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 两分钟后霍予闻终于发过来一条：很可爱。
看着多少有点违心。
曲盈放下手里的雪, 用热气哈哈手指，拿起手机回复。
[曲小盈：是吧。你看着不眼熟吗？]
[hyw：佐助………？]
曲盈笑出声, 已经能从霍予闻的符号上想象出他的微表情，现在怕是在微蹙着眉头努力配合她。而且让她没想到的是, 霍予闻小时候还会看漫画。她动动手指回复。
[曲小盈：你不觉得这么可爱很像你吗？]
[hyw：……。]
一副不太赞同又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默默承受的样子。
曲盈兀自笑了一会儿，没再逗他，又继续搓了一个稍小的雪人，拿了两颗黑色纽扣做眼睛，木枝掰断, 拼成微笑的嘴。她把两个雪人拿到房间外的窗台上, 让它们并肩站在一起。
她的房间对面不远处刚好是一片连绵群山，此刻落满白雪, 山上一棵棵高树上也缀了雪, 像绽放的梨花。两个小雪人就看着这样的壮丽景色。
曲盈拿出手机, 调整角度后拍了几张照片，认真修好图片后下了楼。等她做完明信片出来已经中午时分，霍予闻那边没有信息过来。
大概是在忙。
她没在意，联系了防治中心，那边说正在联系交通工具，明天上午再进山谷，让她今天先休息。曲盈索性吃过午饭又短暂午休过后，下午开了直播。
大雪已停，她拿着手机在户外停停走走，拍些雪后山色。没有提前做预告，直播开始时只有几个人在，她依依打了招呼。
名为Hy的那位依旧和上次一样，上来不问缘由送起花，好在这次没用曲盈提醒，这人点到为止后就停了。
直播间有人问起她在哪里，曲盈笑着介绍。
“我现在在青省的南礼县，是一座高原小城。”
她用手机扫过一片山和脚下穿县而过的寒江水。
“这边的山冬季看的时候挺拔锋利，如巨斧劈凿而成，据说夏秋季节绿树成荫后会是另外一种景色。”
手机扫过一排小吃店。
“这边的美食也值得推荐。可惜我住的那家民宿老板手艺太好，每天换着花样，让我没机会到外面来吃。”
有相熟的学弟学妹点进直播，讶异又羡慕地问她怎么突然出现在有雪的地方。曲盈正好词穷到不知道怎么做一名优秀的旅游博主，顺着问题说起本行。
“来这边出差。我们国家幅员辽阔，也是一个地质灾害频发的国家。常见的滑坡泥石流灾害分布有两条明显的分界线，一条以大兴安岭-张家口-榆林-兰州-昌都为界，东南密集西北稀少，一条以……”
“南礼刚好处在分界线上。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在明年汛期前提前做好部署。地质灾害一旦发生后果就很难控制，所以还是要以防为主。”
“以前的时候以人防为主，劳心劳力，现在科技进步，特别是有了自动监控系统，科防手段加入应用后可以做到提前预警。当然除了这些监控手段，治理修复和保护并重的综合治理也是十分必要的。像大家可能看到过的锚索格构工程、抗滑桩工程，包括在滑坡地段植树种草，就是对抗滑坡隐患的常见方法。”
随着直播时间拉长，进入直播间的观众渐多，弹幕内容也朝着四面八方飞奔。
-？？被封面图片吸引进来，好好的雪景，居然是在上课吗？
-同感，像进入了大学课堂
-所以这是什么科普节目吗
-回上面几位，这位主播的风格就是这样，她上次干的事是放着桂林山水的景色视频讲它的形成原因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T大毕业的学姐，现在是一名地质灾害工程师
-哦哦，怪不得我觉得这位老师讲的很专业
-地质灾害工程师，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是肃然起敬！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叫曲盈？她声音很好听的，人也漂亮，新闻片段上过热搜，当时还有人给她配对哈哈哈哈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当时那个搭档长得也可以的，我还去T大论坛上follow过她的帖子
Hy送出一捧花花，对你说“爱了爱了！”
Hy送出一捧花花，对你说“爱了爱了！”
Hy……
-别刷了，学姐不让送花
-还有不爱财的主播？
-学姐学姐，呜呜呜，你知道论坛上你的高楼被炸了吗
-？？怎么会？我前段时间还去回过那个帖子
-就是热搜过去之后没几天炸的
-什么原因啊？
-说泄漏个人隐私
Hy送出一捧花花，对你说“爱了爱了！”
Hy送出一捧花花，对你说“爱了爱了！”
Hy……
-天，这人怎么又刷起来了
曲盈看到这些时已经准备下播，她无奈地谢过Hy，关闭直播，之后打开T大论坛，她的那条帖子果然不见了。帖子的创建者给她发了站内短信哭诉，截图页面被举报理由写着“涉嫌泄露个人隐私”。
帖子里的资料都是公开可查的，曲盈思索一番也没搞懂是泄露了哪条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个人隐私。
等她回到民宿时，和霍予闻的聊天界面还是没有新消息。
他今天好忙啊。
端上热乎乎的晚餐，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乎是立刻出现。
曲盈为两人的心有灵犀莞尔一笑，拿着筷子挑着盘子里的酿皮，等了2分钟，终于等到霍予闻的一句：味道好吗？
霍予闻的“忙碌”很快持续到第三天。
曲盈从防治中心人员找到的交通工具——电动三轮车上下来，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将今天的雪景照片发送过去。
山谷变雪谷，除了美丽，更加难行。防治中心的人找来了两辆三轮车，稍做改造加了防滑链，这几天入谷都是乘坐的它。除了颠簸和冷，倒也省了体力。
“对方正在输入中”再次出现，过了两分钟，屏幕上出现一条信息。
[hyw：很漂亮，快去暖一下手脚。]
曲盈回复过去一句，霍予闻简单回复过来，之后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说。
有点奇怪啊。
曲盈翻看这几天两人的聊天记录，认真回想，每次都是她发过去信息后对面立即开始回复，回复内容却要在几分钟以后出现，像是设置了特殊提醒，又像在百忙之中的抽空回复。
前几天的主动报备不再有，“想你”也只在分开的第一天说过。
这么忙吗？
霍予闻不对劲。
虽然也还在关心她，却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什么原因呢？是爱情保质期太短，还是距离产生美是假的？
曲盈撇撇嘴，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晚餐瞬间不香了。
她又挑了几口，再无食欲，放下筷子后便上了楼。
远在北城的霍予闻确实很不对劲。
他这几天心里面一直绷着一根弦，不主动发行程，不主动联系曲盈，看手机的次数却比平时还要多得多，眉眼间也难掩急躁。每次看到曲盈发过来信息的时候心里先是一阵激动，打开一看不是查岗，又想叹气。
这一天论坛峰会落幕，主办方准备了晚宴，老总们纷纷带着女伴出席，只有他旁边站着自己的得力男助理。
应酬完一波人，霍予闻放下没喝几口的酒水，一个人躲到室外吸烟区域。
北城的冬天也很冷。他穿着一身黑色定制西装，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眉头半锁。身上很快被冷风贯透。
手中的香烟只吸过最初那一口，之后就垂在手指间任冷风舔舐。
配套的那件定制大衣在曲盈那，她穿着很好看。像他在拥抱她。
霍予闻拿出手机，夹着香烟的长指被冻得冷白，拖着屏幕缓慢滑动，目光落在两人这几天的聊天记录上。条数不多，两分钟就能翻完一遍。
他现在，特别想曲盈。想和她说话，想抱着她，想闻她发间的味道。
思念蚀骨，就快要压不住。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他转过身瞥了一眼。张总带着他的太太站在不远处，看到他后隔着一扇巨大玻璃举了一下手中的高脚杯。霍予闻点头示意。
他在心里艳羡一声，张太太今天不会查岗了。
霍太太呢？
手中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屏幕上显示曲小盈来电。
唇上的笑几乎是立刻扬起，霍予闻转身将烟头碾灭，清了下嗓子，接通后喂了一声。
曲盈那边沉默两秒，之后问他：“在做什么呢？”
心中泉水叮咚作响，落在水面后一道道波纹漾开。
即使对着无边夜色，唇角笑意已经完全压不住，霍予闻声音不自觉轻快：“在参加晚宴。”
身后宴会厅的门被无声推开，一道轻柔女声响起，“霍总，原来你在这里，找了你很久。”
霍予闻回头前已经听出，是林可心。
对面曲盈也听出，并且敏锐地察觉，林可心称呼霍予闻从前几天的“您”改为了“你”。
心头火起只在瞬间。
曲盈沉默片刻，冷笑两声后开口：“怪不得这几天不主动联络，原来霍总是有佳人相伴。”
不等霍予闻解释，她说起话来横冲直撞只顾撒气，“睡过就倦？霍总还请出墙前先回来离个婚！”
作者有话说：
霍予闻：好高兴，老婆查岗了！好想哭，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地质灾害相关资料来源于网络～

这一刻霍予闻想, 幸运之神从来不会光顾他。
他在曲盈挂断电话之前软声请求，“不要挂断好吗？先不生气，听她把话说完好吗？”
林可心知道自己大概不小心惹了麻烦，带着歉意看向霍予闻, “实在不好意思来打扰, 是我们总编有请。”她说完迅速转回宴会厅, 小心关上门。边走边想霍总那么冷的一个人, 对着太太讲话时竟然那么温柔。当然, 看她的眼神还是很冷就是了。
霍予闻转回身，心中忐忑, 手指叩在栏杆上哒哒作响, 等待曲盈“发落”。
电话那端沉默几秒, 曲盈声音通过网络传过来后融在风里, 有种不辨喜怒的不真实感，“所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霍予闻心里一紧, 即使没有人看到，脸上也难掩羞赧, 回想自己暗藏的心思，他一时难以启齿。但又怕曲盈等得急了，咬了咬牙还是老实交代：“我只是想让你查岗。”
对面又开始沉默。
看不到曲盈的表情，听不到她的声音，空气沉闷得心里发慌, 霍予闻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要生气好吗？”
又安静了一会儿，曲盈问他：“你这几天, 是在和我耍手腕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 他还是坦诚：“我羡慕别人被太太查岗, 想让你来问问我在做什么。”
“你，你这，”曲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会有这种需求。好了你先去忙。我们晚些再聊。”
看她又要挂断，霍予闻急声说：“我不忙！”
“我是说我可以晚一些过去。曲盈，我想说，我对你一直是重度需求。我想，”他缓下语速慢慢斟酌用词，“我想我是你的。想你在我身上刻下烙印，希望这能让你时刻想到我是你的。”
曲盈心中一片滚烫。
她今晚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听到有人唤他时的怒火攻心，再到听到他理由时的啼笑皆非，最后被他这句“重度需求”和“刻下烙印”砸得心脏怦怦乱跳。
这个人，很爱她。
他的爱不是把她占为己有，而是愿意把自己奉上。
炽热。真诚。
“你还在生气吗？”霍予闻问。
曲盈躺到床上，拥着被子打了个滚儿，耳尖发红，手机贴在脸颊旁低声呢喃，“我还生气怎么办？”
霍予闻似没察觉她声音里的笑意，低醇男音声声入耳，“那我继续哄你。”
“这几天很想你。白天会想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现我没有主动联系你，盼着你来问我。晚上又想拥着你抱着你，哪怕什么也不做，只看着你也行。”
“如果我在南礼，就能搂着你一起入睡。第二天一起起床，简单地吃一顿早餐，陪你看雪，堆雪人，亲眼看你镜头下的高原小城，亲口尝一遍你分享的青省美食。”
霍予闻笑一声，“或者如果你在北城，可以泡一泡这家度假村的温泉，我来到这里还没有去过。这里的夜空很美，我没有和你说过，晚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他抬起头，转了转方向寻找，“你那里可以看到星星吗？猎户座就在头顶。”
曲盈闷在被子里，声音也闷：“不可以，我这里头顶只有云。”
霍予闻笑了声，“没关系，我替你看。晚上看星星，白天我可以带你去吃北城最地道的烤鸭，再带你走走这里的老胡同。你还没有见过我大哥，他这段时间都在北城。”
他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比往常暗哑，“又或者哪里也不去，你只陪着我。”
曲盈以前一直觉得霍予闻沉闷话少，今天才知道他一旦话多起来，能把人撩死。她拍一拍热意上涌的脸，怕泄露内心的真实想法没吭声。
霍予闻也没再说话，电话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高原小城的房间窗户紧闭，窗外是冰天雪地的寒意，窗内是热意融融的烘烤。
房间里安静极了。曲盈蒙头躲在被子里，能听到电话对面霍予闻清晰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很沉，很长，很久才需要换气一次。这让她想起他的吻。绵长情深。
她把手机挪远一些，担心自己不稳的呼吸声会传过去。
“那你现在还在生气吗？”霍予闻问。
曲盈垂下眼眸没有回答。她在内心矛盾，一面是感性的思念，私心想和他再多说一会儿，一面是理智的争夺，替他惦记着他的工作。
“哎，”霍予闻轻叹一声，闷闷地说了一句，“把老婆惹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曲盈被他这种笨拙中闪现的机灵可爱逗笑，扑哧一声笑出声，又马上止住笑意，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问：“是啊，那怎么办呢？”
霍予闻轻笑一声，如提琴丝滑入耳，“那我只能自动送上门去，”他故意停顿几秒，勾得人心弦乱颤才给出后半句，“之后听从霍太太任意发落。”
霍太太被他半咬在唇间，平添了几分旖旎心思。曲盈耳际酥酥麻麻，她伸手摸了一下，滚烫的热。像是被他咬在唇间的不止是霍太太这个称呼。
明天会看到他吗？
他们有四天没见了。
真的好想他。
不行，他之前说过，巅峰论坛后要同几家公司洽谈合作。能让他亲自出面的，一定是重要伙伴。
曲盈强压下心里的想法，语气佯装轻快，“那这次霍太太就不生气了，霍先生好好工作，我们元旦假期江城见。”
霍予闻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低落，“可是我很想见你。”
曲盈鼻头一酸，用力眨眼，憋住窜到鼻尖眼眶的泪意，说的现实也遗憾：“我也很想见你。但是，即便你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专程陪你。”她放低嗓音去哄，“元旦假期，我们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好吗？”
霍予闻没说话。
明知道他在设陷，她还是心甘情愿跳入，“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一起来一次南礼，就住这家民宿好吗？我这里窗外的景色很美。你可以尝尝老板的手艺，真的很好，特别是每天的早餐，”她笑一声，“吃过之后浑身注入能量，我每天都靠他的丰盛早餐撑着。”
霍予闻心里一疼。他知道她工作辛苦，一入山谷就是一整天，天明时入，日落时出，他在暖室里开会时，她在寒冬里行走。他心疼她却没办法去替她。
冷风吹过，微长的发丝飞乱，声音也顺着飘远，“好。”
他蜷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望着西南那片星空扯些轻松话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想到她瞬间腾起的火气，霍予闻心里又酸又甜。
旖旎气氛轰然崩散，曲盈一把掀开被子，坐直身体发威，“霍予闻你不要得寸进尺！”
天知道她的声音有多娇嗔且没有半分气势。
她知道。
对面的霍予闻也知道。他低低笑过几声，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一本正经。
“下次吃醋也别提离婚好不好？我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曲盈气闷，不知道该去反驳他口中的吃醋定论，还是该去安抚他的情绪，思来想去火大的还给他一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霍予闻笑着应下。
曲盈低头看了一眼通话时长，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担心再聊下去晚宴恐怕都要结束，她连忙赶着他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