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越说,脑袋就垂的越低,徐兴文人精一个,如何能不知道孩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众目睽睽之下,徐兴文只想让孩子安心,“那就好生照顾着,那位大人不是说要回凉州调派人手?他为百姓,我们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场知晓真相的人并不多,徐兴文夫妻俩既已经选择相信朝朝,自然不会多问。
朝朝便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荷和大夫很快就跟上了,春荷的目光一直落在朝朝的身上,怎么都不愿意移开。
大夫的药方早就已经开好,方才在来的路上也抓好了药,故而一到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熬药。
只不过时间太过紧急,有些药材他找的只是药性差不多的,正在惆怅之际,徐云走了过来,“大夫,我爹让我过来问问,这边可有缺什么药材?我们府中刚好有药房,大夫跟我来瞧瞧,若是用得上最好,若是用不上,我再派人出去买。”
大夫一听这话,自然是高兴的,毫不犹豫的跟着徐云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朝朝和春荷,还有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玖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朝朝忙吩咐外头伺候的人去打水过来。
春荷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她知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紧张的跟在一旁。
朝朝将帕子弄湿,放在了玖玖额头上,也许是夜里的水太过寒凉,小小的孩子被刺激的一哆嗦。
朝朝连忙将帕子拿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幕,压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春荷见她有些紧张,便走上前去,接过了朝朝手里的帕子,“柳姑娘,还是我来吧。”
朝朝听见这个称呼,心里骤生了一些恍惚,春荷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喊她柳姑娘的。
朝朝没说话,只看着春荷将帕绞干,一点点擦拭着玖玖的额头,等到孩子适应了,才将那帕子贴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春荷才垂手站在一旁。
昔日主仆见面,却是这般的场景,春荷没有说话,朝朝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最终还是春荷先开了口,“姑娘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春荷明智顾问,她挡了这么些年的下人,察言观色已是本能,几乎是踏入徐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细心的观察府中一切。
方才不过是在徐府的堂前待了一会儿,春荷就明白过来,她的主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差。
这番问话中有着最真挚的期盼,朝朝轻轻的点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挺好的。”
她从前没有的,如今也都有了。
“姑娘觉得好,那便好。”春荷的声音有点儿激动,阔别五年,彼此之间早就已经生疏了,但春荷的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一直都压在心里,如今见到朝朝,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当年要走,为何不带着奴婢一起走?”
这是春荷非常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即使已经过去许久,每每想起来,她都会觉得难受。
朝朝不知要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想,她是高兴的。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这般惦记她。
但有些事情到底是任性不得,“春荷,你还有家人在京城。”
朝朝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却不能要求旁人陪她一起什么抛弃一切,何况路上多艰难,她其实都没想过未来。
“姑娘总是这般的善良。”春荷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否释怀,说出了一句棱模两可的话来,朝朝其实并不知道,为何总有人说她善良。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但旁人有所误会,她也不好反驳,朝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而问春荷这些年过得如何。
“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春荷便说起了这些年来的事情,他们自五年前和裴铮来到凉州之后,便一直没有回过京城,世子爷一门心思的扑在公务上。
其余的精力,便用来照顾孩子。
而他们,没了侯府的束缚,倒是自在了许多。
“世子爷不是个刻薄的主子,只是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差…”春荷随口说了两句,并没有多提,而朝朝也不会多问。
有些事情朝朝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当真的听人说起时,心情倒是变得复杂起来,“玖玖他…一直都在凉州吗?”
“是。”春荷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世子爷当年来凉州赴任,便将小少爷也一同带过来了,为此还和夫人闹得很不愉快。”
“夫人舍不得小少爷,而世子爷却执意不肯将孩子留在侯府。”
跋山涉水,带着一个孩子其实并不容易,那些年他们也吃过许多的苦头,最难受的莫过于看着孩子生病。
其实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若非裴铮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若非镇南侯府富贵显赫,有许多珍惜药材,他们也不智能不能顺利的带孩子到凉州。
朝朝默默的听完,即使心中有满腹疑问,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担忧的看着床上的孩子,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春荷见朝朝不言语,便也没有再提什么,不多时徐云走了进来,说大夫想要的药材可巧家里都有,大夫已经去熬药了,让朝朝不用担心。
“麻烦阿姐了。”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听见这见外的话,差点儿又想往朝朝的脑袋上用力敲去,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只能收敛起来,凑到床边去看孩子,“玖玖怎么样?”
朝朝摇头,她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也不知道。”
徐云和朝朝两个都一头雾水,只能围在孩子的身边看着,春荷虽然照顾了玖玖很多年,但孩子生病原本就是很愁人的一件事。
何况每一回的情况都不一样,她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朝朝和徐云谈话的声音非常的小声,她们虽然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但也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的睡一觉,是再好不过的。
徐云还有话要问朝朝,她看了一眼春荷,欲言又止。
朝朝浅浅的笑了起来,“阿姐有话直说,春荷她,什么都知道。”
她的过去,她的一切,春荷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徐云听到这话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笑,“那行,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朝朝啊,你今日扯得那些鬼话,我爹他可是一个字都不信,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解释?”
朝朝本就有些羞赧,如今听徐云这般直白的开口,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明日我会找个机会,亲自和伯父伯母解释清楚。”
她所谓的解释清楚,虽不至于是像对徐云一般的和盘托出,但但徐兴文夫妻二人在她的心目中很是重要,她总不愿意让他们蒙在鼓里,平白无故的提心吊胆。
徐云听罢便也放心下来,陪着朝朝一块儿等大夫。
玖玖身上的温度很高,没一会儿帕子就热了起来,朝朝便学着春荷的模样,一点一点的换帕子,也许是因为高热的关系,玖玖根本睡不好,时不时的挣扎着要起来。
嘴里喃喃低语喊着爹爹。
朝朝疑惑的看向春荷,“他这是……”
“小少爷生病的时候,都是世子爷照顾的,所以小少爷很黏着世子爷。”春荷轻声解释。
这番话惹得徐云频频侧目望过来,她早就知道裴铮的身份不一般,但是,世子…世子?
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而朝朝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她只是听着春荷的话,有些意外的问道,“他都是自己照顾的吗?”
春荷不敢说谎,轻轻的点头,“是,一直都是世子爷亲自照顾的。”
朝朝默默的听完,心中感慨万千,因为一直都是裴铮照顾的,所以玖玖才会在这种时候,一直喊着爹爹吗?
不等她多想,大夫就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将药递给春荷,春荷试了试温度,想要将药端给朝朝,可朝朝却没有接,“还是你来吧。”
“姑娘?”春荷的心中有些疑惑,像是不理解朝朝为什么会有此举动,朝朝并非不愿,只是担心罢了。
“我不知要怎么照顾小孩子,也不会给小孩子喂药,担心伤了他。”朝朝并没有逞能的意思,她即已经决定放手,便不会以孩子生母的身份来自居。
她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春荷将玖玖叫醒,语气温柔的哄着他喝药。
玖玖算得上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但是这药实在是太苦,就是再听话的孩子,也是不乐意的。
他委委屈屈的看着春荷,嘟囔着说不要喝。
“小少爷听话,良药苦口,您只有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春荷很温柔的哄着她,但玖玖还是很不情愿。
撅着嘴问爹爹在哪里。
春荷有些犹豫,不知要怎么解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朝朝。
朝朝本是不欲开口的,她并不想对此有太多的参与,被春荷这般看着,朝朝自己也有些尴尬,但因为玖玖,她还是心软了。
“玖玖,只有喝了药才会快一些好起来的。”
玖玖听到朝朝的声音眼睛都亮了起来,“姨姨,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温软的笑了起来,坐到了床边,她告诉玖玖,这里是她的家。
这会儿就轮到玖玖惊讶了,他看了看不太熟悉的摆设,有些惊讶的问道,“啊…那,我怎么会在姨姨的家里?”
玖玖的脸原本就因为高热有些红,这会儿因为害羞,就更红了,他想起方才的事情,愈发的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乱说的,姨姨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朝朝摸了摸玖玖的头发,温柔的开解他。
朝朝从不否认玖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对于这般好的孩子,她总是会多出许多的耐心来,“玖玖快些把药喝完,早一点好起来,才不会让你爹爹担心。”
“姨姨,我在你的家里,那我爹爹呢?”玖玖很是疑惑的问道,看了一眼朝朝,又看了一眼春荷,只觉得自己有些闹不明白,“姨姨和我爹爹,是朋友吗?”
略带疑惑的话传到了朝朝的耳朵里,她听听到朋友这个词,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想她和裴铮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用朋友来解释的。
从前不会是,以后也不会是。
“玖玖应当知道,你爹爹究竟是什么身份。”朝朝缓缓开口,一点一点的引开玖玖的注意力。
玖玖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很忙,是个大官,但是具体是什么官,他全然没有概念,按照裴铮的性子,也不会刻意的让玖玖知道刺史和郡守到底有什么区别,他自己都不会当一回事。
“如今怀远县出了很严重的事,刺史大人连夜离开了怀远县,说是要调派物资过来…”朝朝并无任何隐瞒,将裴铮的所有打算都说了出来,她告诉玖玖,是因为他病了,不能长途跋涉,恐会有危险,所以裴铮才会将他留在怀远县。
“因为我和玖玖有几面之缘,恰巧家就在怀远县,所以刺史大人便将你托付于我,让我照顾你几日。”朝朝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他说过几日就会来接你的。”
朝朝并不想承认自己和裴铮是朋友,也不想告诉玖玖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便拿方才搪塞徐父徐母的话来哄骗玖玖。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玖玖的心情却变得有些委屈,他算是听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爹爹的身份。
春荷见状,连忙劝着玖玖快些喝药。
玖玖心里堵得慌,也没有怎么闹脾气,给什么就喝什么,没一会儿就将一碗药给喝了下去。
苦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玖玖住的地方是朝朝的院子,这会儿床被占了,她只能榻上对付一晚,徐云原本是选罢法让朝朝和自己住,但她也知道,朝朝根本放心不下孩子。
她即便嘴上说的再绝情。
可眼眸中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徐云便让人在屋子里给她也收拾了一张软榻,今晚也要陪着朝朝住。
玖玖喝了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的,他心中想要亲近朝朝,但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而心生苦恼,担心朝朝并不喜欢自己。
小小的孩子,却已经学会了胡思乱想,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而朝朝看的分明,有些疑惑的问他,“玖玖,你怎么了?”
玖玖既委屈又难过,偷偷的抬起头看她,精神恹恹的,瞧着着实惹人心疼。
朝朝难受不已,“到底怎么了?告诉姨姨好不好?”
在玖玖的印象当中,朝朝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一些,“姨姨愿意和玖玖好,是因为爹爹的身份吗?”
漆黑分明的眼眸中是对真相的渴望,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问出来,总让人忍不住的想发笑,但朝朝却没有笑,“姨姨刚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她当初只是平等的不喜欢任何孩子。
得到了朝朝的答复,玖玖总算是安心的睡下。
他喝了药之后又睡了过去,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朝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松过下来。
春荷守在一旁,请朝朝和徐云早些去休息。
朝朝有点儿担心,但徐云已经把她拉开,“我俩都不会照顾孩子,还是不要在那儿添乱,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过来也来得及。”
朝朝这才点头答应。
而徐云则是将她拉到外间,一脸严肃的看向她,“朝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朝朝只觉得莫名,“什么?”
“他的身份,玖玖他父亲的身份。”徐云方才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但总有一些难以置信,需要朝朝亲自告诉她。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裴铮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是雍州刺史,至于之前的身份,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如今应当也是。
才过了五年,镇南侯和夫人,大概是还没有生下第二个继承人的。
徐云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昔日只知朝朝过去的丈夫非富即贵,但没想到会这般富贵,“那他,你…你们俩。”
徐云语无伦次,朝朝却像是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我只是帮忙照看几日孩子。”
“他不是也说了吗?等到事情结束,就会过来接走孩子的。”朝朝并非不知道徐云在担心什么,只不过不愿意去想罢了。
“但是他会善罢甘休吗?”徐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还能强迫我不成吗?”朝朝轻声反问道,便是裴铮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总是有办法的解决的,何况这天下,不希望裴铮纠缠自己的人,比比皆是。
徐云见朝朝不太爱提这事,便岔开话题。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合衣靠在了软榻上面,朝朝睡得并不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春荷又在用帕子给玖玖冷敷,她披着衣衫走过去,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少爷半夜又起了高热,奴婢莫不是吵醒您了?”春荷有些忐忑。
而朝朝却只是摇头,“同你无关,我这几日也睡不好。”
纷纷扰扰的思绪实在是太多,朝朝如何能睡得好?
玖玖的小脸烧的通红一片,时不时的嚷嚷着难受,他根本睡不着,春荷费力的哄他,而玖玖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朝朝见了有些不忍心,便走过去问春荷,“平日里遇见这样的事情,裴铮是怎么做的?”
春荷说不上来,他们哪里敢去看世子爷平日是怎么带孩子的?
她满脸为难,但玖玖却清楚,他可怜的抱着枕头,委委屈屈的说要爹爹抱。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朝朝以为玖玖是思念裴铮而这般,故而坐在床边很认真的告诉玖玖,裴铮如今去做了什么。
她说的非常认真,玖玖也明白只是生病的孩子,总是依恋亲人的。
他抱着枕头,很努力的想要哄自己睡过去,那般模样看的朝朝有些心软,她伸出手,问玖玖要不要自己抱他。
朝朝问的小心,玖玖的眼睛却直接亮了起来,“可以吗?姨姨,可以吗?”
朝朝冲着他笑,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朝朝便抱着他不停的踱步,温柔的哄着他快些休息。
玖玖靠在朝朝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眼神疲倦,朝朝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一直哄着他。
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玖玖真的累了,没过多久他就趴在朝朝的肩上睡了过去。
朝朝本想把他放下来,只不过她一动,怀里的孩子就不安起来,朝朝便没打算再动,只是有些疑惑地问春荷,“他不是吃了药,已经退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