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发一言,默默地望着昏黄摇曳的烛光。
渐渐的,他放松了下来,半靠在了椅背上,任由姜藜按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似乎重新见到了那个眉眼弯弯的单纯女孩儿……
她们到底还是不同的。
妖王内心再次被失落填满,整颗心都陷入了孤寂之中,即便是当上了妖王又如何?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姜藜敏锐的察觉到了妖王的变化,明明妖王就坐在这里,却似乎离她非常的远,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了。
她对别人的过往并不好奇,一心只想跑路。
这一夜,姜藜没有被带回牢房,在大殿中为他捶了一夜的肩。
直到日光透过窗棱照进来,四周的烛火熄灭,妖王才睁开眼。
他不让姜藜离开,就让她在自己身边呆着,陪他处理秘妖林的事务,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让姜藜陪在身侧,渐渐的秘妖林便传出了各种流言,都说姜藜即将成为妖王的侍妾。
叶前辈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她会选择姜藜,不正是因为姜藜和她有几分相似吗?
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望着天空中那一抹幽月,深深地自嘲的笑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的放下,即便是来复仇,内心竟还念着旧情……
或许,自己落得这般境地,都是活该吧。
这便罢了,他偶尔还会出现思绪不清的情况,作日竟不自觉的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猛的一下甩开,随后就将自己关在大殿中呆了一夜。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姜藜发现妖王是一个特别孤独的人,总是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有时候那落寞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可怜。
但是姜藜却不曾对他动过丝毫恻隐之心,也没有半点要感化拯救他的心思,因为目前来看,应该被同情的人是她。
外面都传妖王要将她收为侍妾,一开始她还觉得不可能,可最近妖王那奇奇怪怪的表现,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危险。
姜藜紧蹙着眉头,这些日子她跟着妖王进进出出,也算对秘妖林多了些了解,若是逃跑,可能有百分之一的把握……
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妖王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跟我来。”
他的声音低沉,对姜藜的态度温柔了许多,不再像开始那般冷冽。
姜藜紧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清幽的林间小径,又绕过一座山丘,才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
这个山洞外布置着一层禁制,在妖王滴入鲜血后微微闪动,露出一条通道。
妖王抬步走了进去,姜藜跟在他后面,也踏进了略显憋闷的山洞。
山洞往前延伸了约摸百米,笔直的直通一间石室,姜藜想过里面有什么危险,又或许有什么宝物,却没想到里面全是一个女孩儿的一颦一笑。
整间石室的墙壁上都刻画着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可爱,或坐或站,或跳或闹。
姜藜仰头望着那些壁画,一时间有些感叹,修炼至四品中级的妖王竟也逃不出一个情字。
她从未体会过所以不懂,但是也能理解,毕竟不管人类还是兽类都有七情六欲,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看破红尘?
“她叫凤梧。”
妖王主动开口介绍墙壁上的女人,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你的眼睛很像她。”
一样的清透宁静,却也一样暗藏着执着。
听到这个原因,姜藜并不意外,她早就从妖王的举动里察觉到了。
不过她自己却觉得两人一点也不像,壁画上的女孩儿看起来比她温柔太多。
石室里安静了下来,妖王默默看了许久,将姜藜唤到了身边,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姜藜的额间。
霎时,姜藜的神魂中闯入一段记忆,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这个怪物!快打死他!”
“这个是怪物!怪物!”
“我们用火烧死他!”
山脚下,一群小孩儿在踢打着一个人,嘴里喊着怪物。
姜藜不用猜都知道此人就是妖王,也知道接下来壁画上那个女孩儿会出现救下他。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钟,一个穿着粉嫩衣裙的小姑娘出现了,她身后跟着不少的家仆,个个都有修为在身,应当是某个大家族的弟子。
女孩儿自然出声阻止,并让家仆们将孩子们赶跑了,这时候姜藜也看到了之前被围在人群中的妖王。
他长着狐狸的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毛发几乎都被拔光了,到处都是伤口,面目全非。
女孩儿丝毫不嫌弃他,不仅给他治伤,还和他做了朋友,经常带吃的东西来看他。
妖王的心渐渐落在了女孩儿身上,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度过,直到一日一位四品妖兽路过发现了他,给了他修炼的机会。
他犹豫不决,女孩儿却鼓励他一定要珍惜机会。
妖王思索了很久,最终决定离开,女孩儿可以修炼,自己若是可以变得厉害,是不是就有机会站在她身边?
抱着这种想法,妖王修炼格外认真,比任何妖兽都更能吃苦,闯过无数危险,一步步斩获机缘。
那时候,他身边总有另一个妖兽的身影,那是老妖王的女儿。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一起闯过了无数难关。
可就在那一天,一切都结束了。
妖王那日从外历练而归,准备向老妖王提出回去看看凤梧,不料他在秘妖林就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她浑身是血的躺在老妖王女儿的面前,鲜血从脖颈处汩汩冒出。
她如往常一样笑着唤他,却在他还未靠近时就失去了气息。
当时的妖王像疯了一样,难以置信的跑了上去,慌乱的想要让她活过来,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愣愣的坐在地上,怀中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狐白,我……”
老妖王的女儿手中还拿着女人的剑,上面的血迹还在不断地滴答滴答。
她想说话,妖王却是突然暴起,伸出锋利的爪子毫不犹豫的抓向她的脖子,眼神冷漠,杀意惊人。
老妖王的女儿目露惊色,震惊得连躲都忘记了,呆呆的站着,清晰的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妖王是真的想杀她,丝毫没有迟疑,
幸亏老妖王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将妖王一掌拍飞了出去。
“你敢欺负我女儿?”
老妖王怒声一吼,直接将妖王教训了一顿,若不是女儿拦着,老妖王真的可能活活打死他。
伤势惨重的妖王跌跌撞撞的起身,将女人抱在怀中,默默无声的离开了。
老妖王两父女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恨意,只当他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可妖王却从此彻底变了,变得阴郁,黑暗,看似听话实则悖逆。
姜藜已然猜到了什么,果然在妖王慢慢强大起来后,他出手报复了。
他趁老妖王对敌之时暗中偷袭,害得老妖王命丧敌手,后又在老妖王女儿渡化形劫时动了手脚,害得她惨死雷劫之中。
看到这儿,姜藜知道,老妖王的女儿根本没死,并且跟着她回来了。
只是原本她以为此事就此结束了,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感到震惊。
妖王竟然屠尽了虎族!
姜藜猛的睁开眼,脑海中还满是各种惨叫声,以及血液飞溅的惨烈场景。
妖王这时却将她圈在了墙上,低下头深深的凝视着她,头缓缓的靠了下来。
第162章 合作
姜藜心中猛惊。
妖王这是想趁机占她便宜?
姜藜眼露杀气,士可杀不可辱!她下意识的抬脚向妖王胯下踹去,浑身汗毛竖起,同时化掌为刀向他的颈部用力砍去。
妖王停下了缓缓低下头的动作,任由姜藜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只是他身上的气势直接将姜藜的拳脚反弹了回去,还将姜藜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他幽幽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姜藜,血红的眼珠好似地狱来的恶鬼,看得姜藜心头一阵发凉。
“唔!”
她被妖王反震的力量震伤,嘴角溢出鲜血,顺着下巴流入领口之中。
姜藜两三下爬了起来,毫不胆怯的回视妖王,随后抬手蛮横的将嘴角血迹抹去,决定放手一搏。
论实力,自己连妖王的毫毛都伤不了,可是,有时候伤人的心比伤人身体还要狠。
所以,妖王既然如此待她,那她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于是,姜藜直直的望进妖王的双眸之中,一字一句的掀起朱唇:“你根本就不爱她,一点也不。”
“你从头到尾就是个胆小怯懦,自卑又自大的利己主义者。”
“你无视老妖王和他女儿对你的照顾与陪伴,偷袭老妖王害他身死,又害得他女儿渡劫陨落,为的根本不是替她报仇,只是为了你脆弱又敏感的那颗心罢了!”
“你从头到尾都是个懦夫,一个只敢在暗处动手脚,只敢在背后算计别人的小人!”
“你以为以你的本事真的能够杀死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太相信你罢了……”
这也是姜藜觉得妖王不值得同情的原因。
老妖王改变了他的人生,一直待他极好,视如己出般耐心教导。
老妖王的女儿亦是对他不错,屡次在遇到危险时以身相护。
可是妖王却根本没有弄清楚情况,就完全凭借主观判断就在心中给老妖王的女儿定了罪。
而那妖王的女儿也是个倔的,连解释都没有一句,最后让关系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姜藜的一句句话重重的砸在妖王心坎上儿,又好似踩中了他的痛脚。
“你说什么?”他伸手蓦地掐住了姜藜的脖子,眼神中的血红越发鲜艳。
他逼近姜藜,身上杀气四溢,只要手下一用力,姜藜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说……你就是个懦夫,彻彻底底的怂蛋!”
姜藜脸色涨红,虽然呼吸困难,却依旧直直的盯着妖王,一句接一句的往他心口上插刀。
“你连她到底为何会死都不敢弄清楚,便将一切怪到老妖王的女儿身上,不过就是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你说你是不是懦夫?”
妖王给她看的记忆,只是他想让自己看的,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她并不知情。
可妖王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武断了一些,其中必有隐情。
“嘭!”
她话音刚落,妖王便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随后狠狠地砸向了另一边的墙上。
他双眸仿若泣血,氤氲着翻涌的风暴,缓缓踏至姜藜面前,一脚狠狠地朝着她的手踩了下去。
“唔!”
姜藜疼得青筋暴起,右手手腕顷刻间变成粉碎。
妖王似乎还不尽兴,又一把提起姜藜的一条腿,然后再次将她狠狠撞向墙壁。
“嘶!”
姜藜的脑袋直接撞到了墙壁上,顿时额间伤得血肉模糊,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
妖王心中怒意太盛,几步走上前来,再次掐住姜藜的脖子,扯着她逼近了自己,嗜血的眸光紧紧锁定着她,说: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眼前这个女人不过是与她有几分相像而已,真以为仗着这一点就可以对他评头论足?
“我……是算不得什么……东西,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姜藜也被激起了血性,毫不相让的反驳回去,眼里的杀气不加掩饰,赤裸裸的展示在妖王眼前。
“你……”
妖王怒意攀至顶峰,手下蓦地一用力,姜藜立即难受得双眼上翻,呼吸困难。
她不断的用手去掰开妖王的手,结局却是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
“呃……”
姜藜大脑已经开始缺氧,难受得不断挣扎反抗。
她努力瞪大眼睛,不服输的死死瞪着妖王。
既然他真的要弄死她,那她也绝不会放过他,哪怕是拼着自爆也要扒掉他一层皮!
姜藜心中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妖王却是猛的松开了手。
他眼神中没有半分温度,看也不看地上的姜藜,狼狈的推开石室离开了。
“咳咳咳!”
姜藜被留在山洞中,趴在地上难受的不停咳嗽,眼中怒气暴盛。
她摸出丹药服下,躺在山洞中恢复了些体力,然后撑着墙壁爬了起来。
这一把,还是她赌赢了。
看来妖王真的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乃至于在盛怒之下还能留她一命。
姜藜摸摸被鲜血侵染的眼睛,或许就是这双像墙上女孩儿的眼睛吧?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壁画,一瘸一拐的推开石室大门,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这次出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妖王大殿,而是去了桃花林。
她之所以冒着危险激怒妖王,一是让他断了让她做妾的心思,二则是刺激他痛苦的内心,让他将自己关闭在大殿中,这样她才有机会去找叶前辈。
叶前辈这次回来必定有大图谋,自己若是和她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被一直困在这里。
所以姜藜出了石室就格外小心,按照此前探好的路线,悄悄地摸向了桃花林。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那儿,陡然发现叶前辈正坐在院子里。
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此时天都黑尽了,沉沉的夜色没有光亮,尽显压抑。
“你终于来了。”
叶前辈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眸光泛起一丝神采。
“晚辈想跟叶前辈合作,不知需要做些什么?”
姜藜单刀直入,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叶前辈也是聪明人,她们没必要拐弯抹角。
“不错,选择你果然没错。”
叶前辈淡淡一笑,随手掏出一张纸递给姜藜:“看了就立马烧了它。”
姜藜没有选择的余地,尽管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叶前辈,她却还是不得不选择与其合作,这便是实力低微的下场。
落后就要挨打,战力低微就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达成了合作,姜藜也不敢多留,急忙一瘸一拐的走了。
她顺着预算好的路线慢慢的往大殿赶回,路上遇到其他妖兽时还故意摔了一跤引起注意,让他们成为证明人。
当她回到大殿门口时,果然发现大门紧紧闭着,就连守卫都被赶走了。
姜藜靠着大门坐了下来,揉了揉重新接合的手腕,眼眸垂了下去。
虽然与叶前辈达成了合作,可她也不得不暗自提防,就恐自己最后成了炮灰。
“呼~”
她长舒一口气,服下丹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妖王又独自在黑暗中待到天明,他刚打开大门就看到姜藜靠在门上。
姜藜被动静吵醒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
妖王忆起昨日自己所为,确实过分了一些,身上的郁气淡了下来。
他伸手拉过姜藜的手腕,将她带到了秘妖林的一处灵池中,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将她推了下去,自己则紧抿着唇站在岸边一言不发。
姜藜扑通一声落入池水中,察觉妖王是心有补偿之意,毫不客气的便接受下来。
她就势坐了下去,任池水漫过她的脖颈,齐到了她的下巴。
浓郁的灵力从池水中流出,被她吸收入体内,本就不算特别重的伤势很快就全都愈合了。
她也没浪费这个机会,争分夺秒的吸收灵力,直到半刻钟后被妖王从池中捞了起来才作罢。
妖王自然不会傻到帮助姜藜修炼进阶,又将姜藜带了回去,两人之间又回到了之前的关系,仿佛昨晚一切都没发生。
姜藜也不敢急于求成,按照自己的方式悄悄蛰伏起来,她从不会刻意讨好,不论何时都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知不觉就在妖王身边呆了两个月时间。
这日,妖王坐在书案前,桌上摊着一张宣纸,有一道身影慢慢跃于纸上。
他右手执笔,刚刚落于纸上便蓦地一下顿住,一团黑色的墨汁霎时毁了整幅画。
妖王手心燃起一阵妖火,立时将那副画毁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堆飞灰。
他微微侧头,姜藜正坐在不远的台阶上捧着书静静看着,身上有意无意的散发着一股安定的力量,每次当他烦闷躁郁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会慢慢冷静下来。
自从有她陪在身边,自己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孤独了。
而刚刚,那副画上的人竟是慢慢变了模样……
妖王面色猛然一沉,将笔粗鲁的摔在桌上,大步流星的往大殿外走了。
姜藜抬头向他的身影看去,不解的蹙起眉,这妖王又突然发什么疯?
在他走后,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大殿正中的高位上,内心蠢蠢欲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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