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像个小马夫,牵着冬树那匹大黑马的缰绳,耀武扬威地往营地里走。
段季一直观察着,他觉得封年和冬树不合适。但现在又觉得,她性子那么强,找个弱势的也不错。
不过既然有一个人喜欢她,之后自然也有有其他人,并不是非得和眼前这一个相爱。
段季费劲巴拉地思考着,像个十分多余的媒婆一样筹谋冬树的婚事。
冬树已经下了马,和杜疼、谷导商议着封年戏份的拍摄。
“他下马有些问题,”冬树说:“我们的镜头可以不拍这部分。”
杜疼思考着:“也行,只拍他上马,然后从尸体中冲出去,背影来个长镜头。”
谷导也同意了:“可以,这种生死未知的宿命感,其实也挺凄美的。”老头现在动不动将“美”放在嘴上,和他的外表极为不搭。
他们三个商量着,确定了戏份应该如何更改。那边的封年已经在罗起的帮助下,喝了几口水,安抚好了情绪。
冬树问他:“还能上马吗?”
封年刚刚觉得自己丢了人,现在立刻答应:“没问题。”但走到马边的时候,看着那匹马清澈的眼神,他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嘲弄。
他有点怕,但微微一扭头,便看到了冬树姐就在旁边站着。
封年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地上,随着牧民松开了手里的缰绳,那匹马小范围地走动起来,冬树紧紧盯着这里的情况,一旦不妥,她会立刻上前。
封年抓住了时机,一把抓住了缰绳,然后左脚踩在马镫上,旋即翻身上马,整个人顺利趴在了马背上。
“很棒!”冬树大声夸赞:“就是这样!”
封年乐呵呵地笑起来:“冬树姐,我是不是没给大家拉后腿?”
“我是不是挺努力的?”
看着冬树的笑脸,他越说越放肆,下一句,他甚至想问问自己能不能有一些奖励了,至于什么奖励,他还没想好。
他现在已经不纯洁了,不是几句夸奖就能满足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个抱抱。
但在他放肆开口的上一秒,他看到了冬树姐身边的清卉。因为姐姐夸了封年好几句,现在清卉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小脸紧绷着,目光在封年身上逡巡,似乎誓要找到些封年的错处出来骂一骂才行。小宜作为清卉最忠实的狗腿子,跟在清卉身边窃窃私语,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像要干什么好事。
封年心里一惊,刚刚兴奋过度开始发飘的心立刻下沉。他端正了身体,严肃地坐在马上:“能不拖大家后腿就好,冬树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天剧组便要继续开拍了,剧组拍摄停了半天已经是对段季很大的尊重了。
毕竟段季算是投资商派来的人,重视还是要重视的,但大家那么熟,重视个一下午也足够了。
第二天,便没人管段季了,他带着孩子和剧组的成员一样,排队在秀宁姐那里领早饭。段季早些年吃过苦,很是习惯,端着碗,便在草地上坐下来开始吃了。
但他的两个孩子生活条件比较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端着碗不知所措,宝宝哥给孩子们拿来了椅子,让他们坐着吃饭。
孩子们太规矩了,坐上了椅子,才发现爸爸还坐在地上,立刻紧张起来,不敢吃饭了。段季摆摆手:“怎么舒服怎么吃,带你们来旅游的,不用和在学校里一样。”
他看出来孩子们有些怕他,于是将秀宁姐做的鸡蛋小饼一分为二,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果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地惊喜起来。
不过是一张小饼罢了,段季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称职了。
饭后,段季便带着孩子们去看了冬树的拍摄现场。
今天拍的就是封年的戏份了,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是破旧的士兵服装,上面还涂抹了血浆。牧民找了不少自己认识的人,也早早到了这里当群演。
因为人多,现场看着有些乱,杜疼看着都觉得发慌,但冬树指挥是真的有一套。她让群演们排了队,轮流换好了服装。
冬树下指令十分简单,从不多说,但几个字便能让人很好地理解她的意图,按照她的想法来做。
她眼神十分锐利,有些人在嘻嘻哈哈地说闲话,她一个眼神扫过去,那边便噤若寒蝉。说不出来怕什么,但她确实有这种威力。
那些无关紧要的戏份都给了这些新来的,而有特殊动作的角色,就给了剧组里能来帮忙的人。
段季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边,因为这几天和爸爸在一起时间久了,现在开始尝试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他们觉得爸爸无所不能:“爸爸,我们也能演戏吗?”
片场人太多了,并且是战争戏,看起来脏脏的,段季不想演戏,但他还因为早上小饼的事情愧疚着,于是答应了:“我问问导演。”
冬树看了眼段季:“你可以,但孩子不行。”
她弯下身子和孩子们解释:“你们看,今天是战争戏,打仗的时候没有小朋友,所以你们不能演。”
她把孩子当大人一样,没有糊弄,而是好好解释。孩子们点了点头。
但段季却是可以的,他跟着群演们一起换了士兵的服装,因为谷导觉得段季的演技应该和牧民的朋友们差不多,于是让他演了具尸体。
但他毕竟是投资商,也就是既生的人,谷导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有镜头的尸体角色。
镜头是一直跟着封年的,于是段季演的尸体就在封年的旁边。
段季躺好之后,看到孩子们牵着手,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尸体果然好演,但也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封年的状态还可以,但这是第一次拍这段戏,中间冬树停了几次,调整镜头的位置和一些细节。
段季便躺了很久,等到最后一次成功的时候,因为封年太过入戏,跑起来踉踉跄跄,踩在了段季的手上。
这也怪段季,谷导说过的,让他把手收起来,但压在身下不太舒服,段季偷摸将手拿了出来,就放在了身边,刚好被封年踩了。
封年看起来有些瘦,但毕竟是个小伙子,这一下踩得段季挺疼。
但做事就要做好,段季一向是这么秉持的,所以当尸体也要当具优秀的尸体,他一声不吭,眼皮都没动,受了封年的这一踩。
等到戏份终于拍完,段季终于能站起来了,他听到封年正在兴奋地和别人说话:“我真的特别入戏,走路都软乎乎的,脚下踩到了尸体一样,真的和在战场上失血过多一个感觉。”
段季的手刚刚疼得发麻,现在好多了。
既然已经好了,冬树也这么忙,段季也没必要将这事告诉她了,他瞟了封年一眼,慢腾腾将服装脱了,交给了服装组之后,他去找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比刚刚更激动了,七嘴八舌地夸奖爸爸:“爸爸是最帅的尸体!”
“演得特别好,和死了一样!”
好吧,段季只能接受了这两句不怎么吉利的赞扬,这次之后,果然孩子们又和他亲近了一些。
这场在既生提议下的亲子之旅,现在有了十分显著的进展,段季觉得自己手上那点疼还是值得的。
他没在草原耽误太久,第三天便和冬树告别了。
冬树叮嘱他:“要是去了之前我说的那几个景点,记得给孩子们买牛奶脆饼,现做的,挺好吃。”
段季答应了,冬树没有送他,宝宝哥带着段季离开了。
在之后的旅行中,他带着孩子吃到了牛奶脆饼,果然挺好吃的,只是有点太膻了,孩子们不太接受原味的,得加些糖才行。
等回京市的时候,孩子们和他亲近了许多,刚开始很进展,拉着他的手都只敢拉着小手指,现在累了都敢和他撒娇,想要背一会儿了。
段季幸亏身体好,孩子们累了,他就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
身体十分疲惫,但心里的满足感十分强烈。他头一次在工作之外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段季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才能在年轻时获得了事业的成功,又在年纪大了的时候,收获了志同道合的友谊,还有家庭的温暖。
也许,他默默想着,这一切,都源于在几年前,他拉住了一个残疾少年的手。他托举了他半程,他便给了他未曾梦想过的所有。
段季回到京市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柴秘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第二春啊?”
段季摆摆手:“肤浅。”
既生看出来他状态好,但他能理解,所以没问。
工作的时候,段季心情也很好,他看着和之前无异穿着黑西装像个老古板的既生,忽然想逗逗他了。
“老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他神神秘秘地问既生。
段季很少用这么童真的方式问话,既生忍不住好奇起来:“看到什么了?”
段季太想看既生的反应了,于是没有继续制造悬念,而是直接说了答案:“我看到剧组那边,有个男孩……好像在追求冬树。”
说完之后,段季便满心期待着既生的反应,是不敢置信,还是会惆怅?
但是既生满脸平静,没有丝毫反应。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有人,追我姐?”
他忽然摇着头笑起来:“荒谬!”
不待段季说别的,既生便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这次的财报。既生的思维很稳固地依附在财报上,对每个数据进行分析。
因此,段季根本不明白既生那个荒谬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季搞不明白,只能顺着既生的思维继续着财报分析,但他发觉,既生的语言越来越凌乱了,主谓宾已经发生了完全的错位。
段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既生继续着自己的发言:“这个数字的公司,虽然增加,但有些减少……”
段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揣摩着:“是的,虽然增加,但确实减少……”
“对吧!”既生兴奋起来,猛然从桌子前坐起:“对吧!我就说他怎么配!”
段季昏头昏脑,不知道是这个增加不配,还是这个减少不配,被既生灼热的眼神盯着,段季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封年不配?
第157章 狼来了
但既生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他对着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沉默了很久,公司的位置很好,位于京市的市中心, 即使不是通勤时间,但外面仍然车水马龙。
段季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既生的目光定在了外面,段季没有能开口的契机。
不知过了多久, 既生再次开了口:“上个月的数据,还是不错的……”
他恢复了正常,和段季继续聊起了手中那份财报。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平时到了下班时间,既生和段季都是各自回家, 或者各自在办公室加班, 但今天,头一次既生主动开了口:“要不要来我家吃点东西?”
段季不想去,段季和孩子现在感情正好, 想回家陪陪孩子, 但很明显既生也需要他的陪伴。
段季有些不忍心, 只能同意了。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孩子们他有些事情要忙, 今天没办法陪他们吃晚饭了。
孩子现在胆子大了, 要是之前就会说“知道了爸爸”。但现在,孩子们敢问:“为什么?真的不能早点回来了吗?”
段季绞尽脑汁安抚:“是这样的,我公司的老板, 他没有爸爸, 也没有妈妈……他今天不太高兴, 爸爸需要陪陪他。”
孩子们有爸爸,也有妈妈,只是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生活而已,其实每周都能见到,孩子们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父爱或者母爱,于是很是通情达理地心疼爸爸的老板。
“他好可怜。”大一些的孩子认真地说:“那爸爸陪他吃晚饭吧。”
小一些的孩子在旁边插嘴:“但是爸爸只是我们的爸爸!爸爸不能让他叫你爸爸!”
既生倒也没有这种趋向,段季答应了孩子们,然后挂断了电话。
段季之前也陪其他人吃过晚饭,但说是吃晚饭,其实就是在应酬,一大桌子华而不实的菜,几瓶昂贵的酒,再来几个漂亮的姑娘和机灵的陪客,才算是齐全了。
但这次,去既生家吃晚饭,就真的是单纯吃晚饭。
甚至饭都是既生和段季做的。
段季的时间全用在往上混了,对生活技能不是很精通,做饭技术处于能吃就行的状态,既生让他做了和清卉一样的事情:拌凉菜。
既生自己去了厨房,家里有面条,也有豆角,既生做了一锅焖面。
虽然现在既生和段季气氛融洽,像是朋友一样,但段季仍然谨记着上下关系,觉得老板都做了主食了,自己起码要拌两个凉菜才行。
但家里菜不多了,既生最近加班,没怎么回家,冰箱里没有太多东西。目前能拌凉菜的,只有黄瓜。
于是,段季拌了两份黄瓜,一份黄瓜片片,一份黄瓜丝丝。
既生将面焖上了,走出厨房,看到段季在餐厅的桌子上很努力地用工具擦黄瓜丝。
“为什么拌两份黄瓜?”既生问他。
段季倒是想找些说法来,但他没找到,只能诚实回答:“显得菜多。”
既生点点头,没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焖面好了的时候,既生将锅端了出来,放在了餐厅的桌子上,他和段季一人一个碗,盛了焖面,就着两个黄瓜凉菜,开始了晚饭。
气氛过于家常,果然,段季刚吃了一口面,便听到既生开了口:“……我姐小时候挺爱吃面。”
段季抬起头,便听到了既生的下一句:“但她不会做。”
冬树读书的时候,学习很努力,但她并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孩子,只能用努力来补足。除了学习,她还坚持每天练拳,于是,每天的体力消耗都很大。
面食比米饭更能饱腹,因此那段时间里,冬树很爱吃面。
附近便有一家面馆,面馆的老板是清卉好朋友的家长,他们三个去吃面的时候,老板经常会送给他们卤蛋。
但即使送了卤蛋,出去吃饭,仍然是贵的。
他们并不能总是出去吃面,只在时间来不及的时候过去。
冬树在家里琢磨着自己做面,但是她做的面时常是糊的,不然是贴近锅底的地方焦黑,不然是面条都软塌塌了。
每次做坏了,冬树都会尝一尝,若是能吃,她便盛出来,每个人分一些,因为不好吃,所以她给自己分得最多,给弟弟妹妹分得少一些,但会给弟弟妹妹多分些菜,她自己多吃不好吃的面条。
“在家的时候,我和妹妹做饭次数不太多,我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厨房没办法长时间站立。”既生慢慢说:“妹妹年纪小,又有些调皮,我姐怕她身上撩了火。”
“那时候我很想能做出好吃的面条给她,但没有很多时间来研究,我花时间读了书,考了好成绩,拿了奖学金,对她才是最大的帮助。”
“但后来,我离开了,开始有了很多的时间。”
“我找了很好的厨师,学会了做面条的很多方法。”既生问段季:“好吃吗?”
段季吃了一口:“挺不错的。”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现在吃着焖面其实有点味道寡淡,但这样寡淡的,才是家里的味道。
“我能给我姐做一辈子面,”既生平静地说:“我妹没脑子,我姐嘴笨,但我妹从来不让我姐在嘴上吃亏。”
“除了我们,”他问段季:“有谁能做到吗?还有谁能像我和清卉一样对她这么好?”
其实,既生和清卉为了冬树做的,远远不止既生说的这些。但他只说了最微不足道的这两件小事,这便已经是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这一晚上,段季和既生就着凉菜和焖面,喝了几瓶酒,既生絮絮叨叨的,讲小时候的事情,讲长大后的事情。
讲他姐受的苦,讲他姐对他的好,讲他对他姐的忠心耿耿。
段季没什么能插嘴的地方,只能跟着既生闷头喝酒。
既生酒量不如段季,等到既生彻底醉了,段季搀扶着他洗漱了,看他安稳躺在了床上,段季才出了门。
坐在司机开车的车上,段季也有些头晕,于是打开了车窗,让外面的夜风吹进来,外面灯火明亮,段季慢慢清醒过来。
平日里,他出去和别人吃的晚饭,都有个主旨,不然是为了谈生意,不然是为了搞交情,再不然是为了平事情。
但今天这顿饭,吃得段季昏头胀脑。
被夜风吹了许久,段季的脑子越来越清醒。
他忽然想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的主旨——他怎么配。既生这顿饭没提过这四个字,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力证这四个字。
段季忽然有些想笑了,这是他没想到的既生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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