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泣不成声,震惊的人变成父母,他们为此沉默,放下碗筷,安抚她崩溃的情绪,为方才的庆幸道歉。
赵从韵在家里难过了好几天,她不知道涂然的病房,也不敢向陈彻打听情况,只能拐弯抹角地给前同班同学周楚以,发消息询问,对方的回答模棱两可。
人总是愿意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模棱两可,绝对不会是理想的结果。
赵从韵掰开手机壳,拿出夹在其中的一片银杏叶,递到陈彻面前,“这是我在银杏树下接到的自然落下的叶子,有人跟我说接住这种叶子就能变得幸运,许的愿能实现。”
去年秋天,搞国外学校的申请材料时,她焦虑得睡不着,可能睡眠太糟糕让脑子跟着抽风,想起涂然说的这话,跑去路边站了一下午,就接住了这么一片叶子。
做完又觉得自己抽风,竟然幼稚到信这种鬼话,要是让费姗知道,非得笑话她一整年,但好歹是站了一下午接到的,扔掉又舍不得,便把叶子留到了现在。
赵从韵把这片银杏叶给他,“还……挺灵的,给你了。”
陈彻没拒绝,接过来,轻声道了句谢。
赵从韵站起身,潇洒道:“行了,你把这里收拾下,我回家了。”
一步,两步,步伐越来越缓,也越来越沉,走到活动教室门口时,她停下,转身看向屋内的少年,声音很轻地,小心翼翼地问:“她会没事的,对吧?”
屋内的少年望向她,唇角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嗯,她不会有事。”
赵从韵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回以笑容。
涂然还在沉睡的第十天,智明中学举办百日誓师大会暨全体高三学生的成人礼。
久雨初晴,湿了近一个月的地面终于干了,学校把活动地点从原定的学校礼堂改成更宽敞的运动场,被雨水冲刷多日的运动场绿草如茵。
即将要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正低头望着手里的发言稿,像在发呆。
杨高戈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初是他,亲自把监督陈彻认真写发言稿的任务,交给涂然。昔日还在为这发言稿冥思苦想的人,此刻却仍躺在医院,期待了这么久的百日誓师,如今却只她一人缺席。
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谁都听说过“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当意外真的来了,却都还是毫无准备,无可奈何。这是生命的脆弱。
杨高戈拍了拍少年的肩,“还好吗?”
“我没事。”陈彻仍旧是这一句话。
在涂然昏睡的这十天里,班上和她相熟的不相熟的同学,哪怕是作为老师的杨高戈,都为她湿过眼睛。和她走得最近的陈彻,却没表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永远都是他在安抚别人。
我没事,她也不会有事。这是他重复最多的两句话。
陈彻敛了敛神,收起发言稿,走上主席台,几乎是下意识地,视线往那个方向寻找,即使知道她不在。
哪怕知道她不在。
五班的集合队伍,空出来一个人的位置,这是大家无言的默契,为缺席的人留出来的位置。
陈彻望着那边,恍惚中,好像看到少女站在那里,朝他笑得灿烂,无声做出加油的口型。他也要笑起来时,那里却又空无一人。
没有人站在那,什么都没有。
攥着发言稿的手指倏地收紧,纸张在手里颤抖,少年侧脸的线条因为紧咬着牙关而绷得僵直。
他把原本准备的发言稿揉成一团,也不再做开场介绍,对着话筒,开门见山:“两年前,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说我没有梦想。”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刚回到场下的杨高戈吓了一跳,这不是给他看过的原稿,这小子又要口出狂言发疯吗!
台下的同学也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简阳光头疼地扶额,“完了,阿彻这是憋出毛病了,又开始胡来了。”
周楚以倒不怎么惊讶,陈彻不按套路出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重要的是,兄弟闯祸自己扛,反正也轮不到他来写检讨。他双手抄在外套兜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他接下来怎么说吧。”
扩音器广播里传来陈彻接下来的话。
“这不是挑衅,也不是玩笑,而是我从来没真正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在座的各位,或许很多人也和我一样,职业,目标,理想,可能很多人到如今还觉得,这些东西离我们很遥远,这些事情,都等高考完再想也不迟。”
“想要和谁道谢,想要同谁和好,想要去做什么,任何人任何事,都为一百天后的高考让步。但时间,并不是我们想象中可以那么奢侈的东西。”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为我的奢侈道歉,为我的自以为是道歉,我再也不找借口拖延,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跟你说,请你的时间别在这里停止。
“有个人说过,我们的人生,不是一百天之后就结束,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的追求也该更广阔更高远。”
你不也有很多事要跟我一起去做吗?你不是有更高更远的追求吗?这些都不管了吗?
“我们要成为偶像一样闪闪发光的存在。无论做什么,无论什么职业,去当一个足以改变某人人生的人。奉上自己全部的人生,去创造这样一个瞬间,让我们的光芒,给到一个需要它的人。”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台下的交头接耳已经自发地停下,杨高戈的表情变成松一口气的欣慰,周楚以也不再是看好戏的表情。
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奢侈,人生不是在一百天后就结束,可有些人的人生,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就戛然而止。
上天,你太不公平了。她是那么好的人,她那么好……
周楚以压抑着胸腔里像岩浆一样翻滚的怒气,湿热积聚在眼眶,插在兜里的手,拿出随身带的手帕纸,递给站在另一队跟他并排的简阳光。
惯常开朗的男生此刻哭得鼻涕眼泪直流,道谢接过纸巾,却还是习惯性抬起胳膊,用校服袖子抹眼泪。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没有震天动地的嗓门,主席台上的少年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让台下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宁心静气,聚精会神听他发言。
演讲到最后,陈彻望着那处队伍空缺,说出最后几句话。
“十八岁的少年人,应当鲜活明亮,热烈耀眼。
愿我们这一生,坦荡磊落,勇敢无畏。
青春年少,一切未定,我们只管挺胸抬头往前走。
世界,在我们脚下。”
你听到了吗?
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一起去走。
请你别再这里停下。
涂然,拜托你,别丢下我。
涂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爬山, 在山上遇到一条蛇,一家三口都被那条蛇吓到。妈妈直呼倒霉,这么冷的天竟然还能遇到蛇。
爸爸一脸开朗, 这么小的几率都被我买遇到了,是我们运气好才对。
于是他跑去买彩票了。
花了两百块钱, 买了张什么也没中的彩票, 和一顿妈妈骂他人傻钱多的斥责。
被骂了一顿的爸爸,垮着脸直呼:“好吧是真的倒霉!”
小涂然仰着脑袋,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烤肠,咯咯直笑。
她的笑声引来男人的视线,涂爸爸蹲下, 擦掉她嘴角的油, 笑着问她:“好吃吗?”
第一次吃到烤肠的涂然使劲点头, 年幼的小孩口齿都还不太清晰,“好次好次!”
涂爸爸咧嘴一笑:“那要不要爸爸再给你买一根?”
涂然眼睛都亮了,带着一嘴的油, 往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耶!被女儿亲了!lucky!”年轻男人一把抱起涂然,朝妻子嘚瑟地比了个耶, “就说今天不倒霉吧?”
涂然一只手举着烤肠, 一只手也比了个耶,跟着爸爸有样学样, “又有烤肠次咯,lucky!”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小逗比父女,把涂妈妈逗得哭笑不得,“天塌下来都没你俩嘴硬, 让她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小心闹肚子。”
“才没有!”
“才不会!”
嘴硬的父女俩才不听妈妈的唠叨。
十一岁的生日, 涂然被子蒙头,在空调房睡着暑假才能享受的懒觉,迷迷糊糊听到爸爸的声音。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爸爸要去上班咯,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涂然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揉揉眼睛,“什么啊,到今天才给我买礼物吗?”她不满地嘟囔,“明明早就说了我想要那条裙子。”
涂爸爸低笑了声,“早就买好啦。”
“真的?”涂然的瞌睡醒了,也不管刷没刷牙,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口,“谢谢爸爸!”
涂爸爸捏捏她的脸,“你这小没良心的,变脸变挺快的啊。”
涂然讨好地笑,“还不是您教得好。”
涂爸爸让她莫作谦虚,“你青出于蓝。”
涂然表示自己还有进步空间,“比不上您。”
父女俩相互阴阳怪气的时候,涂妈妈已经拿着锅铲走到了门口,“还在这废话,上班要迟到了。涂然,你也赶紧起床,别忘了今天你还要去学画画。”
“啊!不想上班!”
“啊!不想上学!”
厌班厌学的两父女拒绝回到现实。
上班上课使人憔悴,傍晚的时候,涂爸爸和涂然一个比一个没精神,直到涂妈妈端出生日蛋糕。
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好生日帽的涂然,在蛋糕前双手合十,在吹蜡烛前许愿,“希望爸爸妈妈还有我都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希望我每天都能吃一根雪糕。”
涂爸爸朝涂妈妈挤眉弄眼,“这是点你呢。”
涂妈妈无语又好笑,“点什么点?一周最多吃两根。”
涂然呜哇直叫:“呜呜呜我的生日愿望一秒破灭了!”
涂爸爸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至少前一个实现了。”
涂然忽然一愣,笑容也好,故意挤出来的狰狞表情也好,都在脸上消失。像是忽然走了神。
涂爸爸疑惑问:“怎么了?”
涂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被涂妈妈催着切蛋糕,她没再细想,笑得开朗,“爸爸说得对,至少前一个实现了!”
十一岁的暑假,格外的短暂,涂然都感觉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被通知暑假结束。
毫无实感的迅速,就像做梦一样。
因为画画太枯燥,她没再去学画画,又被妈妈说了一顿,总是这么半途而废,以后成不了大出息。在学画画之前,她学过半年的书法和一年的芭蕾,都没坚持下来。
涂爸爸为她说话,“兴趣嘛,就是用来尝试的,没兴趣,不学就不学了。”
涂妈妈很头疼,“你就知道惯着她,以后对学习没兴趣也不学了?”
涂然举手大胆发言,真心话:“我对学习一直没兴趣。”
涂妈妈一个眼刀飞过去,“你敢?”
那当然不敢。
涂然立刻缩回手,躲到爸爸身后。
就像涂爸爸不喜欢上班一样,涂然也不喜欢上学,但没办法,爸爸必须要上班,不然没钱养家,她也必须要上学,不然回家挨骂。
涂然是个在学习上没什么天分的人,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但中考还算幸运,考上了江都市的重点高中,这意味着她离好大学更进一步。
高一的时候还跟不上重点高中的学习节奏,到了高二,她却很神奇地开始进步,还是稳扎稳打地进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自觉地去学习,很快就能进入学习状态。
要是换做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考到年级前十。
不少同学来向她请教学习办法,但涂然自己都搞不懂,稀里糊涂地就不那么讨厌学习了,又稀里糊涂地进步了,就像是做梦一样。
放学后,班上几个女生约涂然一块去看电影,涂然没拒绝,到电影院选电影的时候,她却说:“这部电影我看过了。”
女生惊讶:“这是这周才上映的,你什么时候看的?”
另一个女生八卦:“和谁一起看的呀?是不是~~男朋友~~”
女高中生们一遇到这种话题,就变成激动的花,八卦的起哄一声盖过一声。
“什么啊,”涂然对她们莫名其妙的起哄感到无语,“谈什么恋爱,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好吗?”
谈什么恋爱,她现在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等等,喜欢的人?她没有吗?
她……有吗?
涂然忽然感到困惑,又听同学问:“所以你是跟谁看的这电影?”
“跟——”明明就要把答案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像突然忘记台词而卡壳的演员。
这部宠物电影,什么时候看的?跟谁一起看的?
她想不起来了。
涂然的记忆好像出了岔子。
这样像机器人程序失控的故障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还算开朗的性格,让她和班上许多同学说得上话,关系都还不错,平时周末也会约着一起出去玩。
有一次,一个女生忽然感慨,某班的谁谁谁长得好帅,笑起来阳光开朗,要是能跟他交上朋友就好了。
涂然下意识就反驳,“什么啊,你交朋友还看脸的?而且,我们的好朋友明明更帅!”
阳光开朗的朋友,谁能比得上他?
那女生奇怪地问她,“我们哪个好朋友更帅?”
再一次,涂然在要说出名字的时候卡壳了。
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走在路上被理发小哥拦着推销,耳根子软的同学期期艾艾半天都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涂然摆着一张冷脸,抓着她的手,强行把她拽走,带她逃离推销魔爪。
同学闪着星星眼作崇拜状:“哇,涂然,你刚刚酷毙了!”
涂然得意地撩头发叉腰,“那些人都看碟下菜,专门纠缠好说话好骗的人,所以要酷一点,学会拒绝,知道吗?”
“嗯嗯!”同学受教地重重点头。
涂然却在说完后,感觉到一丝疑惑。
这话好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考完劳心费神的期中考,班上组织秋游,涂然提议一起去爬山,却遭到同学的全票否决,大家都嫌累得慌,心灵已经够疲惫,肉|体不想再受折磨。
涂然十分可惜,爬山多好玩呀,近距离接触大自然,在山里发疯大喊大叫都没人管,还能去看日出,感受生活的美好。
“我觉得我不用爬上去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要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放过我吧,我不要爬山!”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涂然愣了愣,谁啊,这么没出息?
到了高三,每周就只剩下周日下午半天的假期。
又一个周日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涂然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无意间抬头望去,夕阳悬在道路尽头,晚霞染红半边天。
“啊,咸蛋黄……”她自言自语般喃喃。
同学不解问她,“什么咸蛋黄?”
涂然指了指天边的夕阳,同学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明天中午食堂吃咸鸭蛋呢。”
“什么啊,你怎么就知道吃?”涂然没来由地一阵失落,感觉自己这比喻不被理解,真的很可惜,她不甘心地继续问,“你不觉得像咸蛋黄吗?”
“不像。”同学说。
“为什么不像?”涂然不甘地追问。
同学脚步一停,侧头看着她,说:“因为它不是在海边。”
这理由也太牵强,涂然下意识要反驳,“我们江都市哪来的——”海……
反驳的话没说完就停住。
涂然停在原地,神情怔怔。
少年墨色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沉,又像海一样悲伤。
江都市没有海,可她见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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