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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宗吉简直要被这个蠢姐姐气昏过去了,他记得好像是说过这么个话,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你呀你……”宗吉原本手指向阿姐,转而戳向唐慎钰,又点了几下裴肆,最后气的甩了下袖子,转身走了。
“陛下,陛下!”唐慎钰暗中给春愿使了个打了个眼神,慌张地追出去了。
裴肆原要跟陛下一起走的,可他还不想放弃,又是掐秦瑟的人中,又是给灌冷水,折腾了一番后,他也放弃了。
抬头一看,此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他,还有那个伙同唐慎钰算计他的贱人春愿了。
裴肆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仔细地擦手,连指甲缝都没放过,嗤笑了声,“驸马爷好快的动作,秦瑟姑娘前脚刚说完他要的话,后脚你就把人家灭口了。”
春愿冷着脸:“裴提督慎言,你区区一个阉人,竟敢污蔑公主。”
裴肆心如刀割,眼角红了:“小臣自以为对公主够敬重的了,替你打负心郎,看你因为周予安难过,又背着大娘娘,把周予安的卷宗调出来给你,没想到却换来公主的数次嘲讽坑害。”
他垂眸,看向地上没了气息的女尸,眼神轻蔑:“人都说物伤其类,您而今成了人上人,做了金凤凰,杀起人来,可比男人还利索。”
春愿听出来裴肆在讽刺她,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裴肆,你真是越发大胆了,从前就羞辱本宫,本以为你改了,没想到变本加厉,还敢推了本宫,现在又来嘲笑,跪下!”
裴肆眼神阴毒,走近春愿。
“你干什么?”春愿莫名觉得裴肆身上的压迫感很熟,她下意识就要叫守在门口的奴婢们。
“呵。”裴肆走近女人,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着剜心刻骨的话,“让我跪,你也配?公主怕是忘了自己什么出身来路了吧。”
春愿早就知道,经此一事后,很可能会和裴肆彻底撕破脸,没想到这么快。
这时,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唐慎钰回来了,他扫了圈屋里,发现裴肆此时眼神阴鸷,满面怒气地瞪阿愿。
而阿愿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眸中含泪,手紧紧抓住桌子沿儿,显然是在躲,在强忍着。
“公主!”唐慎钰捏起拳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裴肆面含微笑,大大地给春愿行了一礼,“小臣怎么敢哪,敢问公主,小臣能不能告退?”
春愿可不想在这条毒蛇面前示弱,刚要出这口气,忽然肚子有些刺痛,她不由得哼了声,想着待会儿还要处理秦瑟苏醒和离开的事,她没功夫和这个人掰扯,于是高昂起下巴,惜字如金:“滚吧。
看见这女人捂住肚子,裴肆莫名心疼了下,太怪了,今儿已经是第二次疼,难不成他身子出了问题?
他径直往出走,在路过唐慎钰的时候,特停了下,淡淡笑道:“唐大人,你可真让本督感到惊喜哪。”
唐慎钰依旧装傻充愣,笑着问:“喜从何来?”
裴肆冲唐慎钰拱了拱手:“唐大人,你是外臣,我是内官,你觉得陛下信外头的,还是身边的。”
唐慎钰抱了下拳,笑道:“君心难测,不过我觉得,陛下会信笑到最后的那个。”
这时,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跑来个慈宁宫太监。

春愿吩咐衔珠和薛绍祖等人看好院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她关上门,反复确定外头安全着,给唐慎钰使
了个眼色。
唐慎钰点了点头,俯身抱起地上那位早已没了气息的秦瑟姑娘,将女人平放到床上。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褐色小瓷瓶,旋开塞子,捏开女人的口,将回魂散悉数灌下去。
“怎么样了?”春愿凑过来,担忧地问。
唐慎钰面色严肃,不住地替女人揉按穴位、搓拍四肢,过了会儿,他两指按向女人的腕子,摸到脉搏虽微不可闻,但恢复了些许,他总算松了口气。
“没事了。”唐慎钰拉下被子,替女人盖上,“老葛说,假死药里添了几味虎狼药,虽吃了回魂散,可还会昏迷两天。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今晚上我亲自送她走。哎,这回真是辛苦秦姑娘了。”
唐慎钰回想起晌午在梅林小院的事,点头赞道:“她面对陛下的时候,十分惊慌害怕,我当时想着,完了,坏事了。可没成想秦姑娘竟是演的,演的还那样逼真,将事先给她教的,一字一句全说给陛下,甚至还添油加醋了几句,陛下当时脸都绿了。她真是位奇女子,比我强多了!”
春愿虽没有进到屋里听,但料想当时里头的情况应该很惊险。
“哎,斗来斗去的,说到底还是将宗吉架在火上烤了。”春愿坐到床边,用湿帕子细细地擦秦姑娘脸上的黑血,叹道:“你都不知道,那会儿在林子里时,阿吉哭得有多伤心,我是真心疼他,母亲、朝臣、近侍、亲人都不省心,他活的太累了。方才他见我擅自处决了秦姑娘,气得要命,可到底也没舍得指责我。我,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唐慎钰面有愧色,“之前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叫你掺和进党争政斗,可这回还是把你扯进来了,对不住啊,愿。”
“瞧你说的。”春愿拉他坐到跟前,按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若不是真到了要命的裉节儿了,你是不会让我冒险的。你虽然没说,但我猜,肯定是裴肆威胁到你了。能帮你做点什么,我很开心。”
唐慎钰将阿愿揽在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对了!”春愿猛地坐直了,秀眉紧蹙,望着丈夫,“是不是我多心了,依照宗吉那烈火性子,若是知道裴肆胆大包天,暗中替郭太后选男妃,他还办差不力,竟叫那和尚逃了,差点害得郭太后的艳色.情史流向民间,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可怎瞧着宗吉没把裴肆怎样。”
唐慎钰点头笑道:“在京城待的久了,你的眼睛也渐渐历练的毒了。”男人忽然一脸的忧心忡忡,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我设这个局,是基于陛下完全被蒙在鼓里,如今瞧着,怕是陛下早都知道内情。”
春愿一惊:“怨不得那会儿在林子里,宗吉虽说恨得发狂,可又絮絮叨叨说太后这辈子很苦,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而且他还拐弯抹角地套我,想知道和尚花魁私奔这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局。”
“你没露馅儿吧。”唐慎钰紧张的问。
“放心,我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了。”春愿指头搅着帕子,愁道:“这可如何是好,眼瞅着陛下是要包庇裴肆了,咱们辛苦筹谋这么多,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岂止是空。”唐慎钰冷哼了声,“陛下提拔了我的发小韩是非,又苛责了我几句,显然是让大家守口如瓶,不许声张出去。现在看来,瑞世子真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太后虽不是陛下亲生母亲,但一手将陛下抚养长大,和亲的没两样了。陛下之前虽说因为掌权的事和太后闹的不开心,可到底还是维护他娘的,现在连带着维护了裴肆!”
春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你听见风声没,这两日外头疯传,说裴肆没有阉割干净,这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不是我。”唐慎钰忙否认,气得锤了下床,“不用问了,定是我老师做的。我当时反复给他说,此时涉及到太后和皇室的声誉,不论是做局还是发起攻击,都不要将太后的声誉放在明面上议论,可他、他!”
唐慎钰揉着发闷的心口子,“这事还是老黄将我扯在一边,偷偷告诉我的。这两日我忙着策划和尚的事,竟没听见这茬!裴肆没阉割干净是什么意思,那分明就是告诉天下人,郭太后早在先帝的时候就秽乱后宫了。”
春愿也察觉到种紧张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问:“你说陛下现在知道这事了么。”
“谁敢给他说啊!”唐慎钰蹙眉道:“不过这事瞒不了多久,陛下估计也快知道了。”
忽然,唐慎钰轻轻抓住妻子的双臂,紧张地问:“那会儿我进来时,发现你脸色不好,捂着肚子,可是裴肆把你打疼了?又冒犯你了?”
“不要紧,当时有点疼,现在已经好了。”春愿笑道:“我到底还是公主,他如今就算是恨得嘴里喷火、气得脑袋冒烟,也还不敢真对我动手啊。”
其实,她总觉得裴肆看她的眼神不太对,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恼恨愤怒中仿佛有点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怎么了?”唐慎钰见妻子出神,轻声问。
春愿不屑道:“那条毒蛇,之前百般讨好我,又是奉上卷宗,又是送猫,他以为我贪图那点小恩小惠,就能忘记从前在小佛堂外头,他是怎么逼我跪下求他的!说白了,他知道陛下待我好,怕得罪了陛下,这才奉承我的。瞧瞧,今儿一遇到要命的事,立马变了脸,那会儿趁没人的当口,还讽刺我,说我不配叫他跪,还说我一朝飞上枝头,就忘记自己的原本身份。等你进来后,他忽然变了脸,又一副笑意洋洋的,还给我行了个礼,你说他怎么这么恐怖。”
唐慎钰登时恼了,“这孙子居然敢这么羞辱你!?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我定打出丫的牛黄狗宝来。”
“没事儿。”春愿知道慎钰护他,笑道:“当时我想着陛下没走远,再者秦瑟姑娘还等着那口回魂散呢,若是起了争执,谁知道会不会惊动陛下,又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我就没跟他计较,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话虽如此,唐慎钰还是憋闷。他的妻子,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裴肆这孙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辱骂她。
唐慎钰目光发寒,如今瞧着陛下有包庇裴肆的意思,这局是弄不死那条毒蛇了。
若实在不行,那只能刺杀了。
哎,也不知郭太后宣裴肆,要做什么。
过了晌午,就下起了雪,及至傍晚,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卷了下来,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团白茫茫的雾中。
觐见太后前,裴肆匆匆更衣、梳洗了番,用热鸡蛋滚了滚稍有些红肿的左脸,有往脸上傅了茉莉粉,瞧着看不出异样,这才赶去慈宁宫。
去的路上,裴肆问了好几遍宣旨太监,太后叫他有什么事?
太监笑的恭敬,说他也不知道,他一介卑微奴婢,怎敢窥伺揣测大娘娘。
裴肆忙擩了张一百两整的银票,问太后今儿做了什么?心情如何?
太监推了好几次,实在推不开,低声说:大娘娘早上翻了几封折子,好像是内阁上书陛下,要求撤销驭戎监。娘娘骂了句老匹夫,冷着脸,在窗子前站了许久。后头召各宫妃嫔和老太妃们过来听戏,看上去心情不错。
裴肆松了口气,料想太后叫他,是商议如何应对万潮等人连日的攻势。
他脚步加快进了慈宁宫,却得知太后今儿听戏吹了风,头疼,吃了药睡下了。
太后吩咐底下人:若裴肆来了,让他先去偏殿等一会儿。
裴肆外头的差事办砸了,心里虚,原想去陪老婆子躺会儿,说不得还得献身伺候。哪知刚起身,奉茶的小太监说,大娘娘这两日头疼失眠,好容易才有了点困意,她吩咐奴婢们,让您吃些热茶果子,耐心等等。
偏殿里很暖和,地上摆了三个炭盆,银丝炭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案桌上,金炉中点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檀香,白雾丝丝从缝隙中冒出。
裴肆摒退下人,独坐在扶手椅上,直到现在,他的精神还是紧绷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他端起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整个人这才舒坦了两分。
裴肆从瓷盘中捻起块荷花酥,手托着吃,回想起今日在鸣芳苑的事,想起唐慎钰那傲慢张狂的态度,他入长安后,还没吃这么大的闷亏。
裴肆恨得想拂去杯盘发泄,怕惊动了老婆子,生生忍了下来。
吃了几块酥,垫了垫空虚的肠胃,他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复盘到底哪里出问题了。这事透着古怪,莲忍和善悟是以年长高僧名义进宫的,按说初三傍晚出宫的时候,一切如常,怎么会有人盯上他们?
还有,今日回京的路上,他略去那个百媚楼打听了番一下那个秦瑟。这种女子,人尽可夫,每日家要当好几回新娘,只要银子够,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能上她的床,确实无从得知她之前有没有接待过和尚。不过鸨母说,秦瑟过了年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从初二开始,每日都往相国寺跑,对外只说近日噩梦多,要多拜拜。
裴肆又派心腹去巡捕营问话,得知他们的总捕头韩是非竟也是在初二出京,外出办事的。
都是初二,而善悟和莲忍却是在初三出宫的。
他们是提前一天知道什么了?
裴肆手点着椅子,相国寺乃国寺,占地极大,房屋过百,更别提还有许多洞窟别院。他对花和尚监控极其严密,绝不可能出现莲忍能暗中给姘头传送消息的情况,这个秦瑟又怎会精准地知道莲忍躲在后山?
不对劲。
裴肆浸淫权术多年,几番盘思下来,觉得除了有人提前给唐慎钰泄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秦瑟、韩是非会不约而同的在初二行动。
是这样么?
裴肆想继续分析,谁知眼皮发沉,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切,脑子也闷闷的。他胳膊撑在立几上,手托腮,盯着地毯上的牡丹图案出神。
不由得,他想起了春愿。
瞧瞧,她帮着唐慎钰请陛下去鸣芳苑,百般阻挠他面圣,后又将最要紧的证人秦瑟毒杀……
裴肆不禁眼热,竟淌出了眼泪,他对她这么好,看她在懿宁公主那儿受了委屈,不惜欺上瞒下,打残了常驸马,平日里也够敬重爱护她的了,没想到这贱人竟狼心狗肺至此,还叫他跪下。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她又不知道。
裴肆不由得替她找补,他叹了口气,脑中尽是春愿深情款款地望着唐慎钰,尽是那女人刻薄讥讽他的话。
他一定要报复这两个人,对,他要再安排一次,给她下药,狠狠地蹂.躏她,这回就不叫她吃避子药了,最好叫她怀孕,让他们在最恩爱的时候,诞育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这就有意思了。
裴肆勾唇狞笑,腹内已经开始燃烧烈火。
忽然,他发觉到不对劲儿,头重脚轻,晕的厉害,愕然发现,他看偏殿里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他被下药了!
怎么下的?
裴肆一扭头,看见手边空了的茶杯,再往周围看去,案桌上香炉、炭盆里燃烧的正旺,散发香气的银丝炭……
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呼吸急促,意识逐渐模糊,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都动不了,像瘫烂泥似,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谁,谁胆大包天,竟在慈宁宫给他下药。
忽然,裴肆心一咯噔,郭太后。
而这时,偏殿的门吱呀声开了。
裴肆拼命昂起头,往前看,看见李福笑吟吟地走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这个面熟的老头,谁啊……裴肆呼吸一窒,他想起这老头是谁了,他急得五内俱焚,想逃,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般,再次醒来,裴肆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四周阴冷黑暗,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药味。
这是哪儿?
裴肆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无法思考,他想起来,可忽然发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张半人来高的木床上,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固定在木床四角。
他浑身虚软,根本动弹不了,高声呼喊叫人,愕然发现自己嘴里塞了麻核,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怎么回事!
裴肆拼命回想,记忆由混沌,逐渐清明起来,记得他今傍晚赶回慈宁宫,太后吃了药在休息,让他在偏殿里等着。
他吃了太监奉上的茶水点心,忽然就不行了,在晕倒前,他看见了李福,还有个老头……那老头是、是专给太监去势的刀子匠老刘!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准备好了没?”
“好倒是好了,可那位是裴提督,小人怕、怕他……”
“你怕什么!这可是太后的秘旨,你只管做就行了,刀磨利些,几下就完事了。”
“李总管,要不要再多给他下点药,小人怕他疼醒了。”
“别他娘的磨磨蹭蹭了,刚才下在茶里的管够,若是误了差事,大娘娘非砍了你的头!”
“是是是。”
听见这话,裴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拼了老命挣扎。
这时,豆油小灯晃了一下,从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正是李福和刀子匠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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