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最开始以一敌二，和吴政委、刘团长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直接上升到了人格攻击的高度。后来校长也闻讯而来, 双方二对二, 若不是顾忌着彼此的面子, 恨不能当场大打出手。
陈昭默默地站在屋角，静看那四人混战，一边压缩自己的存在感, 一边在心中思索该如何选择。
依着她自己的本心, 其实如今这个学校的氛围是很好的, 周围的朋友同事脾气性格也大致清楚, 很适合继续搞科研。
但是世事变化无常，如今的态势越发严峻，许多从前各个行业的泰斗人物, 纷纷被调查打倒，亦或者下放到干校牛棚里头去。
陈昭自己也深有感触, 如今学校的风声也紧起来了, 隔壁历史学院的几个老教师, 在她休假的时候刚被抓走。而外语系这个月也已经暂停课程, 唐师母如今每天就只在家里做做饭，连家门都很少出了。
眼看着风暴将至，或许西北战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起码会有相对平静的生活。
另一方面, 陈昭想着西北的风沙滚滚, 还有那些在戈壁滩隐姓埋名的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心想着, 我别的不行，但是种地如今还算专业。
反正在哪里都是种地，去西北似乎也未尝不可，说不定真的能种出适合西北的高产粮食呢。而且吴政委亲自出马，其实也是志在必得的意思，所以即便书记和校长十分不舍，最后还是放人了。
当然书记的政治敏锐度很高，趁着这个机会，他还打包了另外几个农林方面的老教授，和陈昭一起调任到了西部军区。其中就有赵老师一家三口，还有另外几个在国外留学工作过的教授。
吴政委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接受了。
他们军团的防守十分严格，别说这些人是特务的可能性不大，即便真的是特务，也完全不可能传递出任何消息。
大家紧急收拾了行李，第三天，就跟着吴政委和刘团长踏上了前往西北的火车。哐当哐当走了五天，又坐了部队的大卡车，晃晃悠悠又是三天两夜，才算是停在了营地的大门口。
透过卡车上的空隙，陈昭看到天色微微发白，估算着大概是六七点钟的样子。外头是一片渺茫的戈壁滩，触目所及都是灰扑扑的芨芨草，还有远处打着旋儿的小型沙尘暴。
赵霁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有嫌弃什么，转身把她妈妈扶出来。
陈昭自己蹦了下来，刚准备把行礼丢下去，就见着一溜儿士兵小跑着过来，各个都是荷枪实弹的装备。
吴政委哈哈一笑，对着大家说道：“为了避免麻烦，也是我们营地的规矩，咱们先去检查检查。行礼叫这些人帮你们带进去，待会儿直接送到大家的住处去，放心，一根针都不会少的。”
陈昭不置可否，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勇气，都下车跟着去了门卫旁边的小房子里头检查。
其实这已经是第三遍检查了。
他们出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暗戳戳查看了一番，下火车的时候也来了一次。
不过依着陈昭的看法，这些检查是十分有必要的。
因为她模模糊糊的辨认过方位，这个世界的方位和她原本的世界很像，那么这个营地离着两弹研究基地，就不算太远了。这样的地方，即便安检再严厉百倍，在陈昭看来也是应该的。
有几个中年妇女在房间里等着，快速给几人搜身后，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才笑着说道：“行了，都是例行公事，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宿舍楼已经打扫干净了，该有的家具用品，也都送到各家摆好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陈昭和唐师母、赵霁等人出来，就见着另一个房间里头赵老师几个，也都被人领着刚好出来。
双方汇合之后，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往营地后头过去，途径了训练场、食堂、组织部等地方。
赵老师一直没吭声，直到远远的见着宿舍楼了，才有些疑惑的问道：“咱们这儿的试验田在哪儿，没见着啊。”
领路的老兵哈哈一笑，说道：“啥试验田啊，只有后头家属们自己开辟了几块菜地，自家开的自家用。不过俺们领导说了，明天开始，就调两支连队，帮着你们把地平整出来。”
“就是俺们这里风沙大雨水少，种的东西长势都不好，也不晓得你们能不能种出个啥来。外头的戈壁滩里头，最多的就是芨芨草和仙人掌，别的东西都很难活下来，我们种点菜也可费劲了。”
赵老师闻言一愣，随即又笑道：“难倒是不怕，我们就是来克服困难的，有地就行，有地我们就能做研究了。”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专门研究植树造林，姓周，闻言连连点头：“对的对的，不过这种情况倒是不能立马垦荒开田，得先去防风固沙才行呐。哎呦，我可得找你们领导说说，这戈壁滩上开垦田地，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沙漠化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老兵挠挠头，有些没听明白：“啥是沙漠化？防风固沙又咋弄啊？这戈壁滩里到处都是沙漠，到处都是风沙，还能预防？那沙子风一吹就跑了，真能固定？”
周教授很有耐心，也没有觉得这人问的没文化，一一都解释了一遍。
这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眼看着就要开启一场小课堂了，旁边跟着的一个女人急了。
连忙插话道：“还是先去宿舍安顿下来，找领导也好，开垦田地也好，不急在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说了，大家坐了这么些天的车，也没有能好好吃顿饭，该饿了，食堂已经准备好欢迎宴了。”
“大家先认认家门，然后咱们去食堂吃饭，等到了食堂，和领导有什么话，咱们再说。”
大家相视一笑，加快脚步去了宿舍。
赵家分到的是两室一厅的宿舍，在一楼，面积看着不比从前学校的小。
陈昭因为已婚的身份，分到的宿舍和他们是一样的，不过在三楼。
领路的大姐解释说，家庭成员在五人以下的，都是两室，要是人再多点，也有三室的。和他们同行的这些人，家里人都不多，最多的就是赵家有三口人，其他的要么是一对老夫妻，要么和陈昭一样，还是刚刚结婚的小年轻呢。
说是两室一厅，其实不算小。
两间卧室大小都有十五个平方，厨房是在走廊上统一搭建的，并没有占用屋内的面积。客厅也有二十几个平方，还有一个宽敞的卫生间，倒是叫陈昭意外惊喜了一把。
她大致扫了一眼，选了个南向的房间放下随身的小包，就急匆匆下楼集合。
这几天在车上赶路，她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缓过神来了，胃就开始闹不舒服，真心想喝一碗热汤，好生缓解一下。
食堂的饭菜不算丰盛，一桌子东西望过去，大半都是土豆。主食是水煮土豆，菜是炒的土豆丝，汤是土豆白菜汤，上面漂了零星的几点葱花。
赵霁暗暗地和陈昭感叹：“这是土豆盛宴！”
陈昭笑着回道：“土豆也好吃的，等到咱们领到这个月的物资，我给你煎土豆饼吃。”
赵霁也笑了：“好啊，烤土豆也不错的，软软糯糯的。”
待到吃罢饭，陈昭刚准备回去洗漱睡一觉，就被吴政委叫住了：“刘同志，请你过来一下，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陈昭心底一愣，脚步倒是丝毫没有停顿，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吴政委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这才坐下笑道：“刘同志想必心里也有些猜测，这次调你过来西部军区，和你丈夫谢飞的工作有关。只是不知道，谢同志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昭正色回道：“猜到一点点，不过我们结婚之前，阿飞说他是在西部机械厂工作的。具体的工作内容，他倒是没有怎么说，只说是造些拖拉机之类的器械，好像还涉及到发动机什么的。”
“您是知道的，我学的是农学，一直和庄稼土地打交道，那些铁疙瘩我懂得不多。不过听着倒是很厉害的样子，上次去我们学校探亲，他还帮着修理了农学院的几台机器，大伙儿都高兴坏了。”
吴政委的表情放松了些，这个情况，倒是和谢飞说的是一致的。
吴政委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刘同志也是组织的好同志，你的名声我们在西北都听到了，又和谢飞同志是夫妻俩，所以这件事情在组织研究之后，还是觉得不应该过分瞒着你。”
“但是具体的我也不能多说，只是要告诉你，谢飞同志做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你千万不要对他有什么怀疑才好。至于其他的，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就能明白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了。”
陈昭立马站起来，郑重道：“我和谢飞虽然没有什么能耐，但是一直都怀抱着同一个信念，坚决服从组织的一切安排。吴政委，请您和组织千万放心，我们俩都不会拉后腿的！”
吴政委哈哈一笑，示意陈昭放轻松：“这是当然的，刘同志不要太过紧张，我也只是找你来聊聊天罢了。你这几天想必累得够呛，早些回去歇着吧，具体的工作安排，明天早上八点钟，咱们在会议室里头再详细谈谈。”
陈昭点点头，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办公室。
陈昭就此在西部军区扎根了, 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归。
大家首先忙活的，并不是开垦土地耕种粮食，而是跟着周教授去考察军营附近的生态环境, 防风固沙。
营地附近有两条河, 一条是地下暗河, 据营地里头的老兵们说, 一年四季都不断流，是营地主要的水源地。另外一条是高山雪水融化后的季度河，只在春夏两季有水, 八月初就会断流, 直到来年四月才会有高山雪水流下来。
这周围的戈壁滩上遍布着芨芨草, 也只在这两条河沿岸, 长了许多高大的胡杨树，以及茂密的灌木丛。
周教授跑了好几天，才给出了初步的结论：“要是想把这块地方发展起来, 得先修沟渠。还不能修建内地的那种河道，得模仿着暗河来, 不然这水渠里的水蒸发的就太快了。”
陈昭其实有些印象, 戈壁滩上的水渠, 上面是要加盖子的, 就是为了防止过度蒸发。而那个类型的水渠，也是经过好几次实践后，才慢慢兴起的款式, 最开始就是和内地的水渠一样的, 走了许多弯路。
周教授确实是个实干的人, 只是初步考察了几天，便抓住了重点。
吴政委接受了周教授的建议, 又往上打了报告，把情况说明清楚后，得到了批复：在不影响日常巡防锻炼的情况下，逐步推进水渠建设，帮助当地牧民和百姓们，架构生态循环农业体系。
得了这个指示之后，轰轰烈烈的基建工程开启了。
不过这和陈昭的关系不大，她和赵老师等人一起，在暗河的河谷地带，开垦出来十亩的田地，开始研究抗干旱的粮食品种，诸如高粱、小米、土豆等。
在戈壁滩种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土地的沙漠化，严重缺水，整日不断的风沙，都会对幼苗产生极大的危害。
用赵霁的话来说，一不小心，颗粒无收，血本无归。
事实也确实如此，由于大家都没有什么在戈壁种地的经验，当地百姓又是以游牧为主，所以从头到尾都是靠摸索进行的。第一次种下去的种子，经过一场风沙，被刮跑了一大半，就留了零星的几颗种子，还得继续补种。
而第一次补种之后，又遇到一次强烈降温，九月初的天，埋下去的种子都冻坏了，根本发不了芽了。
大家吭哧吭哧累了一个来月，田里只出了稀稀拉拉的几根苗。
痛定思痛之后，大家干起了老本行：砌墙。
还是陈昭从前的主意，被赵霁给想起来了，当初他们几个学生搞得简易版的泥巴大棚。
营地附近风沙实在太大了，而且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如今树还没有长成，这样无遮无挡的情况下，无论是种什么，都不会长得好的。
既然如此，当然得先解决风沙的问题，砌墙是最简单便捷的方式。
大家变身泥瓦工，又埋头干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在试验田四周，砌了高高低低的几堵墙，虽然不能完全挡住风沙，但是比从前是要强上许多了。
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滑到了十月份，西北的天气变得寒冷，夜晚放在外头的水缸都会结冰了。
今年的☆仙☆女☆整☆理☆种子，算是完全种不下去了。
可不论是陈昭，还是赵老师等人，也不是能闲得住的性格，众人闷在宿舍里头，真是无所事事，十分别扭。
最后大家一合计，干脆去给营地的新兵们扫盲算了。
吴政委正愁手底下刚来的新兵需要培训，但是他自己的人手不够用，得了这些个“老师”，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这样，大家每天分班去给新兵上课，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而陈昭在西部军区呆了小半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谢飞，甚至过年的时候，都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信息。
陈昭宿舍只有她一个人住，其他地方空着也是浪费，所以她自己弄了个简易的暖房，发点豆芽，种点韭菜小青菜之类的。
她自己吃的不多，大部分都无偿送到部队食堂里头，给大家加菜去了。
在满目的土豆白菜之中，能有点绿色的青菜，可算是叫大家稍微解了解馋意。可惜陈昭的宿舍不算大，即便是所有的产出都拿过去，最多只够一小部分人喝碗汤的。
司令员见此咬了咬牙，打算给大家建个暖棚出来。
这么多的兵都需要绿色蔬菜，还有不远处山坳里头的研究基地，里头那些研究员们，也得补充营养啊。这灰土豆大白菜的，虽然能勉强填饱肚子，可毕竟太过单调了。
从前没有能力也就算了，现在放着这些个农林专家在军营里头，不好生利用起来，真真是白瞎了司令员这些年薅羊毛的本事。
二月初，外头冻得梆硬的地面刚软和了一点儿，司令员就找了赵老师等人，传达了他给的新任务：用营地现有的资源，修建几个暖棚，尽可能满足军区士兵们的蔬果需求。
任务给出来了，陈昭等人就开始忙活。
这个营区共计有三千多人，主要工作就是负责不远处的军事基地安全，每天都要在附近百公里内巡防。另外，基地内所有的物资来往，人员进出往来，也全靠这个营区周转运输。
所以实际上，陈昭他们设计的暖棚，也得把基地内需要的物资计算进来。
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再加上戈壁滩上几乎什么都缺，他们的任务量就更大，完成度也很难。好在大家都不是怕事儿的人，而且之所以来到这个军区，也是想给自己找个保障，远离外界风风雨雨的意思，所以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力，尽可能的完成任务。
从二月初到六月中，营地后面的荒坡地上，伫立起了八座暖棚。
泥巴砌成的墙壁，这里没有玻璃厂，所以上头铺的是毡布和些许厚实的塑料布，都是基地那边抛弃的废品，又被赵老师他们拿来二次利用了。
与此同时，试验田里播下去的第一茬春小麦，也已经开花灌浆了。
不过这边的气温要低一些，得等到七月份，才能收割。
这天，大家又在地里拔草，赵霁打趣道：“这戈壁滩上啥都长得不好，唯独这芨芨草，那是一茬接一茬，春风吹又生就算了，秋风吹它居然也生。”
其他人闻言，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来了戈壁滩近一年的时间，从前文质彬彬的教授学者们，这会子也都吹得满脸泛红，头上戴着个防风沙的毡帽，活脱脱本地牧民的打扮。
陈昭也跟他们一样，营地这边距离最近的城镇，驱车都还要一天的时间。平日里惯用的雪花膏什么的，镇上的供销社是没有的，只有蛤蜊油，还时常断货，所以大家的皮肤都很粗糙。
她戴着一定灰扑扑的毡帽，脖子里头还围了一条大花围巾，外头穿着的罩衣，也是用一件旧军服改出来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再一次见到了谢飞。
对方的状态并不比她好，整个人黑瘦到了极点，脸上的皮肤都皴裂了，手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些已经结了迦，有些还裂着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