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韵沉默,不是因为没有葱姜蒜油,是因为这些肉块的外观,是人类的肢体。
她不吃,自己就没有力气再在这个街巷里活下去。
余清韵忽然脑子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拿出一个人类的胳膊。
她把胳膊放在案板上,抽出旁边架子上锋利的,干净的菜刀,平滑地切下皮肤,切下一层层薄薄的脂肪层。
她意识不断挣扎,颤抖着手把这些脂肪层倒入锅中煎熬成油。
锅里散发着一股气味,余清韵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因为她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她只知道,自己很想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余清韵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盆,将炼制好的油全部倒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余清韵将胳膊里的骨头剔出去,切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余清韵炒好了肉,轻车熟路地绕过空墙,神台,供桌,坐在对面的餐桌椅子上。
现在,这盘香喷喷的炒肉就摆在她的面前。
余清韵的手颤抖着拿起筷子。
她不要吃人肉!
余清韵的手一顿,然后接着架起了一块肉片。
眼前火红的神台静静注视着对面即将享用的人类。
人肉的味道是什么样的,余清韵以前在网上看过众说纷纭。
有人说,人肉的味道与猪肉别无二致。
有人说,人肉的味道偏酸。
他们纷纷以猎奇新鲜的话题来看待这件事,然后孜孜不倦,热烈的探讨,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自己是个游离于世界的局外人。甚至于真的有人做出了这类丧尽天良的事情。
余清韵厌恶这类人。
因为在她看来,这类人谈论这件事本身就是在说明这类人对人类缺乏一定的身份认同感,而且这只会引发社会恐慌。而做出这些行为的,应该立即木仓毙。
余清韵并不好奇这类反人类的话题,她恶心这类话题,在网上见到一次举报一次。
吃人肉,这是反人类的事情,动过这些念头的人都该死。
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吃自己同类的肉!
她“啪”的一声,成功在自己要吃到第一块肉的时候将筷子扔下。
终于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她大口喘气,浑身控制不住的疯狂颤抖。
“怎么不吃啊,这些肉这么香。”身后发出声音。
余清韵眼睛阴沉,她缓缓起来,转身。
供桌上的火烛火焰跳跃,室内闪烁一瞬。
原先被她开门杀死的那个邪祟就站在她身后,和她的脸只隔了一个手指头。
弯曲的眼睛只能看到里面一点点的眼珠。
“这么好吃,不吃真是可惜了。”
余清韵摸向背包里的匕首。
它!该!死!
余清韵抽出匕首刺向那名邪祟的眼睛。
它身子以一种非人的姿势快速后仰:“请你吃肉你还不乐意?”
余清韵跳起,离开自己的座位,朝它狠狠扑上去。
它躲过攻击,同时伸出手一把掐中余清韵的脖子。
余清韵因为没有体力,闪躲不及,它的攻击一击即中,被掐的一瞬间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宛如上岸的游鱼,窒息,没有水。
她右手握着匕首,作出要刺向邪祟脖子的动作,邪祟又要腾出另一双手制住余清韵的攻击。
她的匕首对邪祟来说可是一个大杀器。
余清韵找准机会,中途转了个弯,刺入它钳制余清韵的手臂。
“噗呲”匕首扎入血肉的声音。
也只有在匕首面前,这些邪祟才会和人类有些相似之处——都能被利器伤害。
黑烟和黑血在同一时间涌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黑烟在顺着重力往下滴落还是黑血在不断蒸腾往上飘。
余清韵感觉脖子被收紧的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张开嘴,好像这样就能呼吸更多的空气,同时手下不停,要把匕首往下狠狠划拉。
这一下能成功,它手臂能被砍下半个切口。
它还是怕匕首的,很快就松开钳制住余清韵脖子的手臂。
余清韵握着匕首抽离,倒在地上大口呼吸,很快想要站起来。
邪祟趁着余清韵站起来的过程,想要再次攻击。
余清韵蹲在地上,腿部朝邪祟下盘狠狠扫去,它避之不及,直接倒下,发出沉闷的“咚”的声音。
余清韵赶紧压上去,把匕首狠狠刺入它的心脏,然后不断搅动。
它身子在不停抖着,发出“吼吼”的声音,喉咙喷出黑血,熟悉的腥臭味的冰冷黑色液体飞溅上余清韵的脸庞。
没有什么能让余清韵眨眼睛的,她拿出匕首,顺着天灵盖之前的伤口再次狠狠刺入,拔出。
然后是两边太阳穴,脖子。
这几个薄弱点全被余清韵刺了个遍,它原本不停抖动着挣扎的身子幅度开始慢慢变小,渐渐没了动弹。
余清韵把它脖子刺得血肉翻飞,几乎是再用手扭动几下就能弄断的程度。
确认它死透了,余清韵躺在它旁边,这才放心。
过了一会儿,余清韵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再次起身查看这名邪祟原先的天灵盖。
她记得自己之前是开门杀,刺入它的天灵盖,然后它倒下了。当时黑裙女人步步紧逼,事发突然,余清韵也没有谨慎检查补刀。
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补刀,第一次就撞上了这件事,余清韵觉得自己要深刻吸取教训。
她看了一下伤口,这次它的天灵盖被余清韵二次伤害的时候,豁口更大了。
应该是当时开门杀,她没有太用力,下一次攻击天灵盖的时候必须要用足力气,深深刺进去,最好能稍微搅动一下才行。
余清韵确定好,就看向手机时间,仍然是这里的晚上时间。
她现在没了食物来源,又和它战斗耗费了不少力气,支撑不了多久,她需要再搜索一下这间屋子。
余清韵后来把这间屋子翻了个遍,除了厨房冰箱里的人肉,真的没有其他食物了。
余清韵打算等到这里白天的时间再出去。
她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东西。
这里分白天黑夜,黑裙女人白天不出门肯定是受到限制的,是余清韵的活路,这也说明这个时候的余清韵可以外出寻找线索。
余清韵坐在餐桌椅子上,旁边地上是邪祟的尸体,面前是幽幽红的神台,供桌,向上的神位图。
她在思考,自己究竟漏了什么。
她上一次白天时间在路边碰见了哀悼亡人的未亡人,敲开了邪祟的门发现神台上肉块的不明线索。
哀悼亡人。活人。
那四个人是余清韵在这条阴鬼路上见到的唯四的活人。
看来问题就出在他们身上。接下来就是等待白天的时间了。
余清韵这次上楼找了个房间锁门睡了,再次醒来看手机,是这里阴鬼路白天的时间了。
余清韵出门。
她按照记忆,往自己原先跑过的方向走去,又翻了几个墙,终于听到远处的哭泣声。
前方一缕熟悉的亮光,翻飞的纸灰,香火味萦绕。
那四个人还在,每个人的衣服仍然是之前的那些套,看样子就好像和上次余清韵看见他们时没隔多久。
余清韵看着他们哀悼,忽然觉得小女孩手里老奶奶的黑白照分外熟悉。
是余清韵第一晚见到的那个老人。
它朝在场的所有人微笑着,无论余清韵走到哪里,都能和老人的眼睛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珠子透不出的阴冷。
好几个大片的纸灰被阴冷的风嗖嗖吹着,在余清韵脚边打转。
他们在哀悼着老人,余清韵省着力气,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哀悼。天上的月亮似乎永远都摆在那个位置,又大又圆,冷清清的,就好像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个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朝东面看去:“太阳出来了。”
“走吧。”
同时,余清韵看到街巷尽头的拐角处,黑裙女人悄然出现。
一家子落寞地收拾好东西,余清韵跟在他们的后面,在黑裙女人快要靠近她的时候进入了这户人家的家里。
这是余清韵这几天不分昼夜以来第一次进入了人类的家。
小女孩觉得自从那晚和爸爸妈妈爷爷去给奶奶烧纸钱后,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但是她说不上来,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感觉到家里气氛有点不一样。
爸爸晚上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来,妈妈每晚下班就会把她抱进自己的房间哄她睡觉,在妈妈回来之前,她都和爷爷看着电视度过。
电视在大厅里,而奶奶的神台也在大厅里。
她和爷爷在看着电视上的西游记,乐得咯咯发笑,然后就感觉到一点冷意。
小女孩很茫然,顺着冷气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奶奶红幽幽的神台。
相框里的奶奶在看着她。
小女孩记得奶奶总是偷偷给自己买糖果吃,总是每天早上开着三轮车载着她一起去吃粉,总是在夏日的午后拿着破败的竹扇慢悠悠地给她扇着风。
但刚才那股冷意,女孩不觉得像奶奶。
小女孩把自己的感觉给爷爷说了,爷爷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神台上相框里的奶奶,叹了口气,说:“没事的,那是奶奶想你了。”
可我觉得那不是奶奶。但小女孩没有敢说出来。
爷爷等着妈妈回来后,让妈妈和他走到一个房间说些话,小女孩自己一个人呆在客厅里有些害怕,不过妈妈很快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小女孩,摸摸女儿的头做安慰。
“没事的,奶奶爱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然后小女孩看着妈妈进了厨房,拿出更多的肉和糯米粽子放在了奶奶的供桌上。
奶奶的脖子和嘴巴被堆起来的贡品遮挡住。
妈妈又点了三柱香,香火缭绕,三缕白烟直直而上。
那晚睡觉,小女孩被妈妈像往常一样哄睡,睡着了。
半夜小女孩醒了,是被门外面的动静弄醒的。
门外的声音不大,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
她一肚子被弄醒的委屈,张开嘴就想要哭,可突然又想到晚上时候的冷气。小女孩缩了缩脖子,没敢出声。
她懵懂地下床,开门,门外是无尽的黑色,看来爸爸早就回家睡了。
“有人吗?”小女孩冲着发出声音的客厅方向说,“爸爸妈妈是你们起来了吗?”
客厅的声音没了,小女孩觉得不对劲,赶紧“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好似这样就能把外面奇怪的东西给完美阻挡。
小女孩很害怕,赶紧上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头和脚都不敢露出来。
她听到外面爸爸妈妈开房门的声音。
“怎么了囡囡?”爸爸的声音在慢慢变大。
“囡囡,你做噩梦了吗?”妈妈说。
她听到两个大人的声音,还有他们开门的声音,小女孩一动都不敢动,因为她怕这是骗人的。
书上说那些怪兽能变成人的样子,模仿人的声音。
最后小女孩被爸爸妈妈守在床边。
她的房间开了灯,亮堂堂的。
“囡囡,别怕别怕。”妈妈抱着小女孩。
见到真的是爸爸妈妈,小女孩忍不住哭了出来:“家里有怪物!呜呜呜爸爸妈妈我害怕!”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即使两个大人这么多年来接受了唯物主义的熏陶,这时也不免仍感到有些心里发毛。
“囡囡别怕,爸爸妈妈都在这里,怪物都是不敢来的。你们告诉爸爸你怎么了吗?爸爸会保护你的。”爸爸在旁边安抚。
小女孩打了个嗝,说:“我,我被声音吵醒,我看到客厅里有怪物!”
其实小女孩什么也没看到,但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样。
她就是觉得客厅里有怪物。
接着小女孩就慢慢睡着,朦胧入睡之时,听到爸爸妈妈又在说了些什么。
夫妻两人聊了一下,妈妈心里也有些发毛,提议两人今晚就和囡囡睡一起,爸爸点头答应了。
接着妈妈守在房间里看着囡囡沉睡的面庞,爸爸出房门,去往客厅查看一下。
爸爸快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那抹模糊幽红的火光,犹豫之下,还是打开了客厅的电灯泡,然后走近自己母亲的神台。
他觉得或许是客厅里的老鼠弄出的动静吵醒了自己女儿,毕竟妻子今晚入睡前和他说了囡囡晚上和爷爷在家里看电视的事情,妻子给供桌上放了许多吃的。
可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供桌上的景象,爸爸开始觉得可怕。
粽子,肉,米饭,供桌上的所有贡品被全部吃光,如果是老鼠做的也许就说得通。
但那些粽子的粽子叶全被好好的剥开了放在一边,这是老鼠做不到的。
这么多的贡品,全部吃完了。
这是家里遭贼了?爸爸又在整个家里巡视了一遍,厕所,厨房,能藏的地方全看了,没有人。
而且家里其他的窗户也全都关上了,家里没有遭贼。
爸爸噤声,没敢再发出多大的动静,他默默收拾残局,丢放垃圾桶,接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整只白切鸡,三个粽子,热好,整齐摆放在供桌上。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神台上的母亲,关灯,走进自己孩子的房间。
爸爸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妻子,妈妈沉默着,然后才说:“没事的,毕竟是咱妈,吃点东西而已。”
爸爸握紧妈妈颤抖的手:“没事的,放心。”
第二天,爸爸问爷爷:“爸,你昨晚有出来吃东西吗?”
以防万一还是问问。
老爷子喝着粥:“晚上吃什么东西,胃现在又不好消化。”
爸爸点点头,妈妈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地。
这几天他们都发现供桌上的东西被吃个精光,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大的事,渐渐的他们也放松了下来。
有时候爸爸参加酒局,下班回家晚了,还会坐在客厅沙发上,醉醺醺地朝着神台的母亲哭诉。
而小女孩有一次差点从沙发落下,沙发上的枕头落的比小女孩还快,在地板上精准地垫住小女孩的头。
从那次开始,小女孩就再也不怕家里这个看不见的怪物了,虽然爸爸总是固执的认为这是奶奶。
终于这么过了一周,家里供桌上的食物再也没有被吃完了。
爸爸说奶奶离开了,小女孩也觉得怪物离开了。
爸爸很难过,那天一直在哭,一个大男人有泪不轻弹,被爷爷气的打了好几下,但小女孩见到爷爷也哭了。
余清韵在这个家里吃饱喝足了一周,又拿出了一些便于储藏个一两天的食物放在了自己的背包里。
她在阴鬼路的白天时间里离开这户人家,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就是部分骨头还在痛一点,部分很深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余清韵已经恢复了大半部分战斗力,如果时光倒流回之前和那个强迫她吃人肉的邪祟战斗,余清韵相信自己能很快解决掉那个邪祟。
她回想起这几天呆着这户人家里听到的消息。
第一晚她听这户人家的妻子哄小女孩睡觉,小女孩临睡问妻子:“妈妈,我的兔娃娃烧给奶奶,奶奶会收到吗?”
妈妈说:“当然了,兔娃娃就像是你一样,在另一个地方里陪伴着奶奶,保护奶奶。”
他们都睡过去之后,等到他们再醒来,是手机显示的早上时间。
余清韵就站在老爷子的身后,跟着他看报纸。
报纸上右下角有一个小新闻,被老人的胳膊遮住一部分,但余清韵还是看到了几个字。
“合仁街”“黑裙女人”“分尸”。
看来之前那些邪祟的家里供桌上白碗里摆放着的就是黑裙女人被分尸的尸体了。
黑裙女人怨气极大,一直在这条街巷徘徊。
至于黑裙女人怎么死的,余清韵不在意,因为看样子要么是什么杀人犯把黑裙女人分尸,要么就是黑裙女人活着的时候被这里街巷的邪祟们杀死分尸,不然也不会被邪祟们把女人的血肉放在它们自己家中。
余清韵打算进入邪祟的家里把黑裙女人的肉块慢慢收集起来还给它。
说干就干。
余清韵出门后就开始随意敲门,每个邪祟开门后都被余清韵一个开门杀。
先是一个个肉块,然后是脚,手,五脏六腑,最后是头。
余清韵抽出深深刺入邪祟头盖骨的匕首,就看到神台供桌之上睁着眼睛的头颅。
那是黑裙女人的头颅。
余清韵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和头颅过不去了。
先是一个棘手难缠的风霁月,又来一个黑裙女人。
余清韵在邪祟家里找了好几个大包的塑料袋,把女人的身体部位全部装在里面,然后打开邪祟家的门,等待晚上时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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