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里头可装着书呢。”
林远秋心说,除了律法书,书箱里还有不少的颜料呢,肯定沉手了。
好在,林三柱从来不会去翻儿子的书箱,不然看到这么多颜料,肯定会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的周氏都有些亢奋,原因自然是因为大闺女的亲事了。
想到先前自己还一直担心会耽搁了闺女,怕寻不到好人家来着。
可现下,光托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人家就有三户,这还不包括村里人提的那些。
如今林大柱和周氏发愁的是,怎样才能给闺女挑个合心意的夫婿出来。
而老林头和吴氏,事关大孙女一辈子的事,两人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决定。
不过,想到今日远秋就要放旬假回家,老林头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小孙子帮着拿一拿主意。
父子俩回到家已是酉时,好在初夏时节天黑的晚,这会儿天边还有余晖挂着呢。
看到小孙子回来,已把饭菜做好的吴氏,忙大声喊着林远枫几个,让他们可以摆饭了。
于是刚跨进院门的林远秋,就被几个堂哥端着饭菜齐齐往堂屋送的场景,给惊的差点掉了下巴。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样的情形,在旁人家里基本没有看到的可能。
因为在其他人眼里,哪有男人做家务活的道理。
而他们家却不一样,他爷奶从来没有什么男人不能下厨房的歪理和忌讳。
是以,自家里开始做绣活起,家务活向来都是谁有空谁帮着做。用老林头和吴氏的话说,那就是“全家人齐心协力挣银钱,一起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看到五弟回来,林远柏和林远槐当然高兴,两人忙快步走了过来。而林远柏,正想喊上一声狗子弟弟,很快就想起了奶先前说的话,马上改口道,“五弟你回来啦!”
似想到了什么,林远柏忙把手里装馒头的笸箩往林远秋手上一塞,“喏,这个你捧着,灶房里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呢,四哥这就给你端去!”
说罢,便飞快往厨房跑去。
片刻后,就见林远柏双手捧着一个大陶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嘿嘿,今日的红烧鱼,咱奶可烧了两条哩!”
林远槐点头,“那水缸里还有两条呢,奶说了,等下回王张村再放水捉鱼时,咱家还去买些来养着。”
两人说话时,那眼里的高兴劲儿,几乎都快溢了出来。
每到这时候,林远秋都会打心里替自己高兴,高兴自己能穿到这样的家庭来。虽日子普通,可长辈慈爱、婆媳和睦、兄友弟恭、妯娌友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是最最弥足珍贵的。
等林三柱把书箱放到儿子的房里后,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饭来。
林远秋看到,大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他算了算时间,应该有六个多月了吧,等再过三个多月,自己可就当上小叔叔了。
也不知小侄儿或小侄女到底长得像谁。看到大嫂恬静的脸,林远秋觉得,若生的是小侄女的话,像大嫂肯定好看。可等他看到大哥眉目清俊的脸后,又觉得长得像大哥肯定也不错。
总之一句话,不管像大哥还是像大嫂,反正都好看。
等吃好了晚饭,林远秋起身正准备回屋,就被老林头给喊住了,“远秋,你等会儿,爷这儿还有话想同你说呢。”
林远秋只以为爷爷是想问自己在私塾里念学的事,便没多想,重新又回到座位上后,就等着问话了。
哪知这一坐就是一刻多钟,等堂屋里只剩下他爹兄弟三个,还有娘和大伯娘二伯娘时,他爷才说起了要问的事来。
林远秋真没想到,爷爷居然和自己说起了大姐的亲事。不不不,他爷的意思是想他帮着给拿个主意。
林远秋愣怔,这选夫婿嫁人的事,他怎么拿得了主意啊。
还有,到底要选怎样的夫婿,不是应该询问大姐的意思,让大姐自己拿主意的吗?
林远秋正想开口这么说,一旁坐着的林三柱不干了,“爹,这嫁人成亲的大事,我家狗子一个小娃儿哪里能知晓啊!”
吴氏一听三儿子张嘴就是狗子狗子的,手里拿着的痒痒挠立马“砰”的一下打了过来。
哎呦,林三柱捂着脑袋龇着牙,他娘下手可真狠啊,虽这样想着,可嘴里却没停下,“爹,这可是春梅的终生大事,哪能问狗子呢,他一个小娃儿能知道啥,爹您还是让大哥大嫂自己拿主意吧。”
林大柱摇头,“三弟,我跟你大嫂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嘛,想着远秋书念得多,有些见识咱们不一定多过他,就想让他帮着分辨分辨。”
周氏也跟着点头,“对对对,就是让远秋帮着分辨分辨。”
一听这话,林三柱倒是放心了些,只要不是帮着拿主意就成。
不过都说丑话说在前头,想了想,林三柱开口道,“大哥大嫂,咱们今日可说好了啊,是你们自己让我家狗子帮着分辨的,日后若是有啥不顺心的地方,你们可不许怪到我家狗子头上哈。”
“对哦,到时可不能怪我家远秋。”冯氏一听相公的话,忙也跟着说道。
林大柱和周氏齐齐摇头,“不怪不怪,三弟三弟妹你们就放心吧。”
不怪就好,林三柱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不吭声了。
老林头自然知道三儿子的护犊子想法,他没多说,吸了一口旱烟后,便让老伴说起目前过来说亲的几户男方家来。
这头一个就是那日李媒婆上门提的新阳村人家。小伙子今年十七岁,也是个读书的,家里除了寡母,还有两个妹妹。听李媒婆说,先前这家男人是给布庄做账房的,因着去外头结账时,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没了命。那李媒婆说,这家人家境还不错,家里有水田二十亩不说,房子也是前几年新起的。
听到二十亩水田时,林远秋特地朝大伯娘看了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很显然,大伯娘对这户人家还是挺满意的。
吴氏继续,第二户人家就在隔壁王张村。小伙子今年十八,家中有兄弟四个,他行三,如今跟着他爹做木匠。用媒婆的话说,有这样一门能养家的手艺在,哪怕将来分家单过,好日子也是不愁的。
第三户是镇上的人家,小伙子是家中独子,跟春梅同岁,今年也是十六。因着住房就在西市边上,所以家中有间小杂货铺开着,平时卖些茶碗勺盆,生意倒也不错。
以上三家都是媒婆上门来说的。接着吴氏又把村里人提的几户人家也给说了说,这几家无一例外,全都是种田的。
并且有户人家还住在深山里,听吴氏的意思,对方下山去一趟镇上,光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大半日了。
林远秋皱眉,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不行的。
还有嫁过去就要帮着下地干活的那几家,林远秋也是不满意的。
大姐在家里都不用下地做活呢,若是嫁人之后又是种田又是上山砍柴的,那还嫁人做啥啊。
虽女孩子嫁人不是奔着享福去的,可总不能明知是累死累活的苦坑,还要往下跳吧。
这若是在现代,男有情女有意的,女孩子心甘情愿跟着吃苦那他也没话说。可在这里,男方是扁是圆都还不知道呢,若就这样奔着去奉献,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有毛病了。
反正要林远秋来说,村里人给大姐说的这几户人家,他统统都不满意。
何况,不说将来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就是现下自己这个童生的身份,他的大姐为何要找个天天下地劳作的婆家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也不管家里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直接摇头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村里人给大姐说的那几户人家,孙儿觉得都不好,还是直接拒了吧!”
一听这话,周氏仿佛有了主心骨般,连连点头道,“是啊,大伯娘也觉得不好呢。”
她的春梅虽不像大户人家的闺女娇养着,可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话说他们当爹娘的,虽没指望女儿有少奶奶的命,可让女儿嫁到这种日日劳作于田间的人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周氏知道,公婆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开口回绝,还是因为这些说媒的人里头还包括了族婶族佬他们。她知道这几日公公婆婆都在想着婉拒的说辞呢。
而老林头,在听到小孙子直接了当的话后,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竟然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小娃儿来得干脆。真不知道自己思前想后这么多做啥,就像小孙子说的,既然不满意,直接拒了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里,老林头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明日就让你奶一家家拒了去。”
语气中带着底气,老林头知道,自己的底气就是小孙子给的。
解决了明显不满意的几家,接下来就是媒婆说的那三户人家了。
林远秋想了想,开口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怎么说这也是大姐的亲事,孙儿觉得,咱们也得让大姐自己拿些主意吧。”
“让你姐自己拿主意?”
周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有姑娘家自己给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林远秋点头,“对啊,大伯娘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都说与大姐听听,再让大姐自己想想中意哪家,到时再去相看不就行了吗。”
看到大伯娘脸上的愣怔表情,林远秋眼睛睁得溜圆,“大伯娘,你不会从没跟大姐说这些人家的情况吧?”
周氏摇头,“没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跟春梅说这些做啥。何况,他们当爹娘的肯定不会给闺女往差里挑啊。
林远秋:“……”
古代女孩子真可怜啊啊啊啊啊。
等老林头拍板了小孙子的话,让大儿媳待会儿回去,就与大孙女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仔细说一说后,就听屋门口有一声“哎呦”传来。
堂屋众人急忙起身去看,看到林远柏趴在林远槐身上,正抬头朝大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呢。想来刚刚两人正在偷听,且不小心摔了一跤来着。
吴氏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修理这两个皮娃儿一顿。
林远柏和林远槐不是一般的机灵,见状,左右一个骨碌,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狗撵似的跑到了各自的屋里,接着“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不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了林远槐的声音,“哈哈哈……大姐……爷说让你自己挑……”
林远秋心想,这应该就是,当弟弟的上心着姐姐的亲事,偷偷帮着探听吧。
离开堂屋后,林远秋也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他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活没完成呢。
打开书箱,林远秋把其中一个包袱里的颜料和笔墨都拿了出来。等看到里头包着的新砚台后,林远秋忍不住在想,一幅菩萨图配一只新砚台,如今在自己的书箱里就有新砚台四只,加上先前画菩萨像给的那只,一共就有五只了。
所以,自己靠画画挣来的这些砚台,该怎么处理呢?到底是偷偷藏起来好?还是拿去当二手砚台卖了?又或者想个法子让它们合理化,然后给堂哥他们每人发上一只?
另外,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菩萨画像订单。那么接下来就肯定会有更多的砚台,到时自己又该怎样处理呢?
唉,这算不算是幸福的烦恼啊。
林远秋摇头,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还是不要去多想了。
摊开纸,磨好墨,接着林远秋便开始构思起授子娘娘图的布局来。
古人都喜多子多福,林远秋准备多画几个白胖可爱的小童在画上,好显出子孙兴旺、红火繁荣的景象来。
等林远秋把第一幅“授子娘娘图”画好之后,已差不多快戌时了。
看了看还有墨汁未用完,他干脆拿出一张四尺对开的宣纸,而后对折裁开,接着又画起水墨山水图来。
像这种小尺寸的画作,装裱后挂在书房里也是极雅的。
等画好两幅山水图后,林远秋没再继续,他把几幅画全都摊到炕上晾着,接着打开房门,去屋外清洗起毛笔来。
为了让儿子用水方便,在离林远秋住处不远的围墙边上,林三柱特地按了口大水缸在那里。这样不论洗毛笔还是舀水磨墨,包括现在的清洗色盘,都极为方便。
等把晾干的几幅画全都卷好放到书箱里后,林远秋就宽衣上了床。
其实这个点,在现代也就是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可在这边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已经习惯早睡的林远秋,这会儿已有些困了。
气聚丹田,然后对着一米多远的油灯用力一吹,房间很快黑了下来。
每次旬假回家,林远秋都会发现,房间里的油灯都是添满了灯油的。
而在墙角的位置,还有一小罐灯油放着。这应该是担心他灯油不够使,特地给备着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那时各房用灯油都是有定数的,基本就是半个月一勺。是以房里的油灯很难得有点亮的时候,每次天还没黑,他和两个妹妹就得上炕,否则乌漆嘛黑的很容易撞到墙上。
而大人们起夜去茅房,绝对都是摸着黑出去的。
现如今,家里不但给每个房里都配了油灯,他奶也终于不再每天盯着用灯油的事了。
林远秋闭着眼,在脑海里盘点着一件件变化,感叹如今在物资上,比以往好上了太多。
想着想着,睡意渐渐袭来,很快就进入到了梦乡。
等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头已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
天已经亮了。
林远秋很快起了床,如今不是适合蹲被窝的冬日,既然已经醒了,就没有再赖床的必要。
何况他准备趁着清晨记忆力最强的时候,继续“围攻”大景律法。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论起背书来,周子旭绝对强他太多。若自己不勤快些,恐怕等人家把整本书都抄好了,自己还处在“坑坑洼洼”的阶段,届时可就没处放他这张脸皮了。
于是背上锄头正准备去山上转上一圈的老林头,在路过小孙子的房间时,就听到有读书声传来。
老林头心下感慨,村里人只看见远秋考中童生时的风光,可又有谁知晓,他孙儿念书时的辛劳。
昨晚他跟老伴可是亲眼瞧见,这边快到亥时才吹灯歇下,可这会儿,小孙子又早早起来背书了。
所以那些羡慕他家孙儿的村人也不好好想想,这天上哪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等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提着装着书的包袱上了山,准备去凉棚那儿背书去。
前些时候,林大柱三兄弟,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用木头和干芒草在山腰上搭了间草棚。
这样若是干活累的时候,就可以到凉棚里歇上一歇。
而周氏妯娌三人,见到新搭成的棚子后,心里立马就有了打算。
她们做绣活的人,最不喜的就是七月、八月这两个最热的月份。可有了这个草棚后,她们就可以把绣活拿到山上去做,届时凉风徐徐,岂不太爽。
吴氏一听,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想着不如再砌上个灶台,这样家里人在山上做活时,就可以直接在凉棚里做饭烧菜了,如此倒能省下来回跑动的时间。
对于老娘的提议,林大柱和林三柱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不出两日,兄弟三人就砌了个小灶台出来。
而后再把家中的旧桌子旧凳子搬了一套上去。
这下,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个草棚子,就多出了用场,不但可以休憩观景,也是个能供家里人临时吃饭的好所在了。
说到观景,等这会儿林远秋站在草棚往下眺望时,正好看到他家三哥和四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飞快往村道上跑去。
想来是到村里找小伙伴们玩的吧。
林远秋把律法书翻到“鞭作官刑”的那页,而后逐字逐句朗读了起来。
朗读,是林远秋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因为比起轻声默背,像这种大声念读的法子,能让人集中注意力,更有利于书中内容的记背。
都说好的方法有事半功倍之效,读书也一样。
等林远秋把“鞭作官刑”的诸多条例都理清楚后,已差不多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抬头看了看天,快午时了。
林远秋起身,把律法书重新用包袱布包上。看了看这几天被自己翻出来的折痕,林远秋心想,好在高伯给他们的是五成新的样书,不然就自己又是读又是背的使用频率,他还真不好意思把书还回去。
系好包袱,然后伸出胳膊往肩膀上一套,待提上装水的竹筒后,林远秋就快步出了草棚。
费了这么多口水,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只是今日的午饭肯定不能准点吃上了。
因为,等林远秋到了家门口时,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林远柏和林远槐从村道上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