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女王(雪凤凰)

她大三那年奶奶犯迷糊大雪天跑到菜园去摘菜，结果滑了一跤在外面冻了个把钟头，等爷爷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当天夜里，奶奶就闭上了眼。
爷爷和奶奶的感情好，硬撑着办完了奶奶的丧礼，然后就开始不吃不喝等死。
金芒那会本来是打算在丧礼后回学校的，见这情况也没法走了。
当时劝她爷爷的人不少，她甚至都跪下来求她爷爷吃东西。但是没用，他哪怕吃了也会立刻吐出来。
金芒搞不懂爷爷是故意的还是一心求死导致的。
反正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爷爷把自己给饿死，下去陪奶奶了。
那六天里，她把眼泪都哭干了，等到后来爷爷丧礼，她是一点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麻木了，脸上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青枫青穗这会的状态跟她当时很像，他们大概早就过了悲痛的阶段，这会已经哭不出来了。
但阿婆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她的眼眶立即便红了，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大概是太悲伤了，她渐渐发出了声音，最后变成的凄厉的恸哭。
“小天，我的小天……”
金芒看得心酸，忍不住撇开眼去。
迁徙的这段时间，金芒基本已经跟部族中其他人都混熟了。这位七伯父叫黄天，是个性子比较活泛的，很喜欢孩子，断食期间，他分猎物的时候总是很偏心他们几个小的。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上扬的，笑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
饶是自觉和对方的感情有限，看到阿婆的样子，她也不由鼻子发酸。
这一晚上，金芒几乎是伴随着远远近近跟阿婆相似的恸哭声睡着的。显然，像黄天一样牺牲的人不在少数。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在安泽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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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芒醒来的时候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疼。
——昨夜青壮一一回归，以至于哭声至今都没有完全断绝，她能休息好才怪了。
“芒芒，我给你熬了肉汤，你喝一点。”青穗将一个大木碗递到她面前。
金芒皱眉，“我吃烤肉就好，阿母你好好休息。”青穗的伤可不轻，这会行动都要靠青枫。
都这地步了还惦记着给她熬肉汤，金芒自然不乐意。
青穗却是已经从其他孩子口中知道了女儿这大半天的经历，觉得骄傲又心疼，同时还有后怕。
所以，她才会想起之前女儿馋过肉汤，想熬点肉汤给她喝，反正也不麻烦，自己只要在旁边看着，控制一下火候就行。
金芒到底喝了肉汤，又吃了不少的烤肉将肚子填饱，然后问青枫青穗道：“外面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会回来？”
闻言，正沉浸在失子悲伤中的阿婆也抬头看了过来。
“是白云让我们回来的。”蓝崖叹了口气道：“将森林外围的成年凶兽都解决掉之后，他就让我们回来了。”
青燕紧跟着道：“白云的意思是，今年跟往年的情况不一样，森林里的树太多，我们不能再集中作战。且凶兽幼崽的威胁相对要小一些，就让我们回来，分别作战。”
顿了顿，“等会休息好，我们就直接穿过这片森林，找个自己的领地占了。”
金芒眨了眨眼睛，“大姨母你的意思是……和凶兽共存？”迁徙路上听长辈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先将凶兽都消灭，然后安顿下来的。
“这个看情况。”蓝河道：“到目前为之，杀凶兽已经不是主要目的了。反正凶兽剩的也不多了，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大家在接下来几个月小心点就好了。”
“对啊，估摸着这几天也能把凶兽杀个七七八八，最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绿奔补充道。
这一次出发不同于以往，凡是行动不便的伤员都坐到了粮车上，金芒这些孩子倒是都下来走了。
“不要掉以轻心，联合已经结束，要小心猛兽的攻击。”赤梅提醒大家道。
阿婆提起精神，附和着道：“没错，都打起精神。各个部族的主力都回来了，势必会争抢不多的凶兽幼崽，到时候难免有纷争。”
她看向金芒，“你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乱跑了。”
金芒点头，她知道分寸。
很早之前，金芒就听长辈说过，将凶兽消灭之后，大家就会穿过它们居住的森林，安泽的中心。
真说起来，阿泽的中心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普通的山脉原野，只不过这里并没有受到分裂季的影响，气候宜人，一片生机勃勃。
金芒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开口问道：“分裂季结束我们就要回莽川岭吗？不可以不回去吗？”
按她的想法，既然安泽这边不受分裂季影响，那索性在这里定居，也免得隔上几年就要迁徙一次。
运气不好路上就要折损好多人。
闻言，长辈们的脸色却是都变了。
“你可不能有这种念头。”阿婆连忙道：“以往也不是没有部族留下来，但是这些部族后来都灭亡了。”
“为什么？”金芒一脸不解。
青燕解释道：“一开始其实还是好的，但是后来大家发现，如果居住在安泽，我们生下来的后代就无比弱小，等他们在分裂季遇到凶兽，连反抗之力都丝毫没有。”
“对。”青穗道：“不单单是凶兽，连只野猪都对付不了，根本没有生存能力。”
金芒的心跳不由变快，她咽了咽口水，问道：“怎么个弱小法？”
“头发是软的，不管多大都不会硬化，被凶兽抓住了简直成了烤架上的肉。”
“身体比较轻，力气小跑得慢，食量也变小，一天都吃不了一只肥兔子。”
“要不是吃肉，还以为退化成了食草族。”
“受了伤恢复也会很慢，一个骨折居然要三五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好。”
“耐寒耐热能力都不行。”
“三天两头生病发热，抗毒能力也不行，吃点有毒的蘑菇就会丢了半条命。”
“而且体力还差，不管怎么锻炼都不行……”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来。
金芒如遭雷劈。
他们口中的人类，不就是自己印象中的人类吗？
她心里生出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难道……安泽的人类想要摆脱严酷的环境，想要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文明，想要拥有真正的和平，其实只要在安泽定居？
在金芒看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她习惯了人类的弱小，而且她认为人类的强大也不在于体格，而在于头脑和创造力。在安泽定居之后，一定时间段内，他们必然要吃苦受罪，就像古代时的人类一样，但是……只要熬过去，等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科技文明，身为万灵之长的人类必定会占据最大的优势，成为安泽真正的主人。
然而……谈何容易。
安泽人类已经习惯了强大，又如何愿意放弃力量，从狩猎者转化成被狩猎者？
而她能预料到的那个“美好未来”又是那样遥远，谁又愿意去赌？
别说什么为子孙计的话，安泽如今的情况，人类如果在安泽定居，很多人都会面临没机会生下后代的危机。
再者，人能为了子辈为了孙辈努力奋斗，还能为了十几二十代后的子孙奋斗？
别开玩笑了，谁都会更愿意活在当下。
想明白这一点，金芒打从心底为安泽的人类觉得悲哀。
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岔道，一条会让人类成为野兽中的一员，永远无法脱身，拥有自己的文明。
她更为自己悲哀，因为如果说其他人类是无知无觉的，那唯一清醒的自己……
不过……
金芒脑子一转，很快就看开了。
没事没事，反正自己已经享受过了，而且……这辈子苦一点，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呢。
就是……要是她的系统不叫饥荒系统就更好了。
金芒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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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森林的过程中，坐在粮车上的伤员谈到了他们在外围的经历。
“有雄部族真不是东西。”青燕一脸恨恨道：“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在迁徙的路上动手，谁知道迁徙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人，结果那群崽种，居然在凶兽大暴乱中动手。”
闻言，阿婆都愣了，“他们胆子这么大？”
“这不稀奇，有雄部族如今一群光棍，一个个都在疯狂边缘了。”赤梅一脸厌恶道：“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偷袭，当时要是他们得逞，大兄二兄和小枫都得死。”
金芒不由倒抽了一口气，阿婆的脸都白了。
“幸好白云出手了。”青穗一脸后怕。
金芒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青穗倒是想摸摸她的脑袋，无奈粮车太高，她的手没那么长。
赤梅一脸幸灾乐祸道：“有雄部族自己倒霉，刚好被白云撞到了。白云当时都气疯了，一口气杀了四个人，尤其是黑熊那个家伙，脑袋都被他拧下来捏烂了。”
闻言阿婆有些意外，“我记得黑熊不是主战力，她怎么有胆子偷袭老大他们？”
“他偷袭的不是大兄，是小穗。”青燕笑呵呵道。
青穗的脸有点红，青枫的脸有点黑。
“那咱们是要好好谢谢白云。”想了想，阿婆开口道：“等咱安顿下来后，打听一下有生部族的领地，时不时给人家送点猎物。”这次要不是白云，他们有英部族说不准要落败了。一下子少了三个主战力，他们可守不住这么多孩子。
最终，有英家族选中了一处带有山谷的领地。
“我们不分开？”金芒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到了安泽之后大家会和之前一样分开来，谁知道看这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当然不能分开。”阿婆笑眯眯道：“别说今年的情况特殊，凶兽难免有漏网之鱼，即便是往年，大家也不会分开，因为还会有凶兽缓慢诞生，只不过数量比较少而已。”
“大家住一块，更加安全。而且……交配季到来了，住在一起的话，长辈也能指点一二。”
交配季到来了？
不对不对，要指点什么？
阿婆倒是看出了孙女的疑惑，不过却没有解惑的打算，孙女再早熟，年纪也还小呢，暂时不需要知道这种事。
就这样，有英部族在一片山谷安顿了下来，这里没有天然的山洞，大家就自己挖掘。约莫两天的功夫，各家的山洞就都挖好了。
令金芒觉得奇怪的是，山谷里挖的山洞数量似乎有些太多了？
安泽这边的物产非常丰富，自打住下来以后，金芒的伙食再次回到了以往的高水平，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肉，偶尔还能喝到肉汤。不单如此，金芒最近挖到了野葱和野姜，将之用来熬鱼汤和肉汤，别提多美。
就是……青枫和青穗开始常常不见人影，不单单是白天，有时候晚上也不见人影。
每到这时候，阿婆就会将他们这些孩子集中起来一起照看。
——哦，那些伯父最近也老是不见人影。
金芒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恍然大悟，对啊，这会是交配季！
不过……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金芒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她忍不住有些心疼青枫和青穗。她如今实力虽然上来了，但……说实话在寻常狩猎中她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
毕竟她如今断手断脚，速度和灵活度都受到了不小的限制，凶兽还好，它们本身速度不快，个头又大，只要往它们身上一爬，她小心些还是没问题的。但其他猛兽……哪怕不是猛兽，有蹄动物的逃命速度也是很快的，而且它们侦查能力也不弱，她估计连只野鸡野兔都抓不到。
这意味着，她依旧需要青枫和青穗养。
要是再来个弟弟妹妹……
何必呢，丁克多美好啊。
金芒很快发现，青穗的情绪有些不对，看着像是……憋了一肚子火？
这天，金芒在山谷附近采浆果和蘑菇——光是肉汤有点吃腻了，她打算采点蘑菇回去添个味儿。
却在这时，隐隐有争吵声传来。
金芒并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尤其在所处环境并不是绝对安全的时候，她会管好自己的好奇心。
然而，听出那其中一个声音是青穗的，金芒就按捺不住了。
她小心摸过去，找了片灌树丛躲了起来。
透过枝叶的空隙，她看到和青穗争吵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仔细看了一会……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那好像是……白云？
她竖起耳朵去听两人争吵的内容。
“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来烦我，我今年要找别的男人！”
“不行，我不准你找别的男人，除非对方打败我！”
“你这是无赖！”
“穗穗你才不讲道理，之前咱明明说好这次还在一起的。”
“那我不是改变主意了么？我得给女儿生个儿子，你不成！”
“我怎么不成了？”
“你的生育力本来就不好，而且……我要再生个女儿怎么办？”
“招惹了我之后还想找其他男人，你做什么美梦呢！”
金芒听着都懵了，青穗和白云这是……闹翻了？
才这么想，就仿佛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了，带着异样的喘息还有……
金芒抬眼一看，脸顿时便涨红了。
“谁在那儿！”白云蓦地看过来，一脸冰冷道。
事实上，他的话音刚落，人就已经飞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金芒拎在了手里。
好快……好强……
金芒都呆住了。
“芒芒！”青穗快速穿好衣服，走来一看，也愣了。
她蓦地反应过来，瞪着白云道：“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知道不是敌人，只是个小崽子，白云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丢下金芒，不紧不慢地走回去捡起衣服穿了起来。
片刻后，他又走过来，挑眉看金芒道：“这崽子……我的种？”
青穗横了他一眼，将金芒抱到怀里，问道：“你怎么不在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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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距离看到白云，金芒彻底懵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位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居然是一个白化病！
他的毛发是纯白的，皮肤也是不正常的白色，唯一令人庆幸的是，他的眼睛是正常的褐色。
——这意味着他的视力是并不受到日光影响的，本身并不是全然没有色素沉着。
但即便如此……
想到这两人光天化日……
金芒看了看四周，哦，今天是阴天，那应该没有问题。
看白云除了一张脸露在外面，身躯和四肢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畏光的。
但饶是如此，金芒也震惊不已。
白化病在和平社会都不好过，很多人因此学业和工作都受到了影响，更别说是在安泽这样的原始社会了。
这个人是怎么长大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还成为了霸主？
金芒有一种直觉，这个人的成长故事肯定很精彩。
“这孩子怎么有些呆呆傻傻的？”白云挑了挑眉道。
青穗一脸不乐意道：“你才呆你才傻。”
金芒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白云有白化病基因，那岂不是说自己是这种缺陷基因的携带者，以后她的后代都有可能患上白化病？
真好，又有一个不生孩子的理由了。
不过……
金芒一脸认真地跟青穗道：“阿母，你别跟他生孩子，要是弟弟妹妹也跟他一样……”
她一句话没说完，白云的脸色就变了，青穗更是一边捂住她的嘴巴，一边将她往自己身后挡。
“芒芒还小，就是胡说八道，白云你别生气。”青穗表情惊恐地解释道。
她知道白云喜欢自己，对自己也很好，但是……她更知道白云并不在乎金芒，别说是金芒，他对自己的女儿也不见得有多在乎。
所以，若是金芒真的惹他生气了，他肯定不会手软。
青穗越想越怕，也越想越气。
见她浑身都在发抖，白云的怒火立即便收敛了大半，他眯着眼睛看金芒，“谁跟你说这话的？”
他猜测是有人在这小崽子耳边嚼了舌根。
他倒要看看，有谁这么不怕死。
金芒这会其实都是懵的，她说什么了？
“你干嘛生气？我说得不是事实吗？”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迷糊道。
——事后她只觉得此时的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大蠢蛋，尽找坟头蹦迪，没死绝对是青穗的功劳。
“芒芒！”青穗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严厉，“谁让你到你阿巴面前胡说八道的？”
她跟白云想到了一起，也以为是有人在女儿耳边胡说。
见青穗发火，白云反倒没那么生气。
——事实上他的气性也没青穗以为的那么大，要是早年还不好说，但是如今……他都这个岁数了，还真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