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么两句普通的对话,钱峰却听出了不舍,他扭头偷笑,怕破坏了老大的惊喜。
结果杨枝是真被吓一跳,正握着烧火钳添柴呢,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什么都顾不上,其实这一秒已经有了预感,等真瞧见林少锡的车,高兴又生气,站在原地跺脚:“你怎么回来了!”
说完,把烧火钳一扔,朝他跑过去。
“这里得留人,他们不敢跟我抢。”林少锡有些得意,也有些终于到达终点的懒散,耷着眉看她,握住手,拉高,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低语,“说了,很快就回来。”
杨枝飞快看他一眼,对她来说,春节一直是没有被标记的日子,突然,这一天就成了值得期盼的日子。
林少锡顺手把墨镜戴她头上。
杨枝学着他的样子架鼻梁上,遮住半张脸,别说,还挺好看。
她惦记着她的年货,他说让钱峰捎回去了。
说完打开后备箱,好家伙,也一车的年货。
杨枝瞧见了,有一头活鸡!
这只鸡在路上被颠够呛,好不容易缓过来,站在车里咕咕哒咕咕哒,杨枝笑起来,问林少锡:“我不敢抓,你会弄么?”
男人点头:“跟我们那的人学了点。”
他把鸡抓出来,看着她:“晚上给你炖鸡汤。”
脚趾头在棉鞋里蠕动,杨枝觉得情况有点类似,上一次林少锡也是这样去医院堵人,要把她拿了去结婚,只不过是活鸡与熟鸡的区别。
杨枝隔着一层深色镜片瞧他,在知道了他那些很有趣的想法后,连带着这些润物细无声的小心思也成了值得推敲的脑力游戏。
她戳了他一下,冰凉凉地直接碰到人家脖子上,林少锡缩了缩,莫名回头。
杨枝突然得了点趣味,在自己的地盘横行霸道,觉得少锡哥很好欺负。
少锡把鸡拴在厨房里,洗干净手,这才跟着杨枝进屋,杨枝早端了一杯开水,呼呼吹到能下口的温度,递给忙碌的男人。他灌了两口,这才从里到外暖起来,指了指椅子上一个漂亮袋子,说:“打开看看。”
杨枝穿得厚,笨拙地过去,先是瞧见一抹红色,拎出来抖开,高兴地呀了声。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
她将衣服比在肩上,刚刚好。
林少锡瞧着也满意,就知道她穿这个颜色好看。
“喜欢吗?”
杨枝拼命点头。
“换上。”
杨枝舍不得:“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耐脏,这儿水凉,洗衣服费劲。”
林少锡却不觉得有多难,再喝了口水,说话冒着白烟:“没事,我给你洗。”
杨枝圆滚滚的眼睛忽然成了月牙:那多不好意思呀。
然后脱了棉外套,麻利地抻胳膊套进袖子里。
林少锡帮她把拉链拉上,领子上一圈白色兔毛,软软贴着女孩的脸,他也贴上去摸了摸,觉得自己挺会办事,回头得跟老太太好好显摆显摆。
杨枝笑着躲他,不给摸,抽屉里翻出一对深蓝刺绣袖套,仔仔细细罩上,迫不及待给南城打视频。
一接通,发现邱瑞华染了头发。
邱瑞华挺美的问杨枝:“小欢给我染的,看着年轻不少吧?”
确实,黑头发显年轻。
杨枝从前也给她染,现在不在身边,有人能想到这么做,杨枝挺高兴的,回头问林少锡:“我给你的那包吃的呢?”
“也让钱峰一块带走。”
于是杨枝跟邱瑞华说,把兜里的辣条留给蒋欢,她就爱吃这些小孩的零食。
林少锡在后头笑,因为发现了杨枝抽屉里的辣条。从前真不知道她这么爱摆姐姐款,显然是小时候没威风够,如今妹妹听话了,得找补找补。
他也愿意纵着,附和着:“是,成天看小欢在楼下买辣条。”
说完,瞅着杨枝,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
杨枝红着脸瞪人,不让他拆台。
邱瑞华在那头看偶像剧似的看自家孩子,见他俩感情好,觉得这年都过得更有滋味。
杨枝走远了些,悄悄话不让林少锡听,跟老太太展示她的新衣服,还说等镇子上的人回来,她要买一件能把衣服全罩上的那种兜兜,这儿的人都这么穿,耐脏。
邱瑞华问她:“见着你少锡哥,高兴么?”
杨枝点点头:“我想哭,忍住了。”
怕路上堵车,钱峰他们是凌晨走的,到南城时正好是邱瑞华午睡起来的时间,声势浩大地又抬羊又扛肉,虽然林家两个孩子都没回来、就老太太一人,但林家却是电厂最热闹的一户人家。
有了林少锡,杨枝的这个年也热闹,拿出阿妹剪的窗花,认认真真贴在窗户上,高处就拜托给他,这人微微垫脚,就能把横联贴好。
不知是谁在远处吆喝了声,两人齐齐回头看。
下雪了。
雪粒子无声落在地上,一开始化的很快,渐渐雪大了起来,竟也有簌簌之声。台阶上,墙角下,簇簇皑皑。
相较于杨枝穿了新衣裳就不肯脱的臭美样,林少锡则是一身旧衣,他提了个小泥炉进来,燃上碳,留意了一下杨枝在做什么,又低头出去了。
杨枝合上书,哒哒哒跟着他,想帮忙。
林少锡已经把鸡宰了,厨房里味道有点闷,不想让她待着,杨枝却撸袖子,说自己很会解剖兔子,鸡大差不差。
少锡又把那只袖子给放下了。
他来回就一句话:“别动,别沾手。”
哄小孩似的:“你坐着玩就行。”
说完笑了,想起杨枝所谓的蜜月旅行就是在沙发上和地上过完的。
杨枝不肯走,偷偷摘掉林少锡袖子上一根鸡毛,人就杵在厨房边,等林少锡出来了,又小尾巴似的跟着走。
锅子落在泥炉上,小火烧了一会儿里头的汤水才滚起来,袅袅青烟辣眼睛,林少锡拿走杨枝头上的墨镜,往自己眼前挡了挡。
等天再暗一点,屋子里有了香味,杨枝从书页边边露出眼睛,偷看他的背影。
宽宽的肩膀遮住了火光,他往炉子里塞红薯,被烫了一下,不敢声张,自己给自己捂了捂。炭火飞起烟絮,粘在他头发上,显得他这人不干净,却让人无法挪开眼。
第50章
杨枝在椅子上整整瘫了一天, 直到林少锡说开饭。
两人就着张长板凳,吃食一溜排好,挺像那么回事。
杨枝捧着个大海碗, 里头两只大鸡腿。
这是林少锡赋予的特殊的权利, 杨枝占着鸡腿, 也不谦让, 默默埋头啃,嘴唇油乎乎的,忽然仰起头, 朝少锡笑:“真香呐!”
少锡熨贴极了, 伸手给她擦嘴,她往旁边躲了躲,没让他碰着。从椅子底下摸出个陶瓷酒瓶,很珍惜, 说:“少锡哥,这是阿妹送我的刺梨酒, 你尝尝。”
林少锡喝了一杯, 说好喝。
“阿妹说这个后劲大。”
“不要紧。”
“是什么味道?”
“甜的。”
杨枝有点眼馋,可来之前就答应了他不喝酒, 也知道自己喝酒是个什么酒品, 那天晚上的事想想就脸红, 这会儿也不太愿意看他眼睛, 拿走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兜兜里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工小马挂坠,挨在少锡脚边给他挂上。
杨枝轻声许愿:“祝你新年马到功成。”
他拿过去看了看, 见和她是一对的,身上从来没这些小物件的男人, 甚至还问了问绳子牢不牢,会不会断。
杨枝才不操心这个,又给他添杯酒,还想让他说说酒的味道。
火光让两人的脸都红亮亮的,少了点规矩,多了些野趣味,iPad连了网在播春晚,正好到了杨枝喜欢的偶像剧的男演员唱歌,林少锡就停下来,让她先听完。
只是信号断断续续的,一首歌唱得费劲,杨枝干脆给关了,屋子里一下安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火塘,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过来。”林少锡拍拍腿。
杨枝瞧出他的意图,正经脸:“我还值班呢,现在是小杨医生。”
林少锡嗯了声,没再让她过去,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平静的面容下其实有些落寞。
杨枝忽然到处找皮筋,踢踢踏踏屋子转一圈,绕到他身后时,叫了声:“少锡哥。”
林少锡应声抬头,眉心被柔软的嘴唇啾了一下。
他仰着头,看着偷袭成功好不得意的姑娘。
想捉人,这姑娘泥鳅似的,一个闪身就跑了,披头散发小疯子一个,坐在火塘对面朝他笑。
林少锡站了起来。
指指她:“别动。”
几步就跨到她身边,挨着她,在噼啪的火星中唤她:“杨枝。”
“杨小枝。”她还在笑。
林少锡缓缓运了运气,心里很躁动,压不住,把躲了他一天的姑娘抱到腿上,狠狠撬开那调皮的红唇,让她尝了尝刺梨酒究竟是什么味道。
酒液过渡到女孩粉红的舌尖上,不单纯是酒香,还有摄魂的法术,确实是后劲大,她好像已经醉了。
年初一,林少锡从后备箱拎出一串红鞭炮,炸响了新年。
杨枝睡眼惺忪,从枕头下摸出了个巨厚的红包。
她顾不上其他,跑到外头找财神爷,林少锡在楼下点点她:“衣服穿好。”
于是猫猫头嗖地消失,又嗖地出现,穿着红袄袄,抱着她的压岁钱,很乖的模样,要给财神老爷说一串吉祥话。
林少锡是这么说的:“比你大几岁,这又是咱俩结婚后第一个春节,得慎重,你总盼着快快长大,我却希望你永远都停在这个岁数。”
停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杨枝却希望能和他一块老去。
每个年纪的风景都看看,一点点感觉时间的流逝和自身的变化,到老了,也能无憾地离去。
杨枝勾下少锡的脖子,在新年抱了抱他,作为回赠,要给他煮米粉。
他们一块吃了早饭,杨枝信心满满:“今天也会很顺利!”
林少锡的勺子停了停,提醒:“夜班之神会听见。”
杨枝赶紧捂嘴。
林少锡问她:“初二有什么安排?”
初二有同事会来换班,杨枝说能休息好几天。起先她也没具体想过要做什么,自己一个人,能干什么?
林少锡说:“带你去市里玩?”
杨枝一听,饭都顾不上吃,蹭到这人身边,手机刷开,说:“少锡哥,你看看这个。”
他凑近一瞧,全是热心同事们跟她说过的市里好玩的和好吃的。
她问:“市里过年有人么?”
“比这里热闹,去不去?”
“嗯!”她答应的很快,吸溜几口米粉,又问,“当天回吗?”
“一天玩不完,到我那住几天。”林少锡说着,低头发了条消息给她,是他的住址,生怕到时候在街上把人弄丢了,回不了家。
两人计划的好好的,结果刚过中午就接到急诊电话,寨子里有孕妇滑倒,眼看不行了。
昨天一场大雪把山封了,路面结了冰,车下不来也上不去,杨枝背着背篓就要走,林少锡把她拎到车上,一直开到山脚下,两人弃了车,徒步往上爬。
杨枝走山路比他快多了,灵巧得像猫,顾不上等他,远远听见她叮嘱:“少锡哥,你慢慢来!别摔倒!”
等林少锡到的时候,整个寨子静悄悄,男人蹲在路边,女人站在屋里,挂心同族即将临盆的妈妈。
杨枝已经带着人清出一个产房,虽达不到无菌标准,但特事特办,现在也讲究不了这么多。
林少锡默默想了想接生孩子到底属于内科还是外科,如果是剖腹产,那肯定是外科。
他也站在外头,这里比镇里冷很多,冰凌挂在枝头,女人们进进出出,端水端盆,屋里的灯亮堂堂,产妇已经足月,但胎位不正,这是第三胎,原本轻车熟路,打算让寨子里的老嬷嬷接生。
这在这里也是常事。
杨枝身边就是老嬷嬷,生孩子得要力气,这一摔把人摔得腰部以下发麻,一点顺产的力气都没有。孩子再不出来就有窒息的危险,老嬷嬷不会说普通话,有个外出打工的阿妹当翻译,和杨枝一般大,还没结婚,自己也吓得腿抖。
杨枝戴着医用手套摸了摸下面,产道倒是开的快,她让阿妹翻译自己的方案,老嬷嬷比划着,说想把孩子拽出来。
一个正规医学院出来的西医医生,一个农村的土郎中,在救人这件事上,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虽然语言不通,但都沉着,一下子让屋子里的气氛松了几分。
产妇呢喃着先救孩子,杨枝脸上蒙着口罩,说话声音有些闷,怕她听不见,扬声道:“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
林少锡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心中的爱意如这料峭寒风,刮不尽。
他站在那,几乎将一双腿站成了石柱,完全没有知觉,人笔直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突然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婴孩嘹亮的啼哭。
那哭声响彻山林,山神都为之震动。
林间惊起鸟儿无数,天雷滚滚,却又很快散开,还湛蓝晴天。
抽烟袋的男人们笑着拉住了林少锡的胳膊,连声道谢,女人们揩着眼泪从屋里出来,不知是谁唱了一句山歌,立马有人接上下一句,歌声盖过了孩子的哭声,成为了最好的安眠曲。
杨枝将襁褓递给妈妈,自己做收尾工作,为了扭转胎位有些撕裂,她的医药箱里有缝合器,老嬷嬷为她亮一盏灯,两人配合着处理完,接下来就是送到山下医院进行下一步治疗。
杨枝走出来,看见了一直在等她的人。
他朝她伸手,她克制地握住,只有他知道杨枝的手在发抖。
他重重地捏了一下,仿佛在传递力量,短短几秒,在外人看来夫妻俩只是握个手便松开,但杨枝得到了依靠,指尖也重新暖和起来。
最后,是林少锡的车送产妇下山的。
杨枝在生产前给孕妇挂了吊针,现在那水袋挂在车里,路上结了冰,车开的很慢,杨枝蹲在后排过道里,静静看雪花粘在玻璃上,看林少锡稳稳握住方向盘的手。
产妇偷偷在哭,哭自己的劫后余生,哭着谢谢城里来的小杨医生。因为这辆车是林少锡的地盘,所以杨枝能很放纵地跟着哭,她哭着哄产妇:“没事啦,要坚强一点,宝宝很健康哩,你做得很好。”
院长已经得到消息,负责产科的同事早就到位,杨枝飞快地跟同事交接情况,一起进了洁白的病房,林少锡与她同行片刻,再次停下,等在门外。
雪落在肩上,他轻轻掸开,想了想,去厨房拿了点东西。
要剪开包扎给创口再次消毒,产妇因为害怕一直攥着她的手,整个过程都没有放开。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大家劝了又劝,才将小杨大夫松开,收敛眼泪,保证做一个听话的病人。
杨枝捂着手出来,看见的,是林少锡立在雪里,头发上眉毛上全是白色的,他捉住她的手低头看,红了一片,还有几枚指印。
他从贴身内袋取出一罐可乐,原本是冻硬了,被他用体温捂着,融化了些液体,正好拿来给她做冰敷。
杨枝手上的冻疮又开始痒,男人低语:“别挠,一会儿给你上药。”
院长在楼上挥挥手:“小杨医生,回去休息吧,这有我们呢!”
于是林少锡直接把杨枝牵回宿舍,锁上门,关上窗,一点也没去管大白天的夫妻俩钻被窝印象不好,他就着天光,一点点剥开那件随着杨枝在山里爬滚沾了泥的红色羽绒服。
杨枝直到现在才顾得上惋惜:“新衣服呢。”
兔毛领子都变成灰色的了。
少锡:“没事,洗洗就干净了。”
里头是贴身保暖衣裤,他看了看,觉得还行,就把杨枝整团塞被子里了。一会儿后端着脸盆出来,绞热热的帕子给她擦脸擦手,甚至捧着脚仔仔细细也给擦一遍,粗糙的毛巾刮过幼嫩的脚心,杨枝这些不见光的地方白生生的,脚趾豆害羞地蜷起,一擦完赶紧缩进被窝里,脸不知道是在山里被冻红的还是被少锡弄红的,羞答答地贴着枕头,看寸步不离守着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