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初,那时候嬴政还没有开始统一六国的伟业。
嬴政见他的时候用平等的礼节对待他,甚至吃住都和他一样,对他的态度也是和如今的赵不息一样谦下。
而当时的自己觉得嬴政这个人有虎狼之心,不得志的时候能够对他一个普通布衣那么亲近谦让,以后得志之后必定也会看不起人,所以觉得“不可与久游”,当机立断就逃跑了。
结果嘛……被抓了回来,强迫他做秦国尉。
所以如今嬴政的女儿对他如此亲近尊敬,尉缭一点也不奇怪了。
尉缭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反抗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只能接受。
“公主不愧为陛下之女啊。”尉缭摇着头叹息。
赵不息甜甜道:“师父谬赞啦,我和我爹不一样,我对师父是真心实意的尊敬。”
尉缭默默看了赵不息一眼,心想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我跑路之后该怎么把我抓回来还是怎么把我抓回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看着赵不息和嬴政足足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尉缭又忽然笑了起来。
也对,毕竟是陛下的女儿,和陛下相似再正常不过了。比起自己面前和嬴政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不息,其实尉缭对其他不像陛下的公子皇女反而更加惊讶,毕竟比起虎狼之心的陛下养出一个翻版的自己来,还是陛下那种性格能养出来如扶苏公子那样仁义,高公子那样善良的公子显得更加奇怪一些啊。
到了公主府,赵不息先带着尉缭来到了自己专门腾出来准备修兵书的书房,里面足足有十几个书柜,每一个书柜上都塞满了兵书。赵不息先是领着尉缭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书柜,说起书柜,其实这更像是一个衣橱,紧闭的橱门和上边足足有巴掌大的锁十分显眼。赵不息从身侧带着的荷包中掏出钥匙,打开橱门。
这书橱之中却只零零碎碎的摆放着十几本书册,和外面其他挤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对比十分鲜明。
赵不息给尉缭指着最上面的那一本书:“这是姜太公流传下来的兵法。”
“这是李牧将军的兵法,这是廉颇将军,这是王翦将军……”赵不息一口气直接把自商末到秦初的名将姓名几乎说了个遍。
到了最后还十分可惜道:“只是可惜,还有许多位将军的兵书失传了。”
尉缭:“……”
这是什么话啊?他老头子都年近七十了,这个书橱中的书一共才看过不到分之一,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年纪都还不到老夫的零头,已经收集到了这么多名将兵书,竟然还说什么“可惜”?
“老夫想看一看那本《太公兵法》可好?”尉缭说不心动是假的,他是兵法理论大家,干的就是编撰理论,对于名将兵法自然是求贤若渴。
只是他也知道兵书大多都是作为各家的传家宝传下去的,赵不息能够搜集到这一堆必然是费劲了心思。
若不是他实在心动姜太公留下来的兵法,尉缭也不会厚着脸皮开口。
可那是姜太公啊!辅佐明君定鼎天下,为帝王师,这可是所有臣子的终极目标!
尉缭虽然已经完成了辅佐嬴政定鼎天下的目标,可他估计自己这辈子也不能完成为帝王师的梦想了,自然对姜子牙心向神往。
赵不息直接把手中书橱的钥匙塞进尉缭手中,表情十分诚恳:“您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就是您的,何况我还要依靠您来协助我修兵书,这些兵书本就是我给您准备的束脩。”
尉缭:可恶,他的公主徒弟怎么比她爹说话还好听啊!
把各家的名将兵书放在兵法理论大家面前,这和把金子放在吝啬鬼面前有什么区别?
尉缭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年轻不懂事的小布衣了,他现在已经是经历了多年伴君如伴虎生涯的秦国尉。
所以尉缭十分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赵不息递过来的钥匙。“那为师就不再客气了。”尉缭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书橱中将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太公兵法》拿了出来。
赵不息识趣的给尉缭留出了地方,自己悄悄离开了。
离开了书房的赵不息并没有去公主府的其他地方,而是直奔秦监狱。
直到天色昏暗,尉缭的眼睛看不清书册上的字了,尉缭才从沉醉中回过神来,推开书房的门,已经有下仆在门外等候了。
这是赵不息派来的下仆,特意在这里等着带尉缭去吃饭。
赵不息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顾虑到尉缭年纪大甚至还特意吩咐后厨文火炖了一碗软烂的肉汤。
吃完了晚膳,下一步是不是该说已经准备好了客房,请自己暂住了?
二十几年前已经经历过这么一回的尉缭在心里嘀咕。
“师父您的府邸在何处?我送您回家吧?”吃过了饭,赵不息抹抹嘴,主动提出来。
尉缭一时间门竟然愣住了。
这个台词和他曾经经历过的剧本不一样啊。
看到了尉缭面上的犹豫,赵不息顿时心领神会,十分体贴道:“师父您是不是刚回来,还没有地方住啊……正好我的公主府中还有很多空出来的院子,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先住在我的公主府中。”
尉缭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嘛,这样才和当年陛下给他的剧本一样。
……话说,是不是刚才他其实可以回家来着?
尉缭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赵不息一开始似乎提起过要送他回家,只不过被他给沉默拒绝了?
拒绝了?
尉缭瞪大双眼,他现在再说自己在咸阳也有府邸还来不来得及?
看着对面方才还坐着赵不息,而今已经没有人影的空座位,尉缭哀叹了一声。
晚了啊。
第二日,天色刚亮,尉缭就起床打算去书院接着看书。
走在公主府的路上,尉缭打量着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箭楼和甲士,心中有些疑虑。
难道陛下打算日后将公主府改成重刑犯牢狱吗?为何一路上的防守要如此严密?
尉缭以为自己起的已经够早了,可没想到公主府的道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忙碌奔波着了,看着模样,这些人应当不是下仆,而是赵不息的门客。
在一群匆匆忙忙奔波的人群之中,一处大敞着院门的院子就颇为引人注意了,院子主人是一位相貌十分出众的青年文士,正斜靠在门槛内,百无聊赖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尉缭忍不住询问在一侧看守此处的甲士:“他是谁?”
甲士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老人,院门后靠着的青年文士先开口了。
“小子张良,不知先生名讳?”
张良浅浅一笑,对着左右两边顿生警惕的甲士道:“我并不出去,这位老先生也进不来,我们只是隔着院门聊聊天罢了。”
满心的苦闷若是只自己憋着,会郁结于心,而张良恰好是处于最苦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只想着这些烦心事情,所以才会打开门看门前人来人往来转移思绪。
可惜并没有人上来和他搭话。
尉缭的表情顿时奇怪了起来,他面色复杂的看着张良:“原来你就是张良啊。”
“老夫尉缭。”尉缭顿时觉得张良看着可怜了不少。
此人日后说不准还会和自己共事呢,只是其中的感情变化……过来人尉缭可太知道思想想要转变有多难了。
张良惊讶,连忙站直身体行礼:“原来您就是尉缭先生。”
因着《尉缭子》一书,尉缭的名声在天下间门颇为著名,张良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原本是魏国人,后来却成了秦国尉的兵家和法家的大家。
尉缭看着张良,叹息了一声,忍不住提了一嘴:“小子,你还年轻,经验不足,老夫劝告你,有些事情,你越是叛逆就会越痛苦,其实转变一下想法没有那么难。”
他自己就是被嬴政强扭的瓜,现在也很甜嘛。
张良怔住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尉缭远去的背影,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良以为自己下一次再遇到能和自己说话的人又要等到几天之后,可没想到这个人来的比张良想象中的更早。
可张良宁愿他没有来。
张良看着一进来就跪在了他面前的韩成,面色大惊,他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韩成还活着,张良下意识就要扶住韩成的手把他拉起来。
“主公,天下间门哪有主公跪臣子的道理呢?”
韩成却死死抱着张良的大腿抽泣,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子房,我求你了,你别再喊我主公了!”
张良愣住了。
“我不想复国,我也没那个本事复国,我就只想活着……我胆子小,连刺杀始皇帝都不敢,那是姓郑的设计刺杀的……我又不是受宠的公子……我真的做不到……”
韩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他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在被抓进秦监狱之后,韩成经过了几次严刑拷打,早就什么都交代了。
后来得知自己虽然逃过一劫没有被斩首却依然要被发配到边关的韩成整日惶恐不安,在赵不息找到他的时候韩成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要劝说张良归附赵不息。
韩成跪着仰望着张良,狼狈不堪,痛哭流涕道:“子房,我求求你了,你就跟着公主吧,我真的想活命啊,求求你了子房,看在张家五代相韩的份上……你给韩王室留一条根吧……”
张良的表情比韩成更痛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无数的记忆从他脑中掠过。
年幼的时候他的父亲将他揽在怀里告诉他日后要做韩国的国相,韩国灭亡的时候他抱着幼弟惊恐的看着秦人搜刮他家的钱财,他悬梁刺股拼命读书学武,他殚精竭虑为了复韩而谋算……
可韩王室唯一的血脉,韩成,竟然只是个连刺杀嬴政的念头都不敢有,连大铁锥都是身边臣子瞒着他联系的懦夫。!
张良痛苦地低下头看着他本打算为之效死的主公,不禁问:“您为何要如此呢?”
韩成哭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复国啊,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就是个不受宠的公子,没享受到多少韩国的富贵,也没欺压过百姓,我连骑马打猎都不喜欢……韩国亡了,我什么都没干就要去隐姓埋名的逃命,我认了,可凭什么你们找到了我让我复国我就一定要听你们的啊?我有妻有子,我只想和我的家人一起好好活着,我不要富贵,你们也别来连累我好不好?”
韩成已经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罪呢。
韩国存在的时候,他就只是不受宠的小透明公子,韩国灭亡了以后,他好不容易才隐姓埋名逃过了一劫,韩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没有什么想要复国的心思,他只想做个普通黔首,种地也罢,做工也罢,不求富贵,只求饿不死就行。
可那些韩国的旧臣找到了他,非要让他做主公,还要让他替韩国报仇,去刺杀始皇帝。
“我只想活着,我只想和我妻我子一起活着,我无错,我无错啊!”韩成声音已经哭哑了。
张良看着韩成,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没办法去指责韩成,他是因为父亲的遗命而一心想着复国,自然也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的韩成想让自己孩子活着的想法。
“我知道了。”张良苦涩道。
韩王室唯一的后裔都不想着复国,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怎么办呢?
韩成以为张良是答应了归顺赵不息,顿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离开了,脸上满是劫后余生。
张良瘫倒在椅子上,捂着脸,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到不住的咳嗽,咳嗽声从指缝间露出来。
“张良啊张良,你多么可笑啊……”
韩王室的子嗣都不想要复国,那他这十几年来忙忙碌碌都在做些什么呢?
大梦一场啊!
此时正发挥自己的老手艺,趴在墙角听墙角的赵不息听到了院子中传来的狂笑,心下一惊。
完蛋了,别再给她的未来谋圣给刺激疯了吧?
赵不息想也没想就一个撑肩翻过了墙,竟是连门都没有走。
“子房,吾之子房啊!”赵不息着急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良身前,担忧的看着张良。
张良看到赵不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长叹了一声。
是怀揣着连韩王室后人自己都不愿意去复国的复韩梦想平庸一生,还是跟随有着明主资质的主君建功立业。
天平缓缓的倾斜着。
张良是个并不十分固执的聪明人,他现在也只是因为年纪还轻所以才会这么纠结于要不要忠于韩王室,历史上的张良发挥才智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那时候已经成熟的张良十分自然的就偷摸归顺了刘邦。
甚至在刘邦日后想要分封六国旧王室的时候还亲自出口劝阻了刘邦分封韩王……
只是现在张良还不如日后成熟,再加上六国旧贵族对秦的态度终究是不一样的罢了。
张良忽然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开口回答赵不息的问题,而是举起衣袖,结结实实行了个臣礼。
赵不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狂喜。
“张良,拜见主君。”
从举袖到拜下,张良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面上的表情满是释然。
赵不息这才反应过来,笑咧着嘴一把将张良拽直了起来。
“子房何必多礼,息日后的事业,还要依靠子房为我出谋划策啊。”
四目相对,尽是释然。
赵不息心想,韩王室当真是好人啊。
从把韩非送给她爹到把张良送给她,韩王室当真是为了她们嬴家毫不吝啬啊。
都说魏国是秦国的人才第一输送大国,可赵不息倒觉得,韩国送过来的人才虽然不多,但是质量都很高啊,韩非和张良,哪个不是一个顶十个的大才啊。
看着张良面上的脸色还是有些不自然,赵不息牵着张良的手安慰张良:“子房也不必太过忧伤,昔日我爹向韩国索要韩非,韩王室也是二话不说就把韩非送了过来,韩非尚且姓韩,子房不过姓张……”
“韩王室有眼无珠,不过我们嬴家可是很重视人才的!”赵不息略带一丝得意道,顺便使劲拉踩韩王室。
张良:“……”
其实你可以不用安慰我,这安慰的话怎么听完了我还更伤心了呢。
张良刚刚归顺,赵不息手头上的事情也暂时没有什么能交给张良的,干脆就现在修书的书室中给张良添了个书桌,让他和尉缭一同主持编书。
和尉缭差不多,张良也是典型的兵法理论大师,带兵上战场实战不太行,可编撰兵书还是有一手的,毕竟张良也是武庙十哲之一。
天色初明,赵不息就送张良到了书室,顺便给尉缭捎了一份饭。
张良提着饭走进书室,脚步尽量放轻,可在寂静的书室之中依然颇为引人注意。
到了内室,将饭盒放在尉缭的书桌上,尉缭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张良一眼,对他出现在书室毫不意外。
反而尉缭还颇有心思的调侃了一句:“老夫昨日就告诉过你吧,有的事情是反抗不了的嘛。”
张良心情十分复杂。
从赵不息口中他已经知道了尉缭是怎么被嬴政“请”来的,此时看到尉缭,张良心中对前辈的尊敬少了些,可同病相怜的感受却莫名多了不少。
尉缭乐呵呵的劝张良:“不过虽说秦王室喜欢威逼利诱,可秦王室的人都还是不错的……起码陛下对臣子十分爱重,公主看起来也不像是薄恩寡义的人。”
想到了商鞅和白起,尉缭中途又硬生生改了口。
嗯,分人。
编书的编辑已经有了,赵不息就开始按照流程和尉缭张良一起商量着编撰起这一部日后要做为秦朝军校教科书的兵书来。
此事比赵不息想象的竟然还要容易许多。当今世上最先进的一本兵书就是尉缭所编撰的《尉缭子》,尽管《尉缭子》不如《孙子兵法》在思想文化上的成就高,可比起更侧重兵家思想的《孙子兵法》来说,《尉缭子》在实用性上还要更胜一筹。
作为有着深厚编撰兵书经验的兵家大师,又有足够多的教材可以供参考选取,尉缭编撰起兵书来十分得心应手。
与此同时,赵不息还结合后世的经验,加了一些更先进一些的士兵训练经验进去。
再由樊哙领着新招收的侍卫按照新总结出来的这一套兵法进行练兵实践,时不时还走一走王翦的关系,让樊哙带着这几百个侍卫去秦军大营中和秦军模拟对战一下演练一番。
因着赵不息又编撰兵书这个正当理由,所以嬴政也就默认了允许赵不息带着这些公主府的侍卫去军营中演练对战之事,当然只能在公共地方活动,军营机密之地还是进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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