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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横滨拯救文坛(昼离)


所以安井七央选择了先相信再质疑。
“可惜你的同事好像不在这里。”她说。
小姑娘重心转移, 单脚踩着厚实的土地,身体倾斜的弧度恰好越过条野采菊的身躯, 她又一次看见了只留下空荡荡门框的院墙, 门板可怜地躺倒在灰尘里。
院子里站满了人的时候,那静止的院墙只是背景板, 但排开活动的生命,视野涵盖的范围只容纳着院墙和门框,安井七央莫名品出了荒凉的意味。
可以确信的是,条野采菊身后空无一人。
收回视线, 安井七央又瞟了眼他的流苏耳坠。她没有任何刻意去看那里的本意,只是游离之时, 无端就被晃动着的耳坠攥住了。
真好看。她想。
条野采菊说:“他马上就到了。”
末广铁肠的出现紧接着他的论断,像是写数学证明题的因为所以一般衔接流畅。
因为条野采菊说他马上就到了,所以末广铁肠就真的到了。
军靴下连着尘土, 灰尘颗粒因为他的踩踏飞动。踏过孤零零立在远处毫无作用的门框, 末广铁肠眼尖, 瞥见了墙边成对爬行的蚂蚁。
他蹲下挺想观察一番——前提是眼前没有更需要他观察的事物。
一眼望过去,末广铁肠见到的人很多,十多个,除了条野采菊没有一张脸是熟识的。
萍水相逢的印象也不曾有过。
身后的窟窿是条野砍的,不用交换信息,他已经确认了这点。
条野采菊抵达时就退出了实时的语音聊天,之后就没再和他们联系,末广铁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因为条野采菊完全没有传递任何信息,他几乎已经先入为主地以为现场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末广铁肠伸手拽了拽帽檐,象征着军方的墨绿色军帽更加稳固地粘合着他卷翘的黑发。
他走向条野采菊,还没站定,听见黑发小姑娘说:“先生,这位是你说的同事吗?”
条野采菊回头:“是的。”
他笑了笑,像为黑发青年的到来欣喜,脖颈转动之间,露出了更深的笑容。
但早在回头之前,条野采菊就知道身后的是谁。
“终于来了啊,末广上士。”他说。
末广铁肠很平常地喊了一句:“条野。”
他的瞳仁是和果戈里如出一辙的暖色调的金色,灿烂的阳光的颜色,在眼眶里波光流转之间折射出的色彩也足够耀眼,但是望过来时,却又透出浅浅的淡漠。
安井七央注意到他左眼下方的三点标记,绕着眼角展开,簇拥在一块,分不清是先天的印记还是后天故意纹下的。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很好看。
明明是单拎出来说不出出彩的三点标记,只因为落点位置的不同,画在了他的那张脸上,也算沾着那副容貌的光引人侧目。
小姑娘浓密的眼睫眨动着,似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末广铁肠难以忽视那明显的注视,他微微动了动脖颈,视角偏了一个很小的角度,金色的双眸容纳着黑发小姑娘的身影。
末广铁肠歪了歪脑袋,因为她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张扬着的期待,淡淡的疑惑覆盖住瞳仁,给那璀璨的金色蒙了一层纱,遮蔽了些许光芒。
“先生,就是你想重振文坛吗?”
粉嫩唇瓣吐出的话语带着浅浅的疑惑,混合着浓厚的期待,瞳孔的琥珀色锃亮,炽热覆过了所有情绪在眼底的呈现。
末广铁肠猜是条野采菊向她传递的消息,因为只有条野采菊有机会知道。
只是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谁,条野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说起文坛,他不知道的事情一点点增加。
人类处于迷茫境地之时,总会下意识回归到防御的姿态,以防御的姿势包裹着自己,也就意味着会尽可能避免被动地被提问,也会更偏向用问题回答问题。
但是黑发的军警还是回答了:“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
回答的很中肯,态度也很认真。
“可以,先生,我很欣赏你。”安井七央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很轻的一声,一个不留神气流便从口中吐出。
但是条野采菊听见了。
从他们的世界线触碰到一起的那一刻,条野采菊就维持着倾听安井七央的状态。
最初她在讲述过往境遇,那段话之中他听到了谎言的声音,无所顾忌地宣泄着,是他听过最轻松最张扬的谎言。
说什么神经被刺激了……嚣张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谎言。
条野采菊在那个时刻没有在意,他知道咒术师的名号,也不为咒术师是什么而好奇。
直到那段话的末尾,属于安井七央意气澎湃的仿若在激情演讲的声音传来,她说——
她是「书」。
正欲抬起的膝盖一顿,他不自觉收了力,仰面朝着横滨蔚蓝的天空,好像能看见漂浮的白云。
条野采菊转瞬就明白了,先前的话语都是她在铺垫着试图解释她为什么成为了「书」。而恰好在那段话之中,条野采菊听出了谎言。
然而怪异的是,她所述的是「书」的前因存在虚构的部分,但是随后那句作为后果的呐喊着「书」等同于自身的宣示,由鼓膜反馈到神经的讯息都对应着所言的真实。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现在耳朵告诉他,她以虚假的因,诉说了真实的果。
于是条野采菊极少极少次的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听力判断。
他很少怀疑自己的听觉,怀疑他以失去光明为代价换取到的能“见”到更多事物的能力。
凭借着这双灵敏的耳朵,他审讯过数不尽的犯人,抓捕过数不清的目标。
但是这一次是例外。
任何的思想形态都是受目的驱使的,究其根本,他还没有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如果黑发小姑娘真的是「书」,那他没能听到安井七央坦白身份的目的。可如果不是「书」,他暂时也没听出她的伪装是为了什么。
条野采菊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不进不退的位置。
他试图更清晰地聆听安井七央,她说出的每个字、每句话,每一次呼吸之间血液的流动,脉搏和心脏跳动的速度,体温的变化,肌肉的收缩。
却荒唐地发现,可以称之为她的目的的,似乎只有那句“重振文坛”。
条野采菊:…………
条野采菊忍不住怀疑这是「书」的欺骗。
从很久之前就流传着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书」,既然拥有着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能力,那「书」的存在无疑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犹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他本意不信奉神明。
但是却惊异于这一词语的贴切。
现有的人类观念里,暂时难以找出比“神明”一词更适合的形容了。
“谢谢。”他听到了末广铁肠平淡的回答。
安井七央想起了TS-369的那句,文坛系统和宿主与文豪之间是存在连结的。
她问:“先生,请问一下你的姓名是?”
条野采菊听出了她怀有的期待之情,似乎期待末广铁肠能针对这个问题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而跳动的心脏比语言掺杂着的期冀更加强烈。
但是姓名是无法选择答案的,不论是谁、以怎样的形式诱导提问,答案都是客观的不会变化的。
条野采菊无法理解她在期待什么。
又或者说,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末广铁肠瞟了一眼条野采菊。
人类的情绪绝大部分都通过眼睛传达给外界,因为眼瞳最能将情绪间的差异表现清晰,但条野采菊失去了眼睛的媒介。
他的眼睛常年合拢,只有甄别面部其他的变化,才能综合判断出他的心态。
条野好像在思考。
——末广铁肠是这么认为的。
他歪着脑袋,卷翘的黑发由此晃动,显出几分可爱的呆萌感,很好地中和了金色色泽瞳孔原生透露出的些微淡漠。
“末广铁肠。”
MK-777:[?]
安井七央紧跟着:[?]
她问:[你这是什么反应?]
MK-777说:[我在想,他怎么叫末广铁肠?]
安井七央继续:[?]
[说一点能听得懂的话。]
就听MK-777继续道:[他的名字在文学史出现过,但是比起文坛,末广铁肠似乎更应该属于……政坛?]
随后它下判断:[总之,他不属于我们重振文坛的范围。]
[…………]
安井七央委屈巴巴、还有点失望地皱了皱鼻子,她对上末广铁肠平静无波的视线,虔诚地鞠了一躬:“先生,我以文坛使者的名义向您宣布——”
“很抱歉。”她直起身板,举起的右手托在MK-777下方——虽然他们根本看不见文坛系统,“文坛拒绝了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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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野采菊哈哈大笑。
尽管黑发小姑娘的存在还有态度令他捉摸不透, 但是不妨碍在她说出文坛拒绝了末广铁肠的那一刹,条野采菊嘴角浮现出无法克制的笑意。
愉悦的心情。
他喜欢这种感觉。
果然刚刚提起末广上士是个好选择。
条野采菊没有听到末广铁肠的声音,因为他没有立刻回答, 但是从黑发军官频率变化的呼吸之间,条野采菊分辨出了, 末广铁肠是有一丝不太开心的。
末广铁肠:“……”
他开口, 针对的却不是同发色的小姑娘, 而是拥有着与黑色具有强烈反差色的白色头发的条野采菊:“条野, 发生了什么?”
他声线平淡,渗着几丝凉意,犹如早春的河水。早春波光粼粼的河水, 伸手越过液面,就能体会到冬残留的寒意。
“如你所见, 末广上士, 自称是文坛使者的小姑娘,邀请着与她一起重振文坛的小伙伴。”条野采菊说着, 抬手浮空随意点了点,他又笑了笑,出于心情的愉悦,“我必须要告诉你一点, 末广上士,你是我听到的第一个被文坛拒绝的人。”
“…………”
“别生气, 先生。”安井七央赶忙找补,“虽然文坛拒绝了您,但是不是因为您不够优秀, 而是文坛断言——比起文坛, 您应当更适合栖身于政坛, 我们文坛不搞其他花坛里的好苗子的。”
“…………”
她的表情有种别扭的应该可以被称为做作式的真诚,恨不得把“信我”几个字写着脸上再刻进谈话对方的脑子里。
但条野采菊听见的还是实话。
心跳、呼吸、体温,无论哪一项,都是实话的标志。
仅从人类的角度判断,她在很认真地说,末广铁肠适合政坛。
然后他又听见末广铁肠问:“真的吗?”
是在问安井七央。
这个“真的”可以往多个方向衍生,但末广铁肠完整的话应该是——
我真的更适合栖身于政坛吗?
“真的。”安井七央诚恳点头,“您不是军警吗?加油吧,努力往政坛方面发展……唔,你有什么政治抱负吗?”
末广铁肠一板一眼,简洁地回答:“追求正义。”
“……”安井七央被刻进了正义的伙伴的那部分DNA动了,她嘴唇微张,下意识感慨一声,触及到青年坚定的眼眸,又秒变正经,继续道,“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做起来相当麻烦的目标啊。”
甚至可以说是即使贯穿一生也无法说是彻底实现的目标。
“警官先生,请放心随着您的理想去吧,我祝愿你,早日等到你所希望的将来。”
安井七央微微笑着。
她忽地想到了桑迪·加尔弗雷德,回忆起金发小男孩抬手取向白色礼貌扣在胸前行礼的优雅模样,她现在很想学着桑迪·加尔弗雷德也向末广铁肠行个礼。
但是她没有帽子。
反倒是末广铁肠轻轻拽了拽帽檐:“非常感谢。”
条野采菊:“…………”
竟然意外的和谐。
然后末广铁肠又想起了刚刚的问题,他问道——这回是在问条野采菊了:“条野,你也被邀请重振文坛了吗?”
“是的。”
倒映金色瞳孔眼底的白发青年眼眸微弯,末广铁肠古里古怪地看着他,又问:“文坛没有拒绝你吗?”
条野采菊淡淡地笑了:“是我拒绝了文坛,末广上士。”
“…………”
“我对文坛不感兴趣,但是我对她很感兴趣。”他说,终于补充到了末广铁肠抵达之前他听到的最关键的信息,“末广上士,她说她是「书」。”
****
末广铁肠以一身和条野采菊完美复刻的制服出现时,费奥多尔就知道条野采菊在等待的是什么。
果戈里的反应最为迅速,他防备的动作比条野采菊挥舞的刀剑还要来得快。
小丑先生悄无声息靠近的下一秒,白发青年提着银白利刃踏着尘土而来。
费奥多尔认出的速度比与谢野晶子快上许多。
来自横滨军方的势力,而且不是一般的政府部队。
费奥多尔感到意外。
他上一次这么意外还是在横滨某个天气晴朗的正午,隔着一层洁净的玻璃,看见了单独占着一张桌子的黑发小姑娘。
而现在他想不到军方在这个时刻会抵达现场的任何理由——即使是为了身为「书」的小姑娘,也不可能跨越时间的差异,在此情此景之下,就已经抵达现场。
费奥多尔不是相信巧合的人。
故事中的逻辑缺少了一环,使得以他的视角扫过去,故事一度向着不明所以的方向发展过去。
他一定漏掉了什么,或者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安井七央否认是「书」到她承认之间。
费奥多尔再度回想,试图捕捉倒落的一长列多米诺骨牌牌堆里,被悄然取走的那一块。
他想起了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恰好在安井七央态度转变的暧昧期间,他短暂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而在此之前,他在剧馆寂静的长廊里,见到了被露西·蒙哥马利引领着的他,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去见了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
费奥多尔由此确信,「书」也好,安井七央也好,横滨军方也好。
他们或许表面没有任何接触,但是本质上绝对以一根无法望见的丝线相连,如同他年幼时刻在马戏团见过的傀儡和傀儡师。
——即使他没有任何的证据。
但他知道,桑迪·休伯特·加尔弗雷德就是那块被取走的多米诺骨牌。
条野采菊的到来令他骤然想通了许多,同时,他立刻明白了果戈里的靠近。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太宰治,后者好像预知了他的视线会投落,提前一步看向他,保持着厌烦的微笑的表情。
然后他敛回目光,向着果戈里,无声地表露出了拒绝。
他说,嘘。
只要安井七央真的是「书」,那不是恰好证明了他们一直以来选择的正确性吗?
退一步说,即使、即使他真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落入和军方接触的境地,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执着于文坛。
还是就是因为执着于文学的特性,所以才会以「书」的称号诞生传闻,然后一路流传至今?
安井七央大半个后脑勺都朝着他,只露出一小半的侧脸,她本身就白,浓密的柔软黑发衬托之下,形成的强烈对比,更觉白得晃人眼。
被她望着的黑发青年面无表情,他的清晰变化不明显,范围很窄,几乎只透过眼睛流露。
即使被率先询问随之又莫名其妙就被拒绝,他的愤怒或是不满也是都不显山露水的。
而现在。
他听到安井七央微笑的嗓音,给予他祝福的词语。
费奥多尔眸光闪烁了一下,深沉的、不那么澄澈的紫红色。
他在思索,这可以被归结为以「书」完整的意志给予的祝福吗?
他还是观察了一下末广铁肠,黑发的军警先生仍旧没有明显具体的情绪展露。
然后费奥多尔想起来了,他应该还不知道「书」。
因为条野采菊只说了文坛,若有若无地省去了「书」。
费奥多尔想起来了,而条野采菊是一直都没忘记过。
顶着末广铁肠的视线,条野采菊歪头一笑,“恭喜你,收到了来自「书」的祝福。”
“……”末广铁肠眨了眨眼睛,“条野,她看起来分明是个人。”
“我听起来她也是个人。”条野采菊说。
他听见了她清亮的嗓音,是独属于少年人蓬勃的朝气,犹如白雾蒙蒙的清晨渗透而入的温暖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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