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打断家里人的对话:“我和蓝郁只是普通朋友啦。”
比恋爱更需要考虑的是事业。
钟意从本科的产品设计到后来细化的首饰设计。
如果想自己走商业路线,当然做高级珠宝设计更有钱途。
但她更喜欢艺术类首饰,不过其实国内做艺术设计很冷门,才华和机遇都要兼得。
也许去设计公司或者珠宝公司上班会更简单轻松。
只是她需要顶着这张在荧幕上出现过的脸。
枝枝脖子手腕戴满了钟意送给她的彩色串珠项链。
跑到餐桌前跟大人炫耀:“我好漂亮。”
钟心看着那些或绚丽多彩或晶莹剔透的珠子衬得枝枝的愈发珠圆玉润。
给钟意出主意:“不如自己当独立设计师,做个首饰品牌吧。公司的麻烦事儿也很多,不适合你。”
钟意的想法亦是如此。
她在汀溪住了些时日,抱着微茫的野心回了北城。
回了那套自己买的小房子。
七十多平的小房子,她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长,却放了昔日的很多东西。
后来她从那套大平层搬出来。
也把一些不舍得扔弃的生活用品、衣服鞋子包包一股脑塞进了这里。
钟意重新整理这些旧物。
扔掉了没有好好保养的娇贵羊皮靴,被压出褶皱的昂贵大衣,过期的护肤化妆品。
她试过以前那些常穿的漂亮裙子,再化上精致鲜艳的妆容,踩着尖细的红底高跟鞋。
镜子里那个妩媚婀娜的女人,依稀有旧日的模样。
那些把身材勾勒得过紧、露肤度太高的裙子,似乎已经裹不住她现在的状态。
钟意把家里腾出一个角落。
细心布置了工作台。
还没有正式开始创业,第一位大客户是蓝郁。
他说有一枚旧的钻石戒指想请她帮忙改款。
公事私事一起算。
两人约了地方吃饭。
餐厅是蓝郁让助理订的。
一家格调雅致、口碑颇佳的创意餐厅。
钟意看他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埋头猛走。
蓝郁摸摸汗湿的短发,郁闷解释说路上堵车,他从路口暴走过来。
钟意笑得眉眼弯弯——这就是当公众人物的烦恼啊。
她以前出门一般就备个口罩。
现在更随意,有时候走在路上,即便有人盯着她看,能认出她的人也极少。
蓝郁看着她的灿烂笑容,也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回国应该很忙,一直没敢打搅你,拖到现在才联络。”
钟意微微欠身:“还是要谢谢蓝老师你的帮忙照顾。”
餐厅主打一个氛围感。
贴近自然的木质调装潢,肆意蔓延的藤本植物散发淡淡苦涩的草木香,一盏盏小小的冷烛光掩在枝桠下发出朦胧迷离的光线。
这种刻意营造的森林环境。
聊天放松、谈情说爱都很合适。
蓝郁说正事,捧出了个首饰盒:“是我妈的旧戒指,她嫌款式不喜欢,一直扔在柜子里,我想请你帮忙换一个款式。”
钟意初出茅庐,怎么好意思接手。
奈何实在推辞不过,最后只好小心翼翼接过首饰盒。
餐厅的主理人是位高挑活泼的海归女生,回国后在家族的支持下开了这家创意餐厅。
今天恰好有约会安排,就把见面地点定在此处。
“餐厅是我亲手设计的,所有装饰也是我亲自跑遍国内国外采购布置的,菜单菜品也是我和厨师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琢磨出来的。周总,以您的目光来看,觉得如何?”
身边男人有张英俊清雅的脸庞和温润柔和的眼睛。
“很不错。”周聿白淡声评价,眼睫无心一掀,目光倏然定在窗边的位置。
那双温淡平和的眼睛逐渐有了暗涌波流,幽深如墨。
他知道她已经回国。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她。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似乎也不太重要。
他并不喜欢这种样子——撩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硕大的金属耳环轻轻荡漾,那张脸皎洁素净,只有嘴唇是艳的,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滑落单薄肩膀,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一串手镯。
太慵懒,也太随性。
钟意和蓝郁聊着他母亲偏爱的服饰妆容风格和日常爱好。
只是突然察觉有视线的压迫感。
也只是不经意地抬头,而后笑容突然凝固在唇边。
她轻轻眨了眨眼。
西装革履的男人,清隽又暗藏锋棱的五官。
平静深沉的目光望过来。
身边女生看周聿白定定望向某个地方,笑道:“那边有空位,不如我们就坐那吧。”
“也好。”他话语淡淡。
蓝郁抬头发现钟意的异状,撇头一看。
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要打个招呼吗?”他看着钟意,“你还好吗?”
“还好。”
“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随时可以走。”
“都过去了。”钟意的神色旋即恢复正常,笑盈盈道,“真的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
有种波澜过后,回归平静的感觉。
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钟意撩开鬓边头发,主动找回话题:“再跟我聊聊吧,您母亲喜欢……”
今天这场约会也是梁凤鸣安排。
人总要有点消遣活动。
餐厅总有一股草木茎叶的苦涩萦绕在身周。
为了淡化这种气息,用了一种甜腻的花香掩盖——正好就是他讨厌的那种气味。
周聿白并不排斥这种安排。
他足够理智,也懂得取巧——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最大的利益。
或迟或早,早晚都要走进这一步。
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但一件事情一旦有了目的性,过程和结果难免变得索然无味。
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喜欢让人平白无故得偿所愿。
“我们餐厅经常有明星过来用餐。”对面女孩看他微微侧目,兴致勃勃聊起企业经营,“我的想法是把它变成连锁餐厅……”
他温和致歉:“抱歉,我去抽支烟。”
餐厅的洗手间布置在区域一角。
很长的一段走廊,壁纸是用边角料的木条拼凑而成,抚摸上去有树干的粗糙纹理。
灯光很暗。
一盏盏圆型的灯罩在地面投射出一块圆圆的光晕。
走过这块光晕,又是黯淡视线。
钟意从洗手间补妆出来,抿了抿饱满的嘴唇。
转身回餐厅。
只是从暗处浮现颀长挺拔的身形。
在光晕明晦之间,表情淡漠,眉眼暗藏锋利。
钟意并不在意。
她目不斜视,身上首饰叮叮当当,缓步而行。
咫尺之遥,他停住步伐。
头顶的光线照着他的浓黑短发,打量她的黑眸沉如深渊。
并不是深情缱绻的目光。
近乎苛刻的注视,带着淡漠又冷静抽离的情绪。
钟意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有沉甸甸的压迫感。
站在悬崖旁的摇摇欲坠,惊心胆战地无处可藏。
她不喜欢。
甚至在这目光下有种轻微的愤怒感。
他身边那位女生知道吗?
“借过。”
钟意手指抠着粗糙的壁纸,语气平静,“麻烦让一下。”
他狭目微垂,冷淡侧身,和她擦肩而过。
淡淡的烟草味飘来。
钟意原本不在意。
只是那一瞬也不知在执拗什么,挺直了肩背走过。
只是背身而对, 几步之遥。
他清润的嗓音不动声色:“我记得你以前说和蓝郁没什么,只是朋友而已。”
眼帘淡淡一掀,语气带笑:“原来是这样关系的朋友?”
尾调挟着意味深长的冷淡和倨傲。
听在钟意耳里, 也许还有一点游刃有余的嘲笑。
当初她和蓝郁玩卡丁车被偷拍。
面对他的冰冷怒意,她做小伏低, 反复解释她和蓝郁的关系。
他态度始终冷硬。
她用尽了一切方法讨好他,也吃到了苦头。
自此她和蓝郁的一切联系都需要向他报备。
钟意知道他的意思——她和蓝郁就是不清不楚的暧昧。
以前是, 现在更是。
她顿住脚步,咬着唇壁:“这么别致的餐厅,也许对于您来说是场很合适的约会,但对我和蓝郁来说,只是朋友聚会吃饭的地方而已。”
周聿白沉默不语。
很合适的约会……
钟意平静走回桌位。
吃完饭, 蓝郁和钟意起身要走。
买单的时候, 餐厅的主理人走过来,委婉提出想和蓝郁合影。
钟意自然低调回避。
回避的人还有周聿白。
他极绅士地往旁侧一站,单手插兜, 神色如常, 等着两人拍照签名。
拍照结束。
蓝郁迎着周聿白的目光,不惊不惧, 颔首喊他周总。
“这么巧?原来你们认识?”女生站在周聿白身侧,手指搭着他的手臂, 笑道,“这世界好小。”
周聿白颔首:“见过。”
“有幸见过周总两面。”蓝郁扭头去喊钟意, 很自然地伸出手,“意意, 我们走吧。”
这声“意意”喊得亲切亲昵。
两个男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投在钟意身上。
蓝郁目光温和率真, 周聿白视线幽深静默。
坚定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外加一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
她那一瞬踌躇且迷茫, 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极为被动地回应——朝着蓝郁缓慢伸出自己的手。
蓝郁旋即握住她。
她的手指滑腻微凉,他的手掌宽大干燥。
蓝郁眼眸明亮,唇角上挑:“走吧。”
钟意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周聿白站在一旁,垂眼而立,淡漠得毫无情绪。
只有紧握得骨节发白的手在抑制。
肆意膨胀的心房,并不觉痛。
只是人性,骨子里的贪婪和占有欲作祟。
“那位漂亮女生是不是蓝郁的女朋友?不太眼熟,是圈内女星吗?这要是爆出来,岂不是惊天八卦。”
“周总,周总,您去哪儿……”
钟意在门外挣脱蓝郁的手。
并没有小鹿乱撞的急促心跳,只是觉得窘迫和烦闷,像雷雨将临的前夕,蜻蜓的翅膀不知道要撞向哪里才能撕开一片清明。
蓝郁看她的神色,微蹙的细眉和暗沉的星眸。
他松开手安慰她:“他跟别的女生约会,有让你不开心吗?我不希望你受到影响。”
“没有。”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蓝老师。”
“叫我蓝郁就好了。”
钟意勉强笑笑。
蓝郁注视着她的眼睛:“他已经有了新的人。钟意,我也希望你可以。”
钟意的头发被风拂起:“那是他的事情,我没想那么多,也不想跟人比,蓝老师,抱歉……我现在只是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蓝郁温和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晚餐刚结束,周聿白连声招呼都没打,把女伴晾在了原地。
这晚的约会莫名其妙结束。
周聿白接到梁凤鸣的电话。
问他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直接扔下不闻不问。
今天这位年轻小姐是梁凤鸣一个合作伙伴的女儿,两家关系还算密切。
他也知道自己行径有失风度。
只是此刻也有失风度地坐在床尾抽烟,西装领带乱扔在地毯,衬衫潦倒。
“聿白,你在哪儿?起码也给人家去个电话,解释一下。”
“妈。”他缓缓吐出烟圈,懒声道,“这事就算了吧。”
“聿白,你最近总是这样,是有心事还是怎么?这些女孩子哪个不好?”
“不好。”他坐姿颓懒,任由嘴里冒出更有失风度的轻浮话语,“长得都不够漂亮。还算顺眼的不够听话,听话的不够聪明,聪明的傲气太重,个个都乏味透顶……”
梁凤鸣瞠目,差点说不出话来。
从小精心教导要尊重人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肤浅的话来。
周聿白坐在卧室里,一支一支地抽着烟。
冷冷清清的屋子,依旧是以前的样子,却已经没有往昔的半点气息。
车子倏然从地下车库滑出,冲动驶过寂静的街道。
停在某个旧式小区的楼下。
局促狭窄的房子。
玄关放着全家的合照,餐桌摆着怒放的鲜花,厨房煮着糖水,卧室总浮着幽幽的女人香。
这么深的夜。
窗口还亮着一盏幽幽的灯光。
周聿白仰头望着那盏灯。
黑睫掩住深沉的眸,又低头叼了根烟。
一个女人而已。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这个坎何至于过不去。
这个女人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
漂亮的脸蛋哪都有,想要合心合意也能培养,煮个糖水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说了好多次爱他。
利用他的时候会说,攀着他的脖子缠着他说,求饶让她解脱的时候也会说。
最后倒是干脆利落、迫不及待地牵着别的男人的手走出去。
连个回头都没有。
钟意现在真的没那么多心思应付其他。
除去必要的出门或者应酬,她几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台前。
素颜、宽松的衣物和随意扎起的头发。
轻音乐和窗外的阳光,醇香的咖啡配漆黑的夜。
每天的工作是夜以继日地画线稿,再让它们从纸面变成实物。
一开始做的很少。
除了朋友们捧场的订制珠宝外,其余基本都是手作的孤品,挑选合适的材料和形状,做出一件件满意的首饰。
温莎莎建议钟意给自己的首饰品牌取个名字。
她想了一分钟,敲出了“YI”这两个字符。
可以是一。
也可以是疑、异,或者她的名字——意。
最初没有做品牌策划,也没有开始商务。
钟意想着把自己做的首饰带去创意工坊摆摊。
温莎莎敲她脑袋:“你忘记了你以前是个女明星?虽然说不算太火,好歹有几部还算出圈的作品啊,往那儿坐一天,那些追剧磕CP的年轻人没一个认出你来?你有胆量这样露脸?”
“要我说嘛,你以前那个微博也有不少粉,可以重新再利用起来,打着设计师的名号重新出道算了,也是给你的品牌做免费的流量宣传,还能收割一波粉丝经济。”
钟意已经在娱乐圈消失了很久。
没作品没活动,找起来也是查无此人。
但有些长情的粉丝还记得她,偶尔还能刷到“谁懂啊家人们,她已经退圈了我才磕到她的颜值和演技”这种帖子。
钟意挠挠脸颊。
她并不想把演员钟意和“YI”品牌挂钩。
换句话来说——她只想当个隐形的设计师。
温莎莎帮忙找了个地方。
她有个叫Lily的模特朋友,后来改行当了服装设计师,事业做得还算红火,现在已经是一家买手店的主理人。
可以腾出一小块店内区域,和钟意合作。
钟意开心地搂住温莎莎:“太好了。”
蓝郁母亲的那枚钻戒,大概是钟意花费心血最多、下手最慎重的一件作品。
最后戒圈做出了芭蕾舞裙饱满纤细的交叠线条,与清澈明净的主钻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地交还给了蓝郁。
这一次见面是在她家里。
蓝郁看着她琳琅满目的工作台和各种各样的设备,家里到处成摞的书籍和设计图,也是惊讶不已。
知道她把首饰放在买手店出售,蓝郁也建议她再用起以前的身份。
进组拍戏只是艺人收入的一部分,强大的商务才是变现的主要来源,现在明星创潮牌开店的比比皆是。
她完全可以利用现有的粉丝基础一蹴而就。
“你退圈真的很可惜,其实当演员也有更好的发展。”蓝郁也觉得遗憾,“你和唐柠还有联系吗?我有一部电影是和唐柠搭配,她演女一。”
钟意摇头:“我不想那么麻烦,只想安安静静做设计,不管是演戏也好,设计也好,最重要都是作品本身。”
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不管是演戏还是做设计。
她不算是特别有野心、功利性特别强的姑娘,但至少每一步都做得很踏实透彻。
蓝郁买走了她手作的几件首饰。
钟意喜欢透亮清澈的琉璃,也喜欢优雅复古的巴洛克珍珠,或者各类澄净明亮的宝石和半宝石。
她的作品风格不一,或稚拙或纤柔,总有一种流光溢彩又清澈细腻的美。
她每隔几天会去买手店一趟。
布置自己的展区,记录商品出售和客户的意见。
那家买手店坐落于北城高端商业地带,附近大牌潮牌云集。
也离凤翊集团不远。
从买手店出来后,钟意会一间间逛附近的品牌店找设计灵感。
有一次遇见过唐柠。
唐柠出席某个品牌的商务活动,那日门店人潮拥挤,镁光灯咔嚓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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