗子酥,是因为唐慎钰爱吃?那么……
裴肆耳根子发烫,这小半年他日日吃栗子酥,竟,竟……裴肆气得慌,但并未表现在脸上,眼里的寒意怎么都遮掩不住,他把食盒和猫一块放在地上,行了个礼,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匆忙折回来。
这次,他径直走上台阶,停步在春愿面前。
春愿心里还是有些畏惧裴肆的,见他这般盛气凌人,她身子不由得往后撤。可转而一想,她连死都不怕,干麽要怕他!
“你想干什么!”春愿抓住铁筷子,瞪向裴肆。
而这时,邵俞忙冲过来,挡在公主前头:“这可是公主府,提督在外面横行霸道惯了,怎么,竟要在公主府行凶么?”
“邵总管的忠诚和当初在佛堂一样。”裴肆不屑地讥讽了句,他躬身给春愿行了一礼,蹙起眉:“殿下,这本不关小臣的事,但小臣记着今夏您驱蛇救了小臣的性命,所以,小臣有几句关于周予安的事,不得不给您说。”
“什么事?”春愿问。
裴肆瞅了眼邵俞:“小臣不信任大总管,请他退下。”
邵俞气道:“咱家受皇命服侍公主,裴提督,请恕咱家不能从命了。”
春愿本不愿和裴肆单独相处,她牢记唐慎钰当初教的,见到这条毒蛇,一定要绕着走。
但听见这毒蛇说起了周予安……
春愿端坐起来,下巴朝外努了努,对邵俞道:“你回沉香斋,把我那条大红的披风拿来。”
邵俞不愿走:“可……”
“去!”春愿喝了声。
邵俞瞪了眼裴肆,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这时,凉亭便只剩下两个人。
实在是太过安静,铁网上的鹿肉许久未翻面,被烤焦了,发出黑灰的烟,并且嘶嘶作响。
裴肆忙挽起袖子,用铁筷子把烤焦的夹走,又往上头添了几块生肉。
“你要说什么?”春愿看了圈四周,“现在跟前没人了,说吧。”
“殿下倒是心急。”裴肆熟稔地往肉上刷油,笑着问:“小臣先问殿下一句,您为什么要给周予安下帖子?”
春愿想起裴肆这一年来种种阴毒狠辣的行径,担心这人又假装恭敬,实则私下要算计她,她手撑着桌子站起,不耐烦道:“你不说算了,我也没兴趣听了。走了。”
“殿下怎么又恼了?”
裴肆横身拦住女人。
原本,他想趁机多和这假公主说几句话,试探着,将来能不能争取为他的棋子,没想到她防备心这么高,这么……厌恶他。
裴肆忙笑道:“小臣猜猜,您和唐大人非常痛苦地分开,难不成,您看小侯爷是唐大人的表弟,故意亲近小侯爷,去气唐大人?”
“别乱说。”春愿淡漠道:“当初是小侯爷接我回来的,这回他祖母过世,我没有慰问,已经很失礼了,老朋友见一见,提督觉得不行?”
春愿以为,这条毒蛇要拐弯抹角地打太极,套问她什么。
谁知,这人摇了摇头,非常直接地说:“您最好不要见他。”
“为什么?”春愿皱眉。
裴肆抬臂,请女人入座,他将烤好的肉夹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又备好蘸料,正色道:“那小臣就不兜圈子了,之前小侯爷曾找过我,说他表哥见不得他好,一直打压他,他想要在我这儿谋个差事,但当时大娘娘和首辅党正别着劲儿,我认为他不可靠,便拒绝了他。殿下可还记得,小侯爷今年五月失踪的事?”
“记得。”春愿坐直了身子,脸色和缓许多,她端起酒壶,从盘中翻起两只酒杯,满上菊花酒,给裴肆推过去,笑道:“这是本宫今年亲自酿的酒,提督请尝尝。”
“多谢殿下赐酒。”裴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连连赞赏:“香而不俗,还有股子花香呢,小臣斗胆,再跟您讨一杯喝。”
春愿十分厌烦这人卖关子,她又给他添了一杯,温声问:“提督刚才说周予安五月失踪,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玄机?”
“殿下说中了。”裴肆小口喝酒,品咂着香醇滋味,低声道:“六月小侯爷回来,据说是半路被蛇咬了,受了重伤。小臣有个属下,前年调去了青州通县,数日前,他有事回京,顺道拜会了我,同我说……”
“说什么?”春愿有些紧张了,凑近了听。
裴肆斜眼瞧去,她并未戴耳环,耳洞小小一点,耳垂子上还有颗小痣,身上不知搽了什么香,淡淡的,很好闻,他立马别过眼,屏住呼吸,轻声道:“那人说,在五月时亲眼看见小侯爷在通县的百花楼嫖.妓。”
春愿手掩住唇,睁大了眼:“那这么说来,这人根本就不是失踪,去纵情声色去了?!”
“对。”裴肆笑着点头。
春愿望着裴肆,摇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祖母因为担心他,出了意外身亡,他怕担责任,被天下人唾骂,就,就故意做出被蛇咬的假象?”
“您睿智。”裴肆欣赏地看着小春愿,不愧是唐慎钰挑中的棋子,果然聪明,若是能为他所用,经他调.教一番,那可会变成一把无往而不利的美人刀啊。
“不仁不孝的东西!”
春愿啐骂了口。
她想起了小姐,就是因为这狗东西贪色,撇下小姐去和玉兰仙鬼混,害得小姐被杀身亡。
春愿不由得红了眼,又掉泪了。
“您怎么了?”裴肆晓得她肯定想起了沈轻霜,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春愿没接帕子,自己用袖子抹去泪。
裴肆失落地抿了抿唇,默默将帕子收回去,温声道:“这样的人,和畜生无异了,所以小臣方才听见您要给他下帖子,没忍住,一定要提醒提醒您。”
“多谢了。”
春愿举起酒杯,朝他敬了下,这个消息非常有用。
她心里畅快极了,总算听见件不错的事,等她核实查证后,还愁周予安不死在她手里?
蓦地,春愿发现裴肆正盯着她笑。
“你笑什么?”春愿被他这阴恻恻的笑弄得浑身发毛。
“小臣是高兴。”裴肆温声道:“小臣已经很久没看见您笑过了,这样就很好,陛下也能放心了。”
春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上下打量裴肆,眉梢上挑:“恕本宫直言,提督会这么好心?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您果然冰雪聪明。”裴肆朝女人抱拳,笑道:“那小臣直说了,小臣是皇家的奴婢,效忠大娘娘,可眼看着陛下越来越强盛,而太后总有老去的一天。小臣当初做了些错事,得罪了陛下,也得罪了您,所以若是小臣将来有什么不测,还请殿下在陛下面前替小臣美言几句。”
“我就说呢。”春愿撇撇嘴,“行吧,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但不能给你保证别的。”
“有您这句话,小臣已经很高兴了。”
裴肆心里十分欢喜。
这时,邵俞拿着披风过来了。
裴肆知道自己不能多待了,他起身,恭敬地给春愿行了一礼:“那小臣就告退了。”
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转身低声对女人道:“万首辅最近在重提周淑妃的案子,您现在明面上是淑妃的女儿赵姎,他肯定会找您,小臣建议您,快快乐乐的做公主,千万不要掺和进党争里。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派人知会小臣一声,小臣定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
“哦。”春愿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话居然能从裴肆嘴里说出来。
不对,以她对裴肆的了解,这人绝对有什么阴谋,反正不要信他,少见他。
春愿打了个哈切,挥了挥手,“我困了,要回去睡午觉,你赶紧走吧。”说着,她忽然起身:“那个……上次鸣芳苑打了你,别放心上。”
裴肆一愣,柔声道:“无碍,小臣从未怨恨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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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怕有些小天使屏蔽作话,所以把以下的话放在正文末尾。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追文到这里,看到这里,大都是真心实意喜欢这本书的,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觉得得和各位提前说一句,原本我可以把缓和处理现在的剧情,但行文至此,人物有了自己血肉和行事逻辑,所以之后,会出现比较“狠”“毒”的剧情,主要集中在裴肆身上。
在此,先跟大家预警一波,之后部分剧情会很狗血,会虐,也会有糖,本文最终HE,大家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要不要看,不勉强哈。

第101章 裴肆觉得自己有些微醺了
春愿心情大好,连着吃了十几块烤肉,又喝了半瓶菊花酒。她嚼着猪脆骨,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眼直勾勾地盯着火红的木炭,这就是小姐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裴肆的话可信么?这人会这么好心?
“殿下,这裴肆未免也太猖狂了。”邵俞把披风放到长凳上,拿起铁夹子,翻动铁丝网上的鹿肉,委屈道:“奴婢好歹是公主府上的大总管,他那般排揎奴婢,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他就那样的性子,当初连我都欺压呢。”春愿笑着安慰:“你就当他是蛇,以后见了他绕着走就行,咱们可不跟他有任何牵扯。”
说着,春愿喝了口热热的参汤,招手让邵俞附耳过来:“我这里有一宗要紧的事,你即刻去办。”
邵俞单膝下跪,立马严肃起来。
春愿吩咐道:“暗中派人去趟青州的通县,拿着周予安的画像到县里的百花楼,不,所有的妓馆,去查他有没有在五月去嫖过妓。”
邵俞惊呼了声,望向主子:“五月?那老太太岂不是死的很冤?”
“没错。”春愿俯下身,接着道:“查证是一方面,咱们还得把百花楼的鸨母、龟公,以及接待过他的姑娘全都暗中找来。”
“明白。”邵俞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春愿把筷子扔到桌上,目光冰冷。
杀了那畜生,真是太便宜他了。把他踩到泥里,让他一无所有,那才有意思。
邵俞听见主子咳嗽了两声,忙将大红披风披主子身上,手按在怀里的那封桃花笺,轻声问:“那还要不要把帖子送去平南庄子?”
“不用了。”春愿扶了下发髻,“我可是公主,想见谁就去见。”
她扫了眼石桌上空了的酒瓶,淡淡道:“去拿几瓶菊花酒,赏给裴肆,就说本宫瞧他喜欢喝,权当谢他的礼,谢他上回在未央湖拉我上岸,替我出气。”
马车缓缓摇曳在僻静的街巷。
车内,裴肆端坐着,胳膊撑在车壁,两指夹着只小小酒瓶,闭上眼,品咂着菊花酒那微醺的滋味,有点上头。
他人白,脖子有些发粉,唇角牵起抹淡淡的笑,神情怡然,青松上的雪仿佛在悄悄融化。
在外头赶车的阿余偷摸往里瞧,他侍奉提督数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么放松快活,哎,不过是几瓶酒而已。
“怎么了?”裴肆仍闭着眼,问。
阿余搓着发凉的手,笑道:“您给她说了周予安在通县的事,依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肯定要派人去通县查的,拿着证据对付周予安。奴婢不太懂了,您是有更深一步的计划?还是要放弃周予安这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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