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过几天才是中秋呀。
保姆奶奶挪挪嘴角,沈呦呦这才看到正在试图偷吃月饼的爸爸。
眼看着爸爸就要朝着她最喜欢的冰皮月饼下手,小姑娘瞬间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连忙顺着爬上桌子,护住月饼,“爸爸,龚伯伯说了,你要保持身材!”
她气势汹汹,“龚伯伯说,你这段时间已经胖了足足三斤了!”
沈年蔫了,他试图用自己有健身来跟沈呦呦讨价还价,然而败在了小姑娘一声声“三斤”中,最终只能委屈巴巴地瘫在桌子上,可怜兮兮,“爸爸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你还这样对我。”
沈呦呦有些惊讶,但还是紧抱着月饼盒不松手,“爸爸要去哪?”
“他被邀请参加央视的中秋晚会,”保姆奶奶看着这对父女闹腾,欣慰地笑道:“好像还是个单人独唱节目。”
她虽然不懂娱乐圈,但这些年也算是看着沈年“楼塌下”的一员,此时不由感慨万千。
“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你爸爸啊,总算要开始走花路咯。”
“砰——”,月饼盒被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沈呦呦呆呆地站在那里,脑中的书本开始飞速翻阅。
她终于想起这几天在不安什么。
是她一直在竭力避开、放弃思考的一段剧情。
剧情中的爸爸,正是在跟着陈现一起参加中秋晚会时,被一名导演看中。
然后,年纪轻轻的爸爸,猝死在了那个片场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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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中, 沈呦呦张了张嘴,她想让爸爸不要去这次的中秋晚会。
然而保姆奶奶恰在此时接过了话头,她笑呵呵地说:“你看, 呦呦都高兴坏了。”
“毕竟是央视的晚会, 那么大的舞台呢,得有多少人看到啊……”
沈呦呦怔怔地跪坐在椅子上,保姆奶奶的声音仿佛跟着一层薄雾,越飘越远,她眼里只剩下爸爸佯装不在意的得意样。
他在游轮上唱歌,抱着尤克里里, 走街串巷, 比气球还要快乐。
因为她,爸爸追逐梦想的步伐,已经停了许多年了。
沈呦呦半天没动静, 沈年从高兴中稍稍回神, “呦呦,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看向爸爸,“爸爸, 如果有人找你拍戏,你会去吗?”
沈年纳闷,讶然一笑, “谁会找我拍戏?我那演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都看不下去。”
然而女儿依旧执拗地看着他,沈年只当她有“女儿滤镜”,两手交叉放在脑袋后方, 佯装思考。
“你这么一说,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据说演戏来钱快热度又高, 还能迅速提高知名度,而且有些人的演技……”
他想起这段时间在公司遇到的几个小生,不由摇头感慨,“总觉得‘我上我也行’。”
沈呦呦小手攥得更紧,眼底波光晃动,沈年忽地一笑,将手松开,反问:“但我为什么要去演戏?”
“我喜欢的是唱歌,又不是钱,也不是知名度。”
沈呦呦的手缓缓松开,眼睛微微放大,看着随意瘫坐在椅子上的爸爸。
他的大长腿曲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姿态懒洋洋的,却似乎莫名带着一层光。
“呦呦不知道,”保姆奶奶在旁边笑道:“你爸爸以前其实想当个‘流浪歌手’的。”
沈年毫不避讳,甚至笑着主动道:“四海为家,多浪漫啊。”
沈呦呦睁大了双眼,忍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沈年又开始不着调,“可惜你爸我长得太帅了,每次去天桥底下卖唱都被层层围了起来,梦想就此破灭,全剧终。”
沈呦呦脸上刚露出来的酒窝立刻消失了:“……”
然而她深谙对付爸爸的方法,小手暗示性地放在月饼盒上,轻轻地拍了拍。
沈年轻咳一声,继续道:“后来我遇到了你龚章伯伯那个大骗子。”
“他说:你在这唱有什么意思,不过就被几个、最多几十个人听到。”
沈年眼睛定在虚空的一点,明明是嫌弃的语气,他的嘴角下意识却勾起。
“他说,会给我更大的舞台,让千千万万个人听到我的歌——我自己的歌。”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月光从阳台照了进来,轻柔的。
沈年收回目光,摇头笑道:“后来我才发现,你龚伯伯就是个画饼大师。”
他确实一炮而红了,但是紧随其后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顾姝确实是直接导致他千夫所指的原因,但究其背后,真正让他墙倒众人推的,还有他的“不懂事”。
他不愿意卖人设,坚持要唱自己的歌,直接指出节目组的选歌抄袭……
此间种种,都说明了他不是个听话的艺人。
所以陈现才会如此斩钉截铁地说,沈年不适合娱乐圈。
沈年说到这,原本想一笔带过,却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忘了在哪里,偷听到的一段对话。
“沈年这孩子,心思重。”那个他应该称为爷爷的人执起黑子。
“我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地把他们保护起来。”
“现在老了,才知道,其实小孩子那双眼睛,是看得最清的。”
躲在树丛后的沈年,听到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可惜,落子无悔啊。”
沈年不知道呦呦为什么想听这些。
但在这个瞬间,他却忽然想将一切细细地剖开来,讲清讲透。
“呦呦,”他认真地看向女儿,“你应该有听说过,你的爷爷奶奶。”
沈呦呦敏锐地感觉到爸爸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手不安地攥成一团,“我、我在网上看到过。”
沈年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后悔。
他早该跟女儿说清楚,却因为心底那种莫须有的惶恐和骄傲,一直拖到了现在,反而让小姑娘先从网上先得知了那些破事……
保姆奶奶借口收拾东西,把空间留给了这两父女。
沈年收起纷乱的思绪,轻轻道:“从我有记忆起,你爷爷和奶奶就一直在吵架,甚至打架。”
“那时候你祖爷爷还没有发家,房子里隔音很差,所以我最喜欢藏在衣橱里。”
那是整个家里最安静的地方。
“时常藏着藏着,就不小心睡过去了,然后就错过了上课。”
沈年笑道:“现在想想,也不怪当时的老师不喜欢我,谁会喜欢一个成天逃课的孩子呢?”
“可是,”沈呦呦有些着急,“可是这不是爷爷奶奶的错吗?”
在沈呦呦朴素的对错观里,谁犯的错,谁就该承担错误。
“为什么老师不去讨厌爷爷奶奶,反而要不喜欢爸爸呢?”
爸爸明明是受害者呀。
沈年没想到沈呦呦会在这较真,他试图解释,“因为他不知道我的家庭情况……”
“不知道就应该好好调查,”沈呦呦强调,“如果都不够了解,怎么可以随便表达喜恶呢?”
老师这两个字,对于越小的孩子,越带着一种金灿灿的感觉。
也因此在听到爸爸的老师竟然不加判断,就随意对爸爸下定论后,沈呦呦表现得格外气愤。
“水蜜桃老师从来不这样,”她还骄傲地举起了例子,“每个小朋友她都会好好地对待!之前有个同学总是动不动就在上课时乱嚎,水蜜桃老师都没有生气。”
“她认真地弄清了理由,还去特意做了家访,后面那个同学成了上课最认真的小朋友!”
沈年有些手足无措,事实上,这种陈年的疤痕,此时已无法让他泛起波澜,偏偏小姑娘非常在意。
“爸爸,他怎么对你的?”
“额……”沈年努力回忆,“罚站、罚抄、打手板、不许我进教室……”
沈年每说一个,沈呦呦的眼睛就放大一分,但她还是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怒气,继续追问:“那他怎么对爷爷奶奶的?”
沈年绞尽脑汁,但他实在搜寻不出这段记忆,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沈呦呦帮着回忆,“有教育吗?有谈话吗?……那提醒呢?”
她看爸爸一个个摇头,都有些要被气哭了,沈年手忙脚乱地刚想安慰,就见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用力地搓过眼睛,气呼呼道:“怪不得爸爸会怕老师!”
沈年不由得怔住了。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轻飘飘的那句话,忽然理解了女儿的气愤。
如果他真的对这位老师的态度毫不在意,那他应该完全忘记这件事。
而不是多年后,回想起自己的第一个老师,还会苦笑一句,说“怪不得老师不喜欢我”。
也正是这看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此后对老师的第一印象都是这句“怪不得”,他开始不在乎老师的喜欢,或者说,假装不在乎老师的喜欢。
“别气啦,”沈年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慰道:“初中我就被送到了你祖爷爷那里,遇到了当时的班主任。”
“她是个好老师。”
沈呦呦的情绪这才平复下来,然而沈年没说的是,高中时,他又重新回到了父母身边。
沈年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当时一直在爷爷身边待到高中毕业,会不会能考上京都音乐大学?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在这最关键的三年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带走了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
随后,他看着父母的出轨对象登堂入室,看着父亲一步步败坏着爷爷攒下来的基业,看着母亲以自杀威胁、妄图多分一份财产。
在他高考前夕,吵了十八年的父母终于决定离婚。
他们在民政局又吵了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沈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场持续了十八年的闹剧。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选择了离开。
“网上的说法是错的,”沈年笑着道:“不是他们不要我了。”
“是我抛弃了他们。”
他低头看向女儿,第一次坦然地承认自己心底的阴暗面,“呦呦,我恨你爷爷奶奶。”
“所以我也曾被虚荣蒙蔽过眼睛。”
“我想过妥协,因为我想成名,我想让他们后悔失去我。”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跪下,你就出现了。”
他笑着看向女儿,“幸好你出现了。”
沈呦呦静静地仰头望着爸爸,她攥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然后,她听到爸爸轻轻地说,“所谓选秀,其实只是想选一批标准且完美的商品。”
“所以他们剥夺了我写歌的权力,教我怎么说话怎么笑,让我学会听话。”
“但是最初,我是人啊。”
“我是因为想唱自己的歌,才走上的舞台啊。”
所以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成为一批标准化的商品呢?
无边无际的赞赏是很容易养坏一个人的。
沈年很清楚,但凡沈呦呦出现得再晚一点点,说不定,他就妥协了。
因此他说这些话时,是带着一点后怕的。
恰在这时,沈呦呦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了抱爸爸。
“不对,”她说,“爸爸,你已经不恨了。”
沈年先是讶然,随后想否认,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心底的释然。
他确实不恨了。
不是说他原谅了那对父母。
而是一个幸福的人,是没有心思再放在恨上的。
在这一刻,沈年才恍然发现,他之所以能将这些事这么轻易地讲出来,恰恰是因为他真的放下了。
恨自己的父母,太累太累了。
当他把所有精力拿来爱呦呦的时候,他也就慢慢地失去了恨的能力。
沈年感受到眼睛有点干涩,他连忙将女儿抱起,然后趁其不备,偷偷拿了一块月饼。
沈呦呦:“……”
“就一块!”沈年得意洋洋地叼着月饼,举起食指,“不许说话不算话!”
沈呦呦:为什么爸爸总能干出一系列破坏气氛的事?
不过不可否认,沈年转移注意力实在有一招,他飞快地吃完嘴里的月饼,又想去拿一块,却被小姑娘牢牢护住了。
“爸爸,三斤!”
“就再吃一块!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你不想爸爸吗?”
“三斤!”
“沈呦呦,你别逼我!”
“三斤!”
窗外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变圆,厨房里,保姆奶奶揩了揩眼角的泪,缓缓地笑了。
沈呦呦还是不放心。
但她决定相信爸爸一次。
毕竟如果因为知道剧情就束手束脚,反而会永远受所谓剧情的限制。
最重要的是,于羽姐姐活下来了呀。
更为沈呦呦打下一针强心剂的,是两天后,卫航叔叔那边及时传来的消息。
“——呦呦,救出来了,已经紧急送往医院。”
“你要来一趟吗?我过来接你?”
沈呦呦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她嘴角越扬越高,酒窝深深地陷了进去,眼睛璀璨透亮。
“嗯!”她不顾对面的人看不看得到,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剧情又改变了。
天均哥哥的爸爸,活下来了。
等沈呦呦赶到医院的时候,里面乱成了一团。
贺净在走廊上难以置信地哭喊,嘴里喊着诸如“强盗”之类的词,闹得不可开交。
四周不断有视线隐晦地投过来,但是更多地落在了蜷缩在椅子上的贺天均身上,他垂着头,将自己抱成一团,重重的阴影投在地面上,似乎听不到母亲的哭闹声。
当然,在场的警察不是吃素的,在再三劝导无效后,很快控制住了贺净,想将她压往派出所协助调查。
她只能徒劳地朝着贺天均求助,“天均,你起来啊!你跟他们说,你舅舅怎么会是囚禁你父亲的凶手呢?你站起来啊!”
得不到回应,她又开始哭喊,“贺天均,他可是你舅舅!”
“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来害你舅舅呢?”
声声斥责打在身上,贺天均却一动不动,他手抱得更紧,四周的窃窃私语也越发大声。
“真的是贺天均和贺净?他们怎么在医院?”
“这么多警察,不会犯事了吧?”
“舅舅?好像还跟贺赫扯上了关系?”
卫航眉头一紧,沈呦呦快他一步。
她挣脱卫航叔叔的手,走到贺天均面前,小小的身子恰恰好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天均哥哥,”沈呦呦摊开手,眼尾一弯,“吃糖吗?”
贺天均原本感到游离于世界之外,然而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怔怔地将魂收回来了些许,视线停留在那只小小的手上。
那手心里放着三颗糖,因为手太小,显得糖很大。
“橘子味的,”小姑娘卖力地推销着,“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贺天均眨了眨眼睛,一直憋着的眼泪忽然就留了下来,他不想在妹妹面前露怯,一边猛地用手擦过,一边哽咽道:“有没有苦瓜糖?”
他不配吃甜的。
沈呦呦听到这三个字,脸都皱成一团了。
天均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小姑娘不由分说地把手心里攥着的三颗糖全都强行塞到了贺天均怀里,站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小检察官,“哥哥快吃!”
贺天均的眼泪擦不干净了,他感受到沈呦呦直直的目光,掩饰般地拆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
一开始,他不敢认真去尝。
然而这糖入嘴即化,酸酸甜甜的味道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满了口腔,掩盖了心底那麻麻涩涩的味道,贺天均再也忍不住,他将头埋进膝盖里,小声抽泣道:“呦呦,舅舅真的一直在骗我。”
卫航开始驱赶围观的人,沈呦呦坐到贺天均旁边,她知道哥哥此时需要的并不是她的回答,清澈透亮的眸子扫过那些不愿离去的人。
有几位家属原本还想留下来看戏,然而对上小女孩的视线,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呦呦,爸爸真的是被他害的。”
这里的照片被传上来微博,配文,【有人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呦呦和天均都在医院?还有那么多警察?】
【@瓜来】:有瓜?我速速赶来。
【@长角的瓜娃子】:好像是跟贺氏集团有关的瓜,有朋友在贺氏上班,公司已经被围住了。
【@马后炮】:之前卡里的事情一出,我就觉得贺赫肯定不干净,但是那时候一堆人站出来挺贺赫,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呢。
【@一米七臭臭的】:我倒是一开始就觉得贺天均这孩子怪怪的,总感觉有种中年油腻男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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