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还没洗漱,嫌自个儿嘴里有味儿,非得先漱口才行。
这时候王姝还没有意识自己已经生了,刚变了身份成了一对龙凤胎的母亲。拿起筷子就只顾着自己吃东西。她吃饭的时候,旁边姜嬷嬷就忍不住给她说起了孩子的事儿。姜嬷嬷喜滋滋的,已经笑了两天没合拢嘴。不管那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是蹬腿了还是哼哼了,她都说的有滋有味的。
王姝脑子还没转过来,一脸不知道姜嬷嬷在说什么的呆愣表情。等过了好久,奶口的将两小东西抱到王姝的跟前,王姝看着两个丑东西才没忍住哇第一声哭出来。
这一声哭,差点没把屋里一群人给吓傻了。
奶口的赶紧开口劝:“哎哎,主子哎,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哭!月子里哭是伤眼睛的!”
她这一张口,姜嬷嬷喜鹊几人才反应过来,都来劝。她们也不晓得王姝在哭什么,就囫囵地把生了孩子以后就有底气的车轱辘话一通说。她们越说,王姝哭得越起劲。
直到刚睡了一觉赶来看姐姐的王玄之听见了,冲进来,王姝才终于说了话。
“太丑了!真的太丑了!”
王姝好难过啊,她长这么好看,怎么生出了这么两个丑东西来!
“都怪萧衍行,要不是他,我的孩子不可能这么丑!”
王玄之:“……”
而与此同时,正在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萧衍行又打了一个喷嚏。
莫遂看他一路上没休息好,硕大的两个大黑眼圈。忍不住劝他:“爷,要不下一站停下歇一歇吧?马车就算是飞,估摸着也赶不上小君生产了。好好的休息一下,回去正好能抱孩子。”
萧衍行瞥了他一眼,只丢给他两个字‘出去’。
莫遂摸着鼻子跑到车椽子上,跟孙正一左一右地坐在马车两边。
马车内,萧衍行打开了第二封飞鹰传书。
这回上面是两句话:小君生了,龙凤胎。小君生完就哭了。
萧衍行盯着最后一句话,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小姑娘脾气再硬,也是个小姑娘。他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置气,何况这小姑娘才辛辛苦苦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她想要的自由,他不能给。但她想要的专一,他可以尝试着给。
朝廷上下对于恢复废太子往日身份一事争执不下。
朝臣与皇帝拉扯了将近三个月, 以刑部尚书程明思为首的一众朝臣要求废黜现太子,恢复前太子身份。以梁国富为首的东宫一派则以储君事关重大,不可随意变动为由, 奏请皇帝维持原状。
东宫萧承焕如今一改往日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做派,日日去国子监点卯。重罚了当初随他一起南下江南的东宫辅臣,赐死了纵容娘家侄子欺男霸女的侧妃, 端的一副改过自新的好姿态。
萧衍行的人暗中运作,东宫一派也动员了所有能影响御前的势力,企图阻止萧衍行返京。
叶慧琼将后半辈子不食一口荤腥为誓, 至此斋戒食素,一心向佛。以此为太子不慎失职造成江南丧命的上千百姓而赎罪。种种做派, 恳请皇帝原谅萧承焕年幼无知。与此同时, 她的另外两子一女也日日去皇帝跟前为萧承焕求情。请求皇帝看在他们兄妹三人的份上,再给萧承焕一次机会。
双方在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口角。皇帝将所有奏请恢复前太子身份的奏折留中不发。
这些除了影响钟粹宫,叫叶慧琼这奢侈了半辈子的人被迫食素, 不影响后宫任何人的日子。德妃倒是想趁机掺和一脚, 她的五皇子也快十三岁了。若是前太子与萧承焕鹬蚌相争,斗了个两败俱伤, 她的儿子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上位。
但转念一想, 皇帝还正值壮年。太早暴露野心被人觉察了反而极有可能得不偿失,于是便按捺下来。
至于德妃以外的其他宫妃, 那是看了好一阵子的热闹。尤其贤妃, 嫌看戏不过瘾, 甚至想把这水搅和得更浑。不过看热闹也不能把自个儿搭进去,她愣是忍住了没掺和。
唯一不受这件事影响的, 大约是安心养胎的王如意。以及惹了皇帝的嫌弃而正在恼火的吕黎。
皇帝素来不喜后宫女子的手伸太长,更讨厌欺骗和背叛。
任何人, 只要犯了这两项中的其中一项,都会惹来他的嫌弃。去岁八月,吕黎收到绫人羽的信件,着手将江南织造局倒卖皇家丝织物捅到了台面上。兼之王姝在江南的煽动,动静就闹得有些大。大理寺如今已经派人南下去彻查。吕黎因此被皇帝怀疑了进宫的动机。
一旦这件事被捅到台面上,许多的事情都会瞒不住,吕黎的身份也瞒不住。
她并非乡野大夫的女儿,更不是偶然出现在木兰猎场的。原先的两人的相遇看似是皇帝偶遇她,其实是为了她能接近皇帝编造出来的假象。意识到这一点,吕黎存在的目的便被人怀疑了。
哪怕皇帝再喜欢她这张脸和通身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气度,也没办法与她继续亲近。
冷落是自然的。但这冷落又与一般的冷落不同。长乐宫的一切照旧,只是皇帝不常来夜宿。
皇帝不去长乐宫,受益的自然是其他人。这其他人里最瞩目的自然是怀了孕的王如意。
王如意这回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脉象一诊断出来便命人向皇帝报了喜讯。
这段时日,皇帝正被朝堂上诸多事务缠得心烦意乱。王如意这一桩大喜事犹如及时雨,将将好浇熄了皇帝心中的怒火。后宫不少人感激王如意这胎,怀的太是时候,叫她们不必成为那等遭殃的池鱼。王如意自个儿也因为怀孕,被皇帝晋升为妃。
许是出于上次滑胎的愧疚,皇帝特意给她选了个好的封号,赐她‘昭’字。赐住兴庆宫。
一夜之间跃升为妃,成为后宫第六个妃子。且封号比吕黎那个什么不伦不类的灵妃要正派得多。
不说后宫其他人为此议论纷纷,都在怀疑王如意不声不响地爬到如此高的位置,往后极有可能越过其他人去。就说一进宫便独得圣宠的吕黎,也感受到了威胁,长在头顶上的眼睛终于往下看。
吕黎是不爱皇帝的,这一点她十分肯定。她的心中这辈子就只有兄长一人。但不可否认,站在高处俯瞰世人的滋味儿太美妙,尝过了就会上瘾。
若说吕黎往日不曾将皇帝的宠爱放在心上。当感受过碾着盛宠一时的叶贵妃为所欲为后,心态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对皇帝突然不来长乐宫,突然对她如此冷淡,吕黎感到十分愤怒和不能接受。她从前不屑于动用的手段和许久未曾出现的嫉妒心,又冒了出来。
吕黎讨厌任何人动她盘子里的东西,不管是谁。钟粹宫的叶慧琼也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如意也罢。都让她非常的烦躁。
后宫的人都是看菜下碟,跟着皇帝的喜怒哀乐变风向。皇帝喜欢谁,他们便一股脑儿的去讨好谁。皇帝一旦变了脸色,落井下石的人就多。长乐宫还不至于落到被人落井下石,毕竟吕黎的这张脸还在。但皇帝的冷落,还是让吕黎感受到的前后差别。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往日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长乐宫送。如今分成了两份,且让兴庆宫先选了。
捡人剩下的东西,吕黎受不了这委屈。
“娘娘,这件衣裳穿不得。”
宫人为难地看向吕黎,企图劝阻她,“这件衣裳是已故先皇后的珍藏,除了先皇后自己,谁穿都会惹的陛下震怒。娘娘还请三思……”
吕黎自从发现她凭借一张与先皇后五分相似的脸、七分相似的身段和气质就能独得盛宠,便在模仿先皇后一事上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只要看起来像先皇后,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发怒、冷脸、甚至讥讽皇帝,都不会有任何危险,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这样轻易的获得一切,让人止不住地迷上走捷径这条路。
她如今都不憎恨自己的歌姬生母了,甚至还有几分感激。若非生母给了她这样的皮囊,她也得不到如今的尊荣。正是因为这份轻易与她幼年的艰难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已经没办法脚踏实地的去思考。
“不必管,就穿这个。”吕黎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郁色,“你叫乐盈去陛下经过的那条道上候着,遇上了就请过来。”
宫人还是觉得太冒进了。这后宫不是没人模仿过先皇后。
事实上,模仿的不在少数。吕黎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虽然她比以往模仿过先皇后的人都像,但也不能改变她不是本尊的现实。有些逆鳞是不能碰的。宫人于是将曾经有人试图穿这件衣裳勾引皇帝,被剁了手脚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吕黎。
吕黎倒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内情。心口一个咯噔,问起缘由:“……可知是为何?”
宫人摇了摇头。
“那你怎知是这衣裳的缘故,而并非那模仿之人?”吕黎眉头皱起来。她是当真长得好,这张脸无论做什么神态都美得令人惊艳。
“不是一个,先后四五个都栽在了这衣裳上。”宫人不是无的放矢,“甭管先前多受陛下宠爱,都无用。”
吕黎猜测这衣裳怕是有什么令人不愿回想的记忆。
皇帝靠着她追忆与皇后的往昔,就是因为年轻时候的遗恨太深。以至于先皇后故去后,他半辈子走不出来。平时装模作样地与皇帝回忆美好就罢了,帮着皇帝追忆痛苦确实太蠢。
爱屋及乌可以,恨屋及乌就没有必要。
思来想去,她咽不下这口气。王如意以为有个孩子就能爬到她头上?笑话!
吕黎这边暗戳戳地记恨着王如意,琢磨着想个办法教训王如意一顿。王如意这边却收到了王家镖局的节礼。连着收到了几次,从去岁中秋到如今,每个月都有孝敬。
不过跟前几次不同,这个月的孝敬中夹了一封信。信是镖局总镖头写的,问候王如意身体状况。
王如意怀孕一事并非秘密,被册封为昭妃也是大张旗鼓。虽说她的肚子才三个多月,但皇家子嗣素来金贵。哪怕还没出生,也已经引起各方关注。
其中最为关注的,自然是王家镖局和王家商铺。
陈良生以往拉拢京城和北边一众镖局替他做事,联手逼迫主家。靠得就是京城的官家势力。
陈良生会经营人脉,懂得跟官府打交道,且背后有大靠山。主家天高皇帝远的,镖局这些人想吃口饭,自然是听他的。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主家的姑娘入宫,成了皇帝继位以来第六位妃子,还怀了孕。不管昭妃将来生的是男是女,这都是妥妥的皇家子嗣。
一个给皇家的奴才当奴才,一个是成了皇家的人,他们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取舍。
王如意这段时日跟王姝联络非常多,自然清楚一些内情。
不管是念着王姝往日对她的诸多照拂,还是如今她已经是妥妥的王家人,王如意都不会让这帮吃里扒外的人好受。
孝敬她拿着,磋磨却从未少过。陈良生不是巴着内务府么?她叫这陈家一家子往日吃进多少东西,如今都连本带利地全吐出来。时不时就借着内务府的手,对这陈家一家子出手。
内务府的宫侍们起先有些拿不准王如意的态度,不知该如何对王家。可渐渐发现王如意的厌恶是真真切切的,便留了个心眼子,特意去打听了内情。
结果不打听则以,一打听吓了一跳。立即就打听到四年前王家家主与陈良生的斗法。
可怜王家家主这心善仁义的旧主,没给自己讨来公道,硬生生被一时怜惜养大的白眼狼给咬断了喉咙。清楚这里头的旧怨,内务府的太监们就立即知晓该怎么做事了。
能在后宫混出头的,就没一个简单的。见风使舵的本事和翻脸如翻书的速度,无人能及。
陈良生在京城经营十八年,好不容易有如今的成绩。内务府他也是花了大价钱维系的和睦关系,结果一朝变了脸。上午还称兄道弟的,下午便能将他往死里坑。
陈良生原本还想寻巴结了多年的京官庇护,结果这些连吃带拿的京官们可没把他一个商户小掌柜放在眼里。甭管往日看在金银的份上给了他多少优待,收回来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京官们能在京城扎根,那都是极会看风向做事的人。内务府的态度都变了,他们还能跟内务府去讲理么?
一时间,陈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往日有多春风得意,如今就有多走投无路。
上头人逼迫下面人下跪,还真就这么简单。就一个眼色,一个态度的事儿。王如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给内务府几次冷脸,下面人就立即能帮她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的。
困扰王家几年甚至害了王程锦一条命的毒瘤陈良生,王如意的一句斥责就能了结。
陈家求不到外援,王姝派出去的人就能料理了。柳账房查账很有一手,只要给了她机会,她能掘地三尺,把过往所有的阴司都掘出来。兼之京城分镖局那边也跟主家认了错,没了武力帮衬,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韩家军支援柳账房,将陈家一家子给送进了天牢。
这回京兆尹可不敢庇护陈家人了。送多少金银都不管用。甭管往日多少情分,为一个小掌柜开罪隐隐有盛宠架势的昭妃,不值得。
陈家一家子被斩首示众的当日,王姝没亲眼看见。王如意倒是特意写信寄回了凉州。
王姝看到这封信已经是三个月后,此时且不谈。
萧衍行赶到凉州已经是几天之后。赶到临安当天已经是深夜,马车直接到了王家。
王姝早就已经睡了,他回来根本就没人敢惊动王姝。
萧衍行先是去主屋看了看王姝,几个月不见,他甚是想念她。奈何这女子心狠、心硬至此,他说不见她便真的不来见他,萧衍行气得咬牙切齿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为了置一口气,真的对人怎么样。把人给吓唬出了好歹,后悔的还是他。
缓缓地在床沿坐下,萧衍行抬手将王姝嘴角的头发捋到耳后去。
生产后,王姝的面相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原先略有些少女青涩的脸,好似那最惊艳的花绽放了一般。褪去了生涩的地方,变得楚楚动人了起来。往日这姑娘虽也貌美,不至于勾魂摄魄。如今就仿佛通了情窍,闭着眼睛都浑身生钩子,让人看一眼便想入非非。
他静静地凝视着人看了许久,胸腔里一颗心脏热得滚烫。跟从此有了着落似的,心定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萧衍行才惊醒。
“主子,可要沐浴?”屋外头是姜嬷嬷。
萧衍行一回来就来王家看王姝,这大大地安了她的心。她为着冷战的两人操碎了心,就生怕萧衍行因为上次的争吵彻底的离了心,日日盼着他过来。
萧衍行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才开口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去偏房洗漱。”
姜嬷嬷应了声诺,下去备水。
萧衍行也开了门去偏房。舟车劳顿这一路,他都没怎么歇过。路上虽然也洗漱过,但尘土还是比较多。看孩子之前,先洗漱干净才放心。萧衍行想到飞鹰传书写了王姝生完孩子就哭,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孩子太丑,气哭的。不由就有些想笑。
这姑娘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叫人猝不及防。刚出世的孩子哪有不难看的?在羊水里泡了那么久,发皱发涨不是寻常么?
翘着嘴角,萧衍行赶紧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右侧偏房那边也早已经准备妥当。萧衍行身上还残留着水汽,莫名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迈开长腿跨进了孩子们的屋子。
王家还是小了点,两孩子挤在一个屋里,实在是委屈了。
偏房里灯火通明,奶口的早就站得远远儿的,不敢靠得太近。她们刚来的时候就被姜嬷嬷耳提面命过,知晓这家男主子生人勿进,等闲不敢犯忌讳。
奶娘只有两个。一个孩子只有一个,且都是萧衍行命人从凉州本地寻来的。这要是在以往,萧衍行是决不允许孩子受这份委屈的。但王姝不喜欢自己院子人太多,更不喜欢这些人整日地围着小孩儿。若非她还没通奶,她都想自个儿喂。
姜嬷嬷和袁嬷嬷联手劝,日日劝,才把她吃药下奶的主意给劝回去。
王姝本以为自己生了孩子性情会变,会变得把孩子放在首要位置,自己则退居二线。结果发现她这自我的性格还是没变多少。孩子虽然重要,她还是会更爱护自己。
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的,变化极大。
萧衍行从巴蜀赶回来的路上耗费了小十天。这两小老鼠也脱去了皱巴巴的红皮子,变成了平整的红皮子。先前丑哭王姝的样貌,看起来没那么惊人的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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