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他很急,急到都没开省电模式,亲自来管纪律。
都知道他最近被打了鸡血的姚朗颂针对得厉害,同学们善意地哄笑,“老杨,怕什么,别怂,就是干!”
“去去去,”杨高戈笑骂了句,视线落在今天回学校的涂然身上,他抬腕看了眼表,说:“姚主任从办公室冲到这的最快速度是十二秒,给你们十秒钟的时机,欢迎涂然同学回归。”
话音落下,掌声和欢呼乍然四起,甚至还有人夸张地捶胸,仿佛真变成猩猩。
十秒后,说收就收,全体同学挺胸抬头,正襟危坐,安静如鸡。
再过两秒,杨高戈冲刚冲到门口的姚朗颂,故作矜持地问:“姚老师,有什么事吗?”
姚朗颂:“……”
目睹全程的涂然忍笑忍得肚子疼,在座位上悄悄问陈彻,“你们是一开始就排练好的吗?”
陈彻手指蹭了下鼻尖,再次做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次绝对没有。”
不管真话假话,涂然都笑弯了眼睛。
上午大课间,涂然被杨高戈喊去办公室,毕竟是在高考前缺席这么久,换做谁都会心里着急,作为班主任,他有必要来安抚学生的心态。
“虽然你这段时间没在学校,但我听陈彻说,你一直在医院看书,而且你之前的成绩都挺稳扎稳打,所以别太在意自己缺席了多久,掌握当下的时间,尽力而为就行。”
往常,无论是邓校长还是姚主任,都呼吁大家一定要竭尽全力冲刺高考,现在流血流汗以后才不会流泪,但杨高戈却跟他们说着相反的话。
涂然知道,这不仅是因为他做事风格如此,也是因为顾虑到她刚出院,怕她身体吃不消。但她不想被特殊对待,也不想用身体状况当成图安逸的借口,既然这一年还有时间,谁会现在就想着下一年再重来?
“老师,我已经痊愈了,我会努力赶上来的。”她认认真真地说。
她能这么斗志昂扬,杨高戈心里也欣慰,但下一刻,斗志满满的少女立刻就露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像是想要寻求一个过来人的肯定。
涂然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说我还能考上东晏吗?”
到底是孩子,杨高戈失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觉得自己能吗?”
涂然很没什么底气想说不知道,不清楚,但莫名地,脑海中闪过少年认真坚定的脸。
她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于是经常会有放弃的念头,再坚持也没用,她这样普通的人,再坚持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虽然经常这样想,但,也还是会想再坚持一下。
涂然咬咬牙,说:“我能。”
杨高戈闻言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刚转学过来时那个畏缩不自信的女生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她这个回答,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充满自信的肯定句。
“老师也觉得你能。”
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和警笛声,淅沥沥的雨声砸进耳朵,湿透的衣服像铅块,冷雨的温度爬满全身。
水洼倒映的天空被一脚踩碎时,涂然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张开的嘴巴急促呼吸。
桌上的常亮着光的电子时钟显示才凌晨三点四十五,外面的天空是不见星月的黢黑。
又是这个梦,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交通事故在梦里重演,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处细节深深刻进她的长期记忆。
惊惶,恐惧,悲伤,痛苦,这样的情绪,在梦里体验一次又一次,在现实也长萦心头。
涂然以为自己会哭,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也用力合上眼皮挤了好几下,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只得到眼睛的胀痛和干涩。
她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披肩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让她不费力就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桌上的护眼小台灯,接着睡前暂停的内容继续复习。
每次被梦魇惊醒,她都不敢再闭上眼睛继续睡,于是把这战胜不了的梦魇当成生理闹钟,把原先在医院睁着眼睛发呆的时间利用起来,接着复习。
自然,这操作不能让她妈妈知道,不然一定会说她,让她别那么拼命,多注意身体。这也是她不开房间大灯的原因。
也不敢让陈彻知道,陈彻一定会寻根探底地问她睡不着觉的缘由。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能瞒天过海。嘴上不说,身体也会表达。
复习本就劳累,晚上再不休息好,再铁打的人,白天也会没精神。
以前是在医院,涂然只需要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隐藏起自己的不适,现在朝夕相处,她的疲惫很快就被陈彻发现。
被问及是不是没睡好,涂然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次数多了,就不再有说服力。
周二的傍晚,运动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教学楼里像格子间一样的光亮,照亮这一方。
涂然刚吃完饭就被陈彻拉过来,说是散步,实际上是找机会跟她单独相处,追问她出院后一直精神疲惫的原因。
陈彻没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妥协她的敷衍,而是严肃地追问:“涂然,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
他问话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上来就进入正题,因为担心得实在没心思再跟她拐弯抹角。
少年看过来的视线也直白锋利,涂然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却被他伸出手捧住脸。
陈彻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同自己对视,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就像她以前那样。
“我们说好的,”他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也让她望着自己,“向对方坦白最真实的感受,一起去面对。”
这里是运动场,还有结伴散步的同学,说不定还有老师,涂然又臊又慌,连忙想要挣脱,“干嘛呀,这还是在外面。”
她的挣脱毫无效果,陈彻稳稳捧住她的脸,甚至还弯腰往她面前更凑近一分,做事最求全的少年,在她面前任性,“不管。”
已经感受到路过同学有意无意朝这边投来的依誮视线,涂然又急又羞,几乎要跺脚,到底拗不过他,妥协松了口:“好嘛我说,你先松开。”
得到她这句话,陈彻总算肯松手,收回的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的淡定,幸得夜色遮掩,他那已经微红的耳根没被暴露。
涂然其实并不想太沉重地去提起这件事,想尽可能以轻松地口吻,一笔带过。但人的理智不能总是控制得住情感,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她把遇难的苏阿姨的故事说给他听,在她浑身淋湿时,好心递过来的白色外套;在生死一刻,本能善意冲过来保护的拥抱;在垂死之际,沙哑的呼唤,渐渐冷却的体温,和消失在耳畔的心跳。
在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运动场上散步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往出口走。
讲着故事的涂然,和听着故事的陈彻,都没有回教室的动作,继续站在偌大的运动场,站在绵绵细雨中。
柔软的雨丝飘在涂然的脸上,湿润冰凉的触感,雨雾挂上眼睫,仿佛是泪。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涂然没去管脸上沾着的雨水,轻声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并不是要问谁,她接着就自己回答,近乎可悲地说,“我一次都没有为她哭过。”
那场交通事故,好像把她的泪腺撞坏。醒过来后,她突然失去了哭这个能力,无论是看到那场事故的报道,还是和从苏阿姨丈夫的口中明确她已经去世,眼睛会痛会发热,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想要为离世的苏阿姨流泪,想要为那些遇难的人流泪,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仿佛是没有演技的演员,她的情绪只停留在大脑,无法注入沙漠一样干涸的心脏。
她并不为经常造访的噩梦而难过,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冷漠和麻木。
涂然指着心口的位置,抬头望向身前的少年,迷茫地问他,“你说,我这里,是不是被车子撞坏了?”
教学楼的灯光在雨雾中稍显朦胧,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失去了平时的亮彩,盛满迷茫和无助,痛苦又近似麻木,就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稀薄到快要消失,让人几乎要抓不住。
陈彻看着这样的她,垂在身侧的手銥誮指紧了又紧。
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在这一刻之前,陈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回答。
他能三言两语就让离家出走的周楚沫改变心意,能出谋划策让戒备心强的祝佳唯放下偏见,能鼓励到消极的周楚以,能哄好闹脾气的简阳光,却唯独安慰不了现在的涂然。
不要再难过,不要再去想,这样的话语,光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冷漠残忍。
就像他一直都停在母亲拿出那封捐献同意书让他签字的那天,涂然也停在交通事故的那个时刻。
他们都是停在过去的人,任何人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任何言语都苍白。
陈彻没有回答,也没有安慰。
他沉默不言,伸手牵住她的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教室后黑板的倒计时数字也一天一天在变小。
又是一个深沉的夜晚,又是一个反复上演的噩梦。
但被梦魇袭击的夜晚,已经不再孤独可怕, 只需要拿起手机,滴滴滴滴。
电话在铃声响起第三声时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少年还带着困意的嗓音, 刚睡醒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也更磁性,“又做噩梦了?”
涂然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低低嗯了声,“对不起啊, 又要吵醒你。”
“怎么又道歉?”陈彻纠正她的话, 手把手教她, “该说谢谢你,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涂然被他逗笑,怕自己太大声被妈妈发现, 先一步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陈彻还在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催,“说呢。”
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执着, 涂然只好听话地重复一遍, 有些想笑也莫名地有些羞耻,“谢谢你, 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这才乖嘛。”陈彻终于满意了。
自那次坦白后,陈彻就给出这个解决办法——被噩梦吓醒后给他打电话。
起初涂然是反对的,“这会影响你的睡眠。”
陈彻却说:“你不给我打电话,更影响我的心情。”
他仿佛戏瘾大发, 捂着心口,做出悲痛神色, “你遇到困难,我这个倒计时65哦不对、64天的准男朋友帮不上一点忙,真难过。我一难过就不想看书,你是不是想变相影响我的复习状态?陈融派过来扰乱军心的卧底?”
这话说的涂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这人好像在她住院期间去周楚以那里进修了一般,动不动就说出这种让人害臊的话。
如果他说这话时再有底气点,视线不乱飘,耳朵不偷偷变红,她可能真会怀疑他时不时陈融假扮的。
涂然只好答应他,晚上被梦魇惊醒时给他打电话,有时候是随便聊聊天,有时候是复盘白天的复习内容,有时候是互相抽背英语作文模板,有时候会让他哼歌给她听。
这办法还真管用,涂然总能在电话打到一半时,犯困睡过去,一夜安眠,第二天的精神也很好。
今天晚上,涂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她侧躺在床上,手机直接放在耳朵上方,摸着已经长出来一些的毛茸茸的短发,无厘头地说:“我发现我是个圆脑袋诶。”
陈彻不约而同地以同样的姿势躺着,笑着说:“不然呢,还有方脑袋吗?”
“不是啦,我说的是后脑勺,”涂然解释说,“剃掉头发后,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的后脑袋原来这么圆。”
陈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也是圆的。
这才刚摸出来,就听到涂然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在摸自己的后脑勺?”
陈彻微讶:“你在我这边装了监控?”
涂然嘿嘿直笑,得意说:“我就猜到。”
东扯西扯地又聊了几句,她又忽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高考了。”
总感觉转学过来还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竟然也快两年了。
陈彻问:“舍不得了?”
“你是不是在我心里装了监控?”涂然故意这么说。
陈彻笑了声,把她方才那句话原数奉还,“我也猜到。”
涂然被他的幼稚逗笑,又恋恋不舍道:“确实很舍不得,高考完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很难再聚到一起。”
陈彻安慰道:“大学也放假,逢年过节可以再聚。”
涂然仍旧不舍:“但是要好久才能聚一次。”
陈彻又说:“你在大学也会交到新朋友。”
涂然仿佛要跟他唱反调:“我现在只想想念我的老朋友。”
陈彻失笑,想起之前答应过简阳光的暑假出游之约,提议道:“那考完考试约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多玩玩?”
涂然立刻来了精神,“好呀!去哪?”
“高考完再一起商量吧,现在跟他们说,简阳光只会激动得无心高考。”陈彻太了解他这发小憋不住事的性格。
“也是也是。”涂然赞同地附和。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像山崩后的碎石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又吵人的声响。
涂然的心情一瞬从轻松变沉重。
尽管她平时表现得没什么异常,同以前一样乐观积极地生活,但实际上,那场交通事故对她的影响不小。
下雨也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也好,琐碎的生活里,总会有一两个熟悉的细节,触发她对那日的回忆。
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去乘坐公交车。
第一次意识到这情况,是某天下雨,不方便自行车去学校,她和陈彻一起去等公交车。在公交车站,临要上车时,她站在门口像是被藤蔓绑住了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整个人陷入那日的回忆漩涡,脸色惨白,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最后是陈彻,牵着她的手远离公交车,陪着她在公交车站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会想吐,下雨天就会很低落。但无论哪种情况,她始终流不出眼泪。
“又不舒服了吗?”陈彻也听到了雨声,从电话里陡然的沉默,发觉她的异常。
涂然声音很低地回应了声,没再多说其他。
陈彻也没追着多问什么,这时候的她,需要的不是安慰的话,而是安静的陪伴。
那场事故后,一到下雨天,她的情绪就会受影响。早在她把常做噩梦这件事向他坦白后,他就问过涂然的妈妈,也查过不少资料。
幸存者综合征,她为自己在那场事故中活下来而感到愧疚,她没办法在雨天开心,是因为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身体受的伤能用药物治好,心里的伤口却只能自己舔舐。
“阿彻。”涂然倏然出声,声音很轻地唤他。
“嗯?”
鼓起勇气再鼓起勇气,涂然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这周日,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陈彻没问去哪,并非不好奇,而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好。”
细雨柔软地飘上挡风玻璃,雨刷缓慢地摆动,擦去水痕。
涂然和陈彻一人抱着一束白菊花,坐在出租车后座,玻璃车窗外,湿润的街景在往后退。
他们正在去墓园的路上。
从出院到现在,涂然不止一次想过去祭拜救了她的苏阿姨,却每每都望而却步。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接受过苏阿姨的善意,感受过她的体温,被她开导,与她交谈,她们实实在在地接触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变成一块墓碑,涂然没办法很快就接受这现实。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痛苦得无以复加。
她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痛苦,同时又为这样懦弱的自己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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