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赵婆子瞧见圃外打灯笼的人,福身,忙给俩新来的婆子递眼色,
“那是咱的夫人。”
她挥了下手,赵婆子便继续教。两句过后,带着人离开花圃,往下一处去。
夜色朦胧,仍还下着雨。
喻姝提起裙摆,正要带小雅回去。灯笼的光照过花圃泥地时,赫赫然映出几双杂乱的脚印,其中竟有酷似男人的!
她步伐一滞,猛地抬头,拉开一点伞角往前看——三个婆子的背影,落后的一人偏高偏壮,走得也格外扭捏,莫非是他么?!
竟然混进个男人?
他想做什么?
又是怎么进王府的?
喻姝比了比泥地上粗大的脚印,递眼风给采儿,二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走到一半,她忽然不走了,低声说:“跟着他太危险了,能进得了王府,定然有些身手在,先回院子。”
回来屋子,喻姝让采儿先去休息,旁的明日再说。
她静静在床榻边坐了会儿,真是想一睡了之,可有这么一个疙瘩在,心下始终难安。
喻姝折腾着起身,想遣人给魏召南传话,又担心那贼子在府里有内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随便遣的人就是贼子的内应,可真真是自己送死了。
左想右想,还是从垫絮下翻出一只药末纸包,藏于袖内,自己去找魏召南了。
魏召南给寐娘过生辰,今夜应该就宿在寐娘屋里。
喻姝收拾了一番,瞧着雨似乎小了些。又嫌伞是个累赘,遇上万一可不好逃,索性披了件带帽的斗篷,系好棉绳。
深夜府宅,喻姝出门走了两步,心下还是有点怕。
她想,应该带个丫鬟出来的。
可无论采儿,还是别的丫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有药粉尚且能保得住自己,再多一人,可十分难。
对了,王府还有护卫呢!
只是护卫不守内院,守在外宅。要是现在出去外宅找人,还要费好大一阵功夫......还不如直接找魏召南呢,芳菲堂离她的院子本来也没多远。
......何必再,舍近求远?
喻姝坚定之后,脚步加快。
已经深夜亥时,除了几个守夜的,旁人都歇下了。雨珠一颗一颗打在棉帽上,不多久成片潮湿。她感觉头顶有点发凉,自知这斗篷撑不了多久,脚步愈发变快。
终于到了芳菲堂,廊下一个守夜的丫鬟拢好棉被,虚虚晃晃睡着。
雨声里万物静谧,草木将息。几间翘檐长屋并排而立,房门紧闭,只寐娘的寝屋窗前还亮着灯,烛光跳出窗棂,扫在青砖地廊上。
喻姝缓缓松口气,心里也跟着雀跃不少。
欲要提灯靠近时,忽然听到屋里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正是寐娘之声!
惊恐尖叫破耳刺入,震得灯柄险些从手心里滑掉。
喻姝吓得脚跟后挪,忽然碰到软乎的东西,差点出声。定睛一看,幸亏是守夜睡着的丫鬟。
这么大声,竟没把人吵醒......
她的手指颤颤贴近丫鬟的口鼻,气息仍在......不免镇了镇神,所幸还活着,应该是被人药晕了。
喻姝放下灯笼,连忙起身,在廊下戳破一点窗纸往里瞧——见寐娘跌倒在地,形容狼狈,有个男人穿婆子衣裳,面蒙黑布,正俯身捉她,掐住那细嫩脖子,好像在说什么。
寐娘嗓子本就细柔,被人掐住要害惊恐求救,令人闻之心惊胆战。
魏召南竟不在这里!
眼下怎么办?
喻姝心跳得厉害,一震震要跳出喉眼。她的身子有点发软,头晕目眩。
救或不救寐娘?
她和寐娘素无交情,根本没有救的必要。
可她有刺粉在身,尚且有对策能活命,而且那是一条鲜活人命。
“救命!救命——”
这几声救命遽然变得急促、沙哑、声嘶力竭,堪堪要扯破了喉咙。几声后渐渐声弱气虚,恰如一下下撞的暮中钟,垂垂老矣。
喻姝望进窗里的影子,一手拔下簪子,另只手的掌心握好一把水红粉末,秀美小脸挤成一团。
最后狠狠咬牙,遽然高声:“殿下!”
十几年的教养为人,纵然她也有心狠、要报复喻家的时刻。可对一条人命,在自己能保命之下,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原来还是做不到。
屋北雕窗哗然大作,黑影一跃匿迹。
喻姝甚至已经做好他会冲出的准备,片刻过后,竟是寐娘逃也似的爬出来,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夫人救我、救我......”
现在夜深露重,这么久了,这么大的动静,芳菲堂竟没半点人影出来。是害怕都躲起来了?还是被药晕了?
看来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她不多说,立马强硬拉起寐娘的手肘,二人快步赶回。院里的丫鬟仆子陆陆续续都醒了,眼下再顾不上多想,喻姝欲遣两人给魏召南报信。可魏召南......
她看向寐娘:“殿下不在你屋里么?”
寐娘仍在哆嗦,垂头细细道:“原是在的...他、他先去沐浴了......”
秋夜清寒,寐娘只有抹胸薄裤在身,外罩一件薄纱,穿得甚是清凉。她冷得环臂抱着,露出胸脯前大片春光。
眼见几个丫鬟仆子都瞄过来,寐娘这才想起,慌乱用手遮去胸前旖旎。
“......”
喻姝大约知晓她大冷夜里为何穿成这样,也瞧出窘迫,无意在这种事上为难,便从箱里抽看了件外裳给她。
眼下只能断定魏召南不在芳菲堂,否则屋里那么大的动静,他早赶来了。
既然不在,那又该去哪里寻他?
“那贼人是谁?为何偏找上了你?莫非你们认识?”
喻姝越瞧寐娘,越觉得疑迹斑斑,“你莫要瞒我什么,我既能把你从他手上救出来,就还能给你扔回去!”
寐娘刚死里逃生,真被她这副模样唬到了。扑到地上哭道:“奴不认识!这是真真的,那贼子一闯屋里就掐奴,说……”
“说什么?”
寐娘抿着唇,不肯再语。
喻姝冷笑:“他都要杀你了,还不愿说呢。”
寐娘眼眸红了,低低念叨:“他说,是张大官人要他来了结奴的……”
喻姝知道,寐娘是张宜送来的。送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个如何情况,她伺候过张宜一段时日,是知晓的太多,才要杀人灭口么?
可张宜的人,是如何避过王府重重的守卫?
喻姝摸不到头绪,心下隐有一根弦绷着。其实这些事本不该她来掺和,救寐娘不过随手之劳,等见了魏召南,再把事都扔给他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喻姝正念着他,忽然门口有丫鬟呼道“殿下来了”。
她刚起身,站都没站稳,便有一抹嫣红从脚边早早蹿过,急忙扑到长靴前,哭道:“殿下救奴!有人要杀奴......”
喻姝惊愣地顿住,
寐娘她还......跑得挺快......
魏召南将梨花带雨的人儿从地上扶起,说了几句宽慰话。又见寐娘身上除了外裳,里子甚为单薄,遣了几个护卫送回屋安顿休息。
“我已让人在王府各处搜查,严加巡逻,夫人勿怕。”
一事完毕,他轻轻抬眼看喻姝:“你本没必要蹚浑水,为何要冒险救她?”
想来他是听芳菲堂的人说了。
不过举手之劳,量力而行。
他以为她手无寸铁,其实她心中有数。她不愿承认自己心底泛滥的一点善意,明明也不是很喜欢寐娘,却愿意救人。想了想,倒宁愿卖他一个人情,毕竟她还要靠着魏召南,在王府过下去。
喻姝眸光潋滟,望着他,笑得清浅:“因为殿下喜欢寐娘,妾还是不愿殿下难过的。”
魏召南闻言沉默,缓缓走近她。
他要比她高出许多,往跟前一站,喻姝只觉有气势压在头上。他垂眼盯着她,眼色深沉,仿佛走马越过万种光阴。终于在某一刻,歇下了。许久后竟是轻轻问出:“你心里真的有我?”
喻姝被他盯得快要长毛,终于重重点头。不论对谁,好话向来是会说的。
“有的呀,妾既嫁与殿下,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说完,她忽然觉得有点渴,走到桌前倒了盏茶。刚送到唇边,想起他也在,又倒了一盏奉上,“殿下请。”
魏召南接过,盯着茶水面,却仍有心思。
是对,也不对,别人送他的美人们,心里也都有他,她跟她们应是一样的。喻姝的话也无甚不妥,可意思上还是差了些......他却指不出哪里差了。
魏召南想得有点不耐烦了,
罢罢罢、知道心里有他,何必又要拘泥这么多?他夫人已经算好的了,不妒又宽和良善,虽说自小离开家门去了扬州,可温婉大气的性情却养得十足十。
他自顾自想了半刻,很是满意,心下也满足。
魏召南见她乌发散在肩上,显然是要睡了,不知怎的今夜却突然去芳菲堂找他。
他想,她一定很困了罢?眼下却担忧得睡不着。
魏召南看着她低头吃茶的脑袋,又想:
本该今夜在芳菲堂的,既然我夫人她怕,且看她有心待我的份上,不若就留在主屋罢?
满屋子的人都遣散了去,他阖门回来。喻姝正坐在铜镜前,用软布细细擦着微湿的乌发。
梨花木的妆台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光辉映在她的眉眼,落了一层暗淡隐秘的光晕。
魏召南看了一眼,心下隐隐有种空落的感觉,几相重合——
十几年前那个灰暗的空殿里,他饥饿、狂放狼狈地扒碗吃饭,好像就在这一瞬光影交叠。他晃神,须臾之间竟是十几年过去。
魏召南收回目光,坐到床榻边。弯腰脱靴时,竟然想起那一夜洞房花烛,她就这么逆光站在他跟前,小脸红着,低头把香吻擦在他的唇角边。
当时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人拉开。而今时今日这一刻,他的手指却无知觉地摸到唇角边,沉默了许久。
这一晚,秋雨来,初寒至,然而春色动,枯木芽。
寒食节往后是冷冬的开始。
民间有祭扫祖坟的习惯,扫完坟,便要为寒冬备好炉炭,一大家子围炉宴饮,称作“暖炉会”。
宫中亦是一样。
晌午,喻姝穿好青罗翟衣,采儿把一根根花钗宝钿插入已梳就的小盘髻中。瞧着两弯眉黛间的花钿,采儿不由叹道:“夫人好像天仙下凡......”
她直腰坐在妆台前,却在对镜出神中。
——今日早上魏召南的下属弘泰来过。
本来弘泰以前也见过,但今日再见,喻姝却被吓了一跳。那高壮的背影,竟和几日前雨夜杀人的假婆子重合在一块......
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不对、不对,那一晚也太可疑了。随随便便的贼人如何进得了王府?后来搜查,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魏召南他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
采儿瞧她那凝重的神情,以为遇上什么难事。刚要开口,喻姝已经笑了笑,“没什么,在想点小事罢了,现在也想通透了。”
收拾齐整后,喻姝带着采儿乘车入皇宫,出了宫道,先去福宁殿见过帝后。
开炉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胄。苑中赏花,较熟的命妇会相围说笑,满苑零零散散,也不少独自看花的人。
皇后仪仗从闲庭校场回来,众命妇们纷纷行礼。
“都平身罢,今日是家宴,一家人不必拘太多。”话落微微偏头,笑问:“琅画的伤风可好些了?本宫去校场瞧几个哥儿,独独没见着老三。你们小两口真是奇怪,他来你便不来,你来他便不来的。”
说罢,命妇们都在笑,只见众人里有一女子稍稍站出。
那女子容颜姣好,娉婷而立,应是荀琅画。
她身着浅杏缠枝纹华锦,发簪碧玉,此刻正被逗得脸颊泛红,声如蚊蚋:“妾是劝过殿下早来的......可他说还有文章须向博士请教,要晚些。”
皇后对大家笑道:“瞧瞧,本宫这儿妇的胆儿也太小,就是说说,莫真以为怪你,吓着了?你呀就该学学老四家的,胆大不怕。”
众命妇们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着大伙一样笑,听见秦汀兰在耳边低低哼笑:“学崔氏,那可不止胆大,要目中无人呢。”
她扭头看汀兰,汀兰摊摊手,仿佛没说过。
皇后说完几句话便回大殿去,众人都散了,开始三三两两闲逛吃茶、赏花谈笑。
喻姝虽拈着点心吃,偶尔应和几句。但从始至终,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见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琅画说话。一会儿后有小丫鬟来耳语几句,琅画脸色微变,急匆匆的离开。崔含雪便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不,机会来了。
喻姝眼眸微眯,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离开,过会回来,正巧经过花枝下,盈盈一礼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
崔含雪礼到,本想敷衍几句了事。见这人儿,脑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脸色一改,倒是亲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额间碎发,比着方向笑说,“我不久前从庭中过来,那边好生热闹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结伴过去?”
喻姝脑瓜子转得飞快......
庭中,几个皇子皆在那块,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但宫宴的机会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头的......喻姝思量片刻,当即笑靥绽开,
第14章 受辱
亭台筑于假山之侧,东面山石下凿了片小池,沿边围筑各色的青碧斑石。盛夏时这片池水里会蓄养游鲤浮藻,现在步入深秋,金色的游鲤倒少见,多了几条耐寒的花斑鲤。
矮石边,有两三男子闲坐喂鱼。
庭中施几座檀香方案,摆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果子,乌李桃煎,奶糕时果。有人赏画,有人高谈论阔。
老四鄯王与一干子弟在旁边的小校场射箭。
他反复拉开几次弓,没一次射准的,二哥在旁戏谑道:“手绵绵软软的还不如女人。”
二哥一笑,才六岁的六皇子跟着亲哥学舌,
就是就是,还不如女人!
开炉家宴,闲庭上坐的哪个不是显赫王公?
鄯王年轻气浮,昨日在王府练剑术还好好的,正想今日给大家露一手,怎料出师不利。
他烦躁地脱下棉裘,刚要甩给小厮,眼睛一瞟,忽然看见那个人在亭台上吃茶。
心下连连腾笑,
会有人给他搭台阶的。
鄯王外祖吕家,乃是朝中新贵。近年随着吕家大兴,他在几个已封王的皇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且看眼下成年诸王的权势,除了琰王,就没人比他更有风头。
大哥二哥比不得他,更别说是奴生子的魏召南。
当然了,谁又不知道,他身边打小就有个奴隶呢?
鄯王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有些兴奋,朝着亭台大呼:“五弟,过来!”
魏召南闻声放下了茶盏,拿帕擦了擦指尖。缓缓站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望向校场。
“过来啊!”
鄯王不耐烦道。
从老四开口的那一句,一干子弟都知道有好戏看了。他们其中不乏宗室亲王的嫡子,幼时得蒙圣眷,能常常进宫做伴读,以前这样的好戏天天都有。
二哥肃王早就司空见惯了
——宫婢生的孩子始终是他们的奴婢,老四使唤得了,他自然也能使唤。只不过比起使唤,他更喜欢看别人做戏,自己卖一卖好心肠。
当然,二哥还有自己不承认的嫉妒心在。
有一日他听见秦汀兰偷偷跟别家妇人说,要论这容貌俊气呀,当属琰王和盛王。琰王便也罢,谁不知他生母杜贵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那盛王......你也晓得他生母是什么路子,那可是个卑贱,圣人亲自下旨了结的。虽没见过,也能猜到是个极狐媚的,不然一个奴婢怎爬的上龙床?想来盛王相貌也是随了她,真真狐俊啊。有时我瞧他一眼,脸上都要臊得慌。
二哥听完,心里便堵着一口怒气,当晚打了他家娘们一耳光,压在榻上折磨一宿,哭得人厉害。
这头魏召南起身下阶,走到鄯王身前。在一干人兴致昂扬的注目下,伸手接棉裘。
鄯王斜眼瞧他,忽然又不想给了,嗤笑说:“本王的棉衣金贵,奴婢也配吗?”
魏召南半掀眼皮子看他,不语。
大家都在看热闹,只有不忌口的六皇子又学会了一句话,
就是,奴婢也配吗?
崔含雪很适时地停下脚步,喻姝刚好听到校场的哄笑声。不由眉心一蹙,原来人家是这个目的。
她心里有块松软的地方被捏着,愣怔了好一会。
喻姝远远望着魏召南,但他庞若无事。二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站出,微带身为“兄长”的责备,“四弟啊,五弟跟我们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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