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剩下了安又宁与祝钦两人。
“你终于来了。”一进门祝钦的目光便落在了安又宁身上。
见她的气色格外红润,过得显然幸福又滋润,完全没有被之前绑架的事情所影响,这个发现让祝钦眼中的冷意更深,她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呢。”
不敢见她?
安又宁倒是对她这话新奇得不得了。
她是实在不知道祝钦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难道她以为有些事情没有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以至于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指责别人。
安又宁挑了挑眉,她还没有回答,但她格外从容的姿态更是激怒了祝钦。
祝钦又冷笑着狠声质问:
“是!这件事是我做的,我是想毁了你!可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先背弃了我?”
她嘴角的笑意随着话语的说出完全消失不见,整张脸完全沉了下来:
“枉我一直待你如亲女!小时候先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紧着你,再给书渊。甚至还想极力撮合你和书渊。”
的确,祝钦一直待自己很好,是曾经安又宁心中比父母还要更亲近的长辈,因此她会尽自己的全力去为祝钦找护膝去回馈祝钦的那份好。
也因此在知道祝钦做下的事情后她会那么痛苦,会一直没有主动选择报复——她再等祝钦的再一次出手,也是她给祝钦的第二次机会。
只不过,祝钦没有把握住机会,而是用实际行动狠狠将安又宁对她留有的最后一点美好打碎。
只听祝钦继续讥讽:
“没想到你根本看不上我们,早就和别的人暗暗有了首尾,攀上了高枝……”
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祝钦早就把往常的不寻常细细想了一通。
从一开始见安又宁与苏景迁同框出现时的异样,到两人忽如其来的婚事,再到两人刚一结婚便感情甚笃。
祝钦也不是傻子,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被消息砸懵了没有反应过来,到了现在是怎么也反应过来。
安又宁和苏景迁两人想必是早早便在暗中有了牵扯。
安又宁面对她带有羞辱性的语言却没有丝毫动容,表情温和而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透过现在的她对曾经的那个她而道别。
可是她的平和换来的却是祝钦的得寸进尺,祝钦细细打量着安又宁,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安又宁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即便是冬天,但屋中的暖气很足,安又宁还是把外套脱了。将近18周的身孕让她的腰身早已不那么纤细,至少祝钦已然看出了不同。
“你怀孕了?”她惊呼,思绪划过万千,继而冷笑,“真是命大,可惜上次绑架的时候没有能把他弄掉。”
安又宁原本正漫不经心在椅把上轻点的指尖顿住,神情没变,但倏然沉静下来的面庞冷静到让人捉摸不透。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干,但是看着她格外平静的面庞,祝钦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她也不知道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气场,但她下意识地却不敢再开口。
安又宁垂眸神情冷淡,她看着祝钦仿佛看一个什么没有用的物件一般,进入房间内对祝钦说了头一句话:
“我本以为无期徒刑可以让你长点记性。”
安又宁白皙的指尖又在椅背上轻敲了一下,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但是我错了,有些人显然就是忌吃不记打。”
安又宁的语气又轻又淡但莫名让祝钦后背一冷。
“你……”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怼,却意外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者说害怕得说不出来。
安又宁看着祝钦眸中的惊惧,唇角微微弯起,整个人仿佛又恢复了最初的从容温和状态,但祝钦却再也不敢把她再当成那个可以任她指教批评的小姑娘。
“我今天过来,主要就是要说来还要谢谢您呢。要不是你的撮合,我估计也没机会遇见景迁。”
安又宁微微倾身去看她,一双瞳孔明亮又清澈倒映出祝钦的面庞,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语气格外真诚地道起谢来。
祝钦怔住,曾经那些她曾错过的小细节在这一刻忽然仿佛连成了一条细线,呼之欲出的真相让她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不安。
她将彷徨强压下,刚刚因为恐惧而被堵住的嗓子终于挣扎出声,声音依旧尖锐而嘶哑:
“你什么意思?!”
安又宁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格外有耐心地替这位从前的长辈答疑解惑:
“要不是你当初不想让我嫁给苏书渊,在生日宴上给了我红酒和薄荷糖,想要毁了我,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景迁呢,你是我们两人的红娘呀。”
安又宁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祝钦的尖锐彻彻底底僵在了脸上,一阵耳鸣从大脑最深处袭来,让她腿上便是一软,如果不是正坐在椅子上,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安又宁极为体贴的没有出声打断她的消化时间,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面上飞速划过各种情绪,最终在不可置信上定了格。
“你早就知道了……”
祝钦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安又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声音也恶狠狠的,不复往日温柔,尖锐且刺耳。
但是不同于之前居高临下的指责与愤恨,不同于刚刚的恐惧,安又宁几乎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眼底清晰的惊慌。
外强中干不外如是。
安又宁微勾起唇,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早在祝朱知道的时候,我也便一起知道了。”
这真的已经很早了。
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抑或是震惊,祝钦的手死死扣进椅子把手中,骨瘦如柴的手背狰起青筋。
早在安又宁决定退婚后不久,她便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可是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安又宁竟然在自己面前竟然伪装地分毫不差,全然一副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模样。
在之后安又宁与自己的联系的确淡了很多,但是在祝钦的眼中这只是因为安又宁在为苏书渊出轨的事情而耍的小脾气,从未往旁的方面想过。
相比于祝朱知道事情真相的当晚便当场出去大闹了一场,祝钦看着眼前这个格外平静的女孩子,忽然感到一阵胆寒:
“你竟然心机如此深沉!”
她仿佛从来都没看透安又宁一般,压声道:
“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竟一直没发现你的城府竟如此之深!”
祝钦全然忘记了事情的一切都是由她的陷害开端。
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是总能用自己的一套逻辑将事情全都甩到对方身上。
安又宁似乎被她的话逗笑:“心机深沉?”
她咀嚼着祝钦的话,平静反问道:“这都是要感谢祝姨的教导呀,不深的话,怎么才能从你的手下逃脱呢?”
祝钦面上涌出浓烈的后悔,喃喃自语起来:“我之前就不该可怜你没有妈妈对你那么好……是你,是你把我的所有计划全毁了……”
“你把我的计划全毁了!”
越想越激动,祝钦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
又是老话常谈的一套,安又宁看着她仿佛全然陷进自己的情绪中,微微蹙起了眉。
“好了。”安又宁轻呵,她的声音不重,但祝钦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安又宁看着对面近乎于崩溃的祝钦,忽然觉得在这里和她浪费时间实在是没意思极了,没等祝钦再说些什么,便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我来这里就是想再见你最后,也是当面跟你道声谢,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的话,想来我根本收获不了这样的幸福。现在谢也谢过了,我们便后会无期了。”
如果祝钦没有从中作梗,安又宁可能只是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给并没有什么感情的苏书渊,与其他的豪门联姻并没有什么差别,过上相敬如冰的一生。
并没有机会像这样体会心意相通彼此相爱的幸福。
从另一方面上说,她的确要好好感谢一下祝钦。
再者说,如果祝钦没有对她下手,那么就算是苏书渊出轨安子馨。
出于对祝钦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关怀看顾她的人的考虑,安又宁也不会下定决心和苏景迁在一起,或者在一起的没有这么顺利,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缘分就是这么刚巧让她与他相遇。
无视着祝钦愤怒的目光,安又宁已经走到了门口,就在刚要出门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淡淡回头道:
“苏书渊知道了你入狱的消息。”
听到儿子的名字,祝钦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没了动作,原本开口想咒骂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说他之后会来探望你的,也会努力帮你减刑的。”
只不过有苏家安家和顾家在一旁一直盯着,他能不能成事一切还是一个未知数。
也许是实在接受不了目前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母亲在背后动的手脚。
苏书渊这辈子头一次没有遵循母亲的意愿,不顾她的阻拦最后选择了带发出家。
祝钦入狱的消息传来之时,他正在诵经上早课。
闻讯他怔愣了很久,但最终只是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
他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措施,没有再想着如何报复,而是平静地把寺中的事情处理完,又出发回了明城。
回来之后除了积极为祝钦的事情奔走之外,便是向安又宁说了声抱歉。
他已经清醒地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咎由自取,而安又宁充其量只是一个受害者。
祝钦的人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众叛亲离,但是汲汲钻营了半辈子,等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身边其实并无一人,也算是另一种的不圆满了。
丈夫不是丈夫,家不是家,连被她视为希望寄托的儿子也出了家。
但是还好,她也并不算是孤身一人,至少书渊还在顾念着他的母亲。
安又宁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身后的祝钦安静许久后痛哭流涕。
探视间的门关闭,彻底隔绝了祝钦的哭声。
仿佛一扇分隔着过去与未来的大门彻底将过去关在了门后。
安又宁小跑着奔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苏景迁,被他温柔而珍视地稳稳接住,安又宁温柔垂眸看向小腹。
她也有了幸福的、更值得期待的未来。
安又宁是立秋那天生产的。
安又宁发动的时候,苏景迁还在公司开会。
只见开会途中,安特助无视了苏景迁一向不允许打断开会的吩咐,急匆匆跑进来:
“俞蓉打电话过来说夫人估计要生了!”
一众高管就看一向成熟稳重、临泰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苏总面色一变,而后立刻中断会议,留下一帮下属面面相觑,再次为家庭在苏总心中的至高定位有了新的衡量。
孩子很乖,整个孕期都没有让安又宁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除了身子重了一些之外,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连生产的过程,也许是得益于孕期苏景迁每天都要拉着安又宁散三个小时的步,也许是得益于他们两个小夫妻作为新手父母早早为此做了很多很多的功课。
因此整个生产过程异常顺利,简直就不像是头胎。
等苏景迁随着安又宁进入产房没有紧张多久之后,便顺利从妈妈肚子里稳稳降临到了世间,没有给安又宁带来大多的痛苦与折磨,也没有给苏景迁带来太长的忐忑。
“孩子很健康,母子均安。”
护士将孩子身上的血迹擦拭了一下,把孩子抱到了陪产的苏景迁与安又宁身边。
安又宁因为力竭,只看了眼孩子便昏睡过去。
苏景迁忙着照看安又宁的情况,只抽空看了一眼。
是个皱巴着小红脸,小小一团缩在襁褓中的男孩子。
看起来极不像他也不像她,有点丑,像个小老头。
但是就这样看着他,心里渐渐柔软成了一片。
孩子在他的示意下已经被抱到外面等候着的苏安两家长辈面前。
苏景迁与安又宁在生产中从未分开的手紧了又紧,他温柔地将因为汗水而贴在安又宁额头上的细发抚开,俯身在她的额间留下了满是疼惜的一吻。
这个脆弱的丑丑的小家伙,是他们两人生命的结晶与延续,是她送给他的最珍贵的宝藏。
等安又宁再次睁开眼,身上早已一片清爽,身旁是寸步不离的苏景迁。
她看向他目光是不变的温柔:“景迁……”
苏景迁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发顶留下一个亲吻:
“怎么样,还疼吗?”
即便安又宁的生产过程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顺利,但是在一旁陪产的苏景迁还是见证了她所经历的痛苦。
“不疼。”
安又宁笑着看他。起初是疼的,但是一想到她是在孕育一个连接了两人血脉的孩子,便一点也不疼了。
苏景迁看着她笑着在安慰自己,心中倒是心疼坏了。
但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一旁独自睡在摇篮中的孩子仿佛察觉了母亲的醒来,大声哭了起来。
苏景迁见状将孩子抱起,熟练的轻哄几下他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将他哄睡后,苏景迁抱着他来到安又宁身边,安又宁借着他的手去看孩子。
出生的第二天,他还像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
十月怀胎,她和这个小小的糯米团子本该是熟悉的。
但是猛然以这种方式相见,却又是说不出的陌生。
他那么小小的一团,仿佛任何一个小意外就能让他那微弱的呼吸终止。
安又宁看着他,莫名手足无措起来,看向苏景迁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惶恐。
在孕期安又宁曾做过很多思想准备,看过很多书籍去学习怎么做一个母亲。
可是直到现在,孩子已然出生,她才恍然发现,书本的知识竟然完全没有传进脑子中,那些理论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转化为实操。
此刻见到孩子,她才惊讶的发现,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做母亲,或者准确的说是怎么做一个好母亲。
她并不知道在喂饭哄睡之外,该怎么和一个崭新的如同一张白纸的生命去相处,她该如何教他做人的道理,她对他该严厉还是该宽松?
什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
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甚至于她连喂饭哄睡这种基本技能还不会。
“我……我不懂得怎么做母亲……”
她茫然地看向苏景迁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措。
苏景迁能理解安又宁的惶恐,因为这也是他曾惶恐过的。
他搂住她的肩,安抚着摸着她的长发:
“别怕,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咱们可以一起去学。”
他们不知道如何去做,甚至两人的生活中都没有一个很好的范例,但是他们可以去认真学习如何去做一对好父母,在为人父母的道路上一起携手探索。
有彼此相伴,所以不要害怕。
“要抱抱他吗?”苏景迁轻声问她。
安又宁看着他怀中小小的一团,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苏景迁动作轻柔地将孩子交到了安又宁怀中,也许是苏景迁是个十足十的好老师,也许是母亲的本能。
整个过程小小的糯米团子不仅还在安又宁怀中安睡,甚至还极为舒服的翻了个身。
“他喜欢我……”
一个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钩住了安又宁的小拇指不肯再放开,柔软的陌生的触感让安又宁惊喜地抬眸看向苏景迁。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要和他分享的初为人母的喜悦。
“他喜欢你。”苏景迁搂着她笑,轻轻捏了捏她怀中孩子的小脸蛋,“所以别怕,咱们会学着做好父母的。”
孩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是苏坤翻了好几天字典特意为苏家第三代的小孙孙起的。
煜,光明之意。
太阳升起,日光照耀。
他们只希望他的人生一片光明一片坦途。
安又宁和苏景迁对于这个名字都很满意,轮到小名却也犯了愁,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都不是特别满意。
现在看着他小小一只躺在那里,安又宁忽然福至心灵:
“小小,叫小小吧。”
安又宁说的话,苏景迁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安家和苏家两家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孩子的小名就定了下来。
大家也“小小”、“小小”的叫了起来。
顾姣本身是打算回国待上一两个月便离开的,却不想遇见了安又宁怀孕。
婚礼已经错过,孕期和生产后的月子顾姣自然是不肯再错过。
在安又宁身边看护了整个孕期后,也顺道管起了女儿的月子。
因此安鸿每次来看外孙时都能看见顾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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