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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难追(八月于夏)


江瑟静静望着那束光。
“七年。”她缓缓道,“我替你还了七刀。”
“第一刀落在傅韫的左手腕。”
眼前昏暗的房间在月色里仿佛慢慢变成了那间牢笼似的地下室。
当江瑟将刀尖对准傅韫时,男人高大的身躯朝她压来,宽大的手掌捏住她肩膀。
她盯着傅韫的眼睛将锋利的刀刺向他左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握着刀都能感知到刀尖撞击腕骨的震感。
“第二刀是他的右手臂。”
左手腕的剧痛叫傅韫不得不松开左手,改用右手臂去箍她脖颈。
男人或许以为她不敢对她的脖子挥刀,成功锁住她肩脖时还笑着在她耳边说:“速度慢些瑟瑟,小心刀子割破你那漂亮的脖子。”
江瑟眼都不眨地朝他手臂刺入,双手握刀柄朝右一划拉。
傅韫吃痛却不肯松手,打定主意要将她勒晕,伸出左手去抓她手腕要抢她的刀。
江瑟面上的确泛起了缺氧的红晕,可此时此刻的场景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傅韫还没碰到她手腕,她便已经拔出刀,用力朝他右肋骨挥去,同时头狠狠往后一撞。
“那是第三刀,岑瑟。”
“第四刀,第五刀,后肩。”
后脑勺直挺挺撞上傅韫鼻梁,巨大的冲击叫江瑟迟滞了一秒,也叫傅韫手劲儿一松。
江瑟借着他被剧痛侵蚀的短暂空白,快速旋到他身后,在他后肩连着落下两个刀窟窿。
短短几分钟,男人挨了她五刀。
身上的衬衣染成一片血红,鲜血汩汩流着,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流逝。
傅韫忽然不急着抓她了。
他双手撑在膝盖盯着江瑟慢慢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
“你真是太让我喜欢了,瑟瑟。”男人双目染着疯狂,唇角笑弧夸张,“我们一起死吧,我一直都知道只有你配得上我。放心,我就算下地狱,也要带上你!”
那一刻,人体自带的肾上腺素压制住流窜在血液里的药力和虚弱,他猛地扣住她右手腕,往怀里用力一扯。
江瑟丝毫没想挣脱。
右手一松,刀光往下坠落,她顺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左手接住刀,迅速将刀送入傅韫的腹部,并用尽浑身力气撞倒傅韫。
两人一起朝地面摔去。
“第六刀,傅韫的右腹。”
彼时的傅韫已是强弩之末,最后那一下耗尽了他仅余的所有力量。
后脑撞上地毯时,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四肢无力垂落在地。
江瑟从他身上坐起,拔出刀,双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他左胸。
前面这看似凌乱无序的六刀都是在为最后这精准的一刀做准备。
他眼睛还没闭上,他或许还有反扑的能力。
她还在正当防卫的时间里。
锋利的刀身在昏黄灯色里晃出一记冷光。
江瑟神色冰冷。
然而刀尖往他心脏落去时,她眸光一晃,倏忽间将手臂往前一推,刀锋切破他胸口的衣料滑至他左肩。
“第七刀,左肩。”
第七刀落下时,傅韫甚至还未闭眼,失焦的瞳孔定定对着她。
直至嘴里模糊逸出一声“瑟瑟”后,才终于阖起眼。
“结束了,岑瑟。”
月光如一捧软银坠落在屋子的一隅。
江瑟望向被光照亮的那一角。
那里,少女四肢被缚,双目缠着黑布,嘴里塞着布团,静静地蜷缩成一团。
从买下这间废工厂后,她每年都会来这里。
“从前我来,每回都只能叫你等。这一次我终于能同你说一句——”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两束明亮的灯光从车眼蔓延至荒草地,细小飞虫驮着光亮栖息在草尖。
铁锤砸在地板的声响传出时,无数飞虫振翅而起,刮起一粒粒光影。
陆怀砚倚在车头,黑睫半落,像尊塑像般静静听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陆怀砚抬头望向铁门,瞥见从门内走出的身影,他轻声问:“结束了?”
“嗯。”江瑟仰头望着蓝丝绒般的天空,“没下雨了。”
男人站直身体,长腿朝她迈去,接过她手里的铁锤丢进后尾箱,牵住她手,淡声道:“嗯,结束了就不再回来了。现在,我们回家。”
他们没回新禾府,车子往江边开,直接去他江边的别墅。
江瑟缠着纱布的手洇着血。
上车后,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停入车库。
江瑟没睁眼,垂着眼睫道:“怀砚哥,你抱我去洗澡。”
陆怀砚看她一眼,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抱起她,往二楼的浴室走。
她身上那件风衣早就脱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和牛仔裤。
进了浴室,陆怀砚解开两人手上的纱布,慢慢脱她身上的衣服。
热水从头顶的蓬蓬头喷落。
江瑟睁着眼看他。
男人目光静静扫过她身上的伤,随即压了两泵洗发水,给她洗头。
然后是沐浴露和身体。
白色的泡沫徜徉在她的肌理里,散着迷迭香的香气。
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大半日过去,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了不少,脖颈的勒痕和鞭痕,锁骨和肩骨的斑淤,腰腹那大片软组织淤青还有手腕、手背的割伤。
陆怀砚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他身上的衬衣和西裤已然湿透,贴着皮肤坠着水。
江瑟掀了掀眼皮,说:“怀砚哥,我不疼。”
“嗯。”
“我把傅韫抓到了,他这一次肯定逃不掉。”
“嗯。”
“怀砚哥,”江瑟手抚上他脸,轻轻地说,“你别生我气。”
陆怀砚沾满泡沫的手倏地一顿。
十几秒的沉默后。
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问她:“上傅韫的车时,想没想过你有可能会失败?万一朱茗璃没背叛傅韫,万一傅韫没喝下啤酒,万一警察不能及时赶到,江瑟,你想没想过你会死?”
江瑟说:“想过。”
陆怀砚轻轻一笑,水珠沿着他下颌一滴一滴坠落。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与我有将来?”
“对你来说,抛下我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我从机场赶过去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瑟?”
“我在想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请他一定要把你还给我,别对我那么残忍,也别对你那么残忍。”
多可笑。
他一个从不信神的人,在那漫长的半小时里,竟是盼起了神的存在。
那些压抑着发酵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陆怀砚下颌渐渐绷紧,喉结不住颤动。
可他到底舍不得叫她难受,匆匆甩掉手上的泡沫,转身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怀砚哥。”江瑟看着他的背影,“你抱抱我。”
陆怀砚带伤的手贴着玻璃门,稀释掉的泡沫像融化的奶油从他指尖滴落,在玻璃门蜿蜒出一条条细白的纹路。
他驻足喘气。
“我想要你抱我,怀砚哥。”身后的姑娘执拗地又说了声。
陆怀砚慢慢吁出一口浊气。
低头一扯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赤着身回去那片热雾里。
江瑟踮起脚,双手揽住他脖颈,轻声说:“怀砚哥,我把十六岁的岑瑟带了回来。”
她将头埋入他肩膀,声音被细碎的花洒声打得支离破碎,“这些水声,再也不是那天的雷雨声了。”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听不到那片雷雨声了。
陆怀砚心口一恸。
长睫缓慢垂落,左手覆上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头发、肌肤碎屑、眼泪、信念,抑或是情感。
头发和皮肤会再生,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也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某一刻突然就回归了。
没有拔山涉海的轰烈,就只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忽然就回归。
这一个春夜便是江瑟的这一日。
水淅沥沥落着。
江瑟黑长的发一缕缕搭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不断往下缀着水。
身体和大脑复刻住那三日的记忆, 每一日, 当水从花洒落下来时,她都像是听到了那一片雷雨声。
她曾经同张玥说她们都是从暴风雨走出来的人。
她骗了张玥。
十六岁那年的暴风雨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直到今日。
“抱紧我。”眼睫无力垂着, 布满伤痕的手指也无力垂着, 江瑟的声音很轻, “怀砚哥, 我好累。”
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地走了五年,因为没有抵达目的地,她可以忽略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走。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了,那层束缚着自己必须要坚强走下去的枷锁一旦碎裂,积累了五年的疲乏顷刻间袭来。
陆怀砚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时, 她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浑身虚脱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她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终于从废工厂走出来的江瑟。
而这一次, 他始终不曾离去。
她皮肤里还残留着滑腻的泡沫, 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彻底脱了力的鱼儿。
陆怀砚稳稳托住她, 没叫她有一分一毫的下坠感。
心底的怒火早已被别的情绪压制, 他闭眼将脸贴上她脸。
真是没救了。
十一岁那年便告诉自己,再不会给任何人抛下他的机会。他不会回头,所有抛下他的人他都不会回头再去找。
独独在她这,一而再地栽跟头。
她一句“抱抱我”,他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头顶的灯光被水打散沉一个锥形光雾。
他们的皮肤被光照亮,像海里两条贴面交缠的鱼。
直到指腹的皮肤起了皱,陆怀砚才将她抵上湿漉漉的墙面,拿下花洒,细细冲走她身上的所剩无几的泡沫。
被抱上床时,江瑟浑身干爽,头发已经吹干了,牙刷干净了,身体的每一道伤口也重新上了药,正在缓慢愈合。
陆怀砚脱掉两人身上的浴袍,将她抱入怀里。
他们在寂静的夜里赤.身相拥。
江瑟抬起眼睑看他。
屋子里并非全然的黑暗,黑色窗帘留了一眼细缝,窗外的月亮落了一隙光进来。
男人背光的脸轮廓模糊。
可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于她而言都是清晰的。
便是在全然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清晰描摹出他的轮廓。
这男人或许不知道他出现在地下室,伸手要替她刺下那一刀时,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今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兴许会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带着一身血迹软倒在车里。
又兴许会洗去身上的脏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身裹一床被子,一个人在极致的亢奋与极致的疲惫里慢慢渡过这一夜。
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坚硬的臂膀抱着,用体温熨帖着。
告诉她,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怀砚睁开眼,精准地对上她眸子,淡淡道:“睡觉。”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
全然没了先前在浴室里的愠怒与挫败。
“你还没亲我。”
睡前醒后的两个吻是他刻意养成的习惯,江瑟声音虽然轻,语气却十分的理所应当。
陆怀砚浅浅地吁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这会有多想要她。
今日她的运气但凡差一些,他现在拥抱着的或许是早已经失去体温的她。
所有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情绪已经翻涌成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占有她来平复这些情绪。
可他能感知她的疲倦,也抚触过她身上的每一道伤。
他舍不得在这种时刻要她。
陆怀砚抬起她下颌,唇凑过去,隐忍克制地落了个吻。
随即大手盖上她眼睛,又说一遍:“睡觉。”
话音刚落,掌心便是一痒,怀里的姑娘终于阖起了眼睫,几乎在一秒内沉沉睡去。
陆怀砚在黑暗中等了片刻才挪开手。
翌日天晴,春光正好。
江瑟醒来时,身旁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他那侧的被子还带点余温。
她也不在乎。
总归他没一会儿便会出现,只要她醒了,他就会朝她而来。
江瑟光脚下床去拉开窗帘,而后便安安静静坐窗台上看远处的江面和朝阳撒在江面上的光。
浮光跃金。
江面上每一道被风吹动的褶皱都涌动着细碎的金子。
她从小就喜欢看阳光,对那片湛蓝无暇的天空也始终情有独钟。
她永远喜欢晴日。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道很轻的缓缓朝她靠拢的脚步声。
江瑟回眸对上他眼。
“嗯。”
眼前的姑娘披着昨晚的浴袍,墨绿色一道身影,身侧是被风吹得鼓起的黑色帘布,身后是一大片金光熠熠的江景。
她被光拢着,乌发凌乱散落,每一根发丝都萦绕着很温柔的曦光。
曾经有过的病态般的破碎感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平和的安定感。
那双总是让陆怀砚觉得透不入光却又烧着一把火的眸子,这会明亮得比她身后的光还要耀眼。
她眼睛缀满了光,可陆怀砚依旧看得见她眸底的那一束火光。
这世间要有什么比太阳还要热烈,那一定是烧在人眼里心里骨子里的这一把火。
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抱起她,说:“带你去洗漱,然后吃早餐。”
进了浴室,他把牙膏挤上牙刷,“张嘴。”
江瑟乖乖张开嘴,由着他给她刷牙。
他如今做起这样的事总是驾轻就熟。
从废工厂出来时,她手伤迸裂得厉害,昨晚洗完澡后陆怀砚给她重新上药包扎,亲自给她刷牙、吹头发,然后抱她去床上。
陆怀砚等她漱掉嘴里的泡沫,看了看她下眼睑,说:“昨晚睡得好吗?”
江瑟颔首“嗯”了声。
她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么好了。
醒来时身体明明哪哪都觉得痛,可她却觉得安定极了。像是在黑暗中漂泊许久的某一块碎片终于回归,整个人有了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定感。
陆怀砚给她洗漱完,便径直取过药箱给她上药,目光很专注。
江瑟低头看他手,他手背全是刮痕,昨晚给她上完药后便抱她去床上,他也没给自己重新上药,这会伤口有点儿发炎。
江瑟用脚尖碰了碰他,说:“你先把你的伤处理了。”
陆怀砚没听她的,将她身上的睡袍往下一扯,她整个人像颗荔枝一样被剥开。
男人细细扫过她身上的伤,拿过药水和棉签,淡淡说:“先弄完你再弄我的。”
棉签从她下颌和脖颈的伤口慢慢往锁骨和肩骨挪动,即将触到锁骨时,江瑟露在纱布外的指尖忽地一拦,说:“这些地方不需要弄了,都是淤青,过几天就会散。”
陆怀砚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尖:“怎么不需要?右边这一片都磨破了皮。”
他挑起眼皮看她:“怕我吃味?因为这些是傅韫弄出来的?”
江瑟抽了下手指没抽动,索性不动了,就静静回视他。
“你锁骨的伤和你手腕的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陆怀砚松开她手指,继续刚刚的动作,把棉签放她锁骨,“都是你的伤。”
别的男人伤害她时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是她的伤。
包括锁骨的这些痕迹。
他不会故意避开这些伤,叫她觉得这些痕迹是可耻的。
他也不觉得这姑娘会觉得可耻。
江瑟慢慢垂下手,没再说什么,由着他去处理锁骨那片伤。
等他终于给所有伤口上完药,才拿过一把刮胡刀,用酒精浸泡后便缓慢剃开发炎的痂皮。
他的手很稳,不觉痛一般,连眉梢都没皱一下。
剃掉所有坏掉的痂皮,男人正要去取棉签沾药,江瑟已经先她一步取过棉签。
棉花吸饱药液,落在伤口时带来了一阵清凉与刺痛。
给他上药的那只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上完药,江瑟将棉签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抬眼安安静静看他。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俯身亲吻她。
他还没给这讨债鬼早安吻。
江瑟主动张开齿关,与他勾缠,陆怀砚手扶上她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某一瞬又“啵”地一下强行止住了这个吻。
男人垂下视线盯了眼她不知何时挑开他衣摆环上他腰侧的足弓,喘了一口气,又掀起眸子看她。
女孩儿眉眼里还有点尚未褪去的情潮与意犹未尽。
她问他:“做吗?”
昨夜不管在浴室还是在床上,她都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只她太累了,像台断了电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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