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江南水患出了如此大的纰漏,现太子不仅不求解决之道,反而贪墨赈灾饷银。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早已告老还乡的孙业平没办法坐视不管,便一直暗中关注。
在察觉到现太子心狠手辣,企图对治水官员下手掩埋真相独占功绩后,便以家族势力阻挠他下手。
孙家的主家在江南,在当地自然是有些势力。有他的干预,才及时将程明思藏了起来,避免了师徒几人被截杀的结果。但他没想到太子竟如此丧心病狂,在察觉到孙家胆敢阻挠他行事后,便威逼利诱了当地势力联手对孙家下手。
孙家再是家大势大,也经不住联手整治。因此事落了难,只他孤身一人逃了出来。
孙家一家子如今被关在苏州府地牢,生死未卜。但孙业平并不后悔。
读书人自当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他曾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为天下百姓舍小家,为民请命乃是他应该做的。
不过忆起因此事而去的老妻,孙业平不禁老泪纵横:“殿下,肯请您一定为我孙家主持公道!”
萧衍行亲自将他扶起身,心中颇有些感动。
萧承焕南下一次,便能闯出如此大的祸事。要是在让他胡作非为下去,大庆非得亡于他手不可。不必他人刻意劝说,萧衍行也绝不允许他继续坐在储君之位上。此次状告萧承焕势在必行,即便不能一次将人拉下马,也必定要萧承焕这混账付出代价。
“程大人如今人在何处?可还好?”
孙业平抹了眼泪,点点头,“程大人受了些伤,但人没事。藏在孙家的一处庄子里。”
知道程明思人没事,萧衍行才放了心。
只要程明思还活着,定萧承焕的罪就有很大的胜算。孙业平也是权衡许久以后才想到来找废太子。原本他与许多年事已高的老臣一样只想保持中立,在有生之年维持住自家的荣耀和安稳。但如今到了这地步,他们是避无可避,只能搅合进这场皇权争斗之中。
“尽快寻个机会将程大人接出来。”此事耽搁不得,拖一日便是危险。
至于孙家,事后自会安排人去救。
因为孙业平的出现,大大地推进了江南这边案子的进展。他给王姝的这份名单,乃是贪墨赈灾款的涉案人员。萧衍行一目十行,上面人数尽有二十人之多。除了这份人员名单,还有部分萧承焕截杀朝廷重臣的证据。这些东西被孙业平小心地藏在身上,交到了王姝的手中。
原本是想借王家的手将证据藏起来,再不知不觉带出江南。将来若是他不幸遇难,这份证据不会流落到恶人手中。原本孙业平是看在王家至善,信任王家人的份上才交出去,此时正好方便了萧衍行。
萧衍行一样一样细细看了,脸色十分难看。
书房的门从中午起,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也没打开过。
他才昏迷醒来,这又通宵达旦的处理事务。莫遂忧心自家主子这么熬着会伤了身体根本,已经去门前探了几趟。但作为近身伺候的人,他自也知晓萧衍行的性情,要紧事跟前根本不敢劝。思来想去,于是便将主意打到王姝的头。
王姝正在给各地的掌柜回信,吩咐接下来的章程,她手头的事儿也很多。
事实上,自打接受王家,王姝就再没办法清闲。她如今除了处理各地寄来的信件和北城灾民的粮草、安置等事情,还得应付疯狗一样咬着王家不放的苏州府知府。这知府像是跟王家杠上了一般,非得给王家盖上钱财来历不明的帽子。如今整日以各种理由,要求搜王家的库房。
见莫遂几次在自己跟前晃悠,终于还是抬起了头。
“何事?”
莫遂面上一喜,立即过来行了一礼,道:“回小君的话。爷的伤势小君也知晓,今儿上午才刚刚醒来。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虚弱得紧。大夫嘱咐过一定要好好静养。但主子爷今儿只用了一顿饭,自午膳后便在书房议事,到这个点儿了滴米未进……”
古代便是这点不好,没有一个精准的计时工具。漏壶和沙漏她看不准。
王姝于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确定是何时。
莫遂猜到她心中所想,十分贴心地道:“已经亥时三刻了。”
王姝皱了皱眉头,确实有些晚。萧衍行当真是个工作狂,这般废寝忘食。虽然一两顿饿不死人,但病中不好好歇息确实伤身体。但是,这事儿不该是萧衍行身边的人规劝么?怎么跑到她跟前来说?王姝抬眸看了眼莫遂:“他出不来,你给他端进去便是。”
“……爷忙的时候,属下不敢打搅。”莫遂回答的那叫一个快。
王姝:“……”你不敢打搅,我便能打搅了?
心中无语,王姝都想翻白眼。
莫遂尴尬地直挠鼻子,这不是王小君不努力,他们这些下人只能想尽办法推一把麽!被王姝怪异的盯得头皮发麻,他还是梗着脖子道:“小君,爷会罚旁人,不会罚你。”
王姝不上这个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清醒的很。一切自以为是的特殊都是假的。”
莫遂:“……”
话虽如此,王姝端着一碗面站在书房门口时,还是唾弃了自己耳根子软。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也不知议事结束了没有。王姝一只手拎着食盒,来回在门口犹豫地踱了两圈,还是抬手敲了敲。
嘟嘟两声轻响,里头传出低低的一声‘进来’。王姝才推开门进去。
议事已经散了,书房里只有萧衍行一个人。
王姝推门进来时他正侧身坐在窗边。一条腿屈着架在软榻上,一条腿自然地垂落下来。衣裳是解开了,露出了上半身。脚边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个药瓶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大卷沾了血的绷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他正在自己给自己换药。
王姝快步走过去,将食盒放到桌上便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绷带。
说起来这人的某些行为还挺奇怪的。明明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偏偏很少让人近身伺候。似洗漱、更衣、贴身擦拭身子这些事情,都亲力亲为。这便也罢了,如今手都残了,换伤药也是自己来。这行事作风跟他太子的身份也太不相符了。
王姝忍不住吐槽,这厮到底是有多不喜欢别人碰他啊?
真是个怪人。
“爷给我吧。”王姝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来,“我给你绑吧。”
萧衍行也没拒绝,任由王姝将绷带拿过去。
他的伤势有点严重,箭伤不算大范围。但奈何那箭头带钩,钻进了肉里剜出来连皮带肉。伤口如今还没有长疤,看着十分血肉模糊。要是有那晕血症的,怕是看一眼就得昏过去。不过好在王姝没那毛病:“为何不叫莫遂来替你包扎?你这一只手弄也太难了……哪个是伤药?”
萧衍行没有说话,指了指红布塞子的瓶子。
王姝摘了瓶塞,一股冲鼻子的味道飘出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伤药是粉末状的:“往伤口上洒么?”
“嗯。”
王姝其实没给人包扎过伤口,她这辈子上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给人上药还是会的。依葫芦画瓢地到了些药粉。
萧衍行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了,额头冒出了点虚汗。他修长的手指又指了指旁边一个药膏。
“这个药贴要贴上去。”
王姝:“……”
低头看了看,怎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
不过既然他说了要贴,那便贴上就是了。王姝拿起来细看一眼,有点像后世文学作品里写的那种草药膏子。不是太美观,但味道却不算难闻。王姝瞥了一眼他后背伤口,小心翼翼地将药贴盖在伤口上。可即便已经很小心了,萧衍行鼻腔里发出细微的一声哼,还是白了脸。
……看来是真的疼。
怕一会儿粘得不牢掉下来,王姝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才摆弄起绷带。
萧衍行这么散漫的坐着,脸色苍白,额头还沾着虚汗。鬓角不知不觉被冷汗濡湿了。因为要缠绷带,王姝不得不坐的很近。但还得有些困难,只能俯身过来,环抱着他绕圈儿缠。这坐姿,王姝就差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纤细的身体都快整个埋进萧衍行的怀中。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光裸的胸前,温温热热的,有些痒意。萧衍行眼眸颤了颤,没有动。
他没出声,王姝便也没注意。专心致志地左手换右手,给他缠绷带。这人长得高,坐下来都比她高一个头半个颈子的。此时两人贴的这样近,呼吸相闻。萧衍行鸦羽似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垂下来。从他的角度居高临下的往下,能将王姝以及她的领口纳入眼底。
王姝也是这般环着他的肩膀,才知道这人肩膀有多宽:“爷你这体格,真看不出来啊!”
估摸着以这肩宽,身高,他俩体型差有点大啊。
萧衍行一直没有吭声,眸色幽幽沉沉的。视线在虚空瞟了瞟,又不自觉在王姝翘起的唇珠上落了落。片刻后,又克制地偏过脸去,不看她。
见她绕圈困难,为方便王姝缠绷带,他叹了口气,微微扬起了下巴。
因这一个动作,萧衍行天生修长的脖子因此如一张拉满的弦,展露出流畅的线条。喉结微微凸起,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地震动,展露在王姝的面前。
“不疼?”
随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动作,喉结跟着微微震动了。
王姝:“……”
……可以的,只要人长得够俊,随便吞个口水都是引诱。
默默替他多缠了几圈,确定药膏不会掉下来,王姝非常麻溜地打了个蝴蝶结才退开来。
萧衍行也难得没有调侃她,低头瞥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眼眸又沉了些许。默默将衣裳盖到腿上,他抬头看向王姝。王姝已经起身跑去桌边,将桌子上的食盒拎了过来。
“爷晚膳没用吧?”王姝拎着东西过来,“我给爷送晚膳。你的身体还虚着,可不能饿。”
萧衍行没想到她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
“你自己做的?”
“对。”
“有心了。”
王姝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
这次王姝带来的食盒很大,竟然有五层。
她啪嗒一声开了盖子,然后从里头端出了一碟水晶虾饺、一碟爆炒猪肚、一碟永加王烙羊、半只烤鸡……东西都做的小份,一层放了几盘。她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再慢悠悠地将最后一碟打开,里头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盅。
她端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盖子揭开,一小盅清淡的鸡丝粥。
王姝将一个长柄的勺子放到他没受伤的手上,心安理得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拿起了筷子。
萧衍行:“?”
“吃啊,爷不是没用饭食?”王姝夹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嚼完吞下去。见他拿着勺子不动,不由讶异:“爷你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说给我送晚膳?”抽了抽嘴角,萧衍行忍不住问。
“对啊。”
“这就是你所谓的送晚膳?”
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一小盅没滋没味的粥,他目光落到王姝的烤鸡上。
“伤员限定饭食。”王姝理直气壮,“我这人,主打就是一个陪伴。”
萧衍行:“……”
琼林宴后, 京中最盛的事情便是今年的选秀。
按照大庆的祖制,若皇室子嗣不丰,每三年会进行一次遴选。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 这新鲜的血液是必须要注入的。按照规矩,有资格主持选秀的是当朝国母,也就是皇后。不过因着皇帝除了已故孝贤皇后, 并未立后,便由贵妃叶慧琼主持。
但由于六年前梁氏换庚帖之事叫皇室的威严扫地,今年的选秀格外的郑重。叶贵妃虽因怀孕躲过了失职处罚, 今年的选秀却不能再叫她主理了。
这一回,由四妃之一的德妃主理, 贤妃共同协理。
不过虽剥掉了叶贵妃主持选秀的权利, 却也不代表她不能插手此事。
内务府掌在她手中。她认为有威胁的不愿让其进宫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在秀女的名单中,只会在初步检查时就刷下去。能进宫的, 已经是经过她手筛过一遍的。
所以哪怕无权过问秀女之事, 叶贵妃依旧对结果十拿九稳,丝毫不慌。
新的一批秀女要在五月初的时候入了宫。
除了一些各地选上来的美人, 还有不少京中适龄的世家贵女。毕竟有不少皇室子弟已经到了娶妻的年岁, 按规矩,是要为他们选择家世品貌相配的妻室。若是以往, 世家贵女是有特权, 可免于初步检查这一流程的。但由于梁氏冒顶之事, 今年不论多高贵的出身,都一视同仁。
不过宫里还是给了世家贵□□待, 准许她们入宫的时间往后延一延。各地秀女四月底抵达京城,等到五月初的时候再按照拟定的花名册入住储秀宫。
柳家愁云惨淡, 鸿胪寺卿柳韦涛因为选秀之事给烦的焦头烂额。
柳家不似其他人家,子嗣颇丰,姑娘多。柳韦涛与妻子卫氏感情甚笃,这么多年来后宅除了相伴多年的老妻,便只有两妾。一妻两妾为他生了三子二女。换言之,他统共就只有两个女儿。且这两个女儿还都是嫡妻所生,自然是十分疼爱。
长女柳如慧早在十年前便被孝贤皇后钦点,后来入了太子府。如今膝下就剩次女一个女儿在。柳韦涛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数着京中的青年才俊再为女儿筹谋,结果就撞上了选秀。
一个女儿已经砸在了选秀里,这二女儿自然舍不得再送去选秀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选秀并非他不想女儿去参选便能不送人去的。
官家女眷选秀,那是皇家给的恩赐,他们做臣子的只能跪谢。
眼看着选秀的日子逼近,老妻整日整日的哭。柳韦涛也烦的很。
想顺理成章地推掉选秀之事,就只能赶在花名册拟定前给女儿定亲。可这良婿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不是女色上拎不清便是后宅水深得很。有家宅不宁的,进去还不把人磨死?无论哪一个,柳韦涛都觉得委屈了他女儿。
这不?拖拖拉拉的从去岁便拖到了今日。
“妍儿她爹,这可如何是好?”柳卫氏如今急得夜里觉都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实在不行,便让妍儿去选秀。”这回的选秀,极大部分官家女参选是为几个适龄皇室子弟择妻室的,只有极少部分会留砸宫中。虽说柳家不愿与皇室再攀上关系,但只要不是被钦定为太子妃,嫁给其他皇室子弟也不算太差。只不过女儿嫁入皇室后,地位悬殊。往后受了委屈,娘家可能护不住。
“那也不行,你瞧瞧慧慧!慧慧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提到这事儿,柳卫氏便忍不住哭。
大女儿一个人在穷乡僻壤,自幼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充成官奴了。她打小身子骨便弱,性子还不圆滑,身边没人照应,不知要吃多少苦。听说废太子的家都被抄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柳卫氏不敢想象大女儿如今是不是跟着废太子一家子沦落街头。
“要你去把慧慧接回来,你又不答应。咱们就剩妍儿这一个女儿,她决不能再跟皇家扯上关系!”
“你说你,不是有那么多学生么?就没有一个合你心意的?咱妍儿生得如此美貌,又聪慧贴心,真去选秀定然会被留牌的。以陛下那喜好美色的性子,指不定妍儿不是给皇子皇室做妻,而是直接被留在宫中了。到时候你叫妍儿怎么办?她才多大,十六岁,你当真忍心……”
说着,柳卫氏又哭起来:“关键时候,怎么一个都指望不上!”
柳韦涛唉声叹气,要是有,他早就给女儿定下了。
柳如妍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爹娘为了她的婚事焦心,心里也不是滋味。
选秀之事,她定然是不会去的。
论相貌,整个京城除了她的长姐柳如慧能压得过,甚少有人能与她比肩的。就如母亲担心的那般,柳如妍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圣上虽是九五之尊,也生得一副龙章凤姿的好容貌。但年纪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岁,都足够当她爹了。何况那叶贵妃是好惹的?
按理说,女儿家的婚事由父母做主,但都到了这个份上,柳如妍也顾不得那份女儿家的矜持了。
“爹,若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女儿不介意下嫁。”
她这一句话说出口,叫屋子里哭嚎的柳卫氏都静了一静。
柳如妍脸颊一点点浮上羞红,但为了不叫爹娘看出端倪硬压下去:“如今时间紧迫,入宫的日子就在眼前。女儿也想通了,家世差些的,可以从别的地方补上来。只要人品好,有本事,女儿这一生就亏不了。再说,京中有爹和柳家在,低嫁了,家里还能为女儿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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