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看到小孙子提着毛笔没个停歇,吴氏恨不得把自家老头子好好骂上一顿。
让你搭桌子,让你显摆自家孙子的本事,这下看把小孙子累的。
老林头抱着烟袋锅子不敢吭声,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婆子的脾气的,若是明明她有理,你还要不服气的回嘴,那么说不定大扫把就抡过来了。
这可不是老林头自己吓唬自己,想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没少被大扫把招呼。
如今可不比先前,自己马上就是要当太爷的人了,若还被挨了扫把,那多丢人啊。
看到这么多村人上门,林三柱就直接了许多。
他家狗子又不是专门给他们写春联的,这一波又一波的来,哪里吃得消啊。
而且有几个村人实在太不识相,自家写了不够,还要帮亲戚带,真当免费的劳力用起来不心疼啊。
是以,从第二日开始,林三柱就定下了写春联的规矩,那门联和对联每户人家最多只能写上六副。
这么一来,林远秋可就省力多了,不单是他,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个轮着磨墨的,也都轻松了不少。
村民们能理解的居多,毕竟远秋还只是个孩子呢,这一天好几个时辰提笔写啊写的,肯定累的慌,再说若是觉得六副对联还不够贴的话,可以拿着红纸去金财家啊,他家不也开始帮人写春联了吗。
“啥!你说金财家也开始写春联啦?”一黑脸汉子问道,“昨日我还从他家门口路过呢,咋没看到动静啊?”
胖脸妇人点头,“是今早开始写的,就摆在他家院子里,你这会儿过去保证能瞧到,他家三个孙子都在写呢。”
“哎呦,这么大冷的天居然摆在院子里,那还不冻死个人啊,走走走,咱们过去看看,正好我这边还差上几张,就让金财孙子再帮着写了。”
“对对对,我这边也还差一些呢,走,咱们一起过去。”
说话间,就有好几个还差着春联的村民,往林金财家走去。
见状,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大柱他们都松了口气,不管长房这么做是因为什么,自家能省下好些力气可是真的。
长房这么做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也想学着二房那样,好给家里带来好的名声了。
在长房众人看来,倒贴墨汁帮着村人写联对,可不就是与人友善,往脸上贴金的事嘛。
说来,林金财还有些懊恼,心道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写春联的事呢。要说文延和文庆,可比二弟家的远秋早上好几年念书识字呢,若那会儿他家就铺开摊子,帮村里人写春联的话,这会儿,自家的好名声怕是早就传到十里八乡了。
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有了好名声,大孙子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是的,如今林文延的亲事正是林金财最发愁的事。
原本家里是想等他考上童生后,再说上一门好亲事的。
可现下,那童生什么的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只是考童生能等,娶媳妇的事可不能再等了,没见那林远枫都已经娶上媳妇了嘛,要知道,文延和远枫两个可是一样的岁数。
想到前几日,媒婆说的东湾村的那家姑娘,家境与自家相仿,家里也有二十多亩地来着,听说那位姑娘也是个懂事贤惠的。
若是换作先前,这样人家的姑娘,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肯定是满意的。
可人就怕有对比,只要一想到林远枫的媳妇不但是个镇上的,而且娘家还陪了这么多嫁妆,那么林家长房挑孙媳时,就会忍不住往同等条件上去寻了。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等把过年的大馒头全都蒸好后,很快就到了年三十。
年夜饭自然是不能马虎的,一大早,周氏就和两个妯娌,还有大儿媳妇在灶间忙活上了。
冯氏洗菜,刘氏帮着切菜,周氏掌勺,高翠则负责烧火,四个人配合默契。
除夕夜肯定离不开饺子。
堂屋里,老林头拿着抹布把两张饭桌擦抹干净,然后林大柱揉面切剂子,林远秋在边上把一个个面剂子摁扁,林二柱和林三柱,则各自拿了根擀面杖,快速把一个个扁剂子搓成水饺皮。
一旁的四方桌那边,吴氏领着几个孙子孙女,正热火朝天的包着饺子。
说是热火朝天还真一点没夸张。
这不,林远柏和林远槐忙碌的“运送着”饺子皮,春梅和春秀,还有林远枫林远松,再加上吴氏,五个人动作飞快的包着饺子。
而春草和春燕,则把一个个包好的饺子放到屋外的竹帘上。
外头温度低,不一会儿就能冻上。
最后再把冻得硬邦邦的饺子装进一旁的空水缸里,这样就能吃上好多天了。
申时末,村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已经有人家开始上桌吃年夜饭了。
周氏加快了炒菜的速度,等把这两碗肉片炒好,就齐活了。
一听马上就能开饭,林远柏和林远槐忙跑到了西屋,不多会儿,两人就抱出两大卷爆竹出来。
林远枫和林远松把爆竹挂到了早就预备好的竹竿上,只等饭菜上了桌,他们这边就可以把爆竹点燃了。
今日可是有不少的菜,除了炖猪蹄和炒肉片。还有味美咸香的卤鸡卤鸭,这是林三柱特地从镇上买来的,放到锅里蒸上一蒸后,就可以切块装碗了。再有外酥里嫩的炸肉丸子,鲜香味美的红枣老母鸡汤,最后端上桌的,则是林远秋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林家的年夜饭也开始了,一家人围桌坐下,热热闹闹吃饭自不必提。
今日的守岁依旧在东屋里。
见人都到齐后,吴氏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银子拿了出来,接着从大儿媳开始,一一分了过去,“这是给你们的,每房一两银子,当作你们自己的私房。”
说着,吴氏又把另一块小些的银子递给了高翠,“这里有五钱,也是给你们小夫妻俩的私房。”
见儿子儿媳都有些愣怔,老林头笑着说道,“我和你们娘已经商量过了,往后就照这个数,每年给你们发上一回,至于该怎么花,全由你们自己安排。”
说罢,老林头又看向二孙子,笑道,“等明年远松成了亲,也跟你大哥大嫂一样,每年公中给你们夫妻发五钱银子的私房。”
给每房发银钱做私房,是老林头和吴氏这段时间都在考虑的事。
因为,自前年做绣品的分红停了之后,公中已快两年没有给每房分过银子了。
虽平日里的一应花销都有公中出,可手头总要给他们拿些零花才成。
所以夫妻俩一商量,最后决定,以后每年给三个儿子各一两的银子当作私房,而已成家的孙子,则每人五百文。
这样小夫妻俩日后想买些啥,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一听到要成亲的话,林远松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伙子忙低下头,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坐在林远松旁边的林远柏,很快听明白了爷奶的话,这是说只要成了亲,每年就有私房领的意思吗?
看了看大嫂手里的银子,再想想那好玩的鞭炮,林远柏忍不住开口朝刘氏说道,“娘,儿子也想成亲!”
一听这话,正拿着几个没炸开的鞭炮,在那里掰啊掰的林远槐,顿时眼睛睁得老大,对哦,只要成了亲,自己就有数不完的银钱买鞭炮玩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觉得,若不是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他们准朝自家小儿子的屁股上,狠拍上几个巴掌。
不出意外,一觉睡醒的林远秋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了压岁钱,他用力捏了捏,硬邦邦的,应该有好多铜板来着,打开数了数,共有二十枚崭新的铜钱。
等起了床,爷奶的红纸包早就备着了。
除了爷奶给的,今日几个小的还收到了大哥大嫂给的红包,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和往年一样,给爷奶拜过年后,林远秋就跟着爹爹去族里拜年,先是族中的几位老长辈,然后是族长。
等再去过大爷爷家之后,大年初一的各种拜年算是结束了。
至于初二去姥姥姥爷家的拜年,林远秋并没有去,再过四个月就是府试,夫子的意思,是准备让他去参加。
而林远秋自己,也是想去考的,所以这些时日,除了完成夫子布置的习题外,基本每隔上两日,林远秋就会写一篇策论出来。题目依旧是夫子说的那些,只不过在写文章时,林远秋用了多种不同的论据和方法阐明。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多练才能熟练,再难的题,只要练得多了,也就没啥可头疼的了。
每写完一篇文章之后,林远秋都会拿出宣纸画上一副画儿,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林远秋画的是大写意山水,虽没有彩色颜料,可光是墨色,他就能画出五种来,淡色的远山,焦色的山石,然后用浓墨勾画出山石的苍劲,还有清色的山溪,以及雨景中暗灰色的点苔。
看到远处的山林中似乎缺了一抹暖色,林远秋拿出那盒朱砂,用清洗过的笔尖挑出些许,再用极淡极淡的墨色晕开,而后把暗粉色,轻轻点在了竹林之间。
生宣的湿染性很快把这点点粉色晕了开来,随后变成了若隐若现的桃花林,宛如仙境一般。
这幅画,林远秋非常满意,想到自己还未落款,便提笔先在右上角的淡云处赋上诗句:寒山还苍翠,冬水日潺湲,倚杖草门外,临风听暮蝉。
至于落款,林远秋想了想,最后写下“桃源山人”四个字。
往后,这就是自己的笔名了。
就这样,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林远秋除了习书做题,剩下的就是画画了。
而画画的时间,林远秋大多选在了晚上,是以,包括林三柱在内,家里人并不知道林远秋一共画了六张山水画的事。
林远秋把几幅画小心卷好,然后放到了书箱里。
等过了明日的正月十五,自己又得去私塾念书了,林远秋准备到了镇上后,就先去一趟河溪街的书画铺子,总要看看自己画的这几幅画有没有市场才行。
到了学堂后,林三柱就帮着把棉被送到了宿舍里。
一般情况下,学生家长也只能在私塾开学和放假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宿舍一趟,其他时间,基本只能在私塾门口等着,若找孩子有事的话,可以让门房帮着传话,直接把人喊出来就行。
帮着整理好了床铺,林三柱就准备回去了,这几日还在正月里,牛车也不是天天跑镇上,今天坐牛车的人没几个,所以他得早点去牛车那儿,别让人家就等着自己了。
比起第一次送儿子过来时的各种不放心,现下林三柱要适应了许多,毕竟一直以来自家儿子都是懂事的,从不做一些让他担心的事。
有时候林三柱会想,许是老天爷见他先前的养儿不易,所以特地又送了一个懂事贴心的儿子给他。
可不就是懂事贴心嘛,他家狗子打从五岁开始,就知道怎样照顾好自己了。天冷加衣,天热防暑,从不让爹娘多操一点心。
这几年,儿子除了生过几回冻疮,其他啥毛病都没有,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壮实,这可都是孩子自己把自己照管好的缘故。
若林远秋知道他爹的想法,肯定会忍不住在心里说上一句:那是自然,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他可不能一不小心又把命给丢了。
林远秋的担心可不是没有依据的,原身前头的两位哥哥以及原身自己,可不就是生病没了的吗。
就凭古代这么高的夭折率,他当然要照顾好自己了。
是以这几年,所有对身体无益的事情,如大冬天跑出去玩雪受冻,大热天出汗吹冷风喝凉水,还有吃饭挑食啥的,林远秋统统都不会去做。
虽这些所为,显得自己不够活泼,不符合小孩子的年纪。
可林远秋觉得,他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小孩子”好嘛。
送走林三柱,林远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未时末,所以去一趟书画铺子应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卷着的几幅画都拿了出来,再找了一张毛边纸包在外头,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弄脏了画。
今日过来得早,且明日才是正式开课的日子,是以这会儿还没有多少同窗过来。
出了私塾,林远秋就往河溪街而去。
等到了那里,他直接去了上回去过的那家书画铺子,不知为何,许是合眼缘的缘故,林远秋总觉得那个胖掌柜是自己可以信任的。
胡掌柜一眼就认出了林远秋,心说这不是先前来过店里的小娃儿吗,不知今日过来所谓何事,难道又是来看画的?
不过胡掌柜的想法,在看到林远秋手里拿着的画卷后,就收了回去。想来,今日这娃儿是让他帮着看画来的。
作为开书画铺子的掌柜,自然对笔精墨妙也是极懂的,是以时常会有人拿了自己的画作过来,让胡掌柜帮着鉴赏。
也所以,等林远秋开口询问店里收不收画作时,胡掌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卖谁的画?
总不会是这娃儿自己画的吧?
书画他们铺子肯定是收的,只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画都收,不然卖不出去不说,还要往里搭进去裱画的银钱。
在胡掌柜看来,小娃儿的画就算画的再好,也肯定到不了可以卖的火候。
只是看着对面圆圆的小脸蛋,胡掌柜觉得待会儿自己拒绝时,尽量委婉一些。
“伪小孩”的林远秋当然看懂了胖掌柜的脸部表情,他也懒得多说,成不成的,把画打开看一看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蹲下身子,把画卷放到地上后,就缓缓摊了开来。
这边胡掌柜还在组织着拒绝的话语呢,结果等他低头看清摊在地上的画作时,忙哎呦哎呦的弯腰把画拿了起来,“哎呦,我说你这个小娃儿,咋把画给摆到地上了呢。”
胡掌柜边说边朝地上看了看,还好还好,店里铺的都是青砖,倒没泥巴什么的。
否则如此好的画作,若是给弄脏了,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本以为是这小娃儿自己画的画,现下看来,应该另有其人才是。
只是不知是谁,居然能画出如此老辣的线条,胡掌柜是看惯画作之人,只一眼,他就知道作画之人的功底扎实。
且像这种大写意的山水画法,他开书画铺子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看到过。
是以胡掌柜忍着心中的激动,小心把六张画作全都摊到了桌面上,而后看了看落款处。
桃源山人?
这名字他还从未听到过,难道是哪位大家新起的别号?
想到这里,胡掌柜转头朝林远秋笑道,“这画是谁画的啊?”
林远秋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画画之人正是自己,至于是谁画的画,在过来之前,林远秋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答道,“是小子的舅爷所作。”
原本林远秋想说是自己的哥哥来着,可后来一想,哥哥太过年轻,肯定没舅公来得有神秘感。
果然,听了林远秋的话后,胡掌柜顿时一副了然的神色,心说,果真如自己猜想得那样,这应该就是哪位大家的画作了。
见林远秋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胡掌柜也就没再多问,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只是,在定价上,就只能按着普通画作的行情来了,毕竟这些画上头只落了“桃源山人”的款,也没印个名章啥的。
最后胡掌柜给了一幅画四百文的价格,六幅画一共二两四钱。
林远秋在心里算着这几幅画的成本,六张四尺对开的生宣七十二文,然后就是墨汁和可以忽略不计的朱砂,所以,这次卖画,自己最起码挣了二两三钱。
若不是担心自己太过高兴,怕影响下次作品的定价,林远秋肯定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收好了银子,林远秋便与胡掌柜告辞,时辰已不早,从河溪街回私塾还得走上两刻多钟,他一个这么白净可爱的小孩儿,还是早些回去安全一些。
毕竟,古代的人贩子,自己在电视上可是看到了不少呢。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胡掌柜就对那几张画仔细研究了起来,从线条上,从点墨上,还有那凉亭和船舫的画工上,胡掌柜迫切想知道这些画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同时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居然已经落魄到,靠偷偷卖画为生了。
正月二十,衙门出了县试报名的告示。
报名时间就在今明后三日,而县试定在二月二十八,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后。
此次县试,周子旭也是要去参加的,除了他,还有甲班的另外十几名学子。
林远秋发现,甲班剩下的六名学子,包括他在内,都是已经考中县试的,所以这次县试报名,也算是整班出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