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厂房。
 能待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技术工和学徒。
 容水根和这些学徒们没什么接触,学徒们一般都是待在自己师傅身边干活,帮着处理一些琐碎的事,趁着这次的机会好好学学本领。
 可这位谭伟同志却不同。
 时不时往这边晃悠,容水根一开始不明就里,可随着次数多了,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瞅着闺女没这个心思,那出面的人自然得是他了。
 容水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罐子,直接塞在了谭伟的手中,他说着:“真是太麻烦你了,这罐子红糖你就拿着,我们可不能占你的便宜。”
 谭伟连连摆手,可到底没能推脱得了。
 只能拿着被塞过来的红糖罐子。
 这一罐子的红糖差不多能有一斤,算下来他还是占了便宜的一方,“红糖有些多了……”
 “没关系没关系。”容水根连连摆着手,“这两天你跑前跑后的,就当是我们的谢礼,还得谢谢你帮着做了那么多事。”
 谭伟不由往旁边看了一眼。
 也就这么一眼紧跟着又赶紧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害羞似的。
 容晓晓什么反应都没,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图纸上。
 原来她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些被绘制出来的外壳绝对不是单用,她忍不住自己在纸张上面画了起来,算出边角的一些角度,绘制出大概的模样,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情况。
 容水根其实也不太能应付这种场面。
 见谭伟一直待着没离开,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人,便只能找些话题和他干聊。
 聊着聊着就觉得这小伙子特别的害羞,人也特别的内向,聊着的时候都是他问他在答。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容水根找话题找着找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问着:“小谭你是本地人吗?好像没见你在宿舍待着。”
 谭伟点着头,“我一直待在汤城,两年前就跟在师傅身边学手艺,这次也是有幸才能来到厂房跟您一起工作。”
 “那可不是因为幸运,你师傅肯定是特别看好你,才会将你带在身边。”容水根也是当过师傅的人,除非是样样都特别满意,不然不会在这种大场合将人带在身边。
 谭伟听着又是腼腆的笑了笑。
 容水根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打着的主意肯定没法成,便委婉的道:“咱们相聚也是种缘分,只可惜也就这么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各回各家,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了。”
 谭伟脸上的笑容一僵,结结巴巴的道:“其其实也没多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已,我前段时间还去、还去过那边,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巴士都特别的方便。”
 容水根笑了笑:“偶尔去一趟是挺方便的,但也做不到经常去,自己就算有时间介绍信也不好开。”
 “……”谭伟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
 又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可对方一直在画着什么,根本没抬头注意过他。
 这让他不由有些失落,只能黯然的离开了。
 等谭伟一走,沈胜智就凑了过来,打趣道:“怎么,这个小女婿没看上?”
 容水根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沈胜智笑了笑,他说着:“早些时候我们厂的厂长就想给容工做做媒,结果每一次提起她都会岔开话题。”
 不过他们侯厂长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是越战越勇。
 几乎每一次见面都忍不住提起这个话题,弄得现在容工都很少往锻造厂跑了。
 他问道:“你们家是想要个什么样的小女婿?要是遇到合适的我这边也能给他们撮合撮合。”
 容水根想了想,还真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要求。
 以前有一些老伙计要嫁女儿的时候,对着女婿是横眉怒眼,就像是抢了自己的宝贝一样。
 他倒没这个感觉。
 之前听到平慧结婚,他还挺为这个孩子高兴的,因为他信任她们,她们愿意和另外一个小伙子组成家庭,肯定是因为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快乐。
 既然闺女们觉得高兴快乐,那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开口说:“没有什么具体的条件,只要她们觉得高兴就好。”
 沈胜智一听,愣了一会后才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只要孩子们觉得高兴快乐,那才是最适合的。”
 就跟他家小子一样。
 选的媳妇不也是自己喜欢的?
 当初也有不少人觉得儿媳娘家的条件不够好,觉得他家小子配得上更好的人选。
 可是其他人的条件就算再好,那也不会让他家小子感觉到高兴快乐。
 说来他这会儿真的挺好奇的,好奇容工这样的人,最后身边会站着什么样的男同志。
 应该也是会格外出色吧?
 “小源的医药费被谁交了?”老程又从海边赶回来就听到了一个大惊喜,不由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方向拜了拜,“还好还好,这下小源总算有救了。”
 “有个好心人帮忙垫了一部分,他还帮着找了一些救援组织,凑齐了小源第一次的手术费。”一个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抹泪,不过这会不是因为绝望而是高兴,“你回来的正好,今天下午就要进行手术,等会我们一块去……对了,老容呢?”
 老程没说的太明白,“他有点事,得过几天才能回。”
 没有开介绍信就到处乱跑,这种事要是被抓到可是会坐牢的,还是少点人知道的好。
 “怎么这么不凑巧,那个好心人就是来找老容的。”老爷子跟着解释,“小伙子过来一趟后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又是垫钱又是帮忙,要不然小源只能等死了。”
 “找老容?”老程赶紧问道:“他找老容做什么?”
 “我也不是太清楚,说是有什么事儿想问问他,我还跟那小伙子说了他现在在临海那边,说是过几天会去临海找他。”
 老程更好奇了,“难不成是老容的亲戚找来了?”
 不过这怎么是好,老容现在都不在临海那边,可别让好心人白跑一趟,“你知道那位好心人在哪里吗?我想见见他。”
 “他在公安局办事,你就说找林知野同志,会有人带你过去。”
 公安局?
 这一下老程有些迟疑了。
 老容现在偷偷跑回去可是犯法的,一听到公安局就有些心虚,总觉得心慌,不行不行,在去之前他得找找借口拖一拖,只希望老容赶紧回来吧。
 红山大队离着并不是太远。
 这都两三天的日子过去了,如果顺利的话老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红山大队吧?
 可惜的是,现实和老程想得有些出入。
 此时的红山大队确实蛮热闹,但并不是因为容阳的回归,而是窑洞那边的生意越来越好,大队的三大头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大办杀猪宴,全大队的人聚在一块吃顿好的。
 这可是大喜事呢。
 不花一分钱就能吃到猪肉,听说袁会计早早备好了足够的粉条,能让大队所有人吃得肚撑。
 “怎么不吃?难不成变味了?”
 罗宝君见面前的人并没有动筷子,还当是带来的这碗猪肉变了味,他小声道:“早知道我就不去那家割肉了,瞧着热热情情,给得却是一些坏肉,不行,我得去找他……”
 “没坏。”面前的人一把按住他的手,拼命忍着想要掉出来的眼泪,“我就是好久没尝到肉味了,罗……宝君,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当然要对你好点,我、我可是你对象。”罗宝君脸颊发热,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公公婆婆又亏待你了?你的性子别这么好,可不能样样都顺着他们,要不然会被欺负的死死。”
 随着他的话,李寡妇不由有些愣神。
 忍不住回想起这段日子。
 他们两人偷偷摸摸的躲在偏僻的角落。
 互相吃着同一碗的猪肉,这要是搁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之间会显得格外亲密,就跟小两口似的。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和罗宝君走在一起。
 不是没有挣扎过,她极为恐慌被外人知晓,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可最后还是走在一块。
 有时候她是真的痛恨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她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还被婆家人压在最底层使唤,样样都拿不出手,又哪里能跟罗宝君站在一块?
 罗宝君是大队的记分员。
 父亲还是大队的支书,这样的家庭想娶谁娶不到?干嘛要耗在一个寡妇身上?
 这要传出去,罗宝君更是会被外人嗤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抬头见人,因为陈寡妇的事已经让他颜面扫地,现在又多了她这么一个李寡妇……
 “怎么了?”罗宝君看着她怔然的样子,还当她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便道:“没事没事,以后不还有我在吗?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不同意你改嫁,改嫁那是你自己的事,他们没资格……”
 说着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了喧闹的声音。
 罗宝君还没觉得什么,李寡妇却立马退后几步,面容上瞧着有些惊慌失措,还赶紧将手里的碗还了回去,“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人转手就跑。
 罗宝君瞧着她的背影,喃喃着:“声音是从前面传来,他们不会看到这边的。”
 顿时有些茫然。
 小李怎么这么怕被人看见?
 他不是不知道两人在一起有多难,但既然是真心喜欢,那有再多的困难一起面对不就行了吗?
 总不能因为害怕别人的目光,他们就必须得一直藏在偏僻的角落吧?
 罗宝君有些叹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好。
 要不找爸妈出出主意?
 爸妈早就念叨着让他找个对象回家,现在找到了,是不是会帮着出主意怎么将人给娶进门?
 至于他们会不会答应。
 罗宝君觉得不是难题,先前老爷子在家可是经常念叨,说只要不是陈寡妇那样的人,只要性子好人品好,就算是寡妇也成。
 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
 等绕过一个山坡,耳边喧闹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定眼一看,发现前面聚集着一群知青,他没多想就凑过去看热闹。
 刚走过去,就问其中的一人,“他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窑洞那边又出事了?”
 话一说完,另一边的人就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这个年轻人别口无遮拦,说话得注意一些。”
 肩膀上被拍得发疼,罗宝君龇牙咧嘴,却没反驳。
 朱婆子见他没理,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咱们大队的日子想要过得好,还得依仗窑洞、依仗这群知青,可千万别盼着窑洞出事。”
 见罗宝君更说不出话来。
 身为天生劲敌的朱婆子更得意了。
 他们这两人啊,年龄差了有一大截,辈分却是反着来,她一个老婆子反而得把这个小年轻给供着,偏生罗宝君还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想就不舒坦。
 现在好了,趁着罗宝君站不住跟脚时出出气,还想再说时偏偏对方没给他机会,“窑洞有他们在,肯定不会出事,你就当我说的话是放屁呗。”
 “可问题是,他们有可能走了啊。”
 “走?”罗宝君一脸惊讶,“现在知青能回城了?”
 “但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能回城。”一旁的马婆婆解释着,“前两天七岔道大队的知青们突然闹了起来,说是大队长以权谋私,将特别珍贵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给了自己的亲戚……”
 这件事传的还真不小。
 本来这个名额就特别珍贵。
 如今想上大学也只能靠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一旦获得这个名额知青们就能够离开生产大队去当大学生了。
 不过就算再珍贵,这件事也没闹出什么水花。
 因为太稀罕了,他们这一带都没听说过有这个名额。
 可谁能想到七岔道大队的大队长不声不响的就把自己的亲戚给安插了进去,要说那人有些本事的话也就算了,比不过别人那自己就只能认栽。
 可坏就坏在,那人既没有本事又不是特聪明,单拎出来是样样都比不过别人,这让那边的知青们哪里接受得了?
 在大队里闹腾了一宿。
 知青们人少力薄,反而被大队给压的死死,甚至还嚷嚷着要是他们再闹,以后就分配最苦最脏的活给他们。
 本以为能吓唬住他们,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被知青们给闹到了公社,一直到现在还没一个说法。
 “那个老东西确实不该,当个大队长不知道往家里捞了多少东西,整个大队中就他们家肥的流油。”
 本来因为上次窑洞的事他们就和七岔道大队有了间隙,更别说于承业这个大队长也确实特别贪,只不过人家大队的事和他们也扯不上关系,也就私底下吐吐槽。
 说起来他们大队的队长和对方一比,那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这次的事他不一定还能继续当大队长。”
 罗宝君左看看右看看,不是特别理解的道:“那这件事和我们大队的知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朱婆子说着,“于承业答应给亲戚的大学名额根本就没落实下来,一个公社也就两三个名额,十二个大队哪里分得过来?”
 分肯定得分,但分的都是今年有贡献的生产大队,作为奖励给分出去。
 于承业那个老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自信,认定了自己大队就有这么一个名额,事情没落实下来之前就早早的和亲戚商量好,指不准还从亲戚那里拿了一笔好处回来。
 原先这件事还没这么快就下达。
 可因为这件事一闹,公社那边便将名额的事分配了,“一共两个名额,咱们红山大队今年尤为的出色,单拎出好几件事来都能比得过其他大队,所以其中一个名额就落在了咱们大队头上。”
 “那给了谁?”罗宝君刚一问完,脑子就浮现出一个名字,“难不成是容知青?”
 可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容知青,那面前的知青们在吵什么?要说给最突出的人选,容知青绝对算是最杰出的人选之一,其他知青也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瞧瞧,你这人就是没觉悟。”朱婆子哼哼两声,“容知青先前可是说了,她下乡是为了带乡亲们建设,既然来了又怎么可能半路离开?”
 罗宝君一听,不由挠了挠头。
 这么对比起来,他确实挺没觉悟的。
 要是搁在自己身上,怕是高兴的又蹦又跳,“那、那是白知青?”
 这两位女同志那绝对不相上下。
 把名额给她们中的一个,任何人都不会有意见。
 “啧啧。”朱婆子抱着双手,望过去的眼神是特别不屑,她什么都不用说,罗宝君自己就能体会了,“难不成她也拒绝了?”
 白曼还真就拒绝了。
 能回城是好事,在这个时期能上大学也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
 但是当知道这件事后,她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犹豫了。
 她请大队长给了一晚上的时间。
 在这一晚上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继续留在红山大队。
 倒不是因为容正志,她为了他放弃了太多太多,回想过后已经决定不再为他放弃任何,包括一点点小事。
 之所以会选择留在这里。
 是因为现在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了解未来的走势,如果以后真的想上大学,完全可以等到恢复高考那个时间段。
 距离现在也有六七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经营窑洞。
 短短的两三个月,白曼能够看出窑洞发展的好前景,即使赚到的钱绝大部分都不会落到自己的口袋,但是她仍旧可以得到很多东西。
 经验以及人脉,还有很多很多……
 让她直接放弃,是真的很不舍。
 犹豫来犹豫去,在第二天早上白曼就很直接的拒绝了大队长。
 也就是说这个名额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并不是只有知青才能上,就像七岔道的于承业,选的也是大队土生土长的人,这样一来竞争力就更大了。
 但是罗大队长却提前就对外说了。
 这个名额不会落到大队的社员头上,而是作为奖励给予知青们,甚至他也没直接指定哪个人,而是交由知青们自己选择。
 反正红山大队不会插手,算是彻底放权。
 这也是他们对知青们的信任。
 罗宝君听到这里,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我知道了!他们吵成这样是想争取到上大学的名额吧!”
 容知青不要、白知青也不要,至于其他知青们确实是有功劳,但是彼此之间不相上下,谁都想要这个名额,但是对方都不认可他的贡献,这才当众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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