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用来送给他的鸡蛋,狠狠地砸在朝阳身上,蛋液稀稀拉拉从斗笠上流下来,可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杀了这个妖物!妖物只会害人!我们村里那么多人都是被妖物害死的!”
“杀了她!这世上就不该有妖物存在!”
“杀了她!”
“杀了她!”
听着周围喊打喊杀的声音,长陵一言不发,拉起朝阳的手,转身离开。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驱逐,世人都害怕妖,谁还管好妖还是坏妖。
长陵在河边,把她斗笠上的蛋液细细地擦去,重新帮她戴上,她‘呜呜’了两声,忽然扑向他,抱着他的脖颈一口咬下来,大口喝血。
长陵隐隐吃痛,却还是抱着她,让她喝得满足。
她只要喝够了血,就不会攻击其他人类,好在他是修炼之人,身体早已超越普通人。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终究会耗尽一身鲜血,到那个时候,朝阳只能去喝别人的血。
但是现在,他不愿意去想多余的事情。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冬天。
这一年中,虽然长陵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始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三尾狐妖没有死,他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为朝阳报仇。
终于在这个冬天,又让他察觉到三尾的气息,他带着朝阳追到山中。
只是短短一年,因为杀过人,三尾再也不能修炼成仙,堕落得和寻常妖物无异,躲在一个洞窟里,靠引诱路过的男人,吸他们的精血增长修为。
长陵把她堵在洞窟里,穷途末路的三尾狐妖看见他身后的朝阳,忽然凄惨地笑起来。
“长陵,你总说人妖殊途,那她算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妖,你为何不除了她?你甚至还和她做起了夫妻,你看看你这一身肮脏的妖气,你哪里还有半点儿捉妖师的清高?”
长陵的剑指向她:“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哈!”三尾大笑起来,眼泪疯狂地流出来,“长陵啊长陵,你一生自负清高,杀尽天下妖邪,最后却娶了一只妖为妻,真是莫大的讽刺!”
长陵不想听她废话,剑气凌空而下,四周空气都在震颤,一剑穿过了她的心脏。
就像她当年杀死朝阳时一样。
三尾跪在地上,哀哀地看着他,口中鲜血狂涌,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同样都是妖,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长陵抽出长剑,又补了一剑。
“因为你是你,她是她。”
三尾绝望地看着他:“长陵,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找你报恩……”
长陵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拉起朝阳的手,走出这个布满男人尸骨的洞窟。
三尾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云瑶也难以置信地结束了这一世的记忆。
杀了三尾狐妖之后,长陵彻底解脱了,外面风雪大作,他拉了拉朝阳头上的斗笠,笑着说:“朝阳,你心里有没有开心一点?”
少女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他。
长陵明白了,大仇已报,可是她却永远回不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山路,雪下的很大,路的尽头有个佝偻的身影蹒跚地走上来,披着蓑衣,破衣烂衫,看起来很是可怜。
路很窄,长陵见他年迈不容易,带着朝阳避到一旁,在他经过时,拿出了身上不多的银子递过去。
“老人家,天这么冷,买件厚实的衣服穿吧。”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皮肤褶皱,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比起师父去世的时候,还要老得多,他想起师父,不由地生出了恻隐之心。
老人颤巍巍地转过头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朝阳。
长陵下意识把朝阳往身后拉了拉,知道对方看出了她是妖,便解释道:“她是被妖物变成尸妖的,从未害过人。”
帝夙看见这老人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在第一世时,遇见过的那个年轻的道士。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当日的小道士,居然这么老了。
“是你啊……”那老人叹息了一声,声音在风中也显得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你果真和她,要纠葛生生世世啊。”
长陵有几分茫然:“老人家,你说什么?”
“莫要执着,放她离去吧。”老道人说,“放下这一段执念,你此生是可以成神的。”
长陵下意识握紧朝阳的手。
“成神后,将来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了。”老道人循循善诱,“莫强求啊,这世间,最苦的便是强求,你何苦让自己这么痛?”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长陵拉着朝阳,转身想走。
那老道人连忙说:“她已是尸妖,魂魄离体,这一世已经结束,你不必执着,烧了她的尸体,我点化你成神吧。”
长陵脚步一顿,忽然笑起来:“人人都说,我该成仙,成神,怎么,我就不能做个凡人,和她好好相守吗?”
老道人似乎十分不解:“世人皆想成神, 为何你不想?”
长陵道:“成神要灭却七情六欲,而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从始至终, 我只想做个凡人, 更何况, 现在师妹死了,我一个人成了神,活千年万年,岂不是如困牢笼?”
他彻底拒绝了老道人成神的点化, 谢过他之后,还是拉着师妹的手往山下走。
老道人看着他们并肩行走在风雪中的身影, 哀叹着摇了摇头, 说了一句:“你迟早会油尽灯枯,耗尽鲜血, 那个时候, 不要把她一个人留下。”
只见长陵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 两人的身影一起在大雪纷飞中消失了。
在这之后, 世间很少有人再称颂捉妖师长陵的名号了,人们提起他,都会带着一丝鄙夷之情。
“哎,那个长陵啊, 曾经是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可是却误入歧途, 被妖物蛊惑, 甚至娶了一只妖物做妻子,整日同妖物厮混, 灵根都被污染了,这辈子啊,是成不了仙了!”
“可惜啊,太可惜了,他原本能成神的,以他的天赋,再过几百年,都没人再比得上他了。”
“堂堂捉妖师,怎么会爱上妖物?真是荒唐至极!”
而长陵,依旧带着朝阳流浪在人世中,遇到妖物作乱的地方,随手除妖,却不会多做停留,立即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感激。
许多年后,他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灵力衰微,再也不能让朝阳喝饱血了,年轻的捉妖师苍白消瘦,却没有一丝衰败的痕迹,连清冷的神色之间,都多了几分温柔。
他带着朝阳再一次回到长陵城,他们先前居住的小院子换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年迈的爷爷,勤劳的夫妻,可爱的孙女。
长陵站在院子外,看了许久,才带着朝阳离开。
他在当日师父下葬的地方,找了一条船,铺上干柴,带着朝阳上去,他把船划到河中央,就如同当日带着师父的骨灰洒入江河时一样。
此时也是夕阳落下,远处传来鹧鸪声声,凉风徐徐拂在两人脸上,朝阳双眼茫然空洞地看着前方,夕阳的光芒洒进她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丝小小的火苗。
长陵把她抱在怀中,最后一次吻了她的唇,然后点燃了干柴。
烈火之中,她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也不会喊疼,安安静静的就像刚刚才死去。
“师妹,走过忘川河时,记得回头看我一眼。”长陵轻声说,“不要走丢。”
他流下了眼泪,泪水落在她脖颈上挂着的那只长命锁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诸邪莫侵,长命无忧。
竟是一个也没有应验。
帝夙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比烈火焚身更痛的心痛当中,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中满是血丝。
“师妹,朝朝……”他下意识在身边寻找,却没有看见鹿朝的身影,只在角落里看见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默默流着眼泪的云瑶。
他瞬间动了杀心,只是才提起问道,胸口中闷着的一口血就猛然咳了出来。
“江公子,你受了伤,冷静一些。”刚刚跨进门的裴知玉看见他的动作,连忙过来阻止。
帝夙擦去嘴角的血,冷冷问:“朝朝呢?”
“在隔壁,她受了伤……”
裴知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帝夙已经跌跌撞撞冲出去。
“云瑶姑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裴知玉有些震惊,先前认识的江公子虽也喜欢朝朝妹妹,却不像现在一样……疯狂?
云瑶瞬间泪如雨下,喃喃地说:“不是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什么?”裴知玉不解,云瑶醒来有半个时辰了,一直这样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口中也一直念着什么‘不可能’,‘不相信’之类的。
云瑶只是哭,根本没办法回答他。
裴知玉看着,真是一筹莫展。
隔壁房中,帝夙忽然撞开了房门,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鹿朝,瞬间心如刀绞,惊恐地想到她变成尸妖的样子,难以抑制那种恐惧,忽然一把抱住她。
鹿朝封印完噬魂兽之后,灵力枯竭,被裴知玉带回来之后就一直躺着不想动,躺着躺着睡着了,睡得正舒服,忽然被人像揉面团一样抱起来,瞬间被惊醒。
这人身上冷冷的皂角香再熟悉不过,鹿朝立刻认出他,然后想起上辈子因为他莫名其妙被狐妖杀死的事情,更生气。
“你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本郡主杀了你!”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身子都掐断了,鹿朝吃痛,只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放开!”
帝夙闭上眼睛,变成尸妖的她,每次喝他的血时,都像现在一样,咬得这么用力,他根本无法平息这种心痛,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才有一丝丝安心。
没有变成尸妖,她是活生生的,她身上的温度,她呼吸的声音,哪怕是她大声骂他的声音,都是真的。
被揉到几乎变形的鹿朝:“……”
他是不是疯了啊?就没有一个人来救救她吗?
她要是被捂死,也和小说里结局一模一样了。
云瑶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痛难当,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和帝夙有九世情缘的明明是她,这是创世神留下的预言,为什么云朝一个小小的凡人,会插足在他们中间?
第二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云瑶用力抓紧门扉,分明第二世的帝夙不是魔,他分明可以成神,可是因为云朝,他自毁灵根,最后甚至和变成尸妖的云朝做了夫妻,被肮脏的妖物污染了。
如果他在第二世就成神,六界怎么会有十五年前那场浩劫?
她狠狠咬着牙,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吃饭,终于脱困的鹿朝才恨恨地瞪着帝夙,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戳着碗里的米饭。
“朝朝妹妹,喝点粥。”裴知玉知道她受了伤,特意让厨房做了清淡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给她。
鹿朝喝了一口粥,看了看帝夙,又看了看云瑶,这两人都平静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要不是他们,她上辈子能活得好好的。
“你们三个,怎么都不说话啊?”摩缨咬着筷子,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自从这三个人醒过来,就很不对劲!
“我吃饱了。”云瑶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云瑶姑娘似乎心情不太好。”裴知玉看着她的背影,担心地说道。
刚说完,帝夙也放下碗走出去了。
“江公子看起来心情也不好。”摩缨看着他的背影,也担心地说。
鹿朝:“??”
他们心情不好什么呀?该心情不好的是她才对!
要不是看在他们将来会拯救世界的份上……鹿朝不停地安慰自己,她不是不记仇,她是为了六界,为了六界,为了六界……
一顿饭吃完,也没见帝夙和云瑶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在第二世后面又是怎么纠葛的,续到今生,恐怕有说不完的话。
鹿朝很识趣地不想去打扰。
经过噬魂兽那一场风波,城主府被毁了大半,城主和虞夫人忙着安抚百姓,一直也不见人影。
鹿朝吃了饭,顺便走到城主府外面看了看,许多受了伤的百姓在城主府外面接受治疗,虞夫人是捉妖师,一身青衣,穿梭在伤患之间,仿佛已经忘了丧子之痛。
忙完了之后,虞夫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见她,笑着走过来:“这次多亏有你封印了噬魂兽,否则整个长陵城都完了。”
鹿朝看着长陵街头亮起的灯笼,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拿着书具和师父师兄一起走在长陵街头的场景,刚刚从前世回忆中醒来,那一切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我很喜欢长陵城,不希望看到它被妖物毁灭。”鹿朝也笑起来,“希望你和城主,能好好治理长陵城,让这里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幸福祥和。”
虞夫人问:“你从前来过长陵城吗?”
这一世从未来过,但是前世……鹿朝说:“算来过吧。”
虞夫人说:“其实我和长陵城,也有些渊源,所以才会在此处安定下来。”
“哦?”鹿朝好奇地看向她,“什么渊源?”
虞夫人取下了背上的青霜剑,说道:“这是我师门世代相传的宝剑青霜,青天之下,霜华苍苍,这把剑,曾是长陵城一位厉害的捉妖师相赠给先祖的,据说当年他在长陵城,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厉害人物,他用这把青霜剑,荡平妖魔,守护着长陵城。”
鹿朝摸摸鼻子,看来朝阳死了以后,青霜剑的继任者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人叫什么?”
虞夫人摇摇头,颇为遗憾道:“时隔上千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他的名字被捉妖师们刻意隐去了。”
“为何?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后来做了什么?”
“听说,他后来爱上一只妖物,还和妖物成了亲,捉妖师们再也容不下他,他带着那只妖物远走高飞了,再也没出现过。”
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很遗憾,捉妖师和妖物在一起,本来就是离经叛道,世所难容,否则,司空俊怎么会得知自己是半妖之后,那么绝望的自杀?
鹿朝看着那把青霜剑,说道:“再厉害的捉妖师,也难以抵抗妖物的魅惑吧。”
不知道那一世她死了以后,长陵有没有抵抗住三尾狐妖的魅惑?
世间之人,固守本心最难。
那边又来了伤患,虞夫人不能陪她继续聊天,又去忙碌了。
鹿朝一个人走出城主府,走在长陵城的街道上,原来过去了上千年,长陵城看起来有了不少变化,街道更宽阔,城墙也更高更坚固,路边的店铺也不一样,可是,还是有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噬魂兽只破坏了城主府附近的街道,远一些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噬魂兽被封印,百姓们还是照常做起了生意。
鹿朝走到一个摊位前,看到卖冰糖葫芦,想起朝阳很爱吃,她也很久没吃了,自从离开殿下,没有人再买给她吃。
“小姑娘,吃冰糖葫芦吗?”商贩笑呵呵地问她。
鹿朝点点头,正想掏钱,却发现休息时,钱袋子不知道扔哪儿了,肯定是帝夙抱着她的时候蹭掉了。
她一脸晦气,对商贩说:“算了……”
忽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几个铜板给商贩,然后取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
鹿朝抬起头,看见少年凌厉却漂亮的下颚线,和青年时的长陵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帝夙看起来居然比长陵还要柔和一点点。
长陵毕竟太清冷。
“谢了。”鹿朝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馋得她不断分泌口水。
她和少年并肩往前走,长陵城中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鹿朝笑着说:“江小山,你知不知道,你和长陵师兄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哪里?”
“长陵师兄扶危济世,斩妖除魔,愿意自己过得清贫一些,也会把善意分给可怜的人,他很喜欢这个世界。而你,你对这个世界好像漠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帝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的善意,得到回报了吗?”
“回报不回报的,看你想要的是什么,许多人想要的回报是别人感恩戴德,甚至金钱,名利,美人……可是师父和长陵师兄,所求的只是心安。”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天下安定,即是心安。”
帝夙忽然问:“朝朝,你知道长陵真正所求的是什么吗?”
鹿朝想起他和九天神女的九世情劫,世世不得圆满,让他成魔,她叹息着说:“无非情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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