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莫要担心,等到喝了回奶汤便会好的。”奶娘一个劲的安慰着朝朝,殊不知朝朝再听到这些之后,心情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奶娘的手法很是专业,热热的帕子敷上去,很好的缓解了疼痛。
晚些时候,府中嬷嬷送来了回奶汤,朝朝并不需要亲自哺乳孩子,便不用忍受这份折磨,若是放在以前,她也许会因为不能亲自喂养孩子而难受,可如今她却是毫不犹豫的接过那碗汤药。
这一碗药下去,她和孩子之间的联系,就已经被斩断大半。
朝朝的月子坐的很轻松,她并不会干涉奶娘和春荷带孩子,何况孩子还时时刻刻的在自己跟前,在孩子醒着的时候,朝朝就会让春荷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跟前来,她往往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看着孩子就觉得非常幸福。
这日子过的简单而又幸福,若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这么久了孩子还没有名字,裴铮一直都未曾给孩子取好名字。
朝朝也并没有去催促。
旁人只是小少爷小少爷的喊着,而朝朝……
朝朝就更加简单了,她不会说话,孩子无论取什么名字,她都没办法叫出来,所以她从不去催促裴铮。
何况,朝朝的心里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若是不知道名字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名字,她的心就会多牵挂一分。
这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半个多月之后,孩子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会动一动自己的小胳膊引起身边人的注意,朝朝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十分有趣。
她身子大好之后,总是喜欢抱着孩子,她爱他,却并不溺爱他。
并不会时时刻刻的抱着孩子,更多时候,孩子还是跟着乳母的。
这天,福财又送来了铺子的利钱,春荷将账本送进来时,朝朝一直看着外头出神,春荷有些疑惑主子在看什么,“姨娘可是想出去走走?等到您坐完月子之后,您想去哪里,世子爷都会待你你去的。”
春荷胸有成竹的开口。
身旁的奶娘也是一脸的赞同。
府中人人都知,在世子爷的心目当中,柳姨娘很重要,她们虽然嘴上还喊着姨娘,但是对朝朝的态度却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不过观望,如今只想着好好的巴结。
试问谁家的妾室能有她这般的命好,不仅能荣宠不衰还能在正妻进门之前就生下孩子,就连生下的孩子都能记在正妻名下。
而这一切,都是世子爷给的。
朝朝不过是想知道,京城的桃花到底是几月份开的。
她极快的掩去了眼眸中的惆怅,她看着春荷故作遗憾道:不过是觉得这个月赚的银子不如上个月的多。
春荷信以为真,便开始安慰朝朝,她说的越认真,朝朝就觉得越安心。
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不伤心不难过了。
就连朝朝自己都这么以为,仿佛几个月前和裴铮冷战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收敛起所有的不满,咽下所有的悲伤。
只是在安安静静的等待一个机会。
孩子的满月很快就要到,满月之后便是裴铮和宋家姑娘的小定。
朝朝从未见过那位宋家姑娘,但她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和宋然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宋家姑娘送来过一份贺礼,祝贺她生了孩子。
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是朝朝却不知道要拿那礼物怎么办,是束之高阁,还是感恩接下。
她会不受控制的想着,那宋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会想是不是宋然人还没有过门,就已经以她孩子的“母亲”自居,所以才早早的送来礼物祝贺。
朝朝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越想越偏激,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件事。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直到后来朝朝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嫉妒。
她嫉妒宋然可以成为裴铮的妻子,那满心的疯狂,让她面目全非,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朝朝只希望可以自己放过自己。
孩子满月的这一日,府中热热闹闹的,既已经没有隐瞒孩子的存在,满月宴自然办的非常体面,宴请了许多的亲朋好友。
朝朝一个人在西苑,听着那些热闹的声音,她在想象着宴会到底有多热闹,她的孩子到底有多好看,会受到多少人的祝福。
她什么都看不到,故而只能想象,因为她仅仅只是那个孩子的生母而已。
这般热闹的场合,并不需要朝朝的出席。
她一人枯坐,拿出了久违的荷包,开始给裴铮缝制起来,那是许久之前刚刚想要给裴铮缝制荷包的时候,他亲手画下的山水画。
纹样已经描绘好,丝线也已经准备好,明明只差了一点点,朝朝却怎么都缝不好。
她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没有时间,没有机会。
如今终于可以缝好。
朝朝将荷包和春衫放在了一块儿,放到衣橱里面,做完这一切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她呆呆的坐在一旁,不知在思考什么。
外头的热闹不晓得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等到万籁俱寂,朝朝才恍惚的想起今日是孩子的满月宴。
他到今天,已经满月了。今天过后,孩子就要送去阮氏那边抚养。
等到裴铮的妻子进门,他就会由新妇来抚养。
同自己将一点关系都没有。
仿佛现在才感受到悲伤一样,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颊,朝朝感受到脸上冰凉一片,尚未来得拭去,就听见外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朝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一转身就看见只见裴铮抱着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嘴里还不停的抱怨着,“怎么都不来给我们开门?”
朝朝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裴铮也不去看她,只逗着怀中的孩子,“你娘这是傻了?”
孩子显然很兴奋,欢快的挥舞着小拳头,裴铮差点儿都抱不住他。
直到这会儿裴铮才开始着急,他本意是想将孩子抱来哄朝朝开心的,可没预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朝朝此刻顾不上脸颊上的泪,快步的走到裴铮身边从他怀里接过孩子。
小小的孩子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对气味很是敏感,知道怀中的人是自己亲娘,便安静了不少,被裴铮指责太过分。
朝朝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没忘记正事,她看着裴铮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他满月,爹娘要给他一块儿庆祝才是。”裴铮说的平静,但春荷和福财送上来的酒菜让朝朝知道,这并非是临时起意。
她拥着孩子,竭力克制住眼眶的酸涩。
她只怕一抬头就会落下眼泪。
比起热闹非凡的宴会,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显然安静极了,裴铮同她说起了孩子在宴会上的表现,一桩桩,一件件,朝朝都听得非常仔细。
直到桌上的菜肴快要见底,孩子在她的怀里沉沉的睡过去,朝朝才不舍的将孩子抱给裴铮。
“今日便留他在此,明早再抱去母亲院里,外头天寒地冻的,不要让孩子吹风。”裴铮心中怅然,可这已然是他能够为朝朝争取到最好的结局。
朝朝并不推诿,她只是抱着孩子很认真的在他掌心里写下自己的请求:世子爷,我想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裴铮有些疑惑朝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朝朝倒也不隐瞒,只说自己见不到孩子会想,正院离川舒苑并不远,她会想孩子是不是哭了,是不是饿了,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可是…京郊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我委实不放心。”裴铮期初并不想答应,可这却是朝朝到京城之后,唯一一次和他提出要求。
朝朝抬眸看他,缓缓的比划着他的名字:裴铮,你答应我好不好?
裴铮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朝对他的态度就是恭恭敬敬的,她已经许久未见她比划自己的名字。
原本不想答应的,但到底拗不过朝朝。
裴铮还是答应了下来,给她找了许多的家丁和侍卫,他亲自送她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我要离京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就来接你。”
朝朝轻轻的点头,温和的笑着,说会等裴铮过来接她的。
和宋家的小定,裴铮自己也没有时间参加,他尚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朝朝一直站在门前,目送着裴铮策马离开,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马儿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
她才转身进屋。
腊八的这一日,寺庙里在派腊八粥,朝朝原本和春荷约定了一起去瞧瞧,只是临到头来朝朝却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让春荷一个人去。
春荷自是不从的,朝朝却只是笑:我也想尝一尝寺庙里开过光的腊八粥,想要讨一份福气呢,你且去玩玩,我就在这里等你。
春荷面上犹豫。
朝朝却并不气馁:再过几日世子爷就要回京,我们到时候便要回府,那里有这么快活的日子。
在朝朝的劝说下,庄子上大部分人都去排队领粥,唯有几个家丁守着,朝朝从柜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换上了寻常人家的衣裳。
拿上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留下了关于柳姨娘的所有。
在最后她打翻了煤油灯,借着浓烟混在了惊慌失措的人群里面,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庄子的大门,场面一片混乱,大家伙儿都忙着救火,根本没有注意到朝朝。
她深居简出,人人只知道侯府的柳姨娘住在庄子上,却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朝朝知道自己的容貌艳丽,便用锅炉灰抹了脸,央求过路的老农捎她一段,她本是农女出身,便是养尊处优的再久,那双手也是做不了假的。
她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庄子。
朝朝并没有走太远,只是躲在了破庙里面,趁着夜色才好赶路,她每走一步脑海中那些尘封的记忆就跟着松动。
朝朝想,她娘一定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也要用同样的方式离开,只不过她娘当初离开时带上了她。
而朝朝却舍下了那个孩子。
侯府钟鸣鼎食,孩子留给裴铮,他应当能够衣食无忧,若是跟着自己,恐怕都活不下去。
六日之后,朝朝踏上了去往扬州的商船,她最后回看了一眼京城,心中多少有些惆怅。
她从不后悔和裴铮来到京城,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期待了那么久,盼望了那么久,到头来她终是没能和裴铮一块儿去看桃花。
京郊的庄子走水, 柳朝朝失踪了!
这件事传回镇南侯府的时候,阮氏正哄着她的大孙子说话,才一个多月的孩子还不能坐起, 只能躺在摇篮里头挥舞着小手。
阮氏看着心生欢喜, 便哄着他多动动。
咋一听到这个消息, 只觉得莫名其妙:“失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
张嬷嬷同样一头雾水, 压根就没听说有这回事, “柳姨娘不是好端端的住在庄子上散心?”
柳朝朝去庄子上住这件事, 其实也是阮氏默许的,她先前的确对柳朝朝有诸多的不喜,但看在孩子的份上, 她早就已经没了先前的不满,对于裴铮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柳朝朝要避开裴铮和宋然的小定,她也是答应的。
“亭曈过几日就会回京,去查查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将庄子上的管事带回来问话。”阮氏冷声吩咐, 刘嬷嬷立马领命去办。
京郊的庄子上,火势已经被扑灭,所有人灰头土脸的聚在一块儿清点着损失。
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走水。
这会儿好不容易将或是扑灭,财物倒是没有损失太多, 但却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 住在庄子上的柳姨娘不见了!
那可不是普通人,那是世子的爱妾。
庄子的管事想起当日世子爷送柳姨娘来时的模样, 顿时心慌不已, “赶紧出去找人!”
春荷领了腊八粥回来, 老远就看见庄子里闹哄哄的,当时还在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希望不要吓到柳朝朝。
结果回来一瞧,才发现是庄子上走水了,走水的地方还是柳朝朝住的院子。
春荷顿时疯了一般的往里头窗去。
火势虽然已经被扑灭,可因为烧的实在太厉害,里头还有未曾散去的滚滚浓烟,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春荷却不管这些,铁了心的往里闯,可还没等她靠近就被人拽住。
春荷认出那是和自己一块儿来庄子上的家丁,此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求着他,“大哥,你让我进去,姨娘还在里头。”
“春荷姑娘,里头没人。”那家丁一脸沉重的说道,春荷听得莫名,心瞬间沉了一片。
还以为是柳朝朝出了什么意外。
她愣了许久才知道已经有人进去瞧过,烧起来的是空屋子,里头什么都没有。
甚至门栓都是拴着的。
很明显这件事情有蹊跷,但是庄子上伺候着的那些仆人却坚决不承认是他们疏忽,也坚决不承认是他们弄丢了人。
只能将事情说的玄乎一些,“门窗都是栓好的,姨娘根本就不在里头,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管事战战兢兢的开口,事到如今还在为自己开脱。
“庄子的周围都是有人看守,并未见着柳姨娘,可这人就这么找不着了。”
“她一个大活人还会凭空消失不成?”阮氏不耐烦的说道,根本就懒得听这些子虚乌有的话。
“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她的声音冷漠极了,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奴才们这会儿头低的更低了
她也懒得去管这群奴才,命张嬷嬷加派人手去沿途寻找。
屋子里的东西早就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压根看不出什么痕迹来,若想要查到蛛丝马迹,也只能报官。
只是这件事情尚未弄清楚来龙去脉,阮氏也不能贸贸然的报官。
若是被贼人掳走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阮氏知道柳朝朝在裴铮的心目当中究竟有多重要,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贸贸然的做主,便将所有人都暂时分开关押起来,不允许窜供,也不允许他们走动。
一切都等裴铮回来决断。
至于春荷,再看到那废墟之后,人就已经傻了,因为她是柳朝朝的近身丫鬟,同样也被关押了起来,只是待遇比其他人稍稍好了些。
裴铮是在第三日回京的。
在此之前,阮氏派出去的人已经寻找了整整三日,均一无所获。
裴铮从灵州归京,便直接去了京郊,想着直接接上朝朝一块儿回府,可等待裴铮的却不是倚门浅笑的柳朝朝。
反而是母亲身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冲着裴铮福了福身子,不等他发问便开门见山道:“世子爷,还请您和老奴回府,夫人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说。”
“朝朝呢?”
“柳姨娘已经回府,奴婢担心您跑空,特意来等您的。”张嬷嬷脸上的情绪并没能很好的掩饰,若非裴铮没有注意,只怕是要瞒不下去。
裴铮一开始还以为是母亲又不满朝朝什么,在回府的路上还想着要怎样为朝朝求情。
结果一见到母亲就听到了这般噩耗,“母亲此话何意?什么叫做朝朝不见了?”
不见了是何意?
“三日前,庄子上走水,等扑灭了大火之后,他们清点人数,才发现柳朝朝不见踪影。”阮氏尽可能的用最简洁的语言和裴铮描述此事。
可裴铮还是不可避免的呆滞着。
裴铮就这么安静的听着阮氏说话,母亲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块儿他就什么都听不懂。
什么叫做庄子走水,朝朝不见踪影?
她怎么会不见踪影的?
“她不是好端端的待在庄子上?怎么会不见踪影,她能去哪里?”裴铮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说辞,甚至还觉得是不是母亲故意骗他的。
“母亲,我已答应您会成亲,您为何还容不下她?”裴铮被这些消息冲击的有些口不择言。
有些话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阮氏自是听出裴铮的弦外之音,怒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怀疑我自导自演,趁你不在要除去她?”阮氏听见这话震怒不已,可回过神来却是伤心。
她没有想到在裴铮的心目中,他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裴铮沉默不语。
阮氏却压根就不容许裴铮误会她,“我若当真容不得她,哪里需要等到现在?早在一开始我便可以让她走,在你忙碌顾不得的时候,在她有孕的时候,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将她送的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她,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母亲质问的声音悉数传到裴铮的耳朵里,他才渐渐的冷静下来,一脸茫然的和母亲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