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应该给自己希望, 也不能给玖玖希望。
于是,她慢吞吞的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裴铮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她,却被朝朝冷淡的拒绝,“我自己可以。”
裴铮早已经说不清楚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拒绝,有些事情见识的多了,到底也就变成了习惯。
朝朝费劲的起身,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裴铮将玖玖从温暖的床上抱起来,此时天气寒冷,冷不丁离开了温暖的床铺,玖玖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哭出来。
裴铮熟练的开始哄着他,玖玖可怜巴巴的睁开眼睛,瞧着让人很是心疼,朝朝也不例外。
她虽然不想给玖玖什么希望,也不想给自己借口,可同样受不住这么大冷天的折腾孩子,“让他睡在这儿吧。”
“什么…”裴铮一愣,显然没想到朝朝竟然会松口,故而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
朝朝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反悔,“他也睡不了多久的,就让他睡着吧。”
“外头天寒地冻,你把孩子抱出去,他会受寒的。”只有亲自带过孩子之后,才知道一个孩子到底有多么的脆弱。
随随便便的一场风寒,就可以带走一个孩子的性命。
朝朝如何舍得玖玖冒这样的风险。
裴铮同样也不舍得,很快就将玖玖放了回去。
玖玖很快就睡了过去,不知忧愁,但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尴尬的,裴铮这个时候想到了离开,可朝朝却请裴铮到外头坐坐。
朝朝不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很多人都告诉她,裴铮守了她很久。
所以,朝朝早就已经不畏惧旁人说什么。
“你有话要对我说?”裴铮敏锐的问道,但他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他想听到的,这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逃避的心思。
朝朝轻轻的点头,并不给裴铮任何逃避的机会,“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就在外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让玖玖听见,又可以看顾到玖玖。
裴铮就连逃避都办不到,只能随着朝朝一起走到外间,他正襟危坐,仿佛是在接受什么审判。
朝朝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裴铮却率先的找到了话题,“金文德和波斯商人,如今都被关押在大牢之中,那些波斯商人不日就会被遣送回国,关于一些处罚条例和赔偿,会有专门的官员去交涉。”
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涉嫌两个国家,专门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门的官员去做。
朝朝一愣,没想到会听见这一番话,“那些波斯商人,是什么来路?是,骗子吗?”
朝朝有些担忧的问道,裴铮看着朝朝有些忐忑的眼眸,很容易就猜测到她的心思。
因为这件事情是她促成的,所以朝朝一直都很担心,徐云会遭此劫难,是否因为她的缘故。
“他们不是骗子,的确是正正经经的商人,但商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裴铮没有说的太明白,原本也是想要找一个借口糊弄过去,但是他看着朝朝,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问一问,朝朝的意思。
“朝朝,你想知道真相吗?”裴铮忐忑的问道,不知自己这话问的合适不合适。
朝朝一愣,有些不明白裴铮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想知道真相吗?
“关于,波斯商人的?”
“是。”裴铮看着朝朝,很耐心的在等着她的答案,朝朝咬了咬唇,她虽然很想拒绝,但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
“我想知道。”朝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想糊里糊涂的,也不想被隐瞒。
裴铮看了朝朝一眼,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温先生是金文德背后的人,同样也和波斯商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他们彼此之间是合作,可能这一次的行为就是温先生授意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得而知,因为他们一直都没有抓到人。
“那群波斯人起初和你们合作也是真心诚意的,只是后面受到了不少的挑唆。”裴铮的心中也充满了无奈,那些挑唆,说穿了,当真是没有太多的水平。
朝朝和徐云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因为,她们是女人,这就像是原罪一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朝朝有些感慨的开口,裴铮听见她的话,只觉得有些奇怪,她有些感慨,可神情却并不意外。
这让裴铮有些疑惑,“你不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朝朝不答反问,“人心中的成见,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她曾遭受过很多的质疑。
朝朝知道,徐云遭受的质疑,比她还要多。
“我和阿姐,早就已经习惯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无奈,裴铮心中也很清楚,所以他原本是不想告诉朝朝的。
对于波斯商人,朝朝 的心中其实是有一些想法的,但她实在是没想到,居然还是你这么一回事。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朝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最让她意外的还是裴铮,她并没有想过,裴铮竟然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这不仅让朝朝很意外,也让她忍不住的想入非非。
朝朝并不想膈应自己,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裴大人,您为何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
“我以为,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从前,裴铮从不会和她说这些事情。
她脸上的疑惑很真,并不似作假,裴铮原本的确是不想告诉她的。
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问了出来,并没有自作主张。
“我想,你应该会想知道真相。”裴铮淡淡开口,“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没有人希望被蒙在鼓里。”
朝朝听到这番话,心中又不可避免的泛起了波澜。
她的心中多少是有些难受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她?
朝朝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总想说上几句话刺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没意思,索性闭嘴不言。
可裴铮今日却宛如有读心术一般,竟破天荒的和她解释起来,“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也并非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而是不想你难过。”
他总想着要保护她。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方法却总是错的。
以至于到最后,就错的非常离谱。
“我总想着,将一切都处置妥当,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也就不需要难过,也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裴铮自嘲的开口。
朝朝并没有说话,说话的人,一直都是裴铮,“那日,你问我可为何觉得你不会难受…”
有些事情,当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有些话如今想起来,同样也觉得痛苦。
裴铮日日夜夜的饱受着凌迟之痛,可他看着朝朝,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她的心。
只是凭借着本能,一点一点的道歉。
“昔日种种,皆是我的错,我想的清楚,也想得明白,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
朝朝这才明白,为何裴铮会有这么奇怪的举动。
原来是他终于学会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终于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了吗?其实这本是不需要裴铮去考虑的事情。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哪里需要去思考这些呢?
朝朝知道,裴铮满心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就算她明确的说了自己不愿意,明确的表示她不想和裴铮重新开始。
他依旧没有放弃。
甚至当真学会了设身处地的为她着相,一点一点的改变,一点一点的,勉强自己。
可,覆水难收。
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裴铮一次?
朝朝办不到啊…
裴铮的眼中,满是期待,可朝朝的眼中,却只有悲伤。
他们之间,怎么还会有未来呢?
早就已经没有了啊。
“裴铮,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朝朝看向他,毅然决然的开口。
裴铮看向朝朝,心中却有了逃避的情绪,他并不知道朝朝想和自己说什么,可看着朝朝的模样,
他忽然有一些不想知道了。
裴铮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过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朝朝,我并不想听什么故事。”裴铮下意识的拒绝,“朝朝,从前是我的错,是我不够了解你…才会让你受了许多的委屈。”裴铮轻声的开口,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道歉。
只是每一回,不管他说的到底有多么的诚恳,朝朝总是不为所动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
裴铮原本以为自己会无法忍受,但人的潜能当真是无限的,在他习惯被这般对待之后,有些事情似乎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朝朝,我知你心中痛苦,我也知道,这些伤害都是我造成的我,一直想要弥补。”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的错。
“你若心中有气,只管冲我来就好。只要你可以消气。”裴铮说的认真,朝朝就眼也不眨的看着他,听他说起这些话来。
她心中有气吗?
朝朝扪心自问,的确是有的,但也没有很生气,她更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之间,仿佛是认知出了偏差,裴铮始终没有办法相信,她的决绝。
朝朝在想,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让裴铮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
她垂眸看着脚尖,沉默许久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积攒无限的勇气,最终朝朝还是抬起头,看向了裴铮,“裴大人,我还是同你讲一个故事吧。”
裴铮本是想要拒绝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拒绝,他安静非常,在朝朝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从前,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小山村里,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她家境不算富庶,但也不算清贫,她自己更是十里八乡的美人,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纷纷想要娶她做正头娘子……”朝朝其实并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只不过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而已。
故事中这个十里八乡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娘。
平头百姓家出生的姑娘,她的命运仿佛生来就是注定的,在乡下出生,在乡下出嫁,生子,平安的度过这一生。
只可惜啊……
往往事与愿违。
“她原本可以找一个疼她,爱她,护她的人度过一生,但她却在将要定亲的那一年,遇上了省城来的大商人,那大商人长得儒雅非常,风度翩翩,不像商贾更像是个书生,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贵气的宛如年画上的仙人……”朝朝一字一句的将母亲说过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母亲本是不知道什么风度翩翩和儒雅,那些词也是听旁人念叨过,小心翼翼的记在心里。
情窦初开的年纪,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不知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从那一日初遇开始母亲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那个商人。
商人在村子里逗留了多久,母亲的心就跟着悬了多久,谁都看得出来母亲的心思。
但是商人不可能永远待在村子里,他不过是偶然路过,离开的那一日,那姑娘哭的很惨很惨,从出生开始就不知忧愁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得了相思,懂得了哀伤。
也许年少的初遇总是那么的美好,姑娘舍不得心上人,她的心上人也同样的舍不得她。
分别的时候,男子承诺她,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那姑娘就拒绝了很多很多的提亲,一门心思的等着她。
“后来呢?”裴铮忍不住的问道。
朝朝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顺着裴铮的话往下想,“后来啊,那男子真的回来接她了呢,和所有负心薄情的人很不一样,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裴铮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朝朝的神情很是悲伤,这一刻裴铮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她的情绪,她并不是在为了自己而悲伤。
“他还是成了薄情寡义之人,他早就已经娶妻生子,急匆匆的归家,是因为他的妻子,给他生下了长子。”朝朝的眼神中溢满了浓浓的悲哀。
男人的花言巧语,是这世上最有力的武器,那姑娘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约约觉得,给人家做妾,并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出路,但她一腔心思全部都在男人的身上。
被他哄了两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为此,她瞒了父母,辞别家人,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未知的路。
成为了那商人的妾。
姑娘长得漂亮,年岁还小的时候,尚且看不出什么,待长到十六七岁,五官渐渐的舒展,那漂亮
变成了摄人心魄的美,这般容颜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偏偏她根本不懂得利用,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最单纯的性子。
这样的女人,是最好欺负的。
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掉眼泪。
和商人离开之后的第三年,姑娘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商人很高兴,亲自为女儿取了名字。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朝朝的名字,是朝气蓬勃之意,因是女孩子,所以她爹给她取得是叠字。
但是妾室和庶女并不能被偏爱,因为有人会嫉妒,有人会不满,她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就可以将她压制的死死的,只因为这个姑娘,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是一个卑微的妾。
但那男子的夫人和他门当户对。
岁月静好的时候,他可以享受妾室的温柔小意,可当真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帮助他的,还是自己的夫人。
渐渐的,父亲就不再来娘亲的院子,她娘总是很难过很难过,时常的会哭泣,会落泪,更多的时候,是抱着朝朝哭。
哭的那么伤心,哭的那么难过。
父亲偶尔去看她,她也是哭泣,哄了一两次之后,便失去了耐心。再后来,父亲的妻子给她找了另一些美妾,再后来,朝朝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曾经带着偏爱的名字,也渐渐成了一个笑话。
幸而,幼时的她并不懂这些,幸而她的娘亲,渐渐的不再天真。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也学会了手段,学会了生存。
她依附家中的女主人,只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是家中女主人同样的忌惮她。
就算她已经去了最偏远的庄子上,命运也同样没有放过她。
朝朝一直都不记得,她早在幼年时候,就见识过这天底下最险恶的人心,笑里藏刀,心口不一。
若非她有娘亲的庇佑,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天的火烧的很大很大……”朝朝亲眼目睹娘亲为了保护她,被人砍伤,瞧见娘亲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她躲在床底下生生的被吓的哑言。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会说话。
后来,她娘就带着她离开了,一路上风餐露宿,她的记忆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母亲用娇小的身躯,一直都护着她,她并没有吃很多的苦。
外祖父家是回不去了,她们辗转反侧的来到了东水乡。
朝朝并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带她走,她后来才知道,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根本不想放过她娘,而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对她的孩子下手。
到东水乡之后,朝朝总是看见母亲,盯着外头出神,她起初不懂,后来才懂。
可懂的时候,早已经成了故事中的人。
“朝朝……”裴铮心中震撼,从不知她心中还有这些往事。
朝朝从不曾和任何人提及过,她本以为这些秘密,会一直藏在她的心里,如今说出来,就连朝朝自己,也难以相信,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已经不记得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的清楚。
但裴铮已经听明白,她的心中,在害怕,“朝朝,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裴铮试图说服朝朝,不要再记得这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朝朝抬起头,坚定的看向裴铮,“故事中的姑娘,是我的娘亲,她年轻时为爱冲昏了头脑,一心一意要当人家的妾,本以为可以幸福一生,谁知道她的幸福那么的短暂,不过短短的几年而已。”
“她心力交瘁,抑郁而终。”朝朝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越来越轻,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坚毅,“她临终之前告诉我,朝朝,你要答应娘,‘万万不能,当别人家的妾。’”
纳宠谓人娶妾。
女为人妾,妾不娉也。
“朝朝……”裴铮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他心有所感,那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过往,最终会成为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