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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结婚的那个骗子(淳牙)


那会儿左颖着急住进来,几乎是拎包入住,对房子的装修装饰没有提任何要求,结婚后也没有添置任何东西,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除了那面鞋墙,也就这个小结婚照跟她有直接关系了。
左颖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房子里的客人,随时会消失。
电话突兀地响起,她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脑子抽抽地疼,是左冷禅的视频电话。
左颖瞬间调整到战斗模式,接通:“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给陈南鹤打电话的?”
“给你打你也不接呀,我能怎么办?”
左冷禅正走在路上,看背景是老家的烧烤街,镜头晃得厉害,只拍到左冷禅秃了顶的头,看不到脸,但光那个熟悉的赖赖唧唧的声音就足够让左颖烦闷了。
“你找我干什么?”
“爸爸想宝贝女儿了还不行啊。”像是讲了尴尬笑话一样,他笑了笑。
左颖当即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命令一般:“脸让我看看。”
左冷禅晃了两下,才在镜头里露脸,一只眼睛包着纱布,嘴唇红肿,脸颊青紫一片。他笑嘻嘻地对着镜头呲牙,缺了一颗门牙。
左颖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啥?”
“好看。”
“颖子,爸遇到点难处了。”左冷禅臊眉耷眼看着镜头。
左颖冷哼:“嗯。”
“借了点钱,也就晚了几天还,那帮兔崽子就追到家了,把咱家空调电视都搬走了,我去农村躲了两天,还是让他们给堵住了。你看看这牙,这可不是打掉了,这是领头那孙子给我薅掉的!”
左颖还真凑近了,一副欣赏的表情。
“你得帮爸爸一把颖子,爸爸就指望你了!”
左颖只是看着镜头,眼睛都没眨一下。
左冷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颖子你要是不管爸爸,爸爸就得给他们逼死!”
“那就死一个我看看。”
左冷禅立刻收起眼泪,眯着唯一一只眼睛打量左颖。左颖一向很佩服左冷禅收放自如的情绪管理,演起戏来十分投入,撤出时也干净利索。要不是这么多年早知道他什么德行,还真容易被他骗到。
“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就不管爸爸的死活了?”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爸爸?谁是谁爸爸?你跟谁撒娇呢?”左颖一脸平静,“我结婚时跟你说的清清楚楚了,给了你那笔钱,以后咱俩一点关系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我会负责凝凝和小斌的学费生活费,其他的一概不管。咱们俩还立了字据,记得吗?”
左冷禅点头:“行,你不管我,我去找我姑爷。”
“你找他也没用,他对我都这样,能管你?”
“陈南鹤对你不挺好吗?”
“好什么好,三天两头打我。”
有时候左颖也承认,自己多少遗传了一些左冷禅的坏毛病。
“怪不得呢,他朋友圈里一点你的影子也没有。”
左颖一惊:“你加陈南鹤微信了?”
“是他加的我。”
“什么时候加的?”
“那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然后他来加我。”
“聊什么了你们?”
“就……”左冷禅狡黠地笑笑,“怎么了,担心我说漏嘴了?”
见左颖脸色难堪起来,左冷禅反而舒畅不少,笑嘻嘻说:“放心吧,你学历的事我还没跟陈南鹤说,不过啊,你也知道爸爸我老了脑子不够用了,要是哪天跟姑爷聊起来说漏嘴了也不一定。到时候你当不了富太太了可别怪我。”
“你敢。”左颖虚张声势。
左冷禅冷哼一声,没把她当回事,自顾自说:“我理解,你也确实应该担心,陈南鹤要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人,还会跟你过日子?闺女,听爸爸的,用点手段把老公伺候好,狗屎运一辈子遇不上几次。”
左颖瞪着一双狐狸眼,只是说:“你把他删了。”
“行。你先给我拿 5 万,我缓缓。”
“滚蛋。”
左颖挂了视频。
冷不防地,她一抬眼又撞见了那张结婚照。
那张照片是在京郊一个森林公园拍的,他们牵着手站在一条小溪旁,陈南鹤转头温柔看着她,她看着远方,风吹起左颖的婚纱,缠绕在陈南鹤的腿上。
左颖记得这张照片拍的并不顺利,中间被打断好几次,因为左颖的手机一直在响。摄影师干脆把手机递给左颖,问她要不要先处理一下电话。
一共有十几通电话,一半是催债的,一半是左冷禅。当时左冷禅欠了很大一笔钱,用左颖做担保,他跑出去逃债了,催债的就缠上了左颖,足足缠了她半年。左颖拿着手机找个人少的地方,回了两个电话后,一脸疲惫地回到拍摄场地继续拍。
可左颖怎么也无法投入状态,做不出摄影师想要的表情,无法松弛地与新郎互动。陈南鹤本来对拍照这种事很无所谓,却不知怎么突然要求也高了起来,一会挑剔左颖动作僵硬,一会说她笑得不够甜,不够温柔,不够像一个幸福的新娘。
“去你妈的,我不拍了!”
左颖扯下头饰扔掉,拎着沉甸甸的婚纱自己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跟陈南鹤发火,第一次在陈南鹤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她承认有些冲动了,但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陈南鹤追上了来:“婚不结了?”
“不结了。”
“你别后悔。”
左颖一下子被激怒了,转头看着陈南鹤,掐着腰,仰着头:“你是不是觉得我高攀了你,就低你一等了?你就牛逼了?除了你我就找不到别的男人了?没有你陈南鹤,我也可以找个北鹤东鹤西鹤的!”
陈南鹤皱紧眉头,转头看向太阳。左颖以为对于他这样自负自大的人来说,这些话都在他的雷点蹦迪,她以为这个婚姻肯定凉了。可他却转回头,小眼睛皱在一起,只是问了句:
“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不够!”
“什么钱?”
“彩礼,彩礼不够。”
“不是给你爸 30 万了吗?”
“他又要 30!”
左颖觉得自己疯了,像个赌徒一样盯着陈南鹤。
陈南鹤冷冷扯了下嘴角,一脸不屑,嘴上却答应了:“就这点事?你可真逗。”
然后他转身往拍摄场地走,又回头看了左颖一眼,不耐烦:“走啊。”
左颖很快就消化了刚才的冲动和愤怒,审时度势,知道自己赌赢了。同时又有些愧疚,甚至是说不清楚的感动。她赶紧快走几步追上陈南鹤,牵住他的手晃了晃,柔柔地贴着他,正想撒个娇哄哄他,陈南鹤却一把甩掉了左颖的手。
左颖还是没调整好状态拍出一个幸福新娘该有的样子,照片里看上去跟疲惫,甚至有点丑。但陈南鹤却偏偏选了她最难看的那张照片,作为唯一的婚纱照放在他们的新房里。
那笔钱后来都给了左冷禅。
结婚后左颖带着陈南鹤回老家办了个喜酒宴,两人开着大奔回去的,拎着不少茅台和海鲜,双双一身名牌,几乎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都挂在身上了。左颖衣锦回乡的消息轰动一时,可参加喜宴的却没几个人。
说是喜宴,但左颖严格控制来宾只选了几个信得过的亲戚朋友,又事先交代好大家跟陈南鹤少说话多喝酒,尤其是不能说漏嘴左颖学历的事,她还专门让左凝左斌寸步不离守着陈南鹤,整个宴席冷清又诡异。
陈南鹤没一会就被灌醉了,左凝左斌把他送到酒店睡觉,左颖才把左冷禅叫出来,同时也叫上了那几个催债的混混。
那几个当地的混混跟左颖很熟悉了,都是左冷禅常年债主,这些年为了追债没少跑到北京去骚扰左颖。她受过伤,挨过打,丢过工作,也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左颖当时还穿着大红色的新娘旗袍,脸上带着喜庆的妆容,眼神却犀利决绝,甚至有点狠厉。她当着大家的面替左冷禅还上了所有的钱,把欠条撕得粉碎扔到酒杯里,同时告诉那些放高利贷的,以后再借给左冷禅钱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父亲断绝关系,以后除了左凝左斌的学费生活费之外,她不再负责这个家任何开销。
这个家她也不会再回了,她跟这个家以后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她又虚张声势地说,她嫁人了,老公在北京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以后谁要是再追到北京去找她麻烦,她老公不会放过任何人。
最后,她把那杯浸泡了欠条的酒一口喝了下去,摔碎在地上,头也没回走了,留下左冷禅在原地破口大骂她狼心狗肺。
左颖当天就把喝得烂醉的陈南鹤弄上了车,她开着陈南鹤的大奔趁夜离开。在高速上走了五个多小时后陈南鹤醒来了,懵懵懂懂地问左颖,怎么这么仓促就走了,跟逃难似的,他酒还没喝够呢。
左颖戴着墨镜,没搭理他。
可陈南鹤看到左颖的眼泪就顺着镜片往下掉,她擦也没擦。
陈南鹤倒头继续睡,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可他心里清醒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不该结这个婚,不该织这个网的。

第四章 尊严才是奢侈品
陈南鹤打来电话的时候,左颖正在苗晨的舞蹈工作室跳舞,手机在椅子上震了很久她也不知道。
苗晨看中了尚飞春款的限量版板鞋,问左颖那里有没有,没等左颖回复,她又说现在二级市场已经炒到大几千了,如果能弄到的话她愿意翻倍,出一万五。
左颖想也没想:“有啊,你在哪呢,我给你送去。”
尚飞很少做板鞋,今年春天跟国外一家以做板鞋闻名的品牌联名出了限量款,一方面拓宽一下品牌知名度,一方面也算是为了新市场探一探路。板鞋以草绿色为主,配上米杏色的鞋底和鞋带,清新又稚嫩,起了个名字叫【春之翼】,当时只发行了 100 双,并且给每双鞋都打上了编号。
左颖这双鞋是 29 号,是陈南鹤送她的,在左颖刚过去不久的 29 岁生日那天。
陈南鹤不是个小气的人,不,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这一年来左颖收到他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了,都是明码标价的高档货,遇到什么买什么,赶上个节日就送,很少费脑子和时间。
不过陈南鹤送东西的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左颖经常觉得,他的目的是花钱让人恨他,而不是感激他。也就自己这种爱钱比爱面子多得多的人,才能消受得起。
比如他们第二次约会,见面前左颖特意从网红店买了一套粉色小香风套装,想打造一个有点品位的娇妻形象,却发现平时那些帆布包都配不上了,就从高仿店买了个假的香奈儿。虽是高仿,但价格不便宜,她觉得足够以假乱真了。
那天他们去逛了后海,吃了饭划了船,左颖还在酒吧里一展歌喉给他唱了首歌,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完美,直到最后陈南鹤开车带她来到商场,直接进了香奈儿专柜。
柜员似乎认识陈南鹤,问他这次买什么,陈南鹤指了指左颖身上的包:“就这款,现在有货吗?”
柜员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左颖想去捂住包已经来不及了,她后来才知道这个所谓的高仿连 logo 都做歪了,有点见识的人一眼就看见了。所以这一整天,陈南鹤就看着自己背着假包洋洋得意,真够丢人的。
更丢人的还在后面。柜员还想给客人保留一丝体面,说有同款,要哪个颜色。陈南鹤问都没问左颖,说:“就这个,黑色的。”
柜员还在挣扎:“是送给这位小姐吗?这位小姐已经有黑色的了,要不要考虑一下白色呢?我们这款白色上身也非常好看的。”
陈南鹤打断她:“你看不出来吗,她这个是假的。”
说完,陈南鹤还特意转头,盯着左颖看。
左颖堆起一个标准的假笑,无处安放的眼神往下瞟,然后灵机一动轻轻拉了一下陈南鹤的袖子,用娇羞的声音说:“哎呀,真是的。”
她只能这样佯装示弱搪塞过去,但心里已经礼貌问候陈南鹤祖宗十八代了。
最后黑的白的两个颜色左颖都要了,脸都丢光了,她不能跟钱过不去。
她捧着两个真正的香奈儿回到出租房,打开后使劲闻了闻,果然是香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奢侈品,而且是属于自己的,哪怕得到的过程尊严尽损,她还是紧紧抱在怀里连睡觉都不撒手,像是抱着小时候缺失却无比渴望的洋娃娃一般。
从很早起左颖就明白,尊严才是奢侈品,并不是人生的刚需,她要不起。
那天晚上陈南鹤还发了一个欠扁的信息:“今天开心吗?”
左颖秒回:“超开心的。”
过了很久,陈南鹤回复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左颖毫不在意。
从那之后每次陈南鹤送礼物都是漫不经心的。像是“买鞋时他们硬推给我的丝巾”,“同事买多了一个包匀给我了”,“圣诞节国外有折扣”,“积分再不用年后就过期了”,甚至是“客户送我的我用不上总不能当垃圾扔了吧”。左颖通通接受,从不嫌弃,热情反馈,甚至献出相应的情绪价值来表达感恩。
但 29 岁这个生日礼物有点不一样。
左颖知道陈南鹤一定会送自己生日礼物,多半又是哪个品牌的应季新款,她的期待并不高。那天陈南鹤说他早下班,回来接左颖去吃饭,进屋的时候左颖就看到他拎着一个礼盒。果不其然他直接递给左颖,冷淡地说:“礼物。”
左颖先是小步扑过去,搂着陈南鹤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雀跃地接过来,打开,看到了一双很小清新的尚飞板鞋。说实话,那双鞋当时的定价并不高,又是陈南鹤自己公司的新款,算不上多贵重的礼物,甚至有点敷衍了。左颖一时间愣在那里,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如何准确地表达感激。
陈南鹤瘫在沙发上,带着点狡黠,说:“看一下侧面。”
左颖看了一下,鞋的侧面做出一个突出的字体编号,29,她立刻明白了用意。
陈南鹤得意地笑着:“他们好多人都抢这个数字,但谁也没抢过老子,哈哈。”
左颖意外地看着陈南鹤,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爽朗又天真,还带着点狡猾幼稚,笑起来露出一整排大白牙,像个没心没肺的男学生。左颖有点不敢去相信,他的得意是因为给自己争取到了同龄的编号鞋吗?
不过那种悸动转瞬即逝,左颖再看那双鞋时想的是,再过一段时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苗晨从左颖手里接过那双鞋时,首先看了看侧面的编号,然后说:“29?姐姐为什么留了个 29 啊?”
左颖有片刻的出神,她脑中突然闪现出生日那天陈南鹤没心没肺的得意模样,心里难得的涌上来一股不舍。她结结巴巴的,想回答苗晨的问题,可脑子想的确实另外一件事,费了半天劲她才慢慢捋顺自己的想法。
她想把鞋要回来,她不想卖了。
苗晨已经穿上了鞋,在舞蹈室里转悠几圈,做了几个街舞动作,又用手机拍了段小视频。左颖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盘算着等她玩够了就把鞋要回来,钱退给她,实在不行就跟她说实话,她会理解的。
可突兀地,苗晨又脆又甜地说:“姐姐,你周四那天有时间吗?”
“有的啊,怎么了?”
“我妈,想认识你。”
左颖感觉背部一僵:“你妈?”
苗晨抱歉地笑了下:“忘了跟你介绍了,我妈是……”
“我知道!”左颖抢着说,而后又觉得失态了,“上次你在店里说过的。”
“哦。”苗晨嘟了一下嘴,“哎呀,也没有别的,就是我在家提过我和尚飞陈总的太太是朋友,她就说能不能认识一下。我也只是问问啊,你要是不想也没关系,她那人也挺莫名其妙的。”
“可以,我有空!”
苗晨点点ๅๅๅ头,注意力马上又回到了鞋上:“姐姐,我穿这个鞋好看吗?会不会有点不搭?”
左颖斩钉截铁:“好看!搭!”
怎么说呢,左颖承认她这个转变有点狗,但再来一遍她还是会卖。她能控制住一万五的诱惑就不容易了,但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郑慧之的邀请。
谁不想见郑慧之呢?左颖想,哪怕她只是拿自己消遣一下也要去。
几年前左颖曾见过郑慧之一次,那时候她还在西单的一家商场做导购,郑慧之在一楼签售她的自传书。左颖下楼搬货的功夫,听到有个大学生模样的读者问郑慧之:“您觉得女孩子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野心。”郑慧之的声音很温柔。
当时左颖就把那箱很重的货放下了,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一本郑慧之的自传,那本书一直跟着她在北京搬来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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