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个渡口,他捡到了饿的瘦骨嶙峋的陈安,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身边渐渐汇聚了一群半大的孩子。他们慢慢变成了个抗包拉货的小团体,当然偶尔也打打架,收收保护费,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
然后在一个寒意尚未消散的早春,谢飞从陈安口中得知,他捡了一个人回家,并且为之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厚着脸皮来找自己借钱,为的是买点有营养的东西,给那人补补身体。
谢飞躺在床上,想着十多年前的旧事,禁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和那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变成这么亲密无间的战友呢。
第18章 漂泊
新航线的首次任务圆满结束, 组织安排的人手成功收到了物资,而陈昭这次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正在考虑下一步做什么,是回根据地, 还是继续留在香城, 或者她应该去一趟印洲, 和彼得见一次面。毕竟根据她当初整理的时间线来看, 这场战争还要三年才会结束,而之后还有长达五年的内战。
陈昭要确保彼得那里不会出现问题,她不希望自己后方失火。
正在这时候, 谢飞走了过来:“阿昭, 我收到的最新消息, 组织上给了我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留在香城待命,同时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
“另一个呢?”
“暴露你的身份,尽可能多的争取国际上的支持。”谢飞盯着她的眼睛, 语气有些低沉,他们都知道这会有多危险。
陈昭笑了笑:“我选择第二个, 留在香城毫无意义。只要有足够的钱, 罗伯特先生不会拒绝为我们运送货物的, 但是夏国那么大, 那么多人需要帮助,只靠他一个人的货轮,远远不够。”
她的语气更加坚定起来:“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 所以, 先去印洲吧, 那里有我的朋友。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 我有一座金矿吗,咱们一起去看看。”
谢飞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总是能够很快找到新的方向,然后坚定不移的走过去。
踏上印洲的土地之后,谢飞更明显的意识到了夏国的落后和苦难,这里最贫穷的雇佣工人,每天都能吃得起面包和黄油。而在夏国,即便是乡下的小地主,也不会顿顿大米白面,他们饭桌上经常出现的都是粗粮,肉类、蛋和牛奶都是罕见的东西。
天差地别,无外如是。
汽车疾驰在宽敞平整的马路上,带着他们一路到了印洲南部的种植园里,彼得在这里等着。
时隔七年再次回来,种植园已经大不相同了,它变成了工厂。
陈昭热情的为他们互相介绍:“彼得,这是我的同伴谢飞,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谢飞,这是彼得,我最忠实的战友和伙伴。”
两人握了握手,他们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是直到现在才得以见面。他们从未见过面,但是却觉得是相交已久的好朋友,因为大家心中有共同的信念和爱。
等到修整过后,彼得开始讲述这个工厂的由来:“阿昭发来的电报中说了,要尽量避免大量的使用人工,换成市面上最新的机器。我最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机器的价格确实昂贵,但是不得不说,机器比人工要好用的多,除了贵一点,没有别的任何缺点。”
“后来由于咱们庄园里头的机器越来越多,周围的邻居赶到收获或者播种的季节,总会过来租赁,我干脆就把种植园改成了工厂,为他们提供服务。慢慢发展下来,就成了一体化的公司了,我们从耕地、播种、再到收获,加工,一条龙的为附近的人家服务。”
谢飞激动的看着这些机器,这是夏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大家都还在用锄头和铲子、镰刀,但是这里已经有了翻地机、收割机、播种机!
他看着拖拉机突突突的经过,上面装满了收获的作物,一车能抵得上十辆牛车!
大开眼界的同时,谢飞心中更迫切的想念自己的祖国,那个贫穷落后的夏国。他由衷的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夏国也像印洲这样强大富饶,并且愿意为了这个梦想奉献终身,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印洲本地人的生活闲适又富足,但是谢飞和陈昭两人格格不入。
他们每天都在忙碌,拜访着能联系到的所有夏国人,以及对夏国还稍微有些同情心的本地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陈昭固然有许多钱,但是战争是个无底洞,单凭一己之力当然无法左右局势。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陈昭从那位可敬的老人身上学来的。
这样的走访持续了五个多月,陈昭获得的回报不能说太多,但也不少,最起码她成功组建了夏国海外商人救济会。
这个救济会每隔一个月会筹措一笔钱,用来购□□支弹药,以及粮食等日常生活用品,再走秘密通道运回夏国去,以此支援国内的自卫反击战。
与此同时,东洋国对夏国发起非正义战争的真相,也通过陈昭和谢飞的描述,在越来越多的场合被人们所讨论和谴责。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给予夏国真切的帮助,但是最起码,历史的真相不会被再次掩埋。
犯罪者应当得到唾弃,这是陈昭坚信的事情。
在这样的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一年过去了,陈昭在印洲又多了几位真心的朋友。
把救济会的事情全权托付给他们之后,陈昭和谢飞踏上了前往奥伦国的邮轮。
陈昭从前认识的几个史密斯家族的姑娘,都已经结婚生子,不过都还记得她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孩,并且非常亲热的接待了她。陈昭明白,这不是出于他们十多年未见的友情,而是因为她来自一个陌生的国家,可以给人们带来一定的谈资。
在第一场舞会结束后,谢飞照例护送她回酒店,但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显得异常沉默。
一直等到回到房间之后,谢飞才开始说话:“你从前,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来奥伦国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陈昭闻言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笑着回答道:“当然不是,那时候他们更过分,因为那会儿我基本算是身无分文,比现在更加穷困潦倒。不过我骗他们说,我是夏国贵族后裔,拥有高贵的血统之类的。”
陈昭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位落难的公主呢,所以很多人会在舞会前邀请我,作为一个高贵的吉祥物。而我呢,就利用他们的轻视和鄙夷,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然后把那些东西变成实实在在的金盾。”
“事实上,我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得来的。”
回忆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陈昭说得津津有味,谢飞听着心里却十分难受。
因为他认识了十几年的时间,他十分明白陈昭是个多骄傲的人,但是为了能在奥伦国站稳脚跟,她居然能够忍受别人把她当做一个稀罕的摆件!
谢飞的情绪非常低落,陈昭神奇的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为这个人对自己的尊重。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即便是为了她自己的梦想,所以陈昭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交谈。
正如陈昭所言,她现在毕竟是个有钱人,手里还捏着好几家跨国公司的股份,所以奥伦国的这些老相识们,对她确实尊重很多了。
在奥伦国的情况并不算特别好,因为这里也在打仗,虽然战火没有夏国那么猛烈,但照旧是人心惶惶的。
或许是因为同样经历战争,所以奥伦国的人对夏国的遭遇,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和同情心。基于此,陈昭在这里谈成了好几笔生意,搜集到了足够的军火弹药,并且安全运到了根据地去。
当然,陈昭也付出了大笔的钱,这些东西比食物可贵多了。
也因为陈昭的行动,她遭遇了许多次暗杀。
这些袭击有些来自东洋人,有些却来自夏国本国人,那些和她所支持的组织并不在同一阵营的人。几次险死还生,在国外辗转了两年半,陈昭在东洋人即将撤退的时候,终于重新返回了夏国。
而这个时候,陈昭已经三十七岁了。
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传统来看,有些同龄人都已经可以做奶奶了,她却依旧保持单身。至于她的弟弟陈安,早就和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学结婚,并且还生下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陈昭对她的弟妹和侄子侄女,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简直称得上喜爱有加。这给了大家一种错觉,陈昭是喜欢孩子的,当然前提是她需要开始一段婚姻。
所以很多从前熟悉的人,居然开始来劝她结婚了。
陈昭简直烦不胜烦,她万万没有想到,换了一个时空,失去母亲之后,居然还会有人来催婚!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昭披着军大衣出了窑洞。
夜凉如水,月亮也并不是满月,但好在月光还算得上皎洁。
陈昭慢慢走到一处高地上,靠着一颗松树坐了下来,盯着夜空发呆。转眼间,她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十四年了,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朋友满天下,也算是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帮助了不少人。
她有了个相依为命的弟弟,还有能托付后背的战友,以及无话不谈的知己。银行里头有大把大把的金盾,陈昭的名字说出去,能让无数人竖起大拇指夸赞。
但是在这样深的夜晚,陈昭依旧觉得很孤独。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来处,也不知道归途如何,像是无根漂浮的浮萍一样孤独。
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随即,谢飞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你还好吗,阿昭?”
虽然谢飞是个很好的朋友, 难得的知己,陈昭还是没有答应嫁给他。
她不能想象自己嫁给任何人,特别是在整个国家都居无定所, 颠沛流离的时候。
白流苏和范柳原两人, 能够在战火纷飞的时候, 上演一出倾城之恋, 可陈昭永远不能做到这一点。打仗的时候,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保存一切可以保存的力量, 而不是和一个男人谈恋爱。
这不符合陈昭的生存原则。
谢飞从来不是个纠缠的人, 继续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去了。
但是他们的宁静, 并没有维持多久, 内战很快开始了。
在东洋人离去之后,夏国迎来了一场短暂的平静,但是不到半年的时间, 和平再次被打破。
陈昭觉得很痛苦,实际上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 都觉得十分痛苦, 毕竟这次的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同胞。
从前他们一致对外, 为了保护自己的祖国和同胞, 和东洋人在战场上搏杀,悍不畏死。可是现在,他们的枪口调转, 为了当权者的利益, 杀掉自己从前的战友。
但是陈昭又清楚的知道, 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一个国家不能永远混乱,也不能有几种声音, 夏国需要一个统一的政权,即便要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炮火声没有停止过,根据地也早就被包围,陈昭不得不跟着大部队撤离。幸运的是这些年来,她从未选择过放弃锻炼,枪术和身体都十分不错,不至于成为一个拖累朋友的累赘。
尽管这些年来,根据地一直在不断的发展壮大,但是相比于夏国其他的组织而言,它依旧显得弱小。溃败和胜利都时有发生,所有人都陷入了颠沛流离之中,最危险的一次,炮灰落在陈昭附近三米的位置,她被余波震晕,失去了自己左耳的听力。
但是万幸,她还留下了健全的双腿,能够继续奔走。
所以在死人堆里昏迷了三天后,陈昭再一次醒过来,并且和大部队走散了。逃亡的时候,没有人会时刻注意另一个人的踪影,而且现实也不允许任何人停下脚步,所以陈昭现在面对的就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但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活人。
即便早有准备,陈昭还是觉得这是地狱模式。
不过总是活着最重要,陈昭拼命推开身上覆盖着的尸体,甚至没有时间为他们感到难过。在这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活着和死亡,到底哪一个会更加简单。
挣扎走了很远,陈昭才找到一处被烧毁的村庄,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村庄的痕迹了。连房屋都被烧毁了不少。幸运的是,还有两座土坯砖瓦房保留了大部分的结构,能让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且村口的水井看着也还干净。
陈昭渴得要命,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敢直接喝生水。
在翻了整个村子所有的屋子后,她幸运的找到了一个不漏水的瓦罐,并且在多次尝试之后,终于点燃了一堆火。
在等待瓦罐沸腾的时间里,陈昭简直觉得度日如年,等到终于把晾温的水吞咽入腹的时候,她由衷的感谢上天。
从来没有一刻,她像是现在这样,明白了为什么水是生命之源。
大口大口的喝完那一罐水,陈昭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开始在这个破败的村庄里头寻找食物。
翻遍了村里所有的地窖之后,以及所有她以为能藏东西的地方,陈昭总共只捡到了小半袋玉米粒。谢天谢地,它们并没有发霉腐烂,只是有点干瘪了。
她还在村子周围的田野里头,挖到了一些野菜,以及长得蔫巴巴的土豆,红薯和萝卜。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食物,可以填饱肚子,维持陈昭的生命。
白水煮的干玉米粒,以及萝卜土豆,都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不过好在还有烤红薯,它最起码是甜的,能让陈昭的心情愉快起来。这里荒无人烟,看样子以及被军队扫荡了好几次,倒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陈昭也实在是太过疲惫了,她的头疼得厉害,一只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而另一只也在嗡嗡作响,必须得停下来修整几天。
不过在三天后,陈昭就再次踏上了那条未知的土路,因为东西快吃完了。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好歹要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打听一下现在的消息,能找到大部队是最好的。即使无法找到大部队,她也该前往南江,设法和彼得联系上,并且为自己请一个医生,看看那枚炮弹到底有没有损害她的身体,除了耳朵之外的其他地方。
毕竟她现在还不到四十岁,还不想那么快结束自己的生命,更不想往后余生躺在床上垂死挣扎。
背着她找到的玉米粒、土豆和红薯,还有那个仅存的瓦罐,陈昭艰难地前行。
她走得不快,但是很坚定,朝着太阳出来的方向,直到筋疲力尽才会停下来休息休息。偶尔,陈昭也会在路上碰见其他难民,但是他们只会远远的打招呼,毕竟食物太珍贵了。
如果大家离得太近,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被迫分享食物,要么为了抢夺对方的食物,杀人灭口。
陈昭小心又小心,除了想要问路的时候,她尽可能避免遇到其他难民。毕竟她现在孤立无援,而且听力也出了问题,如果有人想要对她下手的话,就糟糕了。
就这样流亡了两个月,陈昭才走到了第一个正常的县城里头。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被饥饿、恐惧和磨难折磨的不成样子,手脚都磨出了许多血泡,然后又变成无数的老茧。
不过,她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陈昭双眼放光,她拼命挪动脚步,想要进城去。
只要能进到城里,她总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换来一顿热腾腾的饭菜,然后再去联系她曾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