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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舟(熙桃见果)


崔呈绍挺过一场危机,心中有些许后悔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些险了,此时当是适当示弱。
他颇为真诚地直视安荣的眼睛回答:“臣是公主的人,此身此心,公主随意处置,臣没有怨言。”
安荣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崔呈绍如此言语确实安抚住她的一些怒气,她杀气渐敛,但还是觉得很厌恶,于是起身,看也不看他,叫人进来伺候。
这一日入宫,安荣陪着父皇母后用膳时,几番鼓起勇气总算开口说道:“我想和驸马和离……”
皇后闻言,难得向女儿投去严厉的目光:“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是你自己挑的驸马,亲自和你父皇要求的成婚,这才多久就闹着和离,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安荣自知理亏,扁着嘴不出声了。
但皇后终究是疼爱女儿,她见安荣眼下发青,显然是昨夜里没睡好,叱责过后还是又询问起细节:“你们夫妇昨天闹别扭了?”
安荣点头:“我嫌弃他恶心,叫他睡地板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与皇后对视了一眼。
皇后本来还想说安荣孩子气,不稳重,结果想起自己的旧事,这批评的话就没说出口。
安荣见父皇母后都不再说些什么,觉得他们必要支持自己,于是又道:“他成婚前心有所属,是个外头的女人,我知道了,横竖觉得气不过,我堂堂大胤公主难道要做他崔四郎的退而求其次吗?比他有能力有前程的也不是没有,我换一个驸马就是了。”
皇帝这会突然发话了:“崔呈绍是崔相的儿子,和离等于是在打崔相的脸,你要知道这其中的牵扯,没有驸马行止不端的确切证据,空口闹和离可不是道理。”
安荣嘀咕:“证据还不简单,我这就把那女人找出来对质,看他崔呈绍敢不敢不认账。”
安荣离宫回府,正要派人将那烟花女子抓来,还没下令,忽听外头说相府的五姑娘来了。
安荣向来恩怨分明,哥哥的罪过怪不到妹妹身上,人家既然上门她还是妥善的招待。
崔竹溪还是第一次没和母亲一起,独自来这位公主嫂嫂的府邸,有些紧张,她的随身丫头捧着一幅卷轴跟在后头。
她见了安荣行了礼,被叫坐喝茶。
“五妹妹来有什么事?”安荣惦记着心事,有点心不在焉。
崔竹溪腼腆一笑,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四哥说要我将他书房里保存的一卷画带过来,他要存放在公主府的书房。”
安荣现在对崔呈绍的事毫无兴趣,提起他就闹心,只是崔竹溪看着很雀跃,于是她敷衍问道:“不知是什么画作?”
崔竹溪道:“我四哥的拙作,我估计公主看了能高兴。”
安荣心中冷笑,高兴?不气死就算不错。
崔竹溪不知道眼前公主对自家哥哥是一万个看不顺眼,还以为他们如传言般情投意合,于是兴冲冲地叫丫鬟打开了卷轴给安荣看。
安荣本是抱着嘲讽的心态,结果随着那幅画徐徐展开,她逐渐陷入了迷惑不解。
那卷轴是一幅装裱好的美人图,而美人图上画得正是自己。
按说,崔呈绍与她成婚之前,家中有一幅婚配对象的画像也不奇怪,但眼前这一幅看纸张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作,画像上的自己也是豆蔻年华的模样,人像所穿的衣着她也还记得自己确曾穿过。
崔竹溪道:“我四哥善画美人图,但一直只画家中姊妹,并不画外人,公主殿下是他画的唯一一个当时家族之外的女子。”
崔呈绍的妹妹自然替崔呈绍说话,安荣并不尽信,所谓唯一可真可假,她又不能杀去崔府抄家,说不准他的书房里还藏着半个胤都青楼女子的画像呢。
送走崔五姑娘,安荣独自细细瞧那幅画。
崔呈绍才名远播,可不是徒有虚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美人图画得更是栩栩如生。
画中的豆蔻少女安荣穿着绣缠枝牡丹的丹橘色衣裙正在铺蝴蝶,百花丛中,许多美丽的蝴蝶飞舞,安荣只神情专注的盯着其中一只,旁得她看也不看。
安荣还记得,那是宫中的赏春宴,她在花丛中散步,许是喝了许多果子露,身上香气招引了几只蝴蝶围绕着她飞舞,还有的落在她的手上,她觉得新奇,高兴极了,恰好瞧见不远处有一只极其美丽的蓝色蝴蝶落在花丛中,她便伸手去招引,可那蓝蝶很不识抬举,安荣每每靠近它就振翅飞走。
后来安荣的目光就彻底被那只蓝蝶吸引,旁的蝴蝶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安荣还记得她抓了半天也没抓着,蓝色蝴蝶最后飞了个无影无踪,没想到当时这一幕居然被崔呈绍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这画几乎再现了那一日她的衣着发型,表情神态,说明画画之人对此印象非常深刻才能记得如此清楚。
安荣困惑极了,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崔呈绍一直都喜欢她吗?
可是他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实在不像。

第106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6】
驸马可能拿摸不准公主看画之后的喜怒, 这夜留在了书房,没有过来。
安荣夜里趴在窗边的小榻上也不去就寝,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到了后半夜趴在窗下的案上迷糊过去, 结果袖子不甚碰倒了油灯。
火焰沿着洒落的灯油一路引燃了窗子旁的帘帐, 然后门口的帘子也烧了起来。
安荣被呛醒,惊呼一声躲开火焰, 远离门口, 往屋里角落退去。
寝殿外头的侍女听见声音一回头瞧见闪烁的火光忙大叫一声就往里冲, 然而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顷刻之间已经撞进门去。
火在门口和窗下烧得最大, 安荣躲开那一处倒没受伤,但迅速弥散的浓烟让她只呼吸了几下就受不了了, 觉得胸腔仿佛被那烟尘填满, 肺里难受极了。
因为身体的不适, 时间被无限拉长,其实院门的守卫还没有跑进来, 一切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安荣因恐惧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漫长。
今天不会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吧……
正在她恐惧至极之时,门口忽然处响起一声呼唤:“公主殿下!安荣!”
“我在这!”安荣在离火最远的角落站起来,一张嘴, 浓烟灌进口鼻, 她呛咳了两声再难说出话来。
门口的人听见了迅速冲过来, 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 大手尽量遮住她的头脸, 冲出了火苗猖狂跳跃的门口, 带她离开了险境。
公主被救了出来, 府中下人都松了一口气,集中精神有条不紊的救火,寝殿的火势很快被扑灭,总管派人进去检查发现烧得并不算严重,于是安排人收拾出了另一处殿阁让公主就寝。
安荣缩在崔呈绍的怀里惊魂未定,还在打着颤。
方才正是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驸马冲进去将她救出来,此刻他还在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崔呈绍本来宿在书房,但心里有事无法入眠,决定起身到院子里瞧瞧公主的窗户,可是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屋内闪烁的火光。
要不是他刚巧在外头,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受伤。
安荣本来就被浓烟呛到,被抱得这样紧都有点没法呼吸了,但她此刻本能的有点依赖这个怀抱,她的脸被按着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隐约感觉到,崔呈绍似乎也很恐惧。
他在怕什么?怕她被烧死了,自己的父皇大发雷霆会迁怒崔家,他们崔家会跟着倒霉吗?
安荣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她的脸上沾了黑灰,这一抬头,平日里那种傲慢的神态淡了许多,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可怜,崔呈绍低头,摸摸她的脸,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公主殿下,火已经灭了,不用怕,臣在这里。”
安荣有点委屈的想哭,一偏头瞧见崔呈绍手背上被火燎出的一片水泡。
“呀,你的手!”
安荣一下收了眼泪,她还记得刚才穿过火焰时就是这只手护着自己的头,若非如此,恐怕被火灼伤的就是她的脸了。
“来人,传御医!”安荣当即吩咐。
公主屋里走水,为防万一,管家早就派人去传御医,安荣赶紧带着崔呈绍去预备好的新寝殿等御医来看诊。
御医看过之后,给安荣开了一副清肺的药,然后才给驸马看手。
外伤需要处理伤口再上药,这烧伤虽不重,但其尤为疼痛,御医用银针将水泡挨个挑破,再敷上药膏,这过程看得安荣直皱眉,自己的手都觉得隐隐疼痛,崔呈绍没出声,但额头上见了冷汗,显然是疼出来的。
上了烧伤药,包扎好了手,御医告退,安荣特意嘱咐御医不要将此事在父皇母后面前说得严重,以免他们过于担忧。
御医走后,殿内安静下来,侍女兑好了热水,请公主驸马去洗沐,安荣道:“驸马的手今日最容易化脓,大意不得,今日就不要沐浴了,简单擦擦就好,明日再洗吧。”
崔呈绍闻言,知道安荣洁净挑剔,起身道:“那臣回书房去睡。”
平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瞧了他一眼:“没事,你也是为救我,我不嫌弃你。”
这话中之意是他可以留下和她同睡一张床。
公主说完就不再看他,转身去后头沐浴去了。
方才侍女御医轮番来去时还不觉得如何,待熄了灯,人融进夜的黑暗,安荣才有些后怕起来,她老是想去看窗子,总觉那里会无声无息地着起火来。
崔呈绍感觉到公主有些发抖,小小的身子不是舒展而是蜷缩着,知道她害怕,于是伸出手臂搂紧了她。
安荣没有抗拒,还配合的朝他挪了挪,靠进他的怀里。
他们还没有过这样的亲密,之前每次夫妻之礼过后都是翻身各睡各的,还没有如此长久安宁地搂在一起过。
安荣忽然发现,崔呈绍虽不是武将,算不得魁梧,但肩膀很宽,胸膛很暖,在危险的时候能不费力的将她抱起,长腿大步流星地护她脱险,这也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怀抱。
想着想着,安荣突然想起那幅画,她一下半坐起来:“遭了,你的画,不知是不是烧了。”
说着就想叫人进来问。
崔呈绍哄着她重新躺下,温声道:“没关系,烧了也无妨,我再画就是了,可以画得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
“公主当年扑蝴蝶时正好我随父亲进宫见陛下,偶然看见,印象深刻,只要一回忆就画得出来。”
安荣躺下,问道:“五妹妹说,你虽善画美人图,但从没画过崔家之外的女子,那为什么画我?”
崔呈绍道:“公主身份高贵,怎么能和寻常外家女子相提并论,画公主是臣的荣幸。”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阿谀奉承,安荣有些不高兴了,她往远挪了挪,离开他的怀抱:“你这话说的不真心。”
崔呈绍手臂一使力,将她又捞回来,微笑道:“公主今天受了惊吓,还是先睡个安稳觉,明日臣把一切通通交代了,公主养足精神慢慢听。”
安荣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一夜惊魂,确实已经疲惫不堪,眼皮开始打架,只好先睡了。

第107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7】
惊吓很是消损精神, 安荣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睁眼时,崔呈绍早已经到翰林院上值去了。
安荣闷闷地看着身旁空空的锦被,心中生气。
“这家伙, 怕不是跑了吧?”
侍女进来伺候更衣梳妆, 安荣特意穿得格外明丽些,因为要向父皇和母后报平安, 解释昨日公主府走水之事。
她凑近镜子看了看眼下, 小时候她若受到惊吓, 第二天眼底必然一片发青。
但今次大约是因为昨夜睡了个好觉, 竟然气色不错, 没有泛出黑眼圈来。
这大概也是有崔呈绍的功劳的,他一直将她搂在温暖的怀抱中, 安荣嗅着他的气息, 觉得非常安心, 故而睡得安稳。
想到这里,镜中安荣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心绪头一次如春波般起伏, 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仿佛一道从未尝过的饮子,叫人想要仔细咂摸一下味道, 又抓不住。
安荣入了宫, 皇帝皇后见她无碍, 这才放了心, 可没说几句话, 父皇便问她想明白没有, 还要与驸马和离吗?安荣只是不语。
皇后早已经观察到女儿的微妙神情, 对皇帝道:“哪有闹和离的人脸色这般红润,昨夜驸马还是睡在地上的?”
安荣的樱桃小口嘟了嘟,咕哝道:“那倒也没有,女儿还是通情达理的……”
安荣心中有事,因此今日少见的对父皇母后也敷衍了些,叙了会话,就说府中要修缮烧坏的寝殿,她要回去瞧瞧,就匆匆出宫去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还没有长大,不由得叹了口气:“安荣这些小性,真是叫人看不懂。”
皇后道:“有什么看不懂的,她不知不觉有些喜欢那崔家四郎了。”
皇帝恍然大悟。
皇后奇道:“女子这些小心思你看不懂,当年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的呢?”
皇帝道:“我不知道啊,不是旎旎亲口告诉我的吗?”
往事不能细细回忆,不然都是某些人的班班劣迹,皇后无奈摇头。
安荣回了公主府,又消磨了一会时间,终于瞧见崔呈绍的身影进了院落。
“驸马,你可还记得昨晚答应我什么?有什么秘密,不得隐瞒,尽告诉我知道。”
崔呈绍刚一踏进门就听见公主冷冷的吩咐。
“不先用晚膳吗?”他问道。
安荣端起茶盏:“我先听听看你都要说什么,说的叫我高兴咱们就吃饭,说的荒谬今晚你就饿着。”
崔呈绍微微一笑,行礼道:“还请公主饶恕臣夫的所为,是臣算计了公主殿下,筹谋了这场婚姻。”
安荣蹙眉,明明是她选的驸马,他何来筹谋?
崔呈绍接着道:“当时公主圈中三人,剩下两位公子之所以不去,都是因为臣使了手段从中作梗,那位王公子虽是青楼常客,但他仰慕公主高贵姿容并没打算与旁的女子私奔,是臣将此事透露给了那名相好,并支持怂恿她投下蒙汗药,使得王公子错过了公主的召见,另一位李公子臣也是用了大同小异的手段,保证最后只有臣一人去与公主相见。”
这些陈述简直叫安荣大吃一惊,她有些发懵:“你既然如此想让我选中你做驸马,为何当日表现得不情不愿的样子?”
崔呈绍跪地抬头,安荣对上他的眸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神狡黠极了,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样子,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公狐狸。
只听他反问道:“这就要问公主殿下了,是不是臣对公主敬而远之的态度反而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呢?”
安荣心中讶然,是的,因为他不顺从所以她才越发想要挑战,就像当年捉蝴蝶,身边围绕的永远没有那只翩翩欲飞的让她着迷……
她忽然想起那幅画,崔呈绍比她想象中要更加了解自己,他把自己变成了那只蓝蝴蝶……
安荣忽然心中一凛,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什么图谋,她脸色愈发冷峻:“你如此处心积虑筹划驸马的身份,有何图谋!”
崔呈绍这一次长久地直视了安荣的眼睛,缓缓道:“自然是因为爱慕公主已久。”
安荣愣住,她方才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阴暗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原因。
他,爱慕她已久?所以不太光彩地除去了所有情敌,霸占她身边的位置,做她的驸马?
“你做这些事,就没想若为我父皇所知,可能会治你的罪吗?”安荣问。
崔呈绍坦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能被公主依靠,和公主相拥而眠,臣死而无憾。”
他说出死而无憾这种话来,可真是叫人接不住,安荣一时语塞,脑子乱纷纷。
沉默良久,还是安荣先开了口:“先用膳吧,还有你今日沐浴没有,我可不喜欢和臭烘烘的男子睡一个榻。”
崔呈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安荣这才知道,自己挑中的可不是什么强扭的苦瓜,而是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这一点在两人夜里同眠时更加确认了,崔呈绍不再做戏,他的表现和之前可谓判若两人,才子学什么都很快,早将安荣分分寸寸摸透,如今一朝得以施展,让安荣再也说不出“不精此道”四个字了……
春宵苦短,云收雨霁,安荣累得睁不开眼睛,她缩在他怀里喃喃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崔呈绍好像有些委屈安荣对他毫无印象,但那时他们都很小,安荣众星捧月不记得他这位无名小卒也正常。
修长的手指放肆地揉捏着温香软玉,崔呈绍道:“人人说我有才,其实小的时候我笨得很,所谓开窍晚,十岁以前父亲一直以为我是个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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