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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难追(八月于夏)


旧区改造的运营模式江瑟知道一些,寒山寺附近的莲安旧区便是桐城最古老的老城区,文化古物很多,也有很多旧时的建筑。
比方说锦绣巷,就曾是民国时期举国闻名的旗袍一条街。
这样的区域最适合旧区改造,将大片荒芜之地改造成具备商业价值的历史街区,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主意,但桐城市政府一直没批准立项。
先前曹家与韩家提交的影视城项目的规划书里也曾野心勃勃地要吃下这片儿区域,却没得到市政府的首肯。
然而陆氏一加入便不一样了。
陆氏曾将北城最混乱的朱荷旧区改造成了如今地标式的文化艺术区,不仅保住了原有的旧时代建筑,还在原有的文化氛围内将最传统的中式艺术与商业结合,成功开发出一片刺激大众消费的商区。
朱荷旧区当初是出了名老破旧,改造前,陆氏还盘下了附近的大片土地,如今上面高楼耸立,早就成了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段。
虽说陆氏集团现在的发展重心早已不在地产行业,但只要陆氏愿意加入,冲着陆氏先前在旧城改造上的成绩,桐城市政府也会二话不说将旧城这片儿划出来给陆氏。
江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图纸。
陆氏既然接下了旧区改造这个项目,那么,锦绣巷里的所有店面,在明年春天后兴许就不存在了。
包括“张绣”。
她沉思时,喜欢垂着眼睫。
浓密的眼睫在卧蚕处落下厚重的阴翳。
陆怀砚目光在她眼下停了须臾,“昨晚没睡好?”
江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出门时只化了个淡妆,妆容轻薄,自然遮不住眼睑下的黑眼圈。
她敷衍地应了声:“……嗯。”
想看的已经看了,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
没有半点迟疑,江瑟合上规划书,放回原处便起身告辞,“家里人还等着,就不多打扰陆总了。”
打没打扰,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这礼貌客气的话当真是很道貌岸然。
陆怀砚知道江瑟说要走,就一定会走。
下颌往专用电梯一抬,他看着江瑟问:“为了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是不是也不需要我送你去停车场了?”
“……是。”
陆怀砚要笑不笑的,起身将她送到电梯口,说:“我明天下午便要飞回欧洲处理些事,至少要走几天。母亲在桐城认识的人不多,你若是有空,就多去陪陪她,谢了。”
这话说得很有人情味。
他这个人,真要把谁放心里了,的确是极体贴的。
江瑟颔首应下:“我会的。”
她低头去按关门键,抬头时,陆怀砚还站在梯门外,双手插兜,微垂着眼看她。
莫名的。
江瑟又想起刚刚他在阳台抽烟时看她的眼神。
他这人的情绪鲜少外露,然而隔着玻璃窗与薄薄的镜片,她都能感知到他眸底橫生的暗涌。
那样黑的眼眸翻涌起暗潮时,无端叫人觉得下一瞬就会被他吞噬。
梯门缓慢合拢,剪断两人胶着在一起的视线。
电梯往下启动的瞬间,江瑟面色沉静地低下眼,恍惚间记起岑礼许久之前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跟阿砚抢项目么?”
“因为阿砚做猎人时,从不曾失过手。”

桐城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因着韩茵送来的那一罐子野竹叶, 余诗英对韩茵的印象极好,初雪过后便让江瑟送点暖身的娘酒到山上去。
江瑟给车换上雪胎,慢悠悠地朝寒山寺开去。
韩茵病过几场, 身体受不了太烈的酒,娘酒温和芳醇,活血暖胃, 对她来说恰是正好。
“这娘酒怕是有不少年头了?”竹舍里,韩茵尝了一小杯, 笑说, “比我从前喝的都要甘醇。”
江瑟笑笑:“我妈说这酒的年纪比我还要大些。”
“那可真是叫他们割爱了,”韩茵说, “这种陈年老酒是喝一点少一点。”
虽不曾与江川、余诗英接触过, 但凭着他们给她准备礼物的心思就能知道两人都是有颗玲珑心肝的。
韩茵意犹未尽地给自己又斟了一小杯, “我也就今日破戒喝两杯, 你下回见到阿砚,可不要告密。”
说完便将酒饮下,不给江瑟阻拦的机会。
江瑟只好说:“那您得答应我不能喝第三杯。”
韩茵看她一眼, 一时有些感叹:“小时候是你求我同你保密,现在倒成我求你保密了。你们这些孩子,真就一眨眼就长大。就连阿砚, 也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江瑟笑道:“我听小陆总说,您最晚明年三月便要离开桐城。影视城基地至少要好几年才能竣工,旧区改造时间就更久了。小陆总少不得要常飞这里, 您怎么不在桐城住久一些?”
“要不是为了让阿砚来桐城帮韩家把关项目, 我根本不会来寒山寺。”韩茵摇头叹了声, “阿砚对韩家的感情不深, 阿潇把整个韩家败掉他都不会可惜。现在陆氏加入桐城的项目, 没有我,阿砚也会盯着阿潇不让他乱来。如此一来,我留不留在这里也没关系了。”
菱花茶杯萦绕着薄薄的雾气,韩茵沏茶功夫比不上陆怀砚。
江瑟抿了一口茶水,半开玩笑道:“您不在这里,我怕是再喝不到小陆总沏的茶了。”
“这有什么难的?”韩茵好笑道,“你想喝了就同我说,我叫他给你沏。”
江瑟看了眼窗外被积雪压弯的竹枝,放下茶杯,笑说:“小陆总也就只有在您面前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您要不在,我怎么敢单独同他喝茶?”
她这话说得韩茵一愣。
同陆进宗离婚后,她为了养病,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回过北城,与阿砚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每次见面,也都是那孩子过来看她。
眼见着他变得愈来愈冷漠,她也曾懊恼过,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母亲的责任。
她那时不该那样懦弱地去逃避。
可阿砚总会同她说,做一个快乐的母亲比做一个负责却不快乐的母亲更重要。
这句话叫她心安理得了许多年。
可她又何尝不知,阿砚会养成这般冷情冷心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阿姨?”江瑟轻唤了声,“怎么了?”
韩茵回过神,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
江瑟笑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送完酒,又陪着韩茵说了大半小时的话,她看了眼腕表,起身告辞。要搁往常,韩茵多半要挽留几声,叫江瑟多陪她说说话的。
但今日她却没留人。
江瑟走后,她一个人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外头的雪景,须臾,她掀开垂落在左手的宽大袖子,低头去看手腕上的伤疤。
那日也是个落雪日吧。
她自杀的那日。
她与陆进宗青梅竹马,也算是两情相悦过。得知陆进宗出轨并且连孩子都有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让他后悔,用最惨烈的方式。
于是穿着他们成婚时的婚纱,一个人躺在浴缸里,用尖利的水果刀划开了手腕,温热的水漫上来时,她躺在浴缸里笑得像个疯子。
可那天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却不是陆进宗,而是她的阿砚。
只有十二岁的小少年,身上还穿着尚未及脱下的西装校服,就那样,踩着一地粉色的水,将她的手腕从浴缸里捞出来。
那时韩茵的意识早已模糊,已经听不清陆怀砚在说什么。
只记得他那双从来冷静克制的眸子是那样的悲伤。
那是韩茵唯一一次在陆怀砚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
本以为会让陆进宗后悔的那个落雪日,后来成了韩茵此生最后悔的一日。
那一夜的雪啊,落满了她的阿砚的肩头。
她总想往南边去,何尝不是为了逃开那年复一年的落雪日?
陆怀砚回来得及时,韩茵被抢救了回来。
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养病,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离婚。
离开北城时,陆怀砚就站在车外,同她说:“不必顾虑我,母亲想去哪便去哪,我更想要一个自私但快乐的母亲。”
他从不曾怪过她。
韩茵放下衣袖,遮住那道狰狞的旧疤,给陆怀砚发了条微信:【阿砚,要不妈妈在寒山寺再多住一段时日?】
英国那边刚过凌晨两点,陆怀砚还未睡,瞥见韩茵的消息,直接便回拨了个电话。
韩茵边叹气边接起:“怎么还没睡?”
“醒来喝点水,”陆怀砚面无波澜地扯着谎,边划着电脑屏幕边淡淡问,“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您前几日不还说要去更暖和些的地方么?”
韩茵张了张唇,斟酌着道:“你往后几年不是要经常来桐城吗?我留在桐城,你来看我也方便些,妈妈也能好好陪陪你。”
陆怀砚眸光微顿,忖度两秒便阖起电脑,摘了眼镜,淡淡道:“今天谁来找过您了?祖父还是舅舅?”
若是声音有温度,他此刻的声音比起刚刚大抵是要低个一两度。
韩茵笑道:“都不是,你听听你提起你祖父和舅舅的语气,难怪瑟瑟说她不敢同你喝茶。”
陆怀砚闻言便抬了抬眼,盯着前头酒柜上刚从拍卖场拍下的手提箱,不动声色地问着:“她今儿来陪您喝茶了?怎么,她说她怕我?”
“瑟瑟怎会这样说?”韩茵感叹道,“但你也不想想你整日冷得跟没了七情六欲一样,哪个小姑娘不怕你?”
七情六欲?
陆怀砚挑眉,无声地笑了:“她觉得我没有七情六欲?”
韩茵:“不仅她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您要是怕我没了七情六欲才想要留在桐城,那便不必了。”陆怀砚的声嗓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玩味,“我最近恰好遇见位能让我有七情六欲的人。”
韩茵怔了怔,一时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喜欢的人了?谁?”
陆怀砚提唇笑笑:“不是您说我今年会红鸾星动的么?你就当是那颗红鸾星出现了,至于是谁,等以后八字里有一撇了,我再同您说。”
韩茵同陆怀砚的这通电话还未结束,江瑟便已下了山,回到停车场。
桐城的冬天与北城截然不同。
与北城干冽的寒冷不一样,这里的空气始终缠绕着一股沉甸甸的湿气。风吹来时,那股子湿冷直往骨缝里钻,冷得人打哆嗦。
难怪韩姨想往更暖和的地方去。
落下车窗,江瑟伸手接住从半空中坠落的雪花,直到青白的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才收回手。
余光瞥见放在副驾上的画册,她抿了抿唇,起车离去。
何苗说张玥今天会来旗袍店,江瑟直接将车开去锦绣巷。
料想是从何苗那听说了她会来,江瑟到的时候,张玥正坐在柜台后,低头翻着布册。
铺子里就她一个人,整个外间静得连布册翻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唯一一点动静,还是江瑟抖雪收伞带来的声响。
张玥没什么表情地抬起眼,“小苗说你挑好花案了。”
江瑟微笑着颔首,将伞支在铺子外,走进去,卷开手里的画纸,说:“张老板听说过无足鸟吗?”
她指着画纸上的鸟,“就这种,这是我要的鸟。”
听见无足鸟三个字,张玥脸色“唰”一下变白。
目光如外面的雪花一般,缓缓垂落,望着纸上那只无足鸟的后半截。
乌黑纤长的尾,一片羽朝上,一片羽朝下。
“抱歉,这种鸟我没从没在旗袍上绣过,江小姐还是另请高就吧。”
“没在旗袍上绣过,那就是在别的地方绣过?”江瑟望着她,歪了歪头,温声问道,“比方说,一张被人珍藏的手帕?”
张玥用力地抿着唇,苍白的唇因着翻涌的情绪而轻轻颤抖。
她闭了闭眼,倏忽间想起那男人离去时说过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认识我。张玥,你从来都不认识我,记住了吗?】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定定望着江瑟,哑着声说:“你不喜欢旗袍,你来‘张绣’也不是为了做旗袍。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可图?”
她唇角牵起一丝凄怆的笑,这笑容,叫她木呆呆的脸多了丝人气。
再不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了。
将旗袍带回去的第二日,余诗英一面夸着张玥的手艺,一面不解她为何要在一条没什么人流量的废旧老街开店。
今日之前,江瑟还不敢确定。
今日之后,她终于可以确定了。
张玥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那男人在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时,曾经低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这句“对不起”之后,他还说了一句话,那话他压得极低,低得如同遥远山林里的虫吟。
江瑟在黑暗里,用无数手段一遍遍回到那一夜,才终于拼凑出那句话:
【有人在等我回去。】
桐城这场初雪来势汹汹,不过半日的光景,便将锦绣巷侵染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何苗提着两杯热奶茶,隔着几米远便认出了江瑟的背影。
倒不是她眼力好,而是江瑟的气质太独特了,不仅气质,就连模样也是格外受老天偏爱的。用时兴的话说,那就是张美轮美奂的建模脸,皮相骨相皆是最上乘。
何苗到这会都记得江瑟出现在锦绣巷的场景。
雪肤乌发,五官精致,骨骼纤细修长,脖颈如天鹅颈一般,抬眸笑看她时,俨然是从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仕女。
寻常人对长相漂亮的人总是格外喜欢的,何苗也不例外。
人还未进店里,便热情打起招呼来:“江小姐来了!”
她也没察觉到铺子里那近乎凝滞的气氛,进门后便笑着道:“今天简直要冻死人了,师父和江小姐要喝奶茶吗?我刚买回来的,还热乎着呢!”
张玥没吱声。
江瑟倒是笑了下,平静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说完,她低头收着柜台上的画纸,边对张玥说:“我知道你在等谁,也知道他在哪里。你要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就同我联系,小苗那里有我的电话。”
张玥眼珠子微微一动,漆黑的眸闪过些什么。
但她没有接话,始终沉默着。
江瑟同何苗道了声再见便出了旗袍店。
张玥十分沉得住气,江瑟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等来她的电话。
地上的雪积了半尺高,十二月马上要来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桐城市政府正式对外公布即将启动的影视城项目以及含括锦绣巷在内的旧城改造计划。
江瑟在电视里看到了陆怀砚。
不断闪烁的镁光灯下,男人西装革履,锋利凛冽的五官因着一副金丝眼镜淡去了泰半锐气。
然而当他漆黑的眼看向摄像头时,江瑟依旧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独属于他的充满侵略性的野心。
新闻发布会开到末尾,江瑟意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拿起遥控,将电视静音,接着才不慌不忙地接起:“张老板。”
那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传来一道清冷的仿佛毫无生气的声音。
“江小姐,如果你能替我守住旗袍店,那么你想要的那件旗袍,我替你做。”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韩家做东在君越办了几席庆功宴。
陆氏是影视城开发和旧城改造项目最核心的投资方,陆怀砚自然得就宴。
他对这样的场合惯来是游刃有余,一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等回到顶层套房时,已经快凌晨三点。
暮色苍茫,雪下的静谧而盛大。
陆怀砚边松着领带,边推开玻璃门,到阳台抽了根烟。
人到了桐城,他似乎格外容易犯烟瘾,明明他对抽烟这事儿也没多喜欢。
他对自己一贯了解,自然猜到点缘由。
一根烟抽完,陆怀砚给始作俑者发了条信息:【曹亮的事儿有后续了,想知道么?】
原以为对方这会应当是睡下了,谁知手机屏幕刚暗下又立即亮起。
一条新短信进来:【他被曹家送走了?】
陆怀砚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笑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没一会便接起,他从兜里摸出烟盒,边问着:“怎么没睡?”
男人的声嗓在烟酒里浸过,比往常要沉哑些,顺着电流过来时,有种挠耳朵的痒。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搜索页面,正是陆氏集团的官网,他下午在发布会上的照片已经上传在主页。
江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半真半假地说:“下午睡太久了。”
“睡不着?”陆怀砚锨开烟盒的手一顿,“我在欧洲给你带了礼物,想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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