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并没有看出无忌的异常,反而不依不饶道:“逍遥侯,小姐,她……她本就不喜欢你……你放过她吧。”
“对于她来说,离开你才是最好的归属。”
不喜欢他。
离开他才是最好的归属?
这句话无疑在男人敏感至极的神经上又重重地踩了一脚,郁燥的怒火瞬间烧尽了他最后的理智。
男人赤红着眼,几乎一字一句道:“你对小薇如此忠心耿耿,本座甚为欣慰。黄泉路上孤身一人难免寂寞,那你,就下去陪她吧。”
小昭终于看出了无忌的杀心。
今日横竖都是一死,但她绝不愿“不悔”的尸骨落到逍遥侯手里。
小昭忽而生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转身面向坐忘峰方向,望着熟悉的苍林风景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小姐,我带你回家了!!”
那一瞬间,无忌似乎感知到了小昭想做什么,然而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薇!!”
无忌瞳孔紧缩,幽邃眸光里小昭高高地举起了“不悔”的骨灰坛,然后朝着坐忘峰方向,重重砸入了地面。
那似乎是无忌心碎的声音。
瓷器破损,漫天骨灰如同飞花一般随风消散。张无忌发疯地冲到了风里,他绝望,他痛苦,他怒吼,他恨得心都在滴血,然而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什么也抓不住了。
他彻底失去了他的小薇。
无忌跪到地面,浑身颤抖,呜咽出声。一直以来强自镇定的悲伤情绪终于压制不住,如同泄洪一般席卷而来,彻底击垮了他。
他太恨了。
小昭看着无忌这幅模样,忽而嘲笑出声:“你活该,逍遥侯——哈哈哈,你活该!!”
小昭知道自己今日绝不无可能从无忌手下活着离开,干脆撕破了脸皮。
她不管不顾,满含恶意嘲讽道:“小姐为了你义无反顾奔赴火场,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亲手将小姐葬送火海,现在你又在这里装什么绝望深情!”
“人在世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吗?哈哈哈,可笑可悲,逍遥侯——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小昭说着说着不自觉跟着哽咽起来,她心头闷闷的并无一丝报复的快意,毕竟在她心中,不悔已经死了,自己今日注定命丧黄泉,金花婆婆交代的任务她怕是再也没有办法完成了......
一时纷乱的思绪在小昭脑内不断拉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流出。
无忌身形一顿,他薄唇紧抿,双目如充血般赤红可怖,阴鸷目光渗着寒意死死盯着小昭,眼神犹如望着死物般毫无温度,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小昭习惯性害怕得浑身一抖,随即立马镇定下来,反正左右都是死,何需再畏惧对方,她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我说是你杀了小姐!”
无忌缓缓起身,犹如死神般步步靠近瘫倒在地的小昭。
小昭闭上双眼,口中低声喃喃道:“小姐莫怕,小昭这就来找你了,下辈子我们再做一对坦诚相待的好姐妹......”
冰凉的大手卡住小昭的颈脖,呼吸一点点被剥夺,小昭不躲不避,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贴着无忌的脸侧浅浅划出一道伤口。
无忌下意识转头去看,迎面而来的居然是许久不见踪影的花无缺。
只见对方一身雪白衣衫,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匹棕金毛色的汗血宝马背上,手上半握着一柄大弓,而从不离身的折扇却被他随意别在腰间。
无忌表情更加阴沉,寒芒掠瞳,气势也变得异常狠戾骇人,他随手甩开小昭,指腹轻轻抚过脸侧伤口。
“花无缺,你也来送死吗?既如此,那便通通去给小薇陪葬吧……”
无忌双足一点,身子腾空跃起,疾速靠近花无缺。
花无缺见状自背后抽出三支长箭,对准无忌手指一松,只听得“嗖”得一声,利箭蓦然弹射飞出。
无忌足弓轻移,避开三支利箭,他凤眸微眯,瞳孔紧缩,他手腕一转,蓄力挥出一掌,掌势汹汹暗含杀意。
花无缺轻叱一声,抖动马缰,骏马展开四蹄冲着无忌冲去。
两掌相接,一道劲气自中心荡开,扬起地面无数飞沙走石。
二人招招接连不断,风沙之间只见两道极快身形虚虚实实打得不可开交。
忽然,林间树影微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张无忌背后传来。
无忌余光扫过,一头戴帏帽的纤瘦背影闯入视线。
无忌瞧着熟悉的背影震撼不已,一时失态出声:“小薇!”
马背那人并未停歇,一把捞起倒地人事不知的小昭策马扬长而去。
无忌不再恋战,一掌打得花无缺飞出几米之远,随即抢过花无缺身下骏马,慌忙循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光影斑驳, 周围景象全在飞速倒退,无忌策马疾驰,几乎不要命般的往前追。
先前他在客栈里已经见过了不悔的背影一次,只是当时他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而现在, 他虽然并未看清楚不悔的模样,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身影。然而,除了不悔,这世上又会有谁舍命救小昭呢?
那些失去不悔之后的痛苦情绪一直缠绕着无忌,让他忽视了很多很多细节。
那日在火场,他明明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为何回来以后“不悔”就被烧得面目全非?
死的人真的是不悔吗?还是另有其人?!
无忌心里忐忑又害怕, 他几乎认定了, 刚刚的人就是不悔!虽然不知道不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虽然不知道不悔为什么没有死。
他相信却又不敢确认, 太过匪夷所思的出现, 让他甚至感受不到半分与不悔重逢的喜悦情绪。害怕这一切又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只有亲眼见到了不悔, 他才能安心。
男人只得孤注一掷般加紧了速度, 奋力向前追去。
密林深处, 树木葱茏,根本不适合策马疾驰。
不悔还带着小昭, 策马速度本就缓慢, 又因双眼不便, 难以分清方向, 只能借着微弱的光亮来分辨面前的道路。
马儿停在一处分叉路口,怔愣许久的小昭终于回过神。
她一把抓住了不悔的手腕, 声音激动到颤抖:“小姐……小姐……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我该不是在做梦吧。”小昭泪流满面,簌簌泪珠滚落在不悔手背,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
“好小昭,是我。我没死,当日在火场是花无缺救了我,又制造出我假死的假象……”
不悔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抬手摸了摸小昭的脸,“我没事了,只是这段时间不方便联系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不要道歉……”小昭终于破啼而笑:“只要看到你没事,我便觉得安心了……可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悔淡声说:“此事说来话长,现下并不是叙话的好时机,必须尽快甩掉逍遥侯。”
先前不悔与花无缺从北门出来之后,便撞见了无忌与塞克里打斗。花无缺本想直接带走不悔,但不悔不愿眼睁睁看着小昭与塞克里陷入危险。
不得已之下,不悔只能求助花无缺,答应了他一件事。花无缺这才同意舍身救人!
而不悔也冒着可能会暴露的危险,看准时机,冲出来救走了小昭。
闻言,小昭重重地点头,坐直了身体拉紧缰绳说:“小姐,你放心交给我。再怎么说坐忘峰也是明教的地盘,逍遥侯想追上我们,还差一些火候。”
“小姐!扶稳我了!”
说罢,小昭便一打马朝着丛林深处走去。坐忘峰附近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小昭一路上不仅专挑偏僻的小道走,而且为了躲避逍遥侯,并没有选择直接上山。
兜兜转转之下,天黑之前,小昭最终将不悔带到一处山洞,躲藏了起来。
“小姐,我们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你快下来歇一会儿,让我好好看看。”小昭将不悔扶下了马,又着急的去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幸而不悔除却眼睛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不悔轻声道:“今夜便先在山洞过夜吧,逍遥侯找不到你和我的踪迹,定然会疑心自己看错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离去。”
“为防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明日再现身。”
小昭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不悔。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不悔,在不悔假死的这一段时间里,逍遥侯已经疯魔了。
这男人对不悔的情谊,远比所有人都想的要深。
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小昭想了想,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反正现在已经有了杨逍的消息,待回到坐忘峰,不悔有了明教庇护,逍遥侯便再也不能只手遮天了。
“小姐,你的眼睛还会好吗?”小昭惋惜道。
不悔的眼睛,一向明媚如星辰,纯然若天池。如今却蒙上了一层白纱,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这一切都是逍遥侯造成,小昭越想便越觉得愤恨。
“虽然被火烟灼伤了,只是暂时的,以后好好养护定然会康复。”不悔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白纱,笑说:“你就别担心了。明教有那么多能人异士,待我们回去之后,定然能有人治好我的眼睛。”
闻言,小昭心下稍安,“好,小姐。天亮以后,我就带你回去。”
这一晚,为了躲避逍遥侯,两人连火把都没敢点,只能卷缩在冰冷的山洞里互相取暖。
而另一边,无忌在追踪不悔的过程里,一路遇见了数不清的岔口,他心下慌乱又急切,难免失了分寸,来不及细细观察,待天黑之际,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不悔的踪迹。
无忌沉着眸,脸色冷若冰霜。
如果不悔还活着,她为什么要躲着不现身?这一场假死,是不是也是不悔为了躲着他而策划?
偏偏他还像一个傻子一样痛苦的痛不欲生。
无忌心乱如麻,人格仿佛已经矛盾的割裂成了两半。他既欣喜不悔可能还活着,又害怕这一切都是不悔为了骗他而设下的局。
他陷入了这种深深的矛盾之中,脑海里唯独还有一个信念,那便是他一定要找到不悔。
他要找到不悔,他要确认不悔的安危,不悔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如果活着,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不来见他?
“尊主!”十三翼飞身而来,从暗处缓缓现身。
无忌冷道:“人呢?”
十三翼向后方使了一个眼色,随即,身受重伤的花无缺被绑了上前。
“花无缺。”无忌神色冰冷,却没人能听出他声音之下暗含的颤抖:“与你同行的女子究竟是谁?”
花无缺闻言移了视线道:“什么同行的女子,恕在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因受了重伤,此刻又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花无缺的白色衣衫上早已沾染了许多污渍,形容颇有些狼狈。
“你听不懂?呵,好一个听不懂。”无忌不怒反笑,三两步走至花无缺跟前,俯视着地上的花无缺道:“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女子是不是小薇!”
花无缺斜睨着无忌,随即轻哼带出一抹轻笑,似不屑,又似讥嘲道:“我不知道什么女子,逍遥侯别是作恶太多青天白日也能瞧着什么不该瞧见的罢。”
无忌怒意勃发,一把抓住花无缺的衣领,将花无缺从地面上提了起来道:“好一个死鸭子嘴硬,你是觉得本座问不出答案就不会杀你吗?”
“花某不过是个漂泊江湖的孤魂野鬼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花无缺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则他在赌,赌逍遥侯不会就这样轻易杀了他。
无忌确实不会现在就杀了花无缺,无论不悔因何原因与花无缺出现在一起,按照不悔善良的本性,只要花无缺这个鱼饵还活着,他不信不悔不来救花无缺。
无忌突然松开了花无缺的衣领,一针见血指出花无缺暗藏的心思:“你赌对了,我现在确实不会杀了你,只是我虽然不杀你,可你别忘了,我有一千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花无缺滚落地面抬眸望向对方,无忌嘴角弧度轻蔑,大手按在花无缺头顶道:“不如这样,我先废掉花公子的武功,再卸了你的四肢,说不得你就能想起来了。”
化功大法被无忌瞬间催动,花无缺脸色骤变,浑身内力开始朝头顶部汇聚,与此同时,花无缺只觉浑身逐渐酸软,心口一窒,一大口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
见势不妙,花无缺连忙开口道:“我说!我说!你停手!”
无忌重重冷哼一声停下动作,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花无缺。
花无缺留了一手,避开不悔的真实身份道:“方才你看到的那名女子确实是小薇姑娘没错。”
无忌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果然如他所料,他没有看错,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薇......
无忌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止不住欢喜起来,小薇没有死,他们没有阴阳两隔!
阴郁低沉自无忌身上消散,他肉眼可见的整个人明朗了起来。
花无缺却见不得无忌高兴,他忍耐着身体的疼痛道:“逍遥侯不妨猜一猜为何小薇姑娘明明没死却不愿在你面前现身?”
这话一下便戳中了无忌的痛点,无忌眉头紧蹙,直觉花无缺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话,果然......
“因为她恨你,她恨死了你!哈哈......不过还要多谢逍遥侯成全,没有你的火场抛弃,花某尚且不知何时才能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呢……对了,想必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到时可要赏光来喝一杯薄酒啊逍遥侯。”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心中的猜想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果然,果然这一切都是不悔为了躲他而设下的骗局,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为什么她宁愿选择花无缺,也不愿意选择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将他像傻子一般骗来骗去?
难道, 不悔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吗?!不知道假死之后, 无忌会有多难过吗?!
无忌凤眼猩红,向来自持冷静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发哑:“你在说谎。”
“就算小薇不喜欢本座,她……她也绝不会嫁给你。”
“是吗。”花无缺仰首看着无忌,明明这一刻他才是跪在下方那一位, 然而他却是十足十的胜利姿态。
“逍遥侯何必在自欺欺人呢。如果小薇真的愿意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回来找你?还要与我一起前往坐忘峰呢?”
花无缺说:“你心里很清楚。今日若不是你要杀小昭, 她根本不会现身见你。”
“——花无缺!!”无忌骤然抬眸, 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滔天怒意。
花无缺朗声大笑道:“逍遥侯啊逍遥侯, 可叹你逍遥一世, 依旧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还不明白吗?小薇喜欢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沉默良久, 气氛愈发冷然紧绷, 忽听无忌轻笑了一声。
这凉薄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十三翼等人纷纷垂首,看也不敢看张无忌。
“花无缺, 你说的有些道理。”无忌缓缓走了两步, “不过, 只要本座现在杀了你, 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跟我争了。”
花无缺仔细打量着无忌的神色,知道这男人的情绪已经被他激到了边缘, 方才收敛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小薇会恨你一辈子。”
“本座不在乎。”无忌冷冷道:“得不到她的心,本座能得到她的人也好。”
说罢,无忌骤然抬掌,便欲直接劈向花无缺。眼看着无忌真的动了杀心,花无缺慌乱道:“逍遥侯!你难道不想知道!不管是小昭、塞克里,还有我!为什么一定要带小薇回坐忘峰吗?!”
无忌掌风一顿,说:“为何?”
花无缺思考着脱身之法,缓声道:“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真相。”
“做梦。”
如今花无缺深陷困境,说的话并不可信。无忌收回手,看向十三翼道:“封了花无缺的穴道,严加看管。只要他敢逃,立刻打断他的双腿双脚。”
十三翼领命,连忙上前绑走花无缺。
花无缺愤恨地盯着无忌,忽而嘲笑道:“逍遥侯,你能困住我又怎么样?你身边还有许多想要你命的人,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无忌微微蹙起眉,总觉得花无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但并未深思。
因为……无忌现在满脑子都是不悔,他要把不悔找出来,问清楚这一切。
“查!”
无忌望向夜色下连绵不绝的山脉,“从此地到坐忘峰,每一寸土地都给本座掘地三尺,务必找出小薇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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