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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秦始皇一起造反(金玉满庭)


嬴政心头一颤,下意识避开赵不息清澈的双眸,藏在鬓发中的耳尖却悄无声息的染上一丝熏红。
“我以后还会再来黑石看你。”嬴政表情看似平静,声音却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他很不擅长面对这样直白的感情表达。
嬴政很擅长步步为营、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也很擅长智谋交锋、纵横捭阖的策略争锋,这些是他自赵国作质子忍辱负重时就擅长的。
可赵不息……这样毫不避讳表达自己感情的小孩到底像谁呢?
仗着身高“优势”,在嬴政看不见的视角,目前身高只到嬴政腰间的赵不息脸上转瞬即逝的划过一抹狡黠的笑。
最后小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饱含期盼眼睛,赵不息轻轻拉住嬴政的衣袖:“君子言而有信,赵公日后要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在黑石等待您呢。”
这可是她相面相到的造反的中流砥柱,哪能就让他这么容易就跑了。
纵观历史上造反成功的帝王,他们身边第一个跟随他们的人必然是和他们最一心的人,相识于微末之间,纵横于乱世之中。
这不正是她和赵朴拿到的剧本吗?
放有连弩的地方是靠近墙坞的一个院子,里面除了连弩之外还有些其他东西,院子中还放着一乘战车,战车周围散落着零零散散的部件。
嬴政认出那是现在秦所用的最先进的战车样式,他心下一动,难道还有好东西他没有见过?
“不息是在改良战车吗?”嬴政仿佛只是顺口提起一句。
“啊,我是想试一下来着,不过失败了。”赵不息脸上完全没有沮丧。
嬴政也不再说什么,做事总是有成功就有失败,而且往往是失败要比成功要多得多。
只有赵不息一人改良,能做出连弩来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哪能又期望更多呢?
赵不息看了那家被她拆的零零散散的战车一眼,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在感慨怪不得只有在秦汉之前才会出现“车万乘”这类形容词,到了后来的史书上都不再提战车这东西了。
主要是这个战车,真的不如骑兵好用,造价高、使用条件复杂、御者培育困难,还只能在平原地区使用,两个大车轮一到有点草石障碍的地方就走不动路。
有骑兵这种先进兵种了,战车这种落后技术就应该被淘汰了,再花时间在这上面,岂不是事倍功半,浪费精力。
赵不息让人把连弩推到一旁的演示场,给嬴政演示连弩。
连弩臂长八尺有余,比寻常人的身高还要高上许多,底下有基座,需两人共同用力向后拉弩弦,弩槽中放有十支长箭,都是用硬木为身青铜做头。
演示之人按下扳机,一只长箭就带着破空声眨眼间射穿了三百步外的靶子,一连按了十次扳机,共射出十支长箭。
蒙毅在一旁看着呼吸都急促了许多看着连弩的眼神比看自己妻子的眼神更加炽热,若不是顾及旁边还有人恐怕会直接冲上去抱着连弩不撒手。
一次性射出十支箭,这得省多少时间啊,想想在战场上城墙上架满了连弩,只需他一声令下,长箭如雨般击向匈奴人……
赵不息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设计图纸,珍惜地摸了又摸才不舍得交到嬴政手中。
“赵公莫要辜负这件宝物,能多换些东西就多换些东西……”
嬴政郑重地点头,且不说他对赵不息十分欣赏,单直说这连弩的价值也不下万金。秦,自商君变法后一直奉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他不会亏待赵不息。
赵不息笑弯了眼,这种过时的连弩正愁淘汰了太浪费呢,冤大头就主动上门了。
前几年她穷的别说铁了连铜都用不起,只能放着弹簧和齿轮不用,用硬木做弩,做出来的连弩不但体积大移动不方便,而且力道也不够,用来放在城墙上防守还有点用,但是用这个去造反效率就太低了。
正好把淘汰的连弩卖给秦朝的军方,然后再用换来的种子和马匹积蓄财力物力造反!!

天色渐黑,黑石的黔首三五成群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背着农具往家里走。
嬴政揣着连□□和赵不息走在小道上,为了不撞见太多人,赵不息特意挑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没办法,谁让她黑石子赵不息在黑石就是这么受人尊敬呢,一路上谁见了她都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
赵不息得意地炫耀着,嬴政在一侧给了她一个白眼。
嬴政一下午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这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来。
他想知道赵不息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自从第一次见到赵不息开始,嬴政就觉得赵不息出奇的面善,但是他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赵不息。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曾见过赵不息的长辈,可是,赵不息的长辈是谁呢?
他们肯定是不在人世了,要不然黑石也不会是赵不息这么一个稚子做主,这样年纪的小孩,若是父母还在人世,正应该是承欢膝下的时候,赵不息小小年纪就要领导黑石,不像是还有父母的样子。
若是赵不息的父母不在人世,那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呢?疾病、饥荒……还是在秦赵斗争中被牵扯身亡的呢?
蒙毅已经打听过了,赵不息的母亲是几年前去世的,可是她的父亲,却没有人知道是谁。
要是赵不息的父亲是被秦军所杀或者更干脆点,是赵国邯郸的贵族,被自己下令活埋了……那赵不息和自己之间,岂不是有血海深仇?
嬴政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变化,甚至还能分心和赵不息聊天。
只是随着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嬴政心头的困惑越来越重。
算了,等回到咸阳以后派人去查吧。
“赵公,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问题想要问我吗?”赵不息忽然话题一转,从连弩的技巧转到这一句上来。
赵不息早就看出来了,赵朴总是心不在焉,还时不时仗着身高优势偷看她两眼,本来赵不息觉得赵朴忍不了多久就会问。
结果一直等到现在,这都能看到她家了,再不问,下次见面少说得三个月后,这人,也太别扭了吧,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
还是得本黑石子来主动。
不是吧,这你也能看出来?嬴政诧异挑了下眉角。
赵不息抱起双臂,学着嬴政刚才的模样也挑了挑眉毛。
我当然能看出来啦,我可是贤人黑石子。
嬴政甚至读懂了赵不息的表情。
“你的父母……”嬴政一向很果断,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并不如平时一样果断。
他问了,得到的答案会是什么呢?赵不息很可能是原赵国的贵族之后,她那素未蒙面的父亲,说不准正是惨死于秦卒刃下。
赵不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除了她的母亲是赵国亡国公主这点不能说,其他没什么好瞒的,反正整个黑石除了她之外,其他见过她娘也都只以为十年前来到这里生下孩子的女人是个普通寡妇,至于她爹……
“我娘的事你也能从旁人口中知道,我就不细说了。”赵不息顿了顿,“至于我爹嘛。”
嬴政的心悄悄往上提了一些。
“我爹,死的可惨了,他是得了痴呆症,然后整日傻笑,最后一屁股掉进泥坑里淹死的。”赵不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根本不知道她爹是谁,小时候她娘还在的时候赵不息倒是问过,但是她娘不肯说,总是说赵不息是她一个人生的,后来被问急了就说她是从山上捡来的。
纯纯糊弄小孩。
不过赵不息推测那个男人应该是个渣男,自己娘被骗身骗心,受了情伤后才带球(也就是她赵不息)跑到黑石这个偏僻村子来生活。
赵不息是有依据的,偶尔她问她娘自己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娘虽然搪塞她的时候多,但是偶尔也会说一点真话,她娘那时候百感交杂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告诉她,你的父亲是无人能比的英雄。
看看,多厚的恋爱脑滤镜,连“无人能比”这种词也敢往上套。
还有一次,赵不息问她娘那个男人是不是抛妻弃子了,她娘叹息着说从来没有人把她当做那个男人的妻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赵不息曾经撞见过很多次她娘望着远处哭泣。
赵不息问“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她娘没否认。
由以上几点,赵不息推断出了她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爹——呸,勾引她娘的小白脸,估计一开始是看上她娘赵国公主的身份,后来见着赵国亡了就抛弃了她娘。
正好算起来她娘怀着她的时间就是赵国亡国的日子,更加佐证了那个渣男怕被连累抛妻弃子的事实!
嬴政:“?”
嬴政认真观察赵不息的表情,试图找出她糊弄自己的证据。
可惜,赵不息脸上的悲愤不是假的,所以嬴政只能暂且相信了“傻子摔进泥坑淹死”这个无论怎么听都很荒谬的说法。
其实也不是没有先例。晋景公还是一代雄主,他还是掉进粪坑淹死的呢。
嬴政熟读史书,很快就找到了比赵不息说的死法更荒谬的史实,只是心头还有一层压不下去说不出的怪异感。
“唉,那边那棵槐树下的坟包,就是我父母的。”赵不息踮起脚,指着远处地平线外只露出半个树冠的槐树。
嬴政颦起了眉毛,嘴角无意识拉紧成一条直线。
那种说不出的古怪感,更浓厚了。
“阿嚏!阿嚏!”嬴政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赵不息笑着打趣道:“怕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您呢,我曾听老人说,一个阿嚏是有人想你,两个阿嚏是有人骂你,说不准是有人背后在骂赵公啊。”
话题又扯到了另一个方向。
嬴政迈入自己的院子前遥遥又看了远处那棵在夜色中朦胧成一团黑雾的槐树树冠,眉头紧皱又松开,松开又紧皱,显示出其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赵不息父母的死和自己没关系,现在不去咸阳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是不管怎样,总比和自己有血海深仇强。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凭她的本事未来未必不可封侯拜相,若是有仇不能用就太可惜了,现在搞清楚了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嬴政闷闷不乐,他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回忆起赵不息父亲那个荒谬的死法……嬴政就涌出一股无名怒火。
真想把那个坟给刨了啊。
嬴政都被自己忽然涌上的这个荒谬想法给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讲究死者为大,刨人家坟无异于结下血仇,也就全家被冤杀的伍子胥干过刨坟鞭尸的事,就这样都被诸子百家逮着骂了几百年。
他和赵不息无冤无仇,怎么会忽然升起这种想法。
嬴政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回想朝堂政事,许久才和衣睡下,这夜,他又做了一次那个看不清脸的逆女把自己气的心口疼的梦……
翌日,众人都早早洗漱,赵不息带着黑石众人将花椒、纸等物装在了驴车上——马和牛这时候都是很宝贵的牲畜,黑石也没几只,能送给嬴政等人的只有两头毛驴拉的驴车了。
送别的时候,赵不息十分舍不得,拉着嬴政的衣袖送了三里远。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分别,赵公珍重。”赵不息松开了拉着嬴政衣袖的手。
嬴政忽然笑了起来。
“学书固然知理,可要磨练心智,还是要行路。偏安黑石一隅,可做不成大事。”
赵不息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的确该出去走走了,黑石太小了,没有人才,她得出去寻访人才。
但是,没有“节”,在秦寸步难行。她前几年趁着天下初定到处混乱的时候溜出去过一次,但是现在秦定鼎天下已经有几年了,各处的制度执行也渐渐完善,恐怕想逃过规定不太容易。
嬴政似乎是看出了赵不息的顾虑,临走前忽然转过头来,低声道:“我回咸阳会给将节送过来。”
看着赵不息瞬间灿烂的表情,嬴政轻笑一声,摸了摸赵不息的发顶。
秦的军纪严明,数千秦卒站在那里,就仿佛一片压抑的黑云,每一个人表情都十分严肃地执着长兵。
“赵朴”变回了嬴政,他又变得很少笑,整日在车架中批阅奏章。
除了跟在军队后那两只与秦军画风格格不入的小毛驴外,一切都显得十分冷硬,从秦卒到秦皇。
咸阳宫中也一样严肃,这座历史悠久的宫殿今日迎回了它的主人。
始皇帝坐于高堂,他的身上穿着玄黑的帝袍,袖口用金线绘着日月,百官列于下侧,肃穆庄重。
“王绾,将朕带回来的沤肥之术推广到各个郡县。”嬴政声音平淡,“今年,你只做这个,务必尽快,少府随你调动。”
王绾恭敬的应道:“唯。”
大朝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嬴政会到后宫时已经饿了,膳厨已经准备好了饭。
嬴政吃了一口,心下不悦。这路上的饭不好吃就罢了,毕竟是赶路,可这宫中的厨子做饭怎么也这么不好吃,朕的厨子分明是六国最好的厨子。
勉强吃了几口,嬴政搁下了筷子,对一侧的赵高吩咐:“去让膳厨做份鱼汤,放一点椒炖。”
“唯。”赵高领命,就在他转身欲出殿时,身后传来了嬴政平静的声音。
“朕带回来的那几箱纸和椒,朕决定卖给你了,明日送一千金来咸阳宫。”
赵高出了一身冷汗。
凭他对陛下的了解,这千金指的绝对是实打实的黄金而不是铜,可……按照他的俸禄,他连千两铜钱都应该拿不出来啊。!

陈长是在秦少府供职的农家人。
他原本只是个种地的黔首,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农家长者,那位长者拄着杖问他们村子里的人有没有人想跟着他学农。
旁人都嗤笑那位长者,他们从小就开始种地,还用得着再学吗?只有陈长觉得那位长者是一位贤德的人,愿意跟随他学农。
后来他就跟着那位长者学习文字,学习什么时候种麦什么时候种稻,庄稼生虫了该怎么办……
六年后他就来到了咸阳,受到秦少府的招揽,在秦少府中专门负责教授各地来此的官吏如何种田,偶尔也会带着弟子们研究如何更好的种粮。
现在他们一家都住在咸阳,朝廷还给他家分了一座小院,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跟着他学农,再过两年也进少府做个小吏,他也为自己到了年龄的女儿订好了亲事,也是在少府中供职的小吏,是法家的弟子,秦重视法家,他的未来女婿称得上前途无量。
甚至他家里还有一匹不算宝马但也十分强壮的马代步。
生活,真是幸福啊。
陈长从桌案后站起身,到热汤房打了一罐热汤,美滋滋地哼着小调。有马有房,儿女都有了着落,家中的老妻也没有病痛,自己从事着一份体面的工作,真是滋润啊。
回自己衙房的路上,陈长看到一队士卒正穿梭在各个衙门间,好奇地伸了伸脖子。这是谁犯法了吗,竟然连带着刀剑的士卒都来了。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纵然秦法严苛,但他熟读《杂律》,平日也只在少府衙门和家两处来往,连和别人打交道都很少,根本不会犯法。
陈长刚刚坐下,手拿起一卷竹简,正要接着读书,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队士卒哗啦哗啦走进来。
陈长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诸位来是所为何事?”
为首的令官没回答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不更,陈长,农家人,在少府供职七年,一直担任农官。”
“正是鄙人。”陈长心有些慌。
“请随我们来吧。”令官带着陈长快步往外走,陈长偷偷打量令官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这也看不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令官将陈长带到一架马车前,安慰道:“徐公放心,不是坏事,只是治粟内史体谅您年纪大了,送您回老家养老罢了。”
这还不是坏事?陈长瞪大眼睛,连忙拉着令官:“大人,老夫年不过五十啊,身体强健无病无灾,这怎么就要遣返我养老?”
再说了,朝廷什么时候还会送人回老家养老了?
令官不再搭理他,只留了两个人看守,就又带着其余人往别处去了。
只留下陈长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心慌的厉害。
这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自己曾经听过的传言。听说始皇帝好活埋人,听说大将军王翦好活埋人,听说从几十年前的大将军白起就有好活埋人的传统……
没过一会,几个陈长认识的熟人也被带了过来,陈长连忙迎上去:“诸公,诸公可知为何会将我们带到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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