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看着既生不说话,既生便明白,自己没有打动校长。
冬树一直沉默着, 既然是交换, 那就要用别人没有的东西来换。办公室里寂静片刻后,冬树开了口:“我想代表学校去参加省里的游泳比赛。”
她慎重承诺:“我不能保证一定获得冠军,但一定能获得奖项。”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提议。
蔚市所在的省地域广阔, 有靠海的城市, 也有蔚市这样的内陆城市。这些年, 国家开始鼓励学校的体育教育。
蔚市一中在很多比赛中都拿过奖,只有游泳比赛, 从来都没有获得过一块奖牌。
蔚市不靠海, 也没什么河流,没几个学生会游泳,有情可原, 但每年的游泳比赛奖项都是零, 确实不怎么好看。
如果谢冬树真的能拿到游泳的奖牌……那确实是令校长心动的提议。
用一个没什么用的机动名额来赌水上运动奖牌零的突破, 其实不亏。更何况,这个名额交换来的并不只有这一点。
校长仔细地和冬树既生聊了聊,最终获得了全校最出彩的两个学生的承诺。
既生承诺会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同时也会继续参加学科竞赛,努力为学校获得更多的奖励。
等谈妥之后,冬树将门打开,等在门外很久的清卉走了进来。
校长要见一见清卉,和她聊几句。
校长问了问清卉的情况,清卉都礼貌又恭敬地做了回答。最后,校长从沙发上起身,终结了聊天。
他们三个出门时,校长微笑着看向清卉:“你有很好的姐姐和哥哥。”清卉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走在姐姐的身后。
“姐,”出了教学楼后,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既生扯了扯冬树的衣袖,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你不会游泳啊……”
清卉这才知道姐姐为了自己承诺了什么。
冬树深吸一口气:“我会。”
她会游泳,还游得很好。
她还没当上将军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小兵,那时候他们遇到了危险,大船被破坏,所有人都坠入了水中。
那时候的冬树是不会游泳的,她无望地在水中挣扎着,碎掉的木板上扒满了人,已经容不下她了。
有个木板被水流冲了过来,上面趴了个老兵,他受了重伤,在木板上奄奄一息。
他微微扭头,看到了即将沉没的冬树。
那个老兵什么都没说,他拼了命,拽住了冬树的衣袖,木板撑不住两个人,在冬树抓住木板的时候,老兵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被水流冲走了,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铜牌塞给了冬树。
冬树抓住刻了他名字的牌子,只听到他发出了最后一点叹息:“……那么年轻……”
这一晚,冬树在木板上沉浮,她很怕那个铜牌会丢,于是将它死死咬在了嘴里。
在这一晚上,她学会了游泳,给自己挣了条命。
在得救之后的几天里,她和其他的士兵每天都下水,尽己所能捞出了战友的尸体。
后来,她找到了老兵的家人,在军伍中得到提升后,她体体面面地给老兵的女儿置办了嫁妆。
但她不喜欢水,在水中总能让她想到那一夜,想到水中无数熟悉或者陌生的脸浮浮沉沉。
现在为了清卉,她可以。
“我会游泳,”她重申:“只是需要练习。”
校长知道他们不富裕,说过几天会帮他们办张体育馆的游泳卡送到他们家里。
没几天,果然游泳卡被送到了武馆里。
冬树买了套简单的泳衣,就带着既生和清卉到了游泳馆里。
为了省钱,本来冬树不想让既生和清卉进去的,但他们实在不放心,最后冬树给他们买了次卡。
既生和清卉都没有下水,在泳池边眼巴巴地看着姐姐。
冬树换好了泳衣,从换衣间走出来。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中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全都清除,她试着闭上了眼睛,却发现这样更容易想起那一晚。
她便只能睁着眼睛跳进了水中。
水温有些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她忍着不适,熟悉着水的感觉,慢慢从泳道的起点游到了终点。
她的身体还不太熟悉水中的感觉,所以游得有些慢。
等她从水中出来,既生便立刻拿着大毛巾跑了过来,他跑得太急,根本没注意形象,整个人东倒西歪,让周围注意到他的人都感到担心。
既生跑过来,将大毛巾盖在冬树的身上。
“别冷到。”他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担心穿泳衣的姐姐会被人看到,但他无法将这种担心诉诸于口,只能找了个理由。
冬树是睁着眼游泳的,在水中也睁着眼睛,现在眼中有些发红。
她用毛巾擦了头发,满不在乎:“没事。”
清卉跟在既生身后,看到了姐姐身上冷出来的鸡皮疙瘩,又看到了姐姐发红的眼睛。
清卉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有些难受。她难过地想,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啊。
在这个暑假里,冬树很是忙碌,除了写作业,她还得卖果子,其余的时间她便泡在游泳馆里。
既生每次都想和她一起去,但冬树拒绝了,让他留在家里就好。
清卉被姐姐拒绝后,乖乖地呆在了家里,她用哥哥的课本预习初一的功课,现在她对学习更加认真,既生给她布置的作业也不再抱怨,全都仔细地完成。
“这些课后习题,我给你圈出来的都要做。”既生告诉她:“其实有些题开学后老师还会让你做一遍,但你知道的,你基础比较差,只能比别人更早出发。”
清卉在一中的赛道上,比别人的起点落后,她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给自己定了闹钟,最懒散的她现在成了全家起的最早的人。
冬树有些心疼,但既生相当冷酷:“姐姐为了她每天都去游泳馆,我为了她以后得参加一些没必要的比赛。”
“我们为她付出这么多,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们姓谢的,没有没良心的傻蛋。”
最后一句,既生的声音很大,若是之前,清卉定会和他斗上几句嘴,但这次她只是抬头看了看既生,温和地附和道:“哥哥说得对。”
孩子自己在长大,冬树没有阻拦的道理。
她点点头:“你们两个乖乖在家,我去游泳馆了。”
既生和清卉目送着她出门,冬树背着包就到了游泳馆里,因为她去得勤,在那里和救生员慢慢熟悉起来。
人少的时候,救生员便会口头指导她两句。
等游了好几圈后,冬树终于停下了。救生员坐在救生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腿姿势有点不到位,力度不够。”
等到再次开始游泳的时候,冬树便调整着自己腿部的姿势。
她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终于从水中起来的时候,冬树便看到了既生手中拿着毛巾站在面前。
“不说是不让你来了吗?”冬树问他:“怎么又来了?”
“我今天的作业写完了,也辅导了清卉,给她安排了作业。她在写作业,不需要我了,我把饭菜都焖上了,在家里没事干,就想着来找姐姐。”
听起来既生很忙,冬树觉得他确实没必要来的,但现在他手中拿着毛巾,眼中几乎闪着光。
既生把手里的毛巾往前递了递,巴巴地看着冬树,她只好接了过来。
这种感觉其实很好,每次在水中时,冬树都觉得有些寒冷和孤寂,有个人在水面上等着自己,及时地送上了一份暖意,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确实已经在不同的世界中。
冬树最后没有说让他以后不要来的话,只说:“还是作业要紧。”
等冬树和既生相伴着回了家里,便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清卉看到他们进门,将手在碗壁上摸了摸:“还热着,我琢磨着你们快回来了,就把饭摆上了。”
这个暑假,他们三个各司其职,都十分忙碌。
等到开学后,他们便更加繁忙起来。
如既生所承诺的那样,老师立刻给他安排了一场竞赛,有时候周末他也要去学校训练。
冬树也是如此,体育老师将她作为重点选手,周末会进行体能方面的培训。
哥哥姐姐周末都在学校里,清卉便也跟了过来,哥哥姐姐训练的时候,她便找了间空教室,在里面认真写作业。
冬树的训练强度很大,她从不抱怨,但身上偶尔还是会有不小心碰到的青紫。为了让伤痕快些好,回家后冬树会给自己冷敷,用沾了凉水的毛巾盖在腿上。
一边冷敷着,她还得一边写作业,学习可不能耽误。
清卉手里握着笔,看姐姐埋头写作业,偶尔毛巾会掉下来,她便能看见姐姐腿上的伤痕。
清卉想说些什么,她想说以后不让姐姐那么辛苦,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姐姐。
可是这次,她说不出口。
冬树初三了, 她现在遇到了新的问题。
女孩子都是有生理期的,初三的女孩子大多数都已经经历过了,可是她的生理期迟迟没有到。
冬树想过, 也许是小时候太过劳累的原因。
人的每一份经历并不是过去了就结束了,那些经历会长在你的身体中,将你塑造成现在的样子。
冬树现在看起来苗条又健壮,但她小时候吃过的苦藏在她的骨头里, 不引人注意地提醒着她过去的一切。
但她并不焦虑,该来的总会来。
但她更加注意清卉的身体,不想让妹妹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困扰。
在她都快忘记了还有生理期这回事的时候,上课时冬树感受到了不对劲。
坐在她身后的女孩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冬树……”
冬树扭头的时候,那个女孩便将自己的铅笔盒递了过来,里面藏了一片卫生巾。
下课后, 冬树将外套绑在腰上, 去了卫生间,后排的女生也跟了过来,在隔间里小声细致地将用法讲给冬树听。
冬树没用过这个, 但之前她用过类似的东西, 很顺利地正确使用了。
冬树有些蔫蔫的, 没什么精神。
既生和清卉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姐姐,今天不训练了吗?”
冬树摇了摇头:“生理期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她很坦然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但既生如受重击, 他结结巴巴的:“啊,那确实不能训练了。”
既生有限的生理知识是从生物书上知道的,他觉得这是一件颇为神圣的事情, 他听到过班里女生说过, 会很疼。
回到家后, 清卉立刻给冬树倒了糖水,既生则灌了热水袋。
冬树在一间房里休息,他们两个在另一间屋里写作业,没一会儿,清卉或者既生就会来问一句:“姐姐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但他们两个这种问法,倒是让冬树觉得自己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
她休息了会儿,便从床上起来,去写自己的作业了。
既生皱着眉头看冬树:“姐姐……”他声音很小,似乎怕吓走姐姐的生理期:“你要是不舒服,我帮你写作业。”
冬树被他逗得笑起来:“没有不舒服了,放心吧。”
清卉立刻和他开玩笑:“以后我也有生理期,到时候你也帮我写作业。”
既生残忍地怼她:“姐姐最近游泳,身体多累啊,你又不怎么运动。”
这话清卉没法应,姐姐必须游泳这事得怪她,清卉瞪了既生一眼不说话了。
冬树写着作业才想起来,自己没买卫生巾……她起身,就要自己去买,既生立刻拦住她:“姐姐去做什么?”
“不要动了,告诉我们,我来做就好。”
冬树觉得不至于,但清卉也觉得不能让姐姐动,最后变成了冬树被按在家里休息,既生和清卉两个人出去给她买。
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卫生巾的价格,出门时,既生拿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
到了店里,他们也不知道怎么选,店主是个男人,既生便没有问他,郑重地从最贵的几款里选了几包。
这个钱该花,他觉得,在自己身上再省点就好了。
清卉觉得有点多了:“用不了吧?”
既生摇头:“不多,你也是女孩子。”
这一刻,清卉恍惚感受到来自哥哥的疼爱,她心中甚至出生了一些感动的情绪来。但紧接着,既生警惕地告诉她:“不过我是不会给你写作业的。”
清卉冷漠地“哦”了一声,也许刚刚是幻觉吧。
这个时候,班里的很多女生都经历过生理期了,课间几个女孩子也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聊这些事情。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女孩子的事情充满了好奇,总有人在路过这些女生时,将走路的步子放慢一些,想多偷听些内容。
如果他们听到了,便转头就告诉了其他男生,小声地讨论着,间杂着奇怪的笑声。
明明是正常的事情,却被这些小举动莫名增加了羞耻感。
冬树的生理期顺利结束,但她之后习惯性地在书包里放几片卫生巾,一是为了清卉,二是为了班里其他措手不及的女同学。
果然不久后,班里又有一个女孩子遇到了相同的问题。
冬树就像之前后排女生帮助自己一样,也帮助了那个女生,她将卫生巾递给了那个女孩子。不过冬树一向对这种事情不存在羞耻感,所以没有遮掩,没和之前的女孩子一样藏在铅笔盒里。
她觉得都过去几千年了,这点事情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
她作为一个过去的来者,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秉持着好奇而接受的态度。几千年过去了,总得有些好的改变。
那个女生接过去的时候,真诚地道了谢。
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下午就出了些问题。有男生看到了冬树和那个女孩之间的举动,便告诉了自己的同桌。
这件事情便隐秘地传播了起来。
“赵之陶来那个了……”
“谢冬树竟然有卫生巾……”
班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冬树向来反应迟钝,她一直低着头背单词,等她发现的时候,赵之陶已经眼含泪水了。
冬树不知道怎么发展成这样,但她觉得这事简直不可理喻。
她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呆,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片卫生巾,走到了最为兴奋的那个男生身边。
“季迁。”她叫了那个男生的名字。
季迁没有反应过来,仰头看她时,脸上仍然有笑意。
“季迁。”冬树平静地将那片粉色包装的卫生巾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听说你对这个很好奇。”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的话,可以过来问我,而不是告诉其他的男生,我觉得他们可能也不懂。”
“这个啊,叫卫生巾,是生理期使用的。”冬树拿起来向其他人展示:“其实你们回家问你们的妈妈更好,因为每个女性都会使用。”
“这件事你们可以正大光明来问,而不是在背后小声议论。不管是对女生,还是对男生,这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无知不是错。”
冬树将那片卫生巾放在了季迁的桌子上,回了自己的座位。季迁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小片粉色,目光无处安放,如坐针毡。
本来舆论的焦点是赵之陶,现在变成了季迁和冬树。
班级里一片寂静,片刻后,冬树扭头问他:“如果你研究过了,能不能还给我?”
她无比冷静:“还挺贵的。”
季迁不想动那片卫生巾,但他也不能让它就这样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过了会儿,季迁终于动了,他拿起来那片明明很轻、却让他觉得万分沉重的小东西,低着头送到了冬树的桌子上。
冬树拿到之后,便说了声“谢谢”,神色如常地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季迁没有说话,但等他走过赵之陶的座位时,他的动作慢了些。
他在赵之陶的座位前略一停顿,小声说了声:“对不起。”
赵之陶努力挺直了后背,她学习着冬树的姿态,平静地回应了:“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不是没关系,而是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因为你确实做错了。
老师来上课时,也察觉到班里的气氛与平常不同,那个个子最高、最爱说笑的季迁竟然看起来很严肃。
下课后,老师打听了一下,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在下一周的班会上,班主任就专门提到了这些东西,他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小老头了,但一点都不忌讳,坦坦荡荡地讲起了男生和女生的不同。
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班主任就顺势多讲了一些,他还讲到了恋爱,讲到了他们年轻的身体经不起伤害,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要珍惜、保护自己。
冬树感触挺深的,回家后,她就将这些内容讲给了既生和清卉。
她严肃地告诉既生:“如果以后谈恋爱的话,一定要对人家好,要真诚。爱人的时候自己也要保留尊严,守护对方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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