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头,还是对桑迪说话,伴随着温和笑容吐露的语气稀松平常:“我是挺喜欢安井小姐的。”
“哇呜——”桑迪拖长调子,嗓音黏糊糊的像是夏天小朋友口袋里融化了的糖果,“那好吧,那就告诉你吧——可以吧?安井姐姐?”
安井七央面如死灰,宛若工具人眯起眼睛弯起嘴角,只有笑脸没有感情:“你继续吧。”
桑迪仿佛没注意到她异样的情绪,开口道:“咳咳,我其实只是菲茨杰拉德先生的跑腿啦,菲茨杰拉德先生要走了,离开前他想再见安井姐姐一面。我正好路过,来传个话。”
“欸?”安井七央差点没跟上戏码,幸好她反应够快,“……菲茨杰拉德先生要走了吗?”
“嗯,就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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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给你搞破产。◎
横滨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与港口翻涌着波浪的海面映出的深邃的蓝不同,天穹是另一种浅而清澈的蓝,蓝得灿白, 纯净的几乎难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和它颜色相近的。
安井七央微微抬眸就能望见远方的天空,青空在头顶展开, 揉着棉絮状的洁白云朵, 无限往边界处延生。
“菲茨杰拉德先生真要见我吗?”然后她就看着那慢慢飘走的云问出了这句话。
她的嗓音平平淡淡的, 不是疑问的语调。
“当然是假的。”桑迪也轻飘飘地说。
“……假的?”安井七央又跨了一步才停下, 桑迪在她前面一个身位,见状回头看她。
他点头:“嗯。”
安井七央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踩着横滨的街道, 复又抬头,语气变了变:“那你刚刚说得跟真的一样?”
“除了那句其他都很真啊, 那句话也完全不能算假的吧。”桑迪歪了歪脑袋, 他的表情管理学得很好,很容易就能露出水汪汪的一双眼睛, 无辜又可怜,像涓涓细流流淌而过,润得人心软,“比如菲茨杰拉德今天要走了, 我……勉强也算他的跑腿吧,路过也是真路过。”
“……”她又回来看了看刚刚走过的路, “不,重点是,加尔弗雷德先生, 我跟你走了这么久,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桑迪随着她一起往后方看, 他是转身的动作,因此无需扭头,只需要视线绕过安井七央。
“嗯。”他又认真点了点头。
安井七央:“……”
安井七央深呼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桑迪·加尔弗雷德顶着一张纯良的脸——一张到家里做客她都不会问他喝不喝茶(她很希望有人能喝完那袋茶)只会想递一杯牛奶的白皙脸庞,她真的很容易就会一巴掌呼上去。
但她一向生气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条抛物线向下的二次函数图,到了峰值,再往前,就是下坡了。
“难道要等我俩走到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面前你再告诉我其实他没想见我?”她叉着腰,俯下身将彼此的视线拉得极近,纠缠在一起却半分暧昧的情愫也无,因为安井七央多少忍不住有点骂骂咧咧道:“做人不能这么不干人事吧,加尔弗雷德先生?”
“事实上,我以为你听出了那句话是谎言。”桑迪很真诚地说,“菲茨杰拉德并没有提出想见你。”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怀疑,所以我问了。”她直起身,固有的身高差异使得她不得不以俯视的姿态凝视着金发小男孩,“我听出了那是谎言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你想见他?”
“?”安井七央一脸的你在说什么鬼话,“不,我不想,我们只见过两三面。”
就算菲茨杰拉德今天离开横滨飞往北美,送别他的人里面也轮不到她。
“但现在他等着见你。”
桑迪笑了笑,安井七央望着他,湛蓝眼睛里光线变幻莫测,她微微皱着眉,忽然福至心灵:“不是菲茨杰拉德想见我,是你希望我去见他?”
“嗯。”
“哦好吧,我以为你只是来找告别的呢。”
“不,我早先就和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说好了,我会带你一起去见他。”
“为什么?”
“他在横滨拥有很多东西,安井小姐。”桑迪还是在微笑,他的眼睛像海,安井七央不由幻想着自己仿佛是海平面慢悠悠漂浮的一片小船,整片海域常年安宁,没有风也没有浪,只有无边的宁静和永远蔚蓝的天空,而现在——
“有些是他无法带走的。”
浪花来了。
****
“又见面了,安井小姐。”
“是这样的,菲茨杰拉德先生。”
安井七央握住金发男人伸过来的那只手,在菲茨杰拉德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后坐了下来。
“需要喝些什么吗?”菲茨杰拉德翘着二郎腿,右手交叠着左手搭在膝盖弯,“蒙哥马利的手艺很好。”
露西·蒙哥马利挺直脊背站在一侧,离得稍远,退两步就是门边。
安井七央瞥过扎着双麻花辫的深红色少女,摇了摇头:“不用了。”
“行。”菲茨杰拉德客气地惋惜,“加尔弗雷德呢?”
桑迪姿态很放松,耸肩:“没有。”
菲茨杰拉德稍稍转动脖颈,蒙哥马利接收到眼神信号,鞠躬后退了两步,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吱呀”一下关门声。
率先开口的是安井七央,她摸了摸鼻子:“菲茨杰拉德先生,听说你要离开了。”
“是的。”菲茨杰拉德不经意地绽开笑容,仿佛想到开心的事情,侧眸扫过桑迪,“加尔弗雷德说的吧。”
“嗯。”
桑迪的眼神落到了桌子中央的花瓶,瓷白色透着淡淡的青绿色,中央插着两三朵绯红的花。花瓣的颜色鲜亮,根茎的绿色暗一点,是新鲜的花。
他猜是月季。
“桑迪跟你说了我是「书」吗?”
她下意识换了称呼,或许是认为比起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应当是她和桑迪·休伯特·加尔弗雷德关系更近一点。
桑迪闻言挑眉,“不,是他猜出来的。我只说我可以推荐个人给他,他就猜到是你。”
“是的。”菲茨杰拉德好心情地笑了,搭着扶手的右手点了点毛茸茸的沙发表面,“得益于安井小姐前几天的传奇经历,知道了很容易就能猜到,你是「书」。”
菲茨杰拉德没有明说的是,他怀疑安井七央和「书」有关是在更早以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准确点来说,应该是第二次见面。
是她陪着费奥多尔·D前来拜访的那一天。
向“海苔饭团”发出合作邀约一方面是他对他的评论分析很感兴趣,但最先发现“海苔饭团”从而给予他过多的关注,则是因为他怀疑“海苔饭团”和「书」有关。
然而“海苔饭团”是费奥多尔·D,这点出乎他的意料,他那一瞬间是惊讶的,但没有改变想法。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不认为自己思考的方向错了,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自然而然转向了和费奥多尔·D一同前来的黑发小姑娘。
他猜想,费奥多尔·D与他有着同样的思路,而诡异多端的俄罗斯人趁早就更先一步接近了答案。
“传奇经历……是指军警那段吗?”
“当然。”菲茨杰拉德摊手,“凭借着特殊身份被军警拷进去却全身而退,即使对我来说也很传奇,不过可能对「书」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桑迪冷不丁接话:“完全不是问题。”
“那是你,对我来说还是要努点力的好吧。”安井七央反驳。
“所以说,你需要成长嘛——”桑迪慵懒地伸展着手臂,举到头顶又落下,留着一只单手撑着下巴,额前的金发垂落稍许,看着她笑嘻嘻道:“小七央。”
安井七央抖了抖肩膀,吐槽道:“你顶着这张脸这么喊我也太奇怪了。”
他伸手戳了戳软乎乎的脸颊,“没办法嘛,就当恶作剧吧。”
菲茨杰拉德察觉到他们对话里潜藏的秘密,但是和「书」相关的秘密太多,他深刻地明白自己不需要知根知底,只需要记住「书」拥有实现他愿望的能力就行。
“我的飞机要到了,安井小姐。”男人缓缓开口,“该聊正事了。”
被点名的黑发小姑娘不自觉地挺了挺背,收回靠着一边的身体重心,坐得端正。
“说吧,菲茨杰拉德先生。不管是什么,你可以将你滞留在横滨资产通通告诉我,车子我可以找卖家,房子我可以租出去,收藏品我也会守护好的。”她顿了顿,转而道:“但你得给我点回扣。”
“哈哈哈哈哈哈。”菲茨杰拉德被她逗笑了,“但我想拜托给你的。”
安井七央好奇地睁大眼睛。
菲茨杰拉德嘴角含笑,指了指地板:“是这家公司。”
安井七央:“…………”
安井七央:“那还是算了,菲茨杰拉德先生,我没那天赋,怕给你搞破产。”
“不需要谈天赋。”桑迪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你有能力。”
“能力也不是很有。”
“你不相信当然就没有,相信了就有了。”
“话是这么说……但让我自己相信有点难,我可能还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是的,因为你作为正常人生活的时间远超过以「书」的身份生活的时间。”他站起来,摘了片绯红色的月季花瓣,指腹间摩挲着是丝绒般的质感,“但是无所谓了,就算你无法相信,也有我。我会相信的。”
“欸?”小姑娘琥珀色的瞳孔放大,从喉间溢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桑迪举起那片花瓣遮住左眼,仅凭着右眼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眸中。他们面对面正坐着,撤下左手时,安井七央直直望进了那双蓝色的眼睛。
横滨靠近擂钵街的区域有座山崖,她好几次曾路过那里,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走到崖边,探头往下看,那下面就是一片大海。安井七央只看过一次崖边的海,后来路过再也没冒险靠近过,但是她会盯着那里看,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一路往前走,跳下去,就是大海。
现在,她忽然就想起了那片海。
桑迪垂眸,深色地睫毛颤动着,他捏着手里的一片花瓣,轻飘飘地说:“这一段故事,我先替你写了。”
安井七央一时哽住了。
远方的天空是蓝白色的,但她好像又一次站在崖边。
往下看,就是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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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杰拉德抵着唇边咳了两声, 意图把她从那片未知的海域里唤醒。
琥珀色瞳孔失去的焦距重新聚合,安井七央扭头看他,迟缓地意识到菲茨杰拉德还想说什么, 不明所以:“?”
“除此之外,我还收购了横滨的一家出版社。”
“……”单边的眉毛缓缓上挑, “也……留给我?”
“加尔弗雷德说这个适合给你。”
“那确实。”
“还有一点。”这句话是桑迪。
“还有??”她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安井七央不是客气, 她是真心认为, 再有也太贵重了, 她收不起。
做人要知足。
菲茨杰拉德在她询问的眼神注视下摊了摊手,摇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知。
桑迪也知道她想偏了,解释道:“和他的财产没关系, 我是说其他方面。”
“哦。”安井七央肩膀终于自然下垂,松了一口气, “什么?”
“你的邻居, 那个军警。”他说,“我之前就想问, 他看得见吗?”
“欸?……条野先生?”安井七央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问题,然后她迅速回忆了一下认识条野采菊以来的一些零星的时光片段,得出的答案是:“他肯定看得见啊。”
完全没有发现条野上士表现得哪里有问题。
“是吗?”桑迪没有轻易信服。
“嗯。”安井七央连点了两下头,顺便反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难道因为他是眯眯眼吗?可能你之前没见过,但在他、嗯……我?就我们横滨吧。我们横滨, 眯眯眼算一种特色的。”
比如江户川乱步。
“不是因为眯眯眼,是视线。”桑迪冷静反驳,“和他说话时, 我从没有抓住过他的视线。但凡他有哪怕是半秒, 目光的落点在我身上, 我都不会抓不住。”
安井七央仍旧困惑着皱眉,“所以这说明……”
“他没有看向过我。我说的是视觉层面上,用眼睛做到的‘看’。”
“但是条野先生他不像是有视觉障碍。”安井七央领会了他的意思,但她很难直接赞同,“桑迪,你想想刚刚他朝你走过来停住的模样,那不是一个视力障碍的人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
“难道?!”
“是异能力?”
安井七央十分合时宜地联想到了五条悟,初次睁眼就看见的走在新宿废墟堆里的五条悟,被黑色眼罩遮住了双眼,然而走起路来完全不受干扰。
她当时对咒术师和异能力一无所知,脑子里本能就在想这样竟然能看得见路吗?
但后来就知道那是“六眼”的能力。
“很可能。”菲茨杰拉德说,“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异能力都有。”
安井七央一脸认同地点头,指腹摩挲着下巴开始了猜想。
“……”桑迪凉凉问了一句:“他有异能力吗?”
安井七央:“……”
安井七央:“不知道。”
“……”桑迪沉默。
桑迪无语。
桑迪决定不纠结了:“算了,我只是发现了这点告诉你而已。”
他侧眸询问菲茨杰拉德:“还有多久?”
男人瞥了一眼腕间的表:“十分钟。”
十分钟后。
安井七央望着出现在横滨上空的私人飞机陷入了沉默:“…………”
[真是飞机啊。]
[不然呢?]这是TS-369。
[我以为他说的飞机是……横滨飞机场里的飞机,你懂吗?]
菲茨杰拉德刚刚就说过飞机要来了,她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以为菲茨杰拉德之前说飞机要到了的意思是指要赶横滨机场的航班,谁能料到是真·飞机要到了。
大概这就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桑迪听见这段对话,轻轻笑了一下。
安井七央有点幽怨地看着他,桑迪撇着嘴,回以无辜的眼神。
Manhasset公司的楼层很高,站在空旷的天台环顾四周,唯一能遮挡住视线的一块地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高楼。
螺旋桨煽动着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微微发热,私人飞机的楼梯从唯一打开的入口处垂下,将她眼睛里倒映着的横滨的天空割裂开。
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露西·蒙哥马利,还有一位她刚刚才见面的路易莎·奥尔科特,她先后与他们道了别,不过因为交情浅,只以一句客气的“再见”作为送别,她做不出挽留和不舍的姿态。
但在最后,面对桑迪·休伯特·加尔弗雷德,她微妙地诞生出了不舍的心态,即使他们的交情也说不上深。
要知道,细算下来,他们就见了两面,认识了还不到一个星期,甚至比不上她和菲茨杰拉德,可是她对桑迪·加尔弗雷德的认同感远超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
“我得走了。”他说。
“看得出来。”安井七央说。
天还是很蓝,但没有大海蓝。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问。
桑迪笑了笑:“我对此持乐观的态度,剩下的,大概就看你的选择了。”
****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收到了来自安井七央的消息。
[Seven777:!!!]
[Seven777:费佳!!!尼古莱!!!]
[Seven777:好消息!!!]
消息发送的是上次果戈里抱怨后安井七央拉入的群聊。
[Joker:?]
[Seven777:我暴富了!!]
[Joker:??]
[Seven777:我继承了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的财产。]
[Joker:???]
果戈里以等差数列的方式敲着问号。
“什么意思?”
费奥多尔耸肩:“不知道。”
“她怎么就提到了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你们又要搞讲座?”
“没有。”费奥多尔摇了摇头。
[海苔饭团:慢慢说,七央。]
[海苔饭团:别激动。]
[Seven777:哦哦哦。]
[海苔饭团:菲茨杰拉德先生怎么了?]
[Seven777:他回北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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