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潜鸡同鸭讲:“先休息吧,十天后你还有一次机会。”
这一场本来就是预定在十天后才拍的,恰好裴妙妙来了,秦潜于是也临时起意。
裴妙妙精神恍惚:“是还有一次机会,还是最后的机会?”
秦潜思考片刻:“最后的?”
裴妙妙开始发疯,冲上去掐着他的肩膀:“所以我到底是什么不行啊。”
问着问着她突然呆了。
秦潜猝不及防被她抓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她像着魔了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马上要碰到他皮肤的时候,秦潜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裴妙妙腾出一只手把他的脑袋往下按,在他的眼睛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
就算倒影畸变,她也能摸着良心说自己是球花。
看够了之后她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走了,秦潜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卸完妆才拿到手机,凌晨四点了,她的手机还在狂震,上面全都是隋屿的未接来电,和聊天软件弹出来的视频通话。
她下意识点了接听。
隋屿崩溃的声音传来:“你在哪。”
隋屿筋疲力尽地拽着一定要去狗屋里睡觉的方糖,脑袋上扒着狗脸崩溃的简昂:“你要是敢让它顶着我的身体在这里睡,等我回去了,绝对会鲨了你。”
差一点,刚才回隋家的时候,差一点那只蠢狗就用他的身体去狗碗里喝水了。
隋屿带着一人一狗回家, 刚进家门就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简昂狗体虚弱, 走不了路,他自己也不愿意走,只能忍着恶心让隋屿抱着。
瞄了他的狗狗眼就瞬间解码他的想法的隋屿:“别一副要死不活痛不欲生的样子好吗,该觉得恶心的人是我才对吧。”
此时此刻, 此情此地, 这两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心意相通。
对一个人恶心和想吐是藏不住的。
回绝了佣人要给简昂安排客房的提议,隋屿略微思考了一下, 后撤两步,叫住刚要离开的佣人:“在我房间里面加一张床。”
不, 有点恶心,有点诡异。
他摆摆手:“算了, 还是在外间的书房加吧。”
这时候方糖扯了扯他的袖子, 说是要喝水。
在车上的时候,隋屿就对方糖进行了紧急培训, 告诉它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不要随便开口说话。
虽然小狗对垃圾主人肉眼可见的不满和不想搭理,但暂时还是很乖, 一路走来没有随便开口说话。
隋屿把人和狗都带到自己放假, 在方糖面前摆了一杯水:“喝吧。”
方糖急得在桌子面前直打转:“要水碗,汪。”
简昂虚弱地躺在桌子上:“你想都不要想, 隋屿你快点教它用杯子喝水啊, 你是死人吗。”
隋屿痛苦地把脸别到一旁,他也不想看简昂表演匍匐喝水,太恐怖了,太荒谬了。
他现在只想感谢之前每天搞封建迷信的自己, 要不是天天在家发疯请大师, 他母亲也不会扩大方糖的活动范围。
不然他现在也没法把狗子带到房间里。
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痛苦的面具焊死在隋屿的面瘫脸上。
方糖说什么也不愿意待在房间里,它要回自己的狗窝窝里,天色渐渐暗了,差不多也快到饭点了。
“吃点好的吧,我让厨师给你安排。”隋屿嘴巴都说干了,方糖也理解不了什么叫吃点好的。
它在医院住了那么久,一直靠打营养针维持最基本的身体机能,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进食,终于又久违的感受到饥饿的感觉,它表示要大吃一顿最爱的美味狗粮。
它用着简昂的身体,隋屿根本拦不住他。
方糖在前面百米冲刺,隋屿要顾忌怀里的简昂,很怕一个颠簸,让本就虚弱的小狗背过气了。
在尊严面前,虽然身体不适,但是简昂小狗中气十足:“隋屿你是不是男人,连条狗都跑不过。”
“今天它要是敢用我的身体吃到一粒狗粮,我就让你们俩当场死在这。”
“呵。”隋屿冷笑,脚下默默加速:“说话都要大喘气的你,还是少喷点垃圾话,留着点力气吧。”
后院伺候方糖的人,得知小狗回来了,早早在小狗最喜欢的蓝色碗里装满了粮和水,满满两碗。
方糖蹿到它的豪华狗屋前面,一个猛子跪下了。
照顾小狗的人吓坏了,不等小狗围在他身边打转,他看看自家二少爷,又看看地上的简大少爷:“……”
太震撼了以至于说不出话。
看到这种场面的自己,工作还能保得住吗?
趁方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之前,隋屿艰难地挥手:“下班吧。”
简昂:“糙,快把它给我弄起来,弄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隋屿……老实说隋屿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人的话了,他把怀里抱着的小狗放下,撸起袖子去拖马上要恶狗扑食的小狗的腰。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放任任性狗狗吃饭的场面就这样发生。
这种大场面,绝对是这辈子挥之不去的人生阴影,无法轻易忘记。
隋屿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制止了它这种□□行为,让人用小饭桌端了一桌饭菜过来,表情麻木地举着一只鸡腿喂它吃完。
“先这样,再那样,用手吃,明白了吗?方糖?”
小狗点头。
“你……”隋屿转头看向地上趴着的简昂,犹豫地问道:“也来点?”
简昂:“滚啊。”
桌上的东西,方糖用手抓着吃了大半,然后伸着两只脏脏的手手让人给自己擦干净。
人·隋屿:“……”
就算给自己洗脑一万遍,它是自己的小狗,只是暂时借用了简昂的身体,看着面前这张脸,摆出这种理所当然的表情,隋屿还是无法适应。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帮狗子把手擦干净,把脏毛巾扔到一边:“好了,走吧。”
要是被打扫卫生的人看到了,会以为他们脑子有问题的,一定会的。
人类的悲欢和狗狗有什么关系,方糖舔舔嘴唇,扭头就往狗屋里冲,侧身蜷缩在每天睡觉的小垫子上安详地闭上双眼。
啊,垫子香香的,还有阳光的味道。
一定是最近才刚刚清洗过。
简昂:……
不想再挣扎了,好雷,这个鲨比世界,毁灭吧。
顾不上做人的尊严了,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往旁边大树那里爬,隋屿头都大了:“你又要干嘛。”
“我要自鲨,那只蠢狗也别想好过。”他咬牙切齿。
“别闹了……”对着他说出这三个字真的很恶心,但是隋屿真的没有办法了,筋疲力尽的他也想发疯。
简昂:“我不管,我要去裴妙妙那里,让这只蠢狗跟着你一起。”
眼不见心不烦。
方糖小狗竖着耳朵,它是聪明狗狗,已经明白半路消失掉的那个是裴妙妙。
隋屿没有办法,他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次子,带不好这一人一狗,当即就掏出手机给裴妙妙打电话。
根本打不通。
问就是正在忙。
小狗芜湖一声冲出来:“裴妙妙裴妙妙,我也要去汪。”
简昂:“滚啊!别来沾边。”
小狗汪汪地回到垫子上,想用嘴巴咬着自己的牵引绳却发现嘴不够大,只能委委屈屈地拿着绳子往外走,说要找人遛自己。
它拒绝隋屿。
反正从被买回来到快要死为止,垃圾主人一次也没遛过狗狗。
简昂这辈子所有的脏话都在今天喷完了:“隋屿你个傻*愣着干嘛,真等着它去找人遛它?”
这副健康的人类身体,让小狗久违的感受到了年轻时候的活力,它绕着网球场狂跑。
自认为体力和耐力都很不错的隋屿,每次离抓到它都只剩一步的时候,狗子就突然加快脚步,拉开距离。
等它停下的时候,大家都很累了。
两个人一条狗在狗屋前面一直坐到天黑。
期间隋屿一直在试图打通裴妙妙的电话,非常顽强地每隔一分钟就要拨一次号。
夜深了,他终于顶不住了,想起自己堂堂隋氏次子的身份,拨通下面人的电话,让他们查道路监控,掘地三尺也要把裴妙妙的行踪找出来。
和裴妙妙行踪报告一起到的是,她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电话那头的人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很奇怪,但隋屿已经没空追究,他要把这两个/炸/药/包外包出去。
“你等着,我现在就带他们过来。”
裴妙妙:“使不得啊!我在工作呢。”
他把镜头往前移,好让两人一狗都出现在画面里面,面无表情地说:“我问你们回答。”
“跟着裴妙妙会听话的吧?”
简昂方糖异口同声:“会。”
“你不准趴着吃饭,你不许随便发脾气。”他先指着狗,再指着人。
“绝对。”
“很好。”隋屿重新把手机对着自己:“三比一,反对无效,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等等。”裴妙妙开口制止:“简昂的身体的脖子上是什么玩意?”
“项圈啊。”
“我糙。”裴妙妙瞳孔震惊。
如果就这样放任他们过来,自己绝对会被全剧组的人当成爱好奇怪的神经病的,她垂死挣扎:“这可是娱乐圈。”
“娱乐圈里没有秘密。”
“呵。”隋屿最近冷笑的次数有点多:“娱乐圈不是姓贺吗,别和我说不能带家属进组这种鬼话。”
裴妙妙阿巴阿巴:“这个吧……住宿条件不太方便,我开工的时候放任他们俩在房间里,会出大事的。”
隋屿此时终于有了一点霸总的气质,他打了个响指:“我来解决。”
裴妙妙进组的第二天,顾雪也来了。
取景地偏僻,温差也大,裴妙妙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一大早穿着剧务翻出来的压箱底的羽绒服,手里拿着副导同款保温杯,如丧考妣的坐在村口喝茶。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豪华保姆车驶来,甩着车屁股开进村的时候,带出来好大一片飞扬的尘土和尾气。
呛得裴妙妙赶紧把被子盖拧紧。
顾雪下车时倒是表情和缓谦卑,发现进组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裴妙妙时眉头一皱。
刚扬起微笑,看见她是做完妆造的样子,想起自己是她的添头,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无他,实在是裴妙妙的扮相太惊艳了,想挑刺都没地方下嘴。
顾雪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看着等在旁边的妆造老师,咽下心头那口郁气,跟着走了。
她做妆造时是有镜子。
她的造型和服装跟裴妙妙的差别不大,裴妙妙是青衣,她是白衣。
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妆造老师有在偷摸给自己减配。
“确实有一点,毕竟你是夏姬的侍女,虽然情同姐妹,但是始终差了那么一丢丢。”
她话音刚落,剧务就过来收顾雪的手机:“所有跟夏姬有接触的人都不能携带手机、镜子一类能反光能留影的东西。”
顾雪拍了这么多戏,对这种条规表示能理解,当即爽快地把手机交了出去。
剧务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这里是夏姬的桃花源。”
一个一辈子都在山间小村里没出去过,不知道自己有多美的绝世美人,身为雀舌剑的保管者,在男主来取剑之时以身殉剑。
夏姬的一生,除了常伴身边日夜相处的侍女,死前见到的男主,是她有记忆以来见过的第二个人。
惊鸿一瞥,让男主此生不忘。
裴妙妙所有的戏份加起来,时长也就两分钟,侍女的戏份比她多一点点。
顾雪早有心理准备,没多说什么。
比裴妙妙强点,她是有剧本的,不过也就寥寥几行字,总结一下她对夏姬的感情就是扭曲、嫉妒。
顾雪嗤笑一声,不就是恶毒女配,她擅长。
她就是演这种角色起家的,然后又想,秦潜是国际大导又怎么样,在对女角色的刻画上,还以为会有什么反套路的想法。
结果就这。
等她这边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裴妙妙也从村口遛弯回来了。
对于美女帅哥,她一向不吝啬夸奖,当即对顾雪比了个大拇指。
刚伸出去一秒就被系统提醒:“上次见面,她不是暗恋你来着吗?你态度这么友善,会不会让对方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系统恶魔低语:“凶狠一点。”
裴妙妙思考了一秒钟,为了不和路人产生奇奇怪怪的联系,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竖起来的大拇指,就变成翻过来,倒过去,对着地面的挑衅手势。
顾雪都看愣了。
“啊,脸有点痒。”裴妙妙也愣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继续把手向里收,用大拇指挠了挠脸颊。
顾雪咬牙,能在贺卓身边待的人,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纯良小白兔。
尤其在他放狗咬人还能面不改色,顺手就把贺卓安抚了的人,更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顾雪冷笑一声,在裴妙妙为了缓解尴尬抠脑壳的时候转身离去。
系统:“干得好!”
简单地和秦潜碰了个面,裴妙妙和顾雪跟着一行人往河边走。
蜿蜒的清澈溪水,像银色带子一样,岸边尽是光滑圆润的小石头。
裴妙妙得到的指示就是让她往前走,和昨天一样,言简意赅几个字。
众人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顾雪身上,这是夏姬的第一次出场,但是是以侍女小婵的视角为主。
整个长镜头只出现了青衣少女的背影。
袅袅娜娜。
宽袍大袖随风而起,飘飘若仙。
顾雪挎着草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半篮野菜和半篮子从路边随手采的紫蓝色小花。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前面的青衣少女,在又一次被喊停之后,她本就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
秦潜不给演员讲戏,也不会帮助演员揣摩角色,就是硬拍,不计成本的拍到他满意为止。
一大早上这条河都走了十来遍了,裴妙妙也有些腻了,往回走的时候看见顾雪双肩紧绷,安慰她:“我昨天晚上NG了三十多条。”
后半句“都没过呢”在系统的提醒下吞进肚子里。
系统是懂得搞人心态的,顾雪听完下意识算了一下,她刚才被喊卡十八条,所以裴妙妙这个素人特意跑到她面前来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心理压力更大了,看裴妙妙的眼神更可怕了。
裴妙妙叹气,经过昨天那一遭之后,其实她的心理压力也很大,但是她是懂自我调节的。
拍不好过不了,怎么看都是导演的问题。
不需要讨厌自己。
把愧疚心和自我怀疑外包加转移,讨厌秦潜就对了。
豁然开朗的裴妙妙,连带看旁边小溪的时候都觉得别有一番野趣。
她抱着那柄夏姬从不离身的剑,脚步轻快,招猫逗狗一样,一会儿踢踢脚边的石子,一会儿子又发现地上有扁扁的石头,就蹲在来打水漂。
有种仙女下凡,在路边摊横刀立马吃烤串的感觉了。
烟火气十足。
顾雪这会儿也不觉得她飘飘若仙了。
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脚底板疼,妆造老师给穿的布鞋底子特别薄,在石子堆上来回走特别硌脚。
顾雪早就开始脚疼了,想着裴妙妙一声不吭的,也绷着一口气,腰杆挺的笔直。
她的视线落到裴妙妙的裙摆下,见她脚步微顿,长长的裙摆盖住脚面,但是前面的青色背影稍微晃了一下。
顾雪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面上假装若无其事,实际上藏在裙摆里的脚尖互相蹭了一下。
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只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那个背影上的时候,才感觉不那么难受。
为了缓解疼痛。
顾雪被迫把全副心神都押在她身上。
她没有束发,垂落在腰间的黑直长发,像瀑布一样,被风吹起几缕。
青色的衣袍在大风中猎猎作响,看起来随时会被风卷走。
顾雪捏着微凉的指尖,看见她拢了拢衣袍,凝神定睛去看她的手指,果然指尖被冻的微红。
她的思绪跟着她的动作一道起伏。
她看见她突然抬头去看天边的雁,天际的云。
于是顾雪的视线也紧跟着她去追逐那些东西。
她看起来像笔触飘逸洒脱的水墨画,大面积的青色铺就,再加上鸦黑长发,和影影绰绰露出的一点指尖上的粉。
顾雪下意识加快脚步,想看到更多。
前面那道青色影子却和风一起停顿了,她看见她被风荡起来的裙衫瞬间收了回来,妥贴的挂在她身上。
她踌躇了一下,离溪水更近了。
然后在天边流云重新随着风开始移动的时候,她涉水而下,鞋袜裙摆被冰凉的溪水打湿。
顾雪大步追了上去,扬声喊道:“夏姬——”
面前的人于是回过神来,她终于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溯溪而下的风扬起她的长发,遮住她大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