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频继续提升,上升到35。克莱因舍试图抢道,发生打桨,被裁判吹哨制止。
基本上不会输了,只需要再坚持十秒。
伊芙抬起头,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对手的赛艇上——因为是背向竞速运动,当她超过她的对手时,自然就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了,尤其是伊芙所在的位置还是船头。
二十秒。
先前在岸边嘲讽福杰家的那个男人显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他大声嚷嚷着要冲刺提速,可是却因为他一人的动作带歪了船身,因为方向的差错朝着塞西尔舍的船尾撞去!
“避让!避让!克莱因舍犯规——”
裁判大声吹着哨子,坐在船尾的德米特里厄斯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撞,伊芙配合着他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调整着船体的方向。
岸边众人的加油声越来越近,五、四……二……一。
裁判的哨音响起,胜负已分。
在一片如同海潮般涌来的欢呼声中,刚刚代表塞西尔舍赢得了比赛的家长们纷纷击掌拥抱,互相庆祝,他们放下船桨踏上岸,将自己蹦蹦跳跳的孩子抱入怀中——学生组第二,家长组第一,取得了学生组第一的队伍在之前已经被淘汰,综合下来,塞西尔舍获得了这个项目的最终胜利。
伊芙落在了最后一个。
赛艇比赛结束,然而她肺部和胸口的疼痛却并未结束。强行剧烈运动对她的身体负担过大,而她因此只能先坐在赛艇上缓解一下呼吸,正当她站起身,脚步微微有些虚浮地想要上岸时,一阵剧烈的震颤从她脚下传来!
是克莱因舍的赛艇,在比赛结束之后,不知为何就在伊芙想要上岸的那一刻狠狠撞了上来!
船身荡开,伊芙脚下顿时踩空,一瞬间天旋地转,重心不稳的少女身体一歪,整个人朝着湖中坠去!
“克莱因舍!比赛结束之后竟然用撞船表达不满,这是何等得不优雅——”
亨德森老师气歪了胡子般的大喊声传来,伊芙在水面上挣扎着想要浮起,但却四肢酸麻,再加上河水冰寒,一下子就抽走了她身上大部分的温度和力气——不过。
伊芙被湖水冻得通红的手,看似慌乱地抓住了克莱因舍的赛艇边缘。
她努力抬起头,透过额前冰冷滴落的河水,她看到了站在赛艇上居高临下,拿着船桨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容。下一秒,少女咬紧牙关,指尖狠狠用力——
克莱因舍的家长们顿时变了脸色,船身的剧烈晃动让他们站立不稳。
“你!你这个庶民女人要干什么——”
“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湖水过于冰冷反而产生了阵痛的效果,总之伊芙现在觉得自己的手臂大概是因为生气反而被赋予了新的力量,她一把抓住了男人慌乱中朝她打来的船桨,只是一个轻轻松松的借力,就将他狠狠拽了下来!
她这个人从不记仇,因为有仇的话,她基本上都是当场就报的!
岸边,达米安脸上的表情,在伊芙拼命摇晃船将克莱因舍的家长们一个个全部薅到水里变成了落汤鸡之后,由先前的担忧转变成了目瞪口呆。
“……你们福杰家的女人,都是这么虎的吗?”
这有仇当场就报的剧情何其熟悉,简直是阿尼亚开学时给他照脸一拳的完美复刻加强版。
不,说反了。达米安合理怀疑阿尼亚遗传了姑姑的脾气,就是不知道他老哥德米特里厄斯受不受得住了。
达米安用同情的视线看着湖中,德米特里厄斯几乎是在伊芙掉到湖里的那一瞬间就跳入了水中想要将金发少女救上岸。谁知刚刚还没精打采的少女竟然因为愤怒一下子来了力气,德米特里厄斯拉都拉不住,最终,平日里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只能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而帮助她一起把克莱因舍的船彻底掀翻,这才将她哄上了岸。
达米安觉得自己基本已经看到了老哥如果娶了伊芙小姐,家庭地位会是什么模样了——如果父亲和母亲能够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话。
达米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阿尼亚。
但是阿尼亚的话,如果她能够以“帝王生”的身份从伊甸学园毕业,而且他也只是次子不需要继承家业,说不定……
达米安悚然一惊,随即迅速地摇起了头,试图将那些想法从脑海中晃走。
啊啊啊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他真的对这个小矮子……不可能!
该死!明明比赛已经结束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岸边的欢呼声还是那么吵啊?!这些人看见伊芙小姐把克莱因舍的人都弄下水就这么高兴吗?!
另一边。
“解气了吗?”
因为运动衬衫比较轻薄,再沾上水几乎是贴在了少女的身上,德米特里厄斯不得不在上岸的过程中脱下了上衣给她挡在胸前。
此时此刻,光裸着上身的德斯蒙大少爷正拿着保镖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拭着头顶的潮湿微乱的黑发,一边用那双浸了水之后越发明亮的金眸关切而无奈地注视着伊芙。
“还行吧。”
裹着毛巾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伊芙用微微带着颤音的声音说道,随即立刻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远远看见那个克莱因舍故意将她撞下船、还试图用船桨打她的男人狼狈不堪地朝他偷来愤怒的眼神,伊芙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笑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后,德米特里厄斯有意无意地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给了那个男人一个威胁的眼神。
男人登时一个哆嗦,眼神迅速转开。
狐假虎威而不自知的伊芙趁机扬起下巴,笑容越发得意——看着少女可爱的模样,德米特里厄斯忍不住微微抿住唇,露出了一个宠溺意味十足的笑容。
他的指尖,在擦拭身上湖水的时候,莫名触碰到了锁骨下方那道淡淡的疤痕。
——未婚夫吗……那又如何?
德斯蒙家主的位置,党魁的席位,总统的身份……这些东西,哪一个在父亲得到之前不是早有归属?又有哪一个不是父亲凭借自己的本领,硬生生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如果因为所求之物已有归属就黯然放弃,那就不是德斯蒙家的人了。
伊芙觉得身体仿佛坠入了冬季冰冷的湖水, 又仿佛被炭火炙烤着一般滚烫。
身体没有力气,头感觉很重,喉咙干痛, 鼻子像被水泥糊住了一样堵塞不通, 她只能微微张开口呼吸。
这一切的症状,仿佛都指向了同一点。
“39度5,烧得更严重了。”
恍惚中, 伊芙看到一个站在自己床边的身影拿着纤细的水银体温计看了看,然后略带嘲讽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 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那声音里隐隐藏着怒气, 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好听的感觉,就像是一首不知名的歌曲,每一个音符都能精准地坠落在五线谱上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样好听的声音,伊芙却莫名地有一种心虚躲闪的感觉。
“是我的问题, 我应该先看着她上岸再确认比赛结果的。”
与前一个声音对话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犹如大提琴般优美的男声里带着诚恳和懊恼,在每一个起承转折的点,男人的声音就仿佛一根无形的羽毛, 能够轻易撩动人的神经。
伊芙皱了皱眉,她有点想要快点醒来,但又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什么附带镇定作用的药剂, 总之始终无法苏醒过来……
“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可趁之机吗?这种事情没有下一次。”
先说话的那个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等这家伙醒来,我也要好好问问她,多大的人了,对自己的身体真的没点数吗?大冷天的非要在水里待那么久, 有什么事情不能找我来解决……”
嗯,算了。要不她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迅速get到“这家伙”指的就是自己,心虚程度超级加倍的伊芙果断放弃了挣扎,毫不犹豫地顺从了镇定药剂的作用。少女的意识一点点远去,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伊芙觉得自己仿佛出了很多汗,病床边来来往往经过了很多人,中途有谁离开了,又有谁进来她全然不知,只能隐约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
“伊芙……还好吗……”
“高烧……手掌也磨破了……”
“姑姑要早点好起来……”
“……这里安全吗?”
“没事,反正里面的人还昏迷着呢……”
“……7号……珍贵……能力是……”
“对,我看……像之前……重要实验体……走失……”
——“实验体”?!
意识混沌之际,这个词语仿佛一记惊雷一般重重地敲打在伊芙的神经上!
一瞬间,脑海深处无数陈旧的影像交错叠加,曾经作为实验体的痛苦循着记忆追溯而来,反射到她躯体的神经线上,伊芙的手指不自觉地痉挛轻颤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听到这个词。
她曾以为,当初的那场轰炸几乎将西国边境的鲁文一夜之间夷为平地,那个该死的实验室必然也已经被炸成了碎片,却不料时隔多年,竟然又听到了这样的谈话……!
声音从医务室的门外传来。隔着布帘和门板,声音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伊芙努力从病床上爬起来,落地的时候因为四肢无力差点摔在地上。
是她听错了吗?其实说不定只是什么普通的实验室也用了数字给实验体命名。可是,普通实验体的话,那些使馆和器皿,又或者是动物……也会使用“走失”这个词语吗?
伊芙不确定。
那种无端恐慌的感觉涌了上来,比起身体上的疲劳和痛苦更甚。她找理由试图说服自己,但是,她头脑深处那根隐隐作痛的神经,又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自欺欺人——
是谁在门口——
伊芙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伏在门上听了十几秒,却愕然发现刚刚对话的声音早已不知所踪。她一急,用力握着门把手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让穿着病服的金发少女迅速打了个寒颤。
她抱住手臂,唇瓣微微有些青白,走廊上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人。伊芙刚想要上前拦一下人,问问有没有人看见刚刚从医务室出去的人是谁,却觉得领口处微微一紧,刚刚迈出医务室的少女仿佛一只被揪住后颈拎起来的小猫一样被轻轻松松提溜了起来。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直接拦腰将少女抱起,伊芙只感觉腹部一暖,眼前的景物一晃,眨眼间就被那人扛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又丢回了医务室的病床上。
尤里做完这一切之后,顺手把门带上。黑发青年再转过身时,脸上微笑依旧,但是精致好看的眉眼之间已经隐隐带上了一层冷冰冰的怒意。
“你这是想要去哪里啊,嗯?”
“你……”
原本还想要生气说“你做什么啊这一下我更找不到说话的人了啊”的伊芙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危险信号,下意识地撑着病床往后挪了挪,在尤里开口之前主动捞起还带着余温的被子钻了进去。
尤里看着伊芙心虚的模样,轻轻挑眉。他此刻穿着的仍然是伊甸学园家长组的运动套装,白T恤和深色运动短裤,将他平日里被白衬衫和严谨军服严严实实包裹住、肌肉坚实有力的年轻身躯展现出来。
明明是穿上军装,看上去如同纤细美少年一般身材,可当尤里向着她伸出手臂时,她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手臂上缓慢舒展开、形状完美的肌肉组织,以及白皙的皮肤下沉稳拉伸,紧紧绷住的筋脉,淡青色的血管蜿蜒交错、若隐若现,给人一种危险而禁忌的力量感。
尤其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
伊芙微微张着口,她眼睁睁地看着黑发青年走到了自己的床边,姿态随意潇洒地坐下,仿佛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等一下,她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现在是未婚夫妻关系,自然不可能是外人。
尤里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般的态度朝着伊芙倾身压下,撑在她柔软干净的枕头边上,然后一点点地低下头去。
他们靠得那么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将伊芙抱起来丢回床上的缘故,尤里温热的呼吸稍显急促,微微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喘意,近在咫尺的眉宇之间给她一种侵略意味十足的压迫感。
伊芙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了之前那个他们拥吻、炙热而寒冷的雪夜。
以及尤里那危险但充满诱惑力的眼神,那毫无防备的胸膛,她指尖感受到的缓慢而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几乎要彻底淹没她思考能力,缠绵无尽的吻。
她条件反射地弓起身子抬起手,有些惊慌地抵住了尤里的胸膛,看着男人的阴影几乎要将自己彻底遮蔽,慌不择言一般地开口想要制止这莫名有些不妙的事态发展。
“等——等一下!”
“请不要这样,尤里先生!我……我有话要说!”
伊芙一边用有些惊惶紧张的语气说着,一边用力对抗着尤里朝着自己压下的胸膛。
只可惜她忘了,就算是先前她状态极佳的时候都完全撼动不了尤里的手臂,又何况是现在发着烧躺在病床上的她呢?
尤里气息轻柔地拂过少女白皙干净的耳侧,伊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内心复杂而混乱,似是抗拒又似是期盼地等待着什么……然后,她就感觉肩膀两侧的被子突然被掖了掖,严密紧实地塞好,尤里那尽在咫尺的气息也随之远离。
——原、原来就只是想要帮她掖一下被角吗?!可恶!
自作多情的伊芙保持着眼睛微闭的状态,那种转瞬即逝的失落感迅速被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的窘迫感取代,羞恼的红晕浮上她的面颊。
那她的反应好丢人啊!她现在完全不想要把眼睛睁开了啊!要、要不然就装作自己这样睡着了……
伊芙缩了缩脑袋,努力想要把脸整个埋进被子。
尤里干净好听、努力克制的笑声在伊芙的头顶上方响起。他撑在她枕边的手臂并没有移开,故意保持着那样暧昧的姿势,笑声温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撩人的意味,像是故意只笑给她一个人听的一般。
伊芙又气又恼,但又全无办法,只能装作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睁开眼睛把头伸出来吧,你快要不能呼吸了。”
尤里终于笑完,他撑在伊芙脑袋左侧的手抬起,伊芙仿佛可以听见床垫恢复原先形状的声音。黑发青年的动作轻柔,带着薄茧的手全然不像刚刚在射击场利落冷酷的模样,他仿佛是在抚摸一朵易碎的花瓣,细致小心地将伊芙遮住了半张脸的被子压了压塞到她脸颊下方,露出红彤彤精致漂亮的面容。
真的太可爱了……尤里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让他忍不住就想要戏弄她。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我在伊芙小姐的心中竟然那么禽兽吗?禽兽到会对发高烧的未婚妻……”
尤里说到这里微微停了停,然后故意凑近了伊芙的耳畔。
“奇怪,明明伊芙小姐之前好像不是很讨厌我那样?还这样闭着眼睛的话,莫非伊芙小姐是在期待我做些什么——唔!”
“尤里·布莱尔……!!!”
伊芙终于忍无可忍。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腾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气恼地抓起枕头就狠狠按在了尤里那张让她脸红心跳,不敢直视的脸上,同时也堵住了他那张讨厌的嘴。
尤里的笑声隔着枕头传来,声音有点闷闷的。
他没有反抗,只是缴械投降一般地举起双手温声求饶,过了好一会儿,伊芙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才气咻咻地放开了枕头。
尤里尽职尽责地将气得小河豚一般的伊芙重新塞回被窝,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额角轻轻一吻,笑着直起身,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生气的模样。
“要喝水吗,对了,你之前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尤里将一杯倒好的水放在少女的床头柜上,伊芙愣愣地看着脸颊侧旁冒着热气的玻璃水杯和剪好的药片纸板,白色的雾气有点蒸到了她的眼睛,温热的感觉,带着隐隐地酸痛。
她的心口堵堵的,原先设计预演过的分手台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没,没什么……”
伊芙叹息着,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尤里的手。
“对了!尤里先生你刚刚……刚刚来的时候,有看见在我门外说话的人是谁吗?!”
尤里回握住了少女的手,冰凉而紧张的手指让他微微皱眉:“当时走廊上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至少也有五六个吧?分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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