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陈升经过时，朝他们点了下头。
这段时间拍戏，陈升都在现场，对宋知落的印象有了不小的改观。
赖平川酒量不差，人基本还算清醒，说这老头子脾气和十年前一样倔，年轻时候苦吃多了，对现在娱乐圈乱象很多都看不惯，他也在慢慢适应。
宋知落弯唇：“但陈编改编的这个本子还挺新潮的。”
入行后，学习表演的人，基本上都看过陈升写的经典电影。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后来陈升突然发了条声明，宣布退出文艺圈。
赖平川摆摆手：“现在市场年轻化了，和以前不同啦！从前很多老艺术家都隐退了，真正还在走这条路的，也总有观众拿我们以前的作品比较，说这个导演不如从前啦，那个老了拍不出新东西了。”
“我也在适应和进步，我们拍什么，取决于现在观众喜欢看什么，这点，我算是比他要先转过弯来。”赖平川打了个酒隔，晃着透明杯中的液体，话也逐渐多了起来：“老陈在艺术上，比我更固执，但说到底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老陈这些年......也不容易。”
“人嘛，不可能一辈子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知道想到什么，赖导忽然话题转回到她身上：“小宋，你当时为什么要走演员这条路？”
以前接受采访时，宋知落也被问过相似的问题。
她给的回答比较官方，想借助演戏体验下别人的人生。说是体验，一旦入戏，却要很久才能走出来。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最开始的那个女孩，只是希望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舞台，哪怕不够大，哪怕不被人看好，她也想试一试，站在那束光里。
十八岁的她，曾许愿，想要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后来的她，努力戒掉胆怯，蜕掉平庸，不再奢望被星星眷顾，只想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星光。
看着赖导和蔼的眼神，宋知落轻声地说：“大概是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一束光是为我而照亮的吧。”
小姑娘说话时眼眸宁澈，很安静。
但眼里总给人一种无法泯灭的力量感。
就是那份力量感，让赖平川第一次在选角现场发现她时，就确定了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小狐妖，纯净、清澈，却骨子里带着股倔强。
宋知落不是专业院校出身，起点比之电影学院毕业的少年少女要落后，要想在这个圈中出人头地，除了运气和颜值，就是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当时他在面试现场，台下站着几十个各大经纪公司送上来的新生代小花。
现场的表演老师，没考她们的形体，反而是让一群漂亮的小姑娘学大猩猩，疯狗，眼镜蛇。
其他小女孩看着脏乱的泥土直撇嘴，只有宋知落双眼通红，在泥巴里翻滚，撕咬，一群女孩简直都看呆了！
一进入状态的宋知落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她敢想敢做，不顾及偶像包袱，那种表演的灵气是一种天赋，她可以将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与人对立时的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连表演老师都暗自惊讶不已。
当时赖平川就觉得，这小姑娘坚持下去，星途必不可限量。
“你这点，和阿弦反差还挺大的。”赖平川忽然笑起来，看了眼远处沈清弦的背影，手搭在鼻子下边：“给你个独家爆料哈，别看他现在在舞台上迷晕一群粉丝，当时在做练习生时，他舞蹈还拿过小组垫底哈哈！”
“能站到现在的位置，全是这些年下狠劲儿练得，谁能想到他进这行时，对这方面完全不感兴趣呢！”
宋知落犹疑道：“那当时您是怎么说服他进圈的？”
赖导摆摆手：“我哪有那本事，我也搞不懂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沈清弦能坚持在这个圈子这么久，赖平川确实挺讶异的，毕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从小不可一世惯了，哪个富家少爷能受得了这份苦。唯一记得的是，那会他从几百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当中杀出来......
说是杀出来，毫不夸张。沈清弦刚进风锐时，不会唱歌，更不会跳舞，除了脸好，身上毫无做偶像艺人具备的资质。
说起这节，赖导就想笑，起初沈清弦跳舞都同手同脚，要是把这些黑历史放出来，估计他那些粉丝都笑掉大牙。那会儿他明显对这行没多大热情，但就是往死里练，赖平川差点以为他是被人拿刀子威胁进来的。
后来沈清弦从专业评分垫底到现在大势的偶像男团ACE，连赖导都很震惊。
教他的老师说，这小子平时睡觉都是在舞蹈室，就那么个垫子，练习到凌晨三四点，然后睡三个小时，爬起来接着练。
所以，这孩子有现在的地位，只有他们内部人知道。
不是光长得好看，干这行的，要想成为顶流。
背后的艰辛是别人难以想象的。
赖平川也不清楚当年，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只记得少年来找他时，身上从前的冷傲和孤高仿佛被人尽数折碎。
取而代之的是那双黯淡到毫无光亮的眼睛。
他当时只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成为明星，在国外的人也能看到？
那个年纪的孩子，想要证明自己，引人注目，得到更多的关注挺正常。如果可以，谁不想站在这片星光环绕的顶端，成为最璀璨的那颗星。
赖平川还没回答。
少年动了动唇，又问了句话。
只是声音埋得很低，赖平川也没有听到。
宋知落没有待太久，准备回去时，被组里的演员拉了过去。
秦诗雯笑得灿烂：“知落，跟大家拍完照再走呗。”
宋知落身体不舒服，人也乏力，但又不想扫大家的兴。秦诗雯把她拉到最前边的中间位，周围的女演员轮流举起手机，女孩子站在前边怕显脸大，都拼命往后站，换了好几个姿势，拍完后，又凑到一块儿挑照片，宋知落在一旁，听到她们小声说着，帮我把这里P一下。
宋知落平时很少自拍，被粉丝吐槽过多次，自拍角度清奇，不找角度，不开美颜，甚至有时候“手抖”还把自己拍变形了后，她就像跟前置摄像头结了仇，再也没打开过。
微博日常发的照片，都是奈奈帮忙拍的。
她感觉不错，也会私下保存几张。
见她没参与进来，秦诗雯主动将手机递了过去，手指在其中两张上滑着，有点儿犹豫不决：“知落，这两张你觉得哪个好一点，我想一会儿发个微博，可以不？”
宋知落看了看，也没看出那两张有什么不同，乖巧点头：“都可以的。”
秦诗雯侧过头瞧她，网传的清冷“谪仙少女”捏着手机，浅樱色的嘴唇轻咬了下，皮肤近距离看和婴儿一样，又嫩又白，表情格外认真，说话时眨眼看向她，不知为何秦诗雯突然想到两个字。
好Q萌。
她比宋知落年龄大两岁，出道又早，通过这段时间在剧组的观察，秦诗雯也发现了，这位女神的马甲都是网友安的，私底下就是个有点儿社恐的小姑娘。
秦诗雯耐住想在她脸上捏一把的冲动，把第二张放大给她看：“不不不，你看这张哈，我开了瘦脸和大眼，不过只开了一丢丢，你说网友能看出来啵？”
现在美颜相机功能很发达，拍出后皮肤就像上了妆，完全看不出瑕疵。但明星本身的五官比例就很好了，夸张了反而不自然，宋知落表情多了几分慎重，又看了看：“我觉得看不出来，和你本人一样好看。”
女神居然夸我好看？
秦诗雯鸡动的抱了抱她，美滋滋地在相册里，把那张点了个小心心，又挑了几张合影转手发到了剧组群。
“哎呀，我们几个拍了半天，都还没和男主角拍呢！”
秦诗雯性格大大咧咧的，之前女一的角色被换，她好像也没怎么在意，还私下拉着宋知落谈心，说戏少了，钱还是那么多，按说她赚了。
“沈清弦可能不会过来拍吧。”另一个女演员往那边看了眼。
宋知落顺着望去，几秒后，撞到男人看向这边的视线。
几个人你推我搡，最后谁也没过去，宋知落走到秦诗雯旁边，手在她的礼裙边儿上轻轻扯了扯，小声说：“诗雯，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秦诗雯还沉浸在女神赞美她的喜悦当中，她是时装模特出身，裸高就有178，穿了个小高跟，这会儿站在一块比宋知落高了大半个头，抬手按在了宋知落脑门上，“咋啦，生病啦？”
宋知落赶紧摇头，“不是，应该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那行，你先回去吧。”刚道完别，秦诗雯又把她拽了过去，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秦诗雯迈着大长腿，哒哒哒走到旁边又回来，把座位上搭着的高定毛呢大外套塞给她：“这衣服我今晚第一次穿，你看标签还没撕，你披着吧，晚上冷。”
宋知落没再拒绝，接过来：“好，谢谢。”
出去后，宋知落给玫姐发了条消息，顺便去了趟洗手间。
宋知落站在洗手台前，垂头，盯着白花花的水流，脑子里又不经意浮现出今晚赖平川的话。
听赖导的意思，沈清弦起初并没有入行的打算。
后来选择当明星，也从未受到沈家的资助，他能站在如今顶流的位置，完全是靠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她挤了些洗手液，在手心慢慢揉开，想起了高中时的沈清弦......
作为沈氏的独生子，家里的条件远在他们这种普通人之上，加上身边带资进组的富二代确实不少，所以宋知落一直以为沈清弦入圈，只不过是在沈氏资本的倚靠下，萌生了一时进来玩玩的兴趣爱好，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过会在娱乐圈，与她重逢，大概他本人也是意外的。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沈清弦向来眼高于顶，即使在学校很出名，也一向不把别人的评价放在眼中，相反，他是个极其讨厌哗众取宠，或被放在目光中心的一个人。
虽然明烈耀眼，却也对任何人都毫不在意。
《加油！练习生》第一期录制延期到了二月中旬，工作的其余时间，宋知落基本都在酒店的房间练舞，关于宋知落海外发展的经历，百科上并没有显示，当初她回国签约经纪公司时，正赶上内地的限H令，欢娱担心会受到政策的影响，所以隐去了这一段。
她有三年海外练习生经验，对于女团舞，甚至比现在很多选秀出道的女爱豆实力更强。
只是在观众眼里，宋知落只是名演员，对她的舞蹈经历一无所知。
这次的导师舞台，拟邀合作的是一位在《舞蹈风暴》刚火出圈的高颜值小生，也是鹅厂最近新捧的男艺人，叫宁野。宋知落只有宁野经纪人的微信，在商量过几次选曲和编舞上的问题后，对方经纪人的态度都很敷衍，最后以他家艺人很忙匆匆结束了对话。
宋知落没太计较这事，每次改动的细节都会照例发过去。前期两人行程都很满，不可能在一起排练，只能到节目录制前再进行合舞。
宋知落和欢娱签的不是独立艺人约，大部分工作还是公司说了算，虽说影视资源比不上从前，年末大大小小的商务，几乎没给她任何喘气的时间，不是在工作就是飞往各地的飞机上，三四天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小时。
这样的强度，让她根本没空去想任何事。
之前因为拍摄电影，与沈清弦短暂而密集的接触，仿佛也随着电影杀青后，彼此的行程错开，又再度变回了没有联系的两个陌生人。
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的很直线，没有合作从此没见过面的，在这行属实不算稀奇。
就当宋知落也觉得，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时。
这天从一场时尚发布会下来，江玫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
玫姐语气很急，让她这几天千万别上网，工作的事她会去找李东河交涉。
李东河是欢娱公司最大的股东，也是宋知落的老板。
怕她想多，玫姐在电话里没有说的很清楚，看奈奈的神情，应该是被玫姐提前交代过了。通完电话，奈奈主动把宋知落的手机收了起来。从会场的人工通道转移去机场时，外边已经围堵了大量记者。
出口到保姆车还有一段距离，娱记们拦在车前，手上的话筒戴着各家媒体醒目的标识，摄像师个个人高马大，就差直接将镜头怼到人脸前。
保镖在旁边伸手阻挡，四周闪光灯频闪，噪音杂乱，宋知落戴着墨镜和帽子，低着头向前走。
眼前的推搡感，让宋知落唇线抿的很直，这些天严重休息不足，她头脑发昏，奈奈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半抱着将她护在身后，生怕有人撞到她，气鼓鼓地吼：“你们能不能让一让！！！”
这些记者都是常年奔赴在八卦一线的铁头战士，命可以不要，但新闻不能不抢，直接无视了一个助理的威词，零碎间，宋知落听到一些乱哄哄的采访问题，但又不是很真切。
“宋老师，您与顾澄约会被拍，这次就直接官宣了恋综，是已经和顾澄分手了吗？”
“继上次您让顾澄先生损失了三家代言后，对于由您引发的沈清弦先生大批粉丝取关事件，您有什么想说的呢？”
“宋老师，麻烦回答下可以吗？”
......
去机场路上，奈奈没坐在副驾，而是跟宋知落并排待在了后座。
保姆车宽敞，两个座位之间还留有一人的距离，奈奈将毛毯盖在宋知落的腿上：“姐，你要不要先休息会儿？我们两小时后才飞。”
上车后，奈奈圆乎乎的脸蛋就笑成了一朵花，想起刚刚奈奈像老母鸡护崽儿似的动作，宋知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啊，真没啥事！”
奈奈死命捂住手机，坚决不让宋知落看。
“到了机场，也会有粉丝送机，你觉得等会儿我就不会知道了？”
奈奈鼓了鼓腮帮，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可玫姐说，交给她......去处理，让你今天好好休息来着。”
好不容易今天没其他活动了。
看着宋知落的小脸又瘦了一圈，奈奈是真的心疼。
宋知落从没怀疑过江玫的能力，但涉及到亲自去和李东河谈判，多半是公司那边临时做出了什么决定，而她和江玫这边是毫不知情的。
欢娱在艺人出现黑料时，只要能带来流量，向来采取无作为的态度。想到之前她和男明星的绯闻，宋知落猜测：“是不是营销号又爆什么料了？”
小助理眼神躲闪：“也不全是.....”
知道宋知落的个性，小助理没憋住，还是老老实实招了：“姐，你还记得之前找你的那档人气恋综吗？”
宋知落有印象，节目组的制作人和江玫是老同学，直接把台本递了过来，但宋知落心思还是想放在影视发展上，觉得老老实实演戏就好，对这种炒CP的真人秀不感兴趣，所以已经让玫姐帮她推了。
“玫姐原本已经和那边婉拒了，但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网上不知怎的，曝光了你要和沈顶流上那档恋综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沈家的唯粉都在发文抵制，因为这事好像沈顶流微博掉了不少粉......”
“当时玫姐就火了，打到节目制片人那里，那个制片人也很懵，和我们解释了半天，说......说是合同一早就定下了，还是节目组和欢娱这边对签的，还以为是你改变了主意......”
奈奈一口气把话说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讲清楚。
奈奈紧张地看了宋知落一眼，以为她会惊讶或气愤。
没想到她只是目光垂了下去，像是失了神。
相比人在遇到突然事件的慌乱无措，发脾气也好，埋怨也好，眼前这个安静的、沉默一言不发的宋知落，更让奈奈感到不安。
恍然中，奈奈似觉得她这个状态，曾经在哪撞见过。
当时宋知落还是新人期，由于名气刚起，公司一年给她安排了好几部偶像剧，几乎全年无缝进组。
其中在一部校园剧里，宋知落饰演的是个被校园冷暴力的女孩，偷偷暗恋上学校里校草一样的男生，在得知男生因和她染上了关系，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女孩面对男孩的靠近，表现出极度抗拒的情绪。
那场戏，宋知落一直不在状态。导演最后发了飙，让她自己去想人物情绪，想清楚了再回来。
之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拍戏教室的最后一排找到她时，剧组已经收工了，室内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
她就是这样望着某一处，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发呆。
没说一句话，也没任何悲伤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