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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难追(八月于夏)


陆怀砚闻言便勾了勾唇,取了件新衬衣穿上,说:“难得有入得了你眼的焰火。”
“……”
这会他要是在江瑟面前,她约莫是要给他睇来一记白眼。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他淡笑道:“不打扰我们大小姐看焰火了,我去同郭颂他们见一面,明天早晨再给你打电话。”
打完电话,陆怀砚取上大衣便去了梅菲尔俱乐部。
郭颂定的包间在顶层,到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十来人,岑礼也在。
“阿砚来了!”郭颂端着酒过来,“我们刚还在打赌你今晚什么时候会到,还是阿礼了解你,说你十一点之前准能到。”
陆怀砚目光淡淡扫过岑礼,接过郭颂递来的酒杯,说:“赌注是什么?”
郭颂说:“谷家的股份,他们公司这个月简直是犯太岁,丑闻一桩接一桩的,股票已经贬值了30%。”
不仅仅谷家,与谷家有不少合作项目的张家和胡家也不好过。
陆怀砚没接话,目光往里一扫,挑了个没人的棋牌室,端着酒走进去。
很明显,他今晚的兴致不高。
郭颂抬步跟上,瞥了眼坐在正堂沙发上的岑礼,压低声音道:“你同阿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回岑礼在这里的场子,两人的关系明明还没闹掰。
郭颂甚至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忽然就闹掰了。
他攒的这个局,就是想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好生冰释前嫌。
陆怀砚在雪茄椅上坐下,双腿交叠搭着椅子,笑着回问:“我同他能有什么事?你操心我们,还不如操心一下你妹妹。”
陆怀砚从来不理旁人的家事,这会贸贸然提起郭浅倒把郭颂说了个怔愣。
他张了张唇,正欲说话,忽见陆怀砚掀眸看向他身后。
郭颂回头一看,进来的人不是岑礼是谁?
“你过来了最好,你跟阿砚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我就不掺和了。”
郭颂说完便走,出去时还给他们把门给关上。
屋子里只开着壁灯,灯色昏暝。
两人都没说话。
安静片刻,岑礼蓦地出声:“你那晚在岑家劈头盖脸说我的那些话,我本来还有些不服气。但后来,我发觉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的确没做好一个哥哥的责任,瑟瑟她——”
“一直没好。”

岑礼说话那会,陆怀砚一直没抬眼,始终垂着眼看杯子里的酒。
直到这一句话落下, 他才缓缓掀开眸子,盯着岑礼。
“七年前,她被救回来后有一段时间非常抗拒别人碰她, 也很厌恶一些气味和声音。就连我碰她,她都会恶心。医生说是那场绑架案的后遗症, 她有应激性创伤综合症。”岑礼看向陆怀砚, “我同你说过瑟瑟曾经喜欢过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陆怀砚依旧没说话。
岑礼顾自说着:“你在书房里看的那张照片, 那时瑟瑟站在我们中间, 她往你那里靠了, 手肘挨着你的手肘都没避开。第二天, 她主动说要去陆家看陆爷爷。我那会就知道了,她喜欢你。”
就是从那天开始,江瑟连季云意安排的医生都不用去看, 仿佛彻底恢复了正常。
陆怀砚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觉得她那时候是喜欢我?”
岑礼颔首说:“瑟瑟喜欢了你两年。”
“那不是喜欢,”陆怀砚敛去面上那抹讥讽的笑,“她只是在自救。她喜欢去祖父那里, 喜欢那里的沉香,是因为我抱她出来那日,身上就带着那股香气。而她那时候‘喜欢’我, 也只是因为我是那日抱她出来的人。她在给自己建一座虚幻的灯塔, 迫切地慌不择路地想要摆脱当时的痛苦。”
岑礼怔然一瞬:“灯塔?”
陆怀砚看着他, 不动声色地反问他, 言语似利刃:“我其实很奇怪, 为什么她那时宁肯拿我这个接触不多的外人做灯塔,都不愿意找你们这些‘至亲’。”
他话落下的瞬间,岑礼刹那间便想起了小姑姑同他说的那句——
“因为瑟瑟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们,包括你,阿礼!”
“她在生我们的气,”岑礼闭了闭眼,“瑟瑟当时……被绑走了三天。”
陆怀砚攥着酒杯的手一僵。
下颌渐渐绷紧,他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们在她失踪后两天才找的祖父?”
说到这,他停了停,又扯开一丝讥讽的笑:“你们甚至没有报警,因为什么?因为发生在油画院里的丑闻么?”
岑礼豁然睁开了眼:“阿砚!”
陆怀砚审视着岑礼的神色,须臾,他了然一笑:“看来我没猜错,到这会都讳莫如深,那桩丑闻与你母亲有关?而江瑟撞见了?”
岑礼不作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怀砚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渐冷:“你当时是不是放弃了她,用能救她命的时间去处理你母亲的丑闻了?”
“没有!我没有放弃她。阿砚,我的确不是个好哥哥,但我没丧心病狂到明知她被绑走都不去救她。”岑礼喉头发涩,“那天下午母亲与她学生就在画室里,她关了油画院的所有监控,瑟瑟撞见了,从后门匆匆离开。她离开后没多久,那个画家的妻子找上了油画院。”
接下来的事就是一团乱麻。
不是不知道父亲母亲各有各的情人,但岑礼没想到季云意的情人会是她学生,更没想到瑟瑟同那人的妻子会在那天前后脚去了油画院。
那画家的妻子当场大闹,岑礼连同季云意都忙着处理这桩丑闻,回去岑家后才知道瑟瑟一直没回家。
“母亲说瑟瑟是在同她闹脾气才故意不回家,那时已经过去了24小时。后来我们接到赵志成的电话,要我们准备赎金时,我才知道瑟瑟出事。我那时已经开始去找她,但你知道的,那几天一直在下着暴雨。”
没有监控,又是雷暴天,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走。
岑礼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天,眼见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父亲终于去了陆家请陆爷爷帮忙。
他们觉得是江瑟在闹,所以眼睁睁错过了救援人质的最重要的那24小时。
为了不泄露油画院那桩丑闻,没有选择报警,直到48小时快过去了才不得不去找祖父。
陆怀砚凝眉看着岑礼,镜片后的一双眼氤氲起冷厉的戾气。
“虽然被绑走了三天,但瑟瑟没受到什么伤害,后续虽然看了一段时间的心里医生,可她情绪一直很稳定,我都以为她好了,我真的以为她好了。”岑礼咽了咽干哑的声嗓,“我从来没想到,她还在看医生还需要吃药,还没……好。”
陆怀砚问他:“你知道她被绑走的那几天遭遇过什么吗?”
岑礼摇头:“瑟瑟从来不说,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赵志成死的那日。她曾经同母亲闹过一场,说那场绑架案还有别的人没抓到。阿砚——”
“闭嘴。”陆怀砚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我知你想说什么,岑礼,你没资格说。”
岑礼张了张唇:“阿砚。”
“岑礼你记住了,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看得见,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有你一道。”陆怀砚眼睫低阖,在下眼睑压出两片阴翳,神色漠然,“别试图通过我来减轻你的愧疚感,你最好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现在,在我拳头落在你脸上之前,请你出去。”
房门掀开又合拢,一道亮眼的白光短暂晃过昏暗的棋牌室。
男人沉寂的眉眼被照亮了一霎。
那一瞬,陆怀砚想到了许多凌乱的画面。
酒吧后院,当他问她闹够没,她眉眼里那充满攻击性的讥讽。
岑家老宅,她握住一块细长玻璃,同他一字一句说:“我能自己走出去。”
还有那夜她同他说,赵志成之所以会杀了两个绑匪,是因为张玥。
因为张玥。
陆怀砚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她被绑走的三日究竟经历了什么,赵志成为什么要杀死那两名绑匪,她又为什么会对张玥仁慈。
她那样的性格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仁慈。
酒杯里的冰块渐渐化成了水。
陆怀砚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快要透不过气。
似是一刻都不愿再等待,他倏然放下酒杯,快步出了房间。
凌晨一点,江瑟还游荡在富春河畔,摸出手机一看,她整整走了两万步。
两万步……
余诗英同江川约莫是想要将过往二十三年她缺少的除夕夜都补回来,带着她几乎把整个富春河畔逛遍吃遍,单是“半日闲”的咸奶茶她就喝了两杯。
头顶的焰火还在“咻——轰”地炸响,江瑟又陪着逛了半个小时,还吃了余诗英递来的一串冰糖草莓。
回到梨园街已经接近两点,她没在这里过夜,摘了几颗小金桔揣兜里便回去香树巷。
今晚到处闹哄哄的,路上全是出来游荡不肯回去的夜猫子。
江瑟刚出门,大衣里的手机便震了下,点开一看,是傅韫的新年祝贺微信。
过往两年,他都会在这个点给她发信。
跟从前一样,都是十分官方的一席话,瞧着像是群发,但前缀清清楚楚地写了“瑟瑟”。
江瑟礼尚往来地回了条微信。
傅韫如今是傅老爷子唯一一个接班人,料想今晚会同陆怀砚一样各种应酬不断。
回完信,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铃声却在这时响起。
江瑟低眸看了眼,很快便接起电话,说:“我以为你这会会很忙。”
“是挺忙,正在喝酒,恰好看到你的回信,便寻个空子给你打电话,当做是醒酒了。”
傅韫的声音同他这个人一样,十分温润,这会嗓音稍稍带了点哑,像是被酒浸润出来的沙哑。
他笑问她:“我是不得已要出来喝酒,你怎么还没睡?刚看到你回微信,还以为我看错了。”
江瑟淡淡笑了笑,说:“陪我爸妈在河边逛了一晚,现在正在回公寓。”
傅韫很轻地“啊”了声,尾音稍稍扬起,带了点愉悦。
“你看起来很适应那边的生活了,我前几天还遇到明淑姐,她说初三要去桐城找你。”
岑明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江瑟面上平淡如云的笑意深了些:“小姑姑这是在惦记着我爸妈酿的酒。”
傅韫温和笑一声:“能让明淑姐惦记的酒一定是很好喝的酒了,哪天我过去尝一尝。”
“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喝。”
两人的关系因着从前的关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寒暄完几句,傅韫同她礼貌道句“晚安”便挂了电话。
将电话撂开,眉目俊朗的男人抬手慢喝了一口酒。
那是一听啤酒,青色的金属瓶身,上头就简简单单两个字:嘉土。
低劣的酒液从喉头划过,傅韫眯了眯眼。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只喜欢喝这款酒。
那老货专门请人教他品酒赏酒,他也的确喝了不少昂贵的酒,学了一身品酒的本事。
酒席上云淡风轻点评一句,旁人便会用欣赏的目光看他,俨然他就是个品味不俗的贵公子。
傅韫垂下手,目光越过落地窗,看窗外的落雪,冰凉的水雾从瓶身蔓延至他指尖。
女孩儿清冷的嗓音还萦绕在他耳道里,眼前的雪仿佛变成了那夜飘荡在双月湖上的雪。
木拱桥上,他低头去吻她,唇擦过她温热的唇角,落在她柔软的带着凉意的面靥。
她黑长的发丝掠过他鼻尖,一缕淡淡的带点儿柑橘味儿的香气被他吸入肺里。
又甜又冷的香。
傅韫再度抬手灌了一口冰凉的劣质啤酒。
男人赤着身,腰间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
胸腹及腰背鼓着几条陈年旧疤,从上往下,蔓延至围巾下的肌理里。
落地窗的倒影里,一双漂亮的涂着大红蔻丹的手像藤蔓缠上他腰腹。
朱茗璃下颌抵上他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一个高仿货,也值得你特地打电话?”
傅韫眼皮耷下一半,黑眸冷冷往后一斜,淡淡睇着朱茗璃精致的脸。
将啤酒换知左手,他微一侧身,右手扣住她脖颈猛地将她掼上落地窗,随即低头凑她耳边:“我说没说过叫你别再惹她,嗯?警察已经开始在查那罐冰糖,你怎么就这么不乖呢,茗茗?”
男人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声嗓,语气却阴冷得像条吐舌芯的毒蛇。
朱茗璃就爱看他这模样,脖颈被他扣着也不惧,笑了一笑,说:“怕什么,于管家是你的人,谁能查出来是他换的糖?”
她说完便将手伸入傅韫腰间的浴巾里,“谁叫她非要回来呢,一个高仿货也敢同我摆脸子?还有,你父亲要你同岑喻联姻,你怎么不拒绝?穷乡僻壤里来的庸俗货你也瞧得上?我生气了,傅韫,我生气了。”
女人嘴里说着生气,声音却软得能滴水,那片雪白的浴巾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从男人腰间坠落。
傅韫轻磨了下牙齿,垂眸睇她,很快松开桎梏在她脖颈上的手,低声吩咐:“去喷点香水。”
朱茗璃掀眸对上他阴冷的目光,抿一抿唇,款步走向床头,拿起一瓶淡橘色的香水往脖颈处喷了两泵。
再回来时,她身上已经带了一阵浅淡的带着橘花味儿的香气。
傅韫慢条斯理地靠上落地窗,看着朱茗璃说:“父亲正在考虑我同你联姻的事,你弟弟的事儿,我也做好了安排。”
他抬起修长的指,拨了拨朱茗璃染成棕色的大波浪,语气温和:“明天去把头发染黑拉直,现在——”
男人举起啤酒,边饮着酒,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用一贯温润的声嗓命令道:“张嘴。”
快到公寓楼下时,江瑟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远在波士顿的郭浅特地打来问她除夕夜过得怎么样。
江瑟给她讲了今晚走两万步的所有见闻,郭浅听得直乐。
“原来富春街这么好玩,你家人还挺有意思,可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对了,瑟瑟,我刚听哥哥说,陆怀砚同你哥好像闹了点矛盾。”郭浅语气就跟说天荒夜谈似的,“还说很有可能是因为你,问我知不知道你同陆怀砚的事儿,我直接跟他说不可能!”
江瑟从纸袋里取出个金桔放嘴里慢慢嚼着,没接话茬。
郭浅等了几秒没等到回音,眉毛往上重重一扬:“瑟瑟,你怎么没说话?你该不会真跟陆怀砚发生什么了吧?”
江瑟同陆怀砚的这段,本就没打算要有什么结果,也就没同郭浅说。
这会听她问起,倒也没想要骗她,老老实实道:“算是吧。”
她说着便踩上公寓楼的台阶,慢慢往六楼走。
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修好,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一层亮起。
快到六楼时,郭浅终于反应过来江瑟说的“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她爆了句“卧槽”,开始穷追猛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谁勾搭的谁?你居然瞒我瞒到现在?!还有!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睡过他没?”
江瑟出门时没带耳机,这会是手机贴着面同郭浅打的电话。
郭浅那道激动的大嗓门在安静的楼道里简直要叫出回声。
江瑟踩上六楼,头顶的感应灯亮起,薄薄的灯光宛若浅滩上涨潮的水,徐徐漫上那道倚门而立的身影。
江瑟到嘴的话在看见那道身影时,全都卡了壳。
手机里,郭浅还在逼问:“别想着糊弄我?!快给我老实交代,你睡没睡过陆怀砚?”
灯亮起时,陆怀砚兴许还没听清郭浅的话,眼帘半落,倚着铁门,就那样静静望着江瑟。
这会约莫是听清楚了,轮廓深邃的眉眼渐渐攒了点笑意,他抬脚走至她身侧,俯身在她另一边的耳朵低声问:“怎么不回答她了?”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金桔,不紧不慢道:“浅浅,我有急事,先挂了。”
说完也不给郭浅回拨电话盘问的机会,径直将手机关了机。

挂断电话, 江瑟侧过头去看陆怀砚。
感应灯就在他头顶,上头落下来的光将他眉眼照得愈发清晰,清晰到江瑟能看清他平静的眸底里涌动的暗潮。
“你怎么会在这儿?”
五个多小时前, 这男人分明同她说,他要去郭颂攒的局,明天早晨等她醒了再给她打电话。
依照惯例, 初一早晨他要陪陆爷爷吃早席,没意外的话, 晚上还得去韩家陪韩茵吃顿晚席。
往后的每一天, 他的行程都应当是满的。
他压根儿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怀砚垂眸看着她,说:“想见你就来了。”
伴着他这声话落, 头顶的感应灯倏地一暗。
两人都没说话, 就这样在昏暗的走廊里, 听着富春河畔尚未停歇的焰火声, 沉默地站着。
少倾,陆怀砚倏地抬手揉了下她耳珠:“困不困?不困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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