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之下,翻阅宗室册子,突然发现了一个神奇的问题。
他宁家的宗脉,为什么越来越稀薄了呢?
大齐以文治国,素来宽仁,比较罕有的开国皇帝不杀功臣,也没有特别激烈的皇位之争,历代后宫也很和谐。
这样好的环境,按理说应该子子孙孙无穷尽才是,没想到宗脉却越来越单薄。
先不说他不能生育,其他宗室好像也不太能生,遍查宗谱,居然没有一个适龄的儿子。
崇文帝愣住了,他宁氏何罪于天,遭此天罚?
原本他这些天找到“太后”人选,心情逐渐舒缓下来了,看到这,又烦躁起来。
和他相比,袭红蕊反而淡定多了,没关系,孩子到时候,自然会从地里长出来。
在他死前,保底有男女主那个儿子。
她可不是前世的白怜儿,会把皇位拱手让给男主,实在不行,就是拿男女主的崽顶上,她也要把男主踹下去!
不过最好是她妹妹,在此之前,给她生个好外甥。
袭绿烟见到亲爹后,倍受打击,来到宫里,一声不吭趴进袭红蕊怀里。
袭红蕊拍了拍她的脊背,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面带微笑道:“要不要和我去文华馆参观一下?”
袭绿烟一愣。
这些天她也知道大姐在替皇上主持天下第一楼事宜,可以频繁地去往前朝,但她也能去吗?
袭红蕊拍拍她的脑袋:“怕什么,你就在旁边,假装是我的宫人就是了。”
袭绿烟瞪大眼睛,顿时什么烦恼都忘了。
纠结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点点头。
袭红蕊就大笑着叫人传旨。
经过这么长时间,参与天下第一楼的人,已经习惯她了。
开始几天德仁还跟着去,后来连德仁都不常去了。
底下朝臣心里,当然颇有微词。
但现在袭家兄弟全身居高位,还和国公府联络有亲,又有皇上这座大山。
轻轻飘飘几句微词,根本无法撼动她,所以最后,只能忍。
听说她又要来视察后,除兵部之外的五部负责人齐至。
袭绿烟在人群中看到大哥马泽恩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看到大哥,那种感觉,和平时在家里见大哥时,一点不一样。
马泽恩也看到了袭红蕊身后的袭绿烟,眼珠子跟着瞪大了。
袭红蕊看向他,笑道:“大哥,最近家里怎么样?”
马泽恩忙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袭红蕊便笑着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个副官:“我大哥最近没有给两位添麻烦吧?”
两位副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微臣正要感谢娘娘和马大人的栽培!”
“两位大人太谦虚了。”
“不不不!应该的!应该的!”
这话倒也不全是虚话,他们两个就是之前宫宴上,遣夫人送礼的那批人。
要是他们有门路的话,当然不会孤注一掷走这条“邪路”。
现在虽然是陪“国舅”读书,但是直接跨进工部顶层,简直是阶级飞跃。
这样的“三合一曹”,只是崇文帝为了捧袭家,短暂创造的,将来肯定不会一直这样。
等时局稳下来,他们有了现在这个踏板,哪里不能去得!
于是两人心甘情愿地帮“国舅爷”抬起轿来。
袭红蕊便又笑着夸赞了几句,等寒暄完,就开始干起了正事。
当然,其实也没有啥正事,正事都被秦行朝承包了。
大齐以文治国,修书编史,自然是最大的事,主持编书,就相当于皇上直接发了一个宰相许可证,傻缺才不好好干。
在主持修书的过程,他可以任意选择修书人员。
修书的资历,对每个文官来说都很重要,以前因为出身太野,他在朝堂上毫无根基,这一次主持编书后,根基就来了。
袭红蕊听秦行朝一条条汇报着天下第一楼的建设进度,以及修书进度,满意地点头。
等他说完,袭红蕊还是如往常一样,客套的夸赞了各部几句。
不过到最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问起了一件事:“我想去看看新的印刷术,投用得怎么样了。”
秦行朝立刻应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齐至工坊。
和文华馆都是一群斯文的读书人,就算是热火朝天,也并不糟乱不同,工坊这边全是雄壮的呼和。
看到众人到来,工头忙叫大家行礼,袭红蕊却止住了,扬声道:“不必了,大事为重,我们只顺便看看,不用理会。”
得到秦行朝的授意,工头顿时战战兢兢地退下,袭红蕊带着大家一起参观起来。
等到了制版工人面前,袭红蕊看着一个老雕版工,笑问:“老人家应该是做这行的老人了吧,依你看,新印刷术比旧印刷术的效率,胜却几何?”
老人叹了一口气:“胜却百倍。”
袭红蕊哈哈大笑,随后问道:“那为何叹气。”
老工人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叹的是我等以后都没饭吃了。”
玉璋书局那神级操作,很快就让所有书局震惊了,书价直跌几倍,每天刚上架就被抢空,其它书局瞬间门可罗雀。
一开始,其他人还指望着,玉璋书局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然而没过多久,官府就开始征召工匠,入馆修书。
等接触到那套新技术后,一些老雕版工,差点没哭出来。
原本他们要一块块刻木雕版,木雕版沾水墨,时间久了就会泡发,需要一直重新刻,所以只要书局的生意在,他们就一直不会被淘汰。
而现在,他们却只用刻模具,烧化的铅水一浇,冷却后瞬间成版,铅版耐用不说,熔了还可以铸新版。
可以想象,等新印刷术被广泛推广后,他们的饭碗就全被砸了。
袭红蕊笑着安慰道:“老人家不用担心,皇上曾经评价过这项技术,说是‘工而不巧’,老人家一笔一笔亲刻的功夫,当然要比这一排排的金属块子有灵性,不管怎样,都不会被忘到脑后的。”
其他同列的工人和那老头顿时眼前一亮,齐声感谢皇上和娘娘的体恤。
袭红蕊微笑致意,又道:“但是天下还有那么多学子读不起书,为了他们,此等巧计,也自当推广,不是吗?”
就算不是,这些工人也没胆子在娘娘面前说,于是纷纷称是。
袭红蕊大笑,告别他们,将各部的人带到议事厅,开始了今天的正题:“其实本宫今天来,监督天下第一楼只是其一,还有另一件事,要几位大人协力去办。”
众人闻听此言,顿时齐齐应诺。
袭红蕊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开口:“刚刚众位大人已经见到了,如那般印刷术,虽是奇巧之术,但对黎民百姓,却助益颇大,不能不重视。”
“所以本宫和陛下商量后,准备再设一个新衙门,名曰:技农工商衙,专管此类奇技。”
众人面面相觑,秦行朝直接拱手:“请娘娘细说,此衙司属何事?”
袭红蕊看着光干事,不多话的秦行朝,很满意。
简单来说,新衙门要管的就是——
知识产权。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原文不止一次提过这句话。
当世士大夫鄙夷“奇技淫巧”,未来之世的人们,却靠这些奇巧之技, 飞天遁地, 千里传音, 无所不能,仿若神明。
如此开天辟地之利器, 怎么能不掌握在手中呢?
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是想抓, 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她现在利用先知, 将女主的“知识产权”, 夺了过来。
但问题是,女主也没有多少“知识产权”。
原文重点还是男女主的感情生活, 家长里短, 以及男主最后夺位成功,女主成皇后的事。
详细描写过的“知识产权”,其实就那么几个, 都是女主综合考虑过, 变现能力强, 不会引人注目, 且有实操可能性的技术。
至于更牛逼的,像是什么“飞机”“汽车”“电话”“手机”“电脑”什么的,她也不会。
女主说了,那是需要靠一代一代的知识和经验积累,厚积薄发, 才能诞生的东西。
而在古代,连最基本的“知识产权”都无法得到保护, 所以根本没有科技诞生的土壤。
知识产权……知识产权……知识产权……
袭红蕊反复品味着这个词语。
也就是说,未来之世的科技基石,就是知识产权,掌握了知识产权,就相当于掌握了未来科技。
那么怎么掌握知识产权呢?
这个词,已经从字面上,给了她答案。
将无形的知识,化为有形的产权,像是店宅务那样,将屋产资源收归官有,官方作为强力的第三方,介入交易,那不就好了吗。
想通了这点后,袭红蕊顿时又趴在崇文帝耳边,嘁嘁咕咕起来。
崇文帝听到这,大为震撼,完全想不到他的小妻子,脑袋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一脸问号地问:“你是让我新设一个官衙,专门管理你妹妹那种印刷术?”
就是让他直接下旨,传谕天下,玉璋书局那种铅印法,只有袭家能用都可以。
专门设一个衙门管这种事,和大炮打蚊子有什么区别!
袭红蕊见他一脸无语的表情,立时凑上去,娇声道:“皇上~您听我说嘛~”
“怎么能臣妾家里一个人把钱赚了呢?”
“臣妾也想给您分点嘛~”
崇文帝失笑:“这么说,你又是为了我了?”
袭红蕊毫不犹豫,大言不惭道:“当然!”
“皇上,您想啊,为了玉璋书局铅印法,大费周章地单设一个衙门,确实不值,可这医农工商,诸业百工,有多少赖以生存的巧计呢?”
听到这,崇文帝终于反应过来一点,神色认真了些,让她继续说。
袭红蕊就嘿嘿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好意思道:“皇上,实不相瞒,其实那个铅印法,根本不是我妹妹弄出来的……”
崇文帝失笑,这还用她说,袭绿烟他也认识,她能不能弄出这玩意,他还能不知道?
袭红蕊的神色却郑重起来:“皇上,您可别笑,从这点来看,就知道有多少技工之法,会被大户藏私了。”
“像是之前那个制盐法,也并不是我弟弟弄出来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林大相爷弄出来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不事生产者,怎么可能钻研出这种东西。”
“但是这样赚钱的东西,一弄出来,就会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被大户窃为私有。”
“既进不了发明者的口袋,当然也进不了皇上您的口袋,皇上想想,如何不可恨呢?”
听到这,崇文帝的笑容,完全收敛了。
他此生最恨的,就是下面的人对他藏私,尤其袭红蕊还提到那个制盐法。
新制盐法投用后,盐部收上来的钱,肉眼可见的激增。
有了这样的对比,崇文帝再想着林儆远想要私吞这件事,顿时更为光火。
在这种怒火牵连下,虽然事实上,绝大多数“私藏巧计”,都和他没啥屁关系,但他就是觉得,是在侵害他的利益!
一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那么多钱,都被别人偷走了。
啊!心好痛!心痛得无法呼吸!
袭红蕊见他的神色,立刻瞅准时机,将自己的主意说出来。
“皇上,这样的藏私,太多了,难以杜绝,咱们可以从根子上,将根脉攥在手中。”
“您直接设一个衙门,由您直属,专管此务。”
“这个衙门像店宅务一样,将类似玉璋书局铅印法这种技工之法,如田宅地契般,登记造册。”
“然后面向所有私营商户,挂牌出租。”
崇文帝一顿:“挂牌出租?”
袭红蕊笑道:“对,咱们不仅不限制别家用,甚至鼓励别家用,但是,得交钱。”
“新设的衙门,负责鉴定技术,确定确属本人,以前无有,行之有效后,就给发放籍契,登记造册。”
“确定此技归属于某人,或者某几个人的时候,再让官衙协同技术持有者定价,牙人挂牌出售,所有商户,皆可持钞引前来租赁。”
“签契时三方都要到场,商户负责交钱,技工负责将这项技法,教到商户学会为止。”
“签完契后,从官衙走账,官衙抽三成佣金,剩余的交给技户,商户凭此契可以合法使用这个技法。”
“如果发现有私用者,官府视情况抄没罚金,罚金还是官衙抽三成,其余交给技术持有者。”
崇文帝听到这,突然有些难受了:“为什么官衙只抽三成?”
想想制盐法的暴利,听说要把七成给技术持有者,崇文帝莫名难受起来。
袭红蕊哈哈大笑,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他:“当然是为了让商户和技工打起来啊!”
“虽然各种巧计,皆被商户所藏,但能想出这种技术的,大概率是实际干活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身份卑贱,无权无势,就算是有所得,也守不住,白白便宜大户。”
“那咱们就将这类人,单独拆出来,再列一户,名曰技户。”
“在新衙门登记造册过的人,除贵籍外,不管原籍如何,自动归为技籍,身份等同商籍,待遇也比照商籍,鼓励从技,但勿使越过他籍,以防泛滥无度。”
“技户拥有这样赚大额金钱的途径,难免会被盯上,用各种手段夺技,这就要靠陛下您的威势来摆平。”
“您就要明晃晃地鼓励技工行业,不许任何人妨碍技工发展,如果暗地里有巧取豪夺,杀人夺技者,被检举出来,视同违抗您的国策,新衙门设律法司,专司此类官司。”
“技法登记造册后,便只限最初册印者,概余不认,不允许转让,不允许交易,如有后人,可以视同遗产,传给直系后人,如无后则收归国有。”
“技户要在当地登记造册,持技法者每死,官府必须去现场勘验,如有可疑死状,可直调侯官衙调查,发现有谋财害命者,重刑伺候。”
“严刑断绝那些不法之徒后,技术的租金,要像店铺的租金一样,设得合理,不能影响经营。”
“商户们很快会发现,虽然要额外支付一笔技术租金,但从此之后,他们也可以自由使用一些以前不能用的技术了。”
“如玉璋书局铅印法,要是被我袭家一家垄断,这么大的效率差下,所有书局都要倒闭。”
“如果花钱就可以直接在官衙租买,那甚至比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功夫,要省钱省力得多。”
“商人重利却惜命,自身也受益的情况下,比起铤而走险,他们肯定更愿意安安稳稳的付一笔技术租金。”
“而官衙售卖的技术虽然价低,却不是一个商家在用,累加起来的七成佣金,绝对丰厚得令人咋舌,就算对手下再好的老板,也不可能给出这种价格。”
“自古财帛动人心,如此一来,为了利益,商技必然对立。”
“以前技工钻研出新技术,会想着献给老板,讨一笔赏钱。”
“但现在有了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谁还会只要一颗金蛋,他们第一想法,肯定是卖给衙门。”
“人心难堵,从此之后,天下的技术,会源源不断地流向您,不可阻挡。”
“至于那些技工,从此之后如商人般,不事生产,却凭巧计坐收巨额财富,该怎么办呢?”
“哈哈,您比照商税,在旁边再设一条技税不就完事了嘛。”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以前是商户掏钱养技术工人,现在还是。”
“唯一的区别是,以前商户想给技工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现在有了您后,他们必须给出您定的价格。”
“从此之后,商技虽互相依赖,却再不是一家,利益攸关,必然扯皮。”
“等他们互相打起来,就会互相监督,互相牵制,互相打官司。”
“您到时候,只在旁边主持公道就行了。”
“最后不管肥的是哪家,稳赢的都是您,咱们在旁边看着,左右通吃,啊哈哈哈!”
崇文帝在旁边,看着笑得和偷鸡贼一样的袭红蕊,虽然他没见过偷鸡贼,但他知道,偷鸡贼一定是这么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