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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难追(八月于夏)


江瑟坐在后座,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短信栏,往下划拉几下,很快便找到三个月前的一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锦绣巷39号,张玥。】
细雨在窗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远天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与眼前的雨景诡异重合,在江瑟沉默的身体里呼啸而过。
桐城这场秋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这半月里,江瑟三不五时便会去趟锦绣巷。
何苗是个自来熟,也是个话痨。
许是因为这半月来只有江瑟这一个客人,稍稍熟络便忍不住原形毕露,倒豆子似的说了不少旗袍店的事儿,偶尔也会提及她师父。
“你师父那么好的手艺,为何要把店开在这里?”江瑟翻着花案簿,漫不经心地问。
何苗啜了口奶茶,说:“这家店对师父来说意义非凡啦,师父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
“咚”的一下,心仿佛被人沉沉拽了下。
江瑟垂眸盯着花案簿上的鸟,却是语气轻松地问:“等人?男朋友吗?”
何苗嘴里嚼着颗珍珠,声音含糊道:“不清楚,师父不肯说,我猜是等师父的妈妈吧,师父说这旗袍店原先是她妈妈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盘了出去。师父回到桐城的头一件事便是买回‘张绣’。”
江瑟笑笑,轻嗯了声。
绵绵如絮的雨,沿着屋檐淅沥沥地落。
江瑟在旗袍店听了大半小时的雨声,快三点时终于起身告辞。
何苗:“今天怎么这么早呀?还有好多花案没看完呢!”
江瑟说:“我弟今天回来。”
江冶整个黄金周都在江城集训,好不容易才盼来一天假。
一大早就给她发来张桔红糕的图片,叮嘱她中午别吃太饱,说要留点空间吃甜品。
江瑟回到梨园街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江川和余诗英都出了门,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本佛经。
木门虚掩,江瑟才看了个开头,一个染了黄毛的少年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江叔,出事儿了!快跟我去救人!”
少年吼完后才发现坐里面的是个没见过的大美人,愣了半晌。
这少年江瑟倒是认得,他同江冶的合照就放在电视柜里,是江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
江瑟平淡地说:“我爸去送货了。”
黄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江冶的另一位“二姐”,也顾不得打招呼,抬脚就要往外冲。
“等等——”
江瑟叫住他:“你同我说说要救的人是谁,江冶吗?”
黄毛面色一变。
江瑟打量着他的神色和脸上的淤青,思忖片刻后便放下佛经,说:“你先同我说说他出什么事儿了?人又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红鼎俱乐部。
江瑟望着俱乐部的大门,淡淡开口:“所以,小冶被人带这里来了?”
“对,小结巴被曹亮那孙子带进了俱乐部,冶哥不放心,刚从基地回来就跑这来,想把小结巴带出来。谁知道曹亮非要逼着冶哥陪他打桌球,说输了的人要断一根手指。冶哥打游戏厉害,但打桌球是真菜!”
黄毛大名叫黄煦,他爸给他起这个名儿,就是希望他永远是个心怀暖阳的孩子。
黄煦这会瞄着江瑟,心里凄风苦雨的,非常没底。
他是不是不该把冶哥的二姐带过来?一会冶哥知道后应该不会宰了他吧?
“那个,二姐,要不还是给江叔打个电话吧?曹亮那些人真的很不好惹,他家很有背景。”
江瑟语气很轻地问:“我爸就惹得起曹亮那些人吗?”
黄煦一噎:“……也不是,但江叔能打,而且江叔认识咱们那片儿的地头蛇。”
能在桐城开酒吧,江川肯定是认识些人,这点江瑟不意外。但那些人,能不欠人情最好不欠。
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我先进去看一眼,不行就报警。”
江瑟说完就朝俱乐部走,黄煦赶忙拉住她。
“二姐,俱乐部得是会员才能进去。你再等一会,‘可爱多’马上来了,她爸是这里的会员,肯定有办法带我们进去。”
听到“会员”二字,江瑟脚步一顿,差点忘了她已经不是靠刷脸就能自由出入北城各大豪华会所的岑家大小姐了。
默了默,她回眸看着黄煦:“可爱多?”
黄煦:“啊,就追冶哥的一个姑娘。”
江瑟:“……”
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辆骚包的Gemera从路口拐进,两束明晃晃的大灯照得人眼睛疼。
江瑟眯了下眼睛,目光随着车身挪动,看清车屁股的车牌号后便淡声说:“不用等‘可爱多’了,我有办法进去。”

江冶被人按在台球桌上,眼角嘴角都是淤青,下巴还有一道渗着血的伤口。
曹亮衔着烟,靠坐在桌沿,将烟灰抖在江冶手背。
“我说优等生,你考虑得怎么样?”曹亮舌头抵了抵脸颊,语气像逗猫,“用你一根手指换你这小结巴同桌,这么划算的事,你怎么考虑这么久?”
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听见这话拼命摇头说“不”,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
江冶咬紧牙关,目光狠戾地盯着曹亮。
“不舍得啊?”曹亮嬉笑着把烟头摁灭在江冶的手指尖,欣赏着他脸上的愤怒,“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她呢!连根手指都舍不得,啧。”
一个红头发少年跟着笑起来:“人家的手要留着打比赛,哪舍得啊?”
曹亮丢掉烟头,走到少女身旁,修长的手指抬起少女的脸。
“真舍不得啊?”曹亮摩挲着少女的脸颊,“那小结巴就是我的咯。”
“你放手!”江冶着急地抬起眼,“老子——”
他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这俱乐部是曹亮他哥的地盘,都知道他今天要教训人,没人敢这么没眼力见地上门打搅。
曹亮松开手,看了红头发一眼,“去开门,看看谁这么扫兴。”
红头发吊儿郎当走向门口,随着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张清艳的脸映入眼帘。
眼皮浮肿的少年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调笑道:“美女你找谁啊?找亮哥还是找我?”
江瑟身后的黄煦早就忍不住了,一阵风似地冲进去搡了下红头发。
“找你妹啊张东!嘴巴给爷放干净点!”
江瑟跟着黄煦进房间,先看了江冶一眼,目光在他手指上的烫痕顿了下,然后才看向曹亮。
曹亮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他挑起一边眉,从头到脚打量起江瑟来,目光极放肆。
“你是谁?”他抬了抬下巴,“我们认识?”
江瑟说:“我来接我弟弟回去。”
“你弟弟?”曹亮吸了吸脸颊,睇了眼江冶,“江冶么?哟,这优等生的姐姐果然都很优等嘛。行啊,姐姐你替他陪我玩一场斯诺克。赢了,你带他走。”
“输了呢?” 江瑟看曹亮。
“输了……”曹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暧昧一笑,“江冶的手指我不要了,只要小姐姐你陪我一晚。”
“曹亮,我艹你——唔!”江冶目眦欲裂,刚喊了几个字便被人堵住了嘴,他奋力挣扎,像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可以。你赢的话,我陪你一晚。”江瑟似是没听到江冶的嘶吼,双手抱臂,温文尔雅地说,“你输的话,我弟弟还有那边那小姑娘我带走了。还有——”
江瑟目光扫过曹亮右手,“你在我弟弟手上留下的东西,麻烦也给自己留一个。”
在门外看热闹的韩潇忍不住“卧槽”了声。
这江瑟也太敢玩了吧!
曹家这小屁孩他没接触过,但他哥曹勋跟韩潇是老熟人了。那家伙是玩斯诺克的高手,他弟弟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可江瑟呢?韩潇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大小姐会玩斯诺克。跟曹亮这种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比,十有八九要输!
陆怀砚接到韩潇打来的视频时,江瑟这局斯诺克已经比了一半。
比分是71:37,桌面上的分数只剩下27分,曹亮已经超分。
江瑟拿着球杆,淡定从容,一点也没有因为落后了34分而慌张。
视频接通之前,韩潇还发了条长长的微信。
陆怀砚当他是又闯祸了,没看一大段文字,视频一接通便十分冷淡地吐了个“说”字,之后才撩起眼皮看向屏幕。
手机镜头正对着球桌,声音传出来的一瞬间,江瑟恰好回过身,隔着屏幕,视线直直撞入陆怀砚眼里。
她没什么表情地挪开眼,不紧不慢地绕着球桌走了半圈。
约莫是计算好了击球的角度,便见她弯下腰,长杆架上指背,杏眼微微一眯,干净利落地把杆推了出去。
“咚”——
白球撞上红球,红球骨碌碌掉进了球袋。
陆怀砚玩了十多年斯诺克,从江瑟握杆的手势,击球的姿势以及计算的角度便知她是个中高手。
男人长眉一挑,暗沉的眸色闪过丝意外。
韩潇见他没挂视频,更来劲儿了。
兴冲冲戴上蓝牙耳机,捂着嘴儿,压低声嗓说:“有意思吧哥,今天这局斯诺克,贼他妈精彩!跟江瑟玩儿的那小子是曹家的,刚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吧?一会儿要是……你记得给曹勋打个电话,管管他弟。”
屏幕里的环境称不上安静,七八个混混围在台球桌边瞎起哄,韩潇刻意压低的声音混在里头,陆怀砚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楚,一直没接话,只垂着眼看屏幕里的姑娘。
她今日扎了个丸子头,刘海蓬松垂落,脖颈沾着几丝碎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发丝垂落在锁骨处,衬得肤色跟牛奶似的。
江瑟一口气追回来16分。
71:53。
台面只剩下11分,剩下的分数就算是一杆清了,也还落后7分。
但斯诺克玩儿的就是障碍。
也就在这时,江瑟算准时机,将黑球击进球袋,然后将黑球拿出放回原位,再次俯身,这次白球轻轻贴上了篮球,给曹亮做了个障碍。
曹亮吹了声口哨:“漂亮!”
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低头解球时眼神却十分认真。江瑟设的障碍角度刁钻,曹亮足足解到第三回 才成功,给江瑟送了11分的罚分。
加上台面上剩下的分数,足够反超了,江瑟一杆清了剩下的彩球。
每一球都十分干净利落。
结束时,韩潇眼都看直了:“真他妈牛!”
曹亮混虽混,但言出必行。
他冲江瑟一抬下巴,懒散地笑:“小姐姐,我认输,人你带走吧。”
“行。”江瑟也笑,“有烟吗?”
后面那句话她是冲韩潇说的。
韩潇热闹正看到兴头,听见这话,想起视频通话还没挂断,正要摁下屏幕上的红点,结果对面那人仿佛猜到他的意图,散漫地道:“开着。”
韩潇愣了下,在手即将碰到屏幕时急急刹住,改道去摸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扔给江瑟。
“全拿去,爱用多少都成。”
江瑟说了声“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滑动砂轮。
“刺啦”一声,一束幽蓝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瞳眸里。
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黑,瞳眸与火光重叠的瞬间,眼睛犹如沉在深海里的静寂又妖异的月光。
正当旁人以为她要点烟时,她蓦地松了手。
火光在她眼底熄灭。
江瑟将烟塞回烟盒,笑说:“我从不做违法的事儿,你想留个同我弟弟一样的烟疤,还得你自己动手。当然,我是不建议你这么做的,道一声歉就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手段。”
曹亮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肩膀微抖。
“道歉?江冶也配?”他捞过烟盒,亲自点了根烟,说,“这点痛还吓不到我。”
江瑟笑意不减:“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话时还是一开始的调调,优雅、温和,似和缓的春风。瞧着人畜无害,可看着曹亮将烟头压入手指时,眼睛眨都没眨。
曹亮中指一阵灼痛,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嬉笑着逗她:“小姐姐,我这人最喜欢做偏激的事儿了,你要看好你弟弟哟,他还欠我一只手,我改天再来找他拿。”
江瑟看都没看他一眼,平淡回了句“随你”便看向被人按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她缓步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生得好看,鲜嫩得就像一根雨后春笋,沾泪的眼楚楚动人。所有人都叫她小结巴,江瑟到这会都还不知道她真名儿。
小结巴动了动唇,面色里仍有恐惧,“陈,陈礼音。”
江瑟轻轻颔首,看着陈礼音笑道:“能自己站起来吗?我们离开这里。”
一行人从俱乐部里出来时,天空又飘起淅沥沥的雨。
韩潇看了场好戏,心情愉悦地抛了下车钥匙,对江瑟说:“我送你们回去?”
江冶身上带了伤,江瑟没拒绝他的好意,颔首道:“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韩潇笑说:“客气什么,我今晚看得忒尽兴,就是曹亮那小子是平城曹家的人,你让你弟小心些。”
江瑟看了江冶一眼,“嗯”了声。
雨越下越大。
车子开到梨园街便开不进去,韩潇打了双闪,将车停在路口处。
江瑟从副驾转过头,将手里的伞递给江冶,说:“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江冶下意识拧起眉。
他对北城来的男人莫名没有好感,眼前的男人是,上回那个在酒吧里的男人也是。
少年犹犹豫豫地磨着不下车,正要开口,可一对上江瑟黑漆漆的眼,又哑了声,沉默地推开车门下车。
江冶一走,江瑟便看向韩潇:“我想和陆总通个电话。”
韩潇诧异道:“你没我哥电话?”
“没存。”
“……微信呢?”
“删了。”
“……”
韩潇干巴巴笑了声:“看来你跟我哥真不熟啊,难怪上回你俩在酒吧那么生疏。”
边说边用指纹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与陆怀砚的对话框页面,索性便拨了个视频邀请过去,一接通就将手机递给江瑟。
“哥,江瑟有事找你。”
他说完便悄悄竖起耳朵,准备听听江瑟要同他哥说什么。
结果话筒里只传出四个冰冷无情的字。
“韩潇,下车。”
韩潇:“?”
他朝窗外张了张,“不是,哥,外头在下雨。”
陆怀砚“嗯”了声:“带把伞。”
韩潇:“……”
等韩潇下了车,陆怀砚慢条斯理地靠上椅背,问江瑟:“想问我曹亮的事儿?”
“如果方便的话。”江瑟礼貌笑笑,“韩潇说曹亮是平城曹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雨声淅沥,朦朦光线从车窗渗入。
屏幕里,女孩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浸润在薄光里,隔着手机望向他的那双眼却黑得很。
寒咝咝的。
陆怀砚看了片刻,问:“要你输了,真就陪曹亮玩儿一晚?”
江瑟倒没想他会问这话。
陆怀砚从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她淡淡道:“愿赌服输,自然是要陪的。但玩的地方我选,他打了我弟弟,又强行拘禁了一个未成年少女,我不介意进派出所陪他玩玩。”
当然,那是下策。
那俱乐部明显是曹家的地盘,曹亮那样混不吝的小孩,仗着家里有背景,报警根本威胁不了他。
陆怀砚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答案,意味不明地又问了句:“你不是想亲自给曹亮烫个烟疤吗?为什么又停手了?”
江瑟语无波澜道:“不是说了么?我不做违法的事儿。”
陆怀砚笑了。
别人或许会信她那套说辞,但那会她的眼神他看得极清楚,这姑娘是真的想要动手。
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陆怀砚垂着眼皮,定定看着屏幕里的女孩儿没说话。
直到江瑟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才慢条斯理道:“平城的曹瀛是曹亮的祖父,亲的。因为这个孙子成日惹是生非,老人家鲜少在外头提及他,也从不让他参加北城的宴会,怕丢人。”
曹氏集团的董事长,现已退居二线,由孙子曹勋接手集团的一概事务。
曹瀛年轻时在平城是一霸,后来趁着时代改革的春风,顺利将企业洗白,如今是平城实力最雄厚的集团。
江瑟微微蹙眉:“曹亮为什么会在桐城?”
“曹亮只听他哥曹勋的话,曹瀛管不住他,便将他丢来桐城,让曹勋管。曹勋和韩潇一样,都是为了桐城的影视城项目而来。”
江瑟目光微凝:“曹勋?”
“江瑟。”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陆怀砚不紧不慢道,“你猜舅舅为何一定要我过去桐城?因为曹勋这人,比他弟弟还疯,韩潇玩儿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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