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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很像一个人。
春愿心咯噔了下,再次扭头细看时,却见乾清宫前除了侍卫和太监,并无任何异常。
她摇头笑,大概是最近太累,加上忧心慎钰,导致精神有些恍惚了。
那个人早都化成灰了,怎么会出现。
她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小厨房去做牛乳酥和炖血燕,随之就赶紧宣宋太医给她做药蒸。
药蒸很麻烦,要躺在特制的镂空木床上,将煮沸的药置于床下,让药汽去蒸身子。治疗后浑身的苦涩味儿,特别难闻。她现在还不敢沐浴,只能用滚热的水擦一下身子。
换了衣裳后,已经酉时了。
春愿让衔珠提着食盒,坐暖轿去乾清宫。
虽说不下雨了,可空气中潮乎乎的,莫名弄得人很烦躁。
春愿走在头里,轻声和衔珠闲话家常。
“方才药蒸的时候,我睡着了。”春愿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蹙眉道:“我梦见驸马掉进个深不见底的深坑,我想拉他上来,却够不到,焦急地到处找绳子,找着找着就醒了。怎么做了这样的梦,真让人不安。”
衔珠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搀扶着主子,“梦都是反的,想必驸马很快就回来了。”
春愿嗯了声,忽然记起家里的猫,“哎呦,咱们入宫这么多天,你说小耗子现在怎样了?”
衔珠莞尔:“那猫可比人金贵,您放心吧,家里的小丫头们肯定会好好照顾它,短不了它的吃食。”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到了乾清宫正殿。
春愿刚踏进门槛,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个高挺俊逸的男人,她惊得倒吸了口冷气,连退了数步,竟,竟是裴肆……他不是死了么!
而身后的衔珠更是吓得尖叫了声“鬼啊”,手中的食盒哐当掉地,里头的血燕顿时撒了出来。
裴肆瞪了眼那个让人心烦的衔珠,走上前来,微笑着给春愿见礼:“小臣裴肆,给您请安,好久不见了。”
此刻,春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耳朵甚至都在发鸣,她眼珠转动,发现这人有影子,好像不是鬼!这人穿着大红色内官官服,外貌并未多大变化,好像瘦了点,两鬓斑白,总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从前眼神冷漠,现在透着股刁毒和邪气。
“殿下,您不记得小臣了?”裴肆微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站那儿别动!”春愿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守在内室门口的黄忠全。
黄忠全微微点头,不太自然地一笑,道:“殿下,确实是提督,他并未……去世,晌午那会儿您刚走,提督就来乾清宫给陛下请安,他陪陛下说了一下午的话。”
春愿慌的要命,快速分析,慎钰当时可是下了死手,这条毒蛇怎么会活命?谁救了他?他消失的这段时间躲在哪里?
“本宫去见陛下。”
春愿绕开那条毒蛇,径直朝里间走去,谁知眼前一黑,裴肆竟横身挡在她前面。
“干什么!”春愿轻叱了声,“让开!”
裴肆冷笑,垂眸看那个女人,淡漠道:“陛下用了药,刚睡着,公主就不要打搅他了,请回吧。”
春愿知道,这条毒蛇再次出现,肯定没好事,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去见宗吉,她真的害怕这人在宗吉跟前胡说八道,谋害慎钰。
谁知她走一步,他拦一步。
“放肆!”春愿怒喝。
眼看着场面僵持难看,黄忠全上前来打圆场,陪着笑,劝春愿:“殿下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过来。您知道的,陛下最近忧伤过度,几乎没睡几个囫囵觉,好容易才睡熟。您是最关心陛下龙体康健的,现在还是别惊扰陛下了。”
春愿只觉得手都在发抖。
她忽然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慎钰一度怀疑邵俞和裴肆暗中有往来,而且之前慎钰同她说过,周予安死前,曾和裴肆秘密联络过数次,而雾兰跟这条毒蛇走后,忽然失踪了,生死未知。
一股恐惧瞬间笼罩了春愿,她当即立断,抡圆胳膊,狠狠扇了身后的衔珠一耳光,厉声骂道:“下作的娼妇,竟敢把本宫拿给陛下的血燕打翻了,你知道血燕多珍贵么,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衔珠被主子突如其来的火气弄懵了,转而捂住脸,委屈地哭了。
“哭什么!跪下!”春愿毫不客气地啐骂,“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还记恨当初刚入府时,本宫掌掴你的仇,刻意要在陛下面前让本宫难看,是不是!”
衔珠哭得伤心,委屈的要命:“我没有啊。”
“你还狡辩!”春愿怒喝了声。
黄忠全也觉得公主有些胡搅蛮缠了,他可不敢指责,笑着劝:“殿下消消气,估计是那食盒沉,珠姑娘身娇肉贵的,没拿稳,她也不是有意的。”
“黄公公不必替这蹄子说好话,我看她就是成心的。”春愿盛怒不减。
一旁的裴肆笑而不语,看着那女人“发脾气”,忽然冷不丁补了句:“若是奴婢不合心意,赐死得了。”
春愿心一咯噔,瞪了眼裴肆,甩了下袖子,带着怒气离去。
她后脊背冷飕飕的,觉得那条毒蛇一直盯着她。
春愿脚步加快,连暖轿都不坐了,快步离开这个地方,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回来了,他想做什么?宗吉会不会还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他会不会对慎钰不利?
不知不觉,一阵湿冷之气迎面逼来,她竟走到了太液湖边。
“主子,您慢些啊。”衔珠捂着脸,小跑着跟上来了。
春愿立在湖边,心情七上八下的,怔怔地看着衔珠,这丫头正值妙龄,真真是艳丽非常,皮肤白皙胜雪,这会子侧脸稍微红肿,能看见个清晰的掌印。
“主子。”衔珠眸中仍含着泪,气喘吁吁地跟上前来,她仔细地观察着主子,捂着脸不敢上前,委屈地啜泣:“奴婢伺候了您这么久,知道您是个心宽仁厚的人,从来不曾苛待底下人。哪怕邵俞犯了那样的罪,您也念着他过去的好,并未狠手计较。奴婢想着,您方才打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春愿一把抓住衔珠的手,亦掉泪了,哽噎着说:“对不住啊。我,我……”
“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衔珠问。
春愿咬了下唇,惊慌地看了圈四周,“裴肆回来了,当初我和驸马在鸣芳苑设圈套算计他,他这个性子,肯定要报复的。衔珠,我必须这么做,让人觉得我厌弃了你,你不能在我身边待了,快走吧。”
衔珠立马恍然,不满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搀扶住主子,笑道:“嗨,我才不怕他,我可是胡娘娘的外甥女,他敢把我怎样。”
春愿急得跺了下脚:“你想想邵俞和雾兰,我身边亲近之人,几乎没一个善终的。就算我求你了,趁这机会赶紧走吧,我怕我保不住你。”
衔珠其实也有些害怕的,当初她也算参与了谋害裴肆,而且方才在乾清宫,她发觉提督似乎变了,容貌依旧俊美的扎眼,但莫名叫人觉得……恐惧。她笑着安慰公主:“我才不怕他哩,他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奴才。再说,我若是走了,谁伺候您呢?”
春愿愁闷地拍了下脑门。
衔珠见主子这般,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她扶住公主的胳膊,柔声道:“那这么着吧,等驸马回来后,您有了人护着,我就离开,怎样?”
春愿松了口气,提起袖子,轻轻拂拭衔珠的侧脸,“方才打疼了吧?”
衔珠扁嘴:“还说呢,刚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我真做错什么了。”
主仆两个说着私房话,沿着太液湖边散了会儿心,过了半个时辰去乾清宫探望宗吉,谁知黄忠全说,陛下仍睡着。
无奈之下,春愿只好返回长春宫。
过了酉时,日头西沉,天渐渐擦黑,各宫早早掌上了灯。
春愿心里不安,想着回去喝盏安神汤,早些睡,等脑子清醒些后,仔细想想怎么对付那条毒蛇。谁知刚踏入长春宫宫门,就看见里头忙忙乱乱的,院子里摆了许多箱子,还堆着她殿里的桌椅、被褥、衣裳和各种琐碎的家具。
而此时,裴肆的那个心腹阿余,正立在殿门口,指挥着宫人将新的东西往殿里搬。
“怎么回事。”春愿一头雾水。
衔珠是个暴脾气,上前就喝斥:“谁让你们搬公主的东西!好大的胆子!”
阿余淡淡一笑,躬身见了个礼,并未回答,侧身让出条道,“提督在里头,早都等着殿下了。”
春愿心里憋着气,剜了眼阿余,大步往殿里走。
进去后,顿时惊住。
她原先用的东西,现在竟全都换了,绣床上是崭新的被褥,一水儿的天青色,而柜子里的衣裳,现在竟也全换成了那种收腰窄袖的素色袄裙,甚至连亵衣亵裤竟也换了!
春愿气得头发晕,四处去搜寻始作俑者,忽然,发现裴肆此刻蹲在东南角,正在喂两只猫。大些胖些的是她的小耗子,而小耗子跟前的是只纯白的小奶猫。
“殿下回来了啊。”裴肆并未起身,专注地看两只猫吃肉糜,轻抚着猫儿的脑袋,温声笑道:“小臣担心殿下住在宫里孤单乏味,就擅自做主,去公主府把小耗子给您带来了。这只小不点儿,是小臣最近买的,小臣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老鼠,正好给小耗子作伴。”
春愿拳头攥住,怒道:“谁准你闯入长春宫的?!又是谁准你碰本宫的东西!”
“当然是陛下呀。”
裴肆一派的云淡风轻,他起身,略给春愿见了一礼,扫了眼屋子,勾唇浅笑:“下午小臣同陛下聊了许久,陛下说您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十分畏寒。小臣是最恭顺体贴的奴才了,忙不迭地给您换了套鹅绒的被褥,又轻薄又暖和,小臣不知道您钟意什么颜色,那就擅自做主,挑了小臣喜欢的颜色。”
裴肆斜扫了眼拔步床上摞着的亵衣亵裤,笑道:“至于衣裳么,虽说首辅下令,封锁了大行太后崩逝的消息,可小臣和陛下一致认为,后宫妇人们应当表表崇敬孝心,有颜色的衣裳还是不要穿了,小臣又擅自做主了,给您全换成了淡粉和月白这样的素色。”
“你,你……”春愿气得说不出话,这分明就是在给她下马威。
衔珠将主子护在身后,大口啐骂:“你一个卑贱阉人,竟敢染指公主的衣物,还要不要命了。”
裴肆眼皮跳了下,他现在真的,非常痛恨别人说他阉人。
他没生气,莞尔浅笑,冲衔珠竖起两根手指:“姑娘,加上鸣芳苑那次,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冒犯本督了,若有第三次,我可是会翻脸哦。”
“你敢!”春愿一把将衔珠拉在身后。

第167章 裴肆的表白 :
对春愿来说,中毒小产,是从身体和精神上对她的双重伤害。从去年腊月到现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不敢哭,不敢倒,强撑着而已,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苦伤心。
这时,她看见裴肆又逼近两步,这条毒蛇此时身子微微前倾,平静如冰的面容下,似乎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殿下,您还没告诉小臣呢。”裴肆不依不饶地问:“您哭过么。”
春愿往后退,不当心踩到了衔珠的脚。
她眼珠转动,看了圈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这人打着担忧公主小产畏寒,其实已经在施展报复。
他故意揭她的伤口,嘲笑她。
春愿知道,决不能在此人面前表现出害怕。
她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拂了下衣裳,淡淡笑道:“哭什么,本宫好的很。”
裴肆眼神徒然变冷,却笑着问:“当真?没有丁点难过?”
“哦。”春愿手心都冒汗了,瞥了眼裴肆,扶了下发髻,缓缓在屋子里走,指尖触着新换的帷帐、雨过天青色瓷杯,不动声色的将堆放在床上的一摞衣裳拂倒,嗤笑了声:“难不难过的,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
裴肆猛往前冲了步,面容平静,眸中却隐约透着股……癫狂,他两眼直勾勾地锁住女人,唇角上扬:“小臣今日忽然回宫,您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春愿冷笑不语,下巴微昂起,小步往门口挪动。
她心里有个猜测,当初是夏如利收拾残局,让人将裴肆的尸体火化了的。
若是裴肆和夏如利有什么勾结,那才是真的恐怖。
待会儿她就去找宗吉求证。
“您莫不是想问陛下?”裴肆眨了眨眼,笑着问。
春愿脸色微变,却面上仍平淡,一副不感兴趣:“提督的本事素来大,死里逃生又算得了什么。”
裴肆下巴朝门口侍立着的阿余努了努,歪着头看女人,“当时各位贵人们只顾着打死小臣,天不绝我,给我留了口气。我的这位好兄弟阿余使了银子,匆匆在宫里寻了条死尸,充作我,赶紧在火场化了。他把半死不活的我悄悄背走,藏在深宫的僻静处养伤。本来,我真的是救不活了,可垂死的我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公主,想起那天在兴庆殿上,夏如利扒下我的裤子,要对我验明正身。那时候阁老掀起了帷幔,小臣正巧和公主四目相对,小臣就算是死,也忘不了您怜悯的眼神,于是啊,硬生生挣着口气,”
说着,裴肆原地转了个圈,愉悦不已:“瞧,我居然又活过来了。”
他还真深深躬下身,给春愿行了个大礼,“哎呦,小臣多谢公主。”
春愿被这人的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眼神怨毒,果然记仇,他把之前种种的羞辱和算计全记在心里了。
春愿虚扶了把男人,眉梢上挑,莞尔微笑:“提督客气了,不用谢。”
裴肆笑容凝固,打量着女人。
她越对他不屑一顾,他怎么就越……喜欢她。
裴肆轻锤了下左腿,慢悠悠地坐在绣床上,抬眼看女人,笑道:“当时小臣重伤,很长一段时间这条腿疼得无知觉,只得拄拐杖。现在虽好些了,能从容地步行,可稍微走快些,还是一瘸一拐的,尤其天阴下雨了,更是像几百只蚂蚁噬啃般痛痒。譬如现在,就很不得劲。小臣在您床上坐一坐,休息片刻,您应该会同意吧?”
春愿觉得恶心,恨不得掐死这条毒蛇,她真生气了,“本宫是长乐公主,你不过是个区区宦官,胆敢、胆敢坐在本宫的床上!走,咱们现在就去找陛下,”
春愿立马抿住唇,宗吉现在身子不适,她舍不得去烦扰他。而此时入夜,首辅不知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还是家去了。皇后最近忙于大行太后的后事和照顾宗吉,已然倦怠非常。找胡太后,哼,胡瑛对她因为上次在汉阳别宫的事,对她恨之入骨,从前尚且不管她,现在说不准还会骂她多事。
“来人哪,把他给本宫拉走!”春愿厉声喝。
谁知,半晌都没人进来。
她明白,现在在宫里,身边也就衔珠一个亲信之人,整个长春宫的下人全是陌生脸孔。而裴肆这些年宫中势力颇大,今晚强行更换她屋里的东西,那时就没人敢拦,更何况现在。
偌大的皇宫,偌大的长安,她竟不知去找谁。
裴肆看她憋屈气闷的可爱样子,越发的喜欢,他默默地拿起件中衣,熟稔地叠方才被她弄乱了的衣裳,莞尔道:“陛下知道小臣遭了冤屈,心疼小臣身有残疾,下午亲切地命小臣坐在龙床上同他说话,他呀,说小臣是有功之人。如今小臣腿疾发作,崴了脚,不当心摔坐到殿下的绣床上,您怎么这般铁石心肠,命令小臣离开呢。”
春愿气恨的牙痒痒,强撑住,冷笑:“你以为你这点鬼蜮伎俩能瞒得过陛下?书中说亲贤臣,远小人,本宫是不会让你这种小人留在陛下身边祸害他的!”
“哈!”裴肆拊掌,眉梢上挑,“殿下最近书读的挺多嘛,居然还会引经据典了。”他翘起二郎腿,左手按在那摞衣服上,右手虚放在腿上,笑道:“下午在乾清宫,陛下给小臣看了李福的卷宗。”
春愿呼吸一窒,当初在汉阳别宫,慎钰曾恳求夏如利,想要翻阅李福卷宗,被夏如利拒绝,说卷宗被陛下收走。而此后,首辅几次三番求陛下,想调阅李福那份卷宗,亦被宗吉以烧毁为理由拒绝。
宗吉竟,竟这般信任宠信裴肆?
裴肆欣赏着女人惊慌又美丽的样子,摇头叹道:“原来殿下那时当了李福和唐大人的牵线人,一块设计了鸣芳苑那出戏码呀。陛下最在意颜面,你们怎么偏偏丧他的面子呢?陛下自小由大娘娘抚养长大,你们又怎么能伤害他母亲呢?小臣百般维护陛下,你们却千万算计小臣。”
裴肆手指点着腿面,眨了眨眼,坏笑:“得亏您是陛下一娘同胞的姐姐,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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