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个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桑墨书:“即使我们不救他,他也不会死。只要种厄不灭亡,种厄的君主便不会死。”
三百年来,她和余无海想过无数种方法,殷折雪他就是不会死,哪怕烧了他的身体,他也会从灰烬中重生。
他死了很多次,也活了很多次。这件事桑墨书没有告诉曲秋橙,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没心没肺,但心思极深,脑筋也非常灵活,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帮这个忙。
曲秋橙盯着桌子上那三枚灵种碎片看了许久,等她说完才慢慢抬起眼睛。
“你们都杀不死的人,我如何能杀?”
桑墨书语出惊人道:“因为你是方外之人。”
曲秋橙抬头。
桑墨书坦然地任由她打量,和盘托出道:“三百年前窥探到种厄之灾时我和余无海便试过为此寻找一线生机,只不过天机书始终无法回应,直到殷折雪苏醒的那天,天机书才给出答案。”
“天机书给你们的答案便是方外之人。”曲秋橙恍然大悟,“所以你和余无海从一开始就在设套,把我引来这个世界,又用回到原来的世界的诱惑让我不得不跟在殷折雪身边,引我们来西洲也是你们的计划,路上意外得到灵种碎片还是你们的计划。”
她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出来,眉眼偏生多了几分冷意:“我体内的缚灵珠也是你们做的手脚?”
桑墨书摇头道:“缚灵珠那件事我发誓绝对不是我们干的,这是个意外,我们也不知道你来的第一天就会自己绑定上缚灵珠,早知道你绑定了缚灵珠早晚要来西洲,我也不至于冒着风险想办法把殷折雪引过来了。”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
曲秋橙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再看桌上那三枚灵种碎片。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别无选择。”她说话的语气与平时无异,稀疏平常,仿若只是在和熟人聊一些日常小事,“我若不杀他,他早晚也会被种厄的力量吞噬,变成失去理智的大魔头?而我也无法回去原来的世界,是吗?”
桑墨书微笑道:“种厄之灾解除后,你便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曲秋橙笑出了声,她的笑声一向轻快,笑起来眉眼弯弯,然而眼梢却没有一丝笑。
“可是你们的灾祸、生死,与我这个方外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止住笑音,嘴角却仍旧弯着,看起来有种天真的残忍。
“我为何要为了你们这些跟我毫无关系的异世界之人,而冒着生命危险去杀殷雪厄?”
她站起身,冷冷俯视着桑墨书,寸步不让,尖锐逼问道:“你们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拉过来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给我绑定缚灵珠,害我几次三番陷入生命危险,哪一次不是殷折雪救的我?现在你又假惺惺地问我愿不愿意为了人类的命运而去杀人?我凭什么为了你们去杀他?”
桑墨书预料到她的反应会十分激烈,因此情绪格外稳定,甚至还能给她倒杯茶:“喝口茶,消消火。”
曲秋橙手一挥,将茶杯拂落在地,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不会杀他,我不是道德高尚的人,我只在乎我身边人的生与死,恰好殷折雪就是我在乎的人之一。”
“可他若失去理智,届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身边的你。”桑墨书深深地凝视着她,“之后便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朋友们。”
“谁知道三十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曲秋橙扯了下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嘴角的弧度却显出几分冷漠,“更何况,这件事也并不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种厄复苏会让殷折雪失去理智,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修者的灵种全部挖掉?没有了灵种,种厄一族就再也不会苏醒。”
“所以我为何要选择去杀殷折雪?”
桑墨书说:“没有修者愿意失去灵种。”
“殷折雪就想死?”曲秋橙讥讽。
她冷冷看着桑墨书,沉默流转间,洗墨梅的淡淡香味渐渐充盈整间屋子。
少女的脸色犹如冰封,浅色的眼眸布满霜色。
桑墨书忽然笑了,身体放松下来,半倚着桌子,慈爱地看着她:“所以我才希望由你来杀他。”
什么意思?
桑墨书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也许死亡亦是一种新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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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开始,我讨厌下雪天。◎
浮仙舟只在洗墨山停留了一个时辰, 随后便重新起飞,一路向南而行。
容非愁对此感到纳闷:“你们来这一趟干嘛?看梅花?”
曲秋橙左手端着一碟梅花饼,右手拿着一块梅花饼, 低头咬了一口,顺便把碟子往他面前送了送:“味道不错,试试?”
容非愁试了试, 味道确实不错, 但他还是要问:“你这趟过来就为了蹭些梅花饼?”
曲秋橙端着剩下的梅花饼回房,头也不回道:“来拿东西, 现在东西到手了, 自然没有继续待着的理由。”
容非愁:“那接下来去哪儿?”
曲秋橙关门前给他留下一句话:“南洲,樱棠渡。”
灵种碎片已经拿回了五枚, 如果桑墨书没说谎, 剩下五枚, 其中一枚在南洲樱棠渡, 一枚在南洲万仞山, 还有一枚在北洲无垠海。
至于最后两枚,桑墨书说她会拿回来。
容非愁给南洲无狱门分门的负责人发了几条传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隔着门说道:“对了,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顾影风走了。”
门唰一下从里面拉开:“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吧,他本来打算留书一封便偷偷离开的, 没想到我正好去找他, 撞见他背着包袱出门, 他说他打算去北洲找其余的灵种碎片, 也许就能找到呢。”
曲秋橙思索着, 男主角冒险的路上总会碰见机遇,安全问题不必担忧,说不定还真能叫他找到无垠海的碎片。
容非愁问:“不留他?”
曲秋橙深沉道:“留不住的,小顾的命格不同寻常,我得给他发条传音告诉他北洲无垠海有一枚灵种碎片,说不定他比我们先拿到下一枚碎片。”
这天晚上,她靠着床头与南洲无狱门分门的负责人传音,勉强算是了解了一些南洲的事情。
三百年前,南洲樱棠渡因为有殷雪厄而独大,而等殷雪厄死了之后,樱棠渡便出现短暂的分裂,雪契一族几乎死绝,如今的樱棠渡由樱契一族掌控。
三百年来,樱棠渡在南洲的势力愈发衰弱,万仞山后来居上,与樱棠渡平起平坐,而他们的手中各自私藏一枚殷折雪的灵种碎片。
樱棠渡是殷折雪的老家,这趟去那儿不知道有没有人认得出来殷折雪的脸,若是被认出来……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忽然感觉眼前笼下一层阴影,抬头便见站在床前的殷折雪。
他应当刚沐浴完,长发披散,发尾还湿着,衣裳也比白日松散些,整个人的姿态显出几分懒散。
“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尚存些许忧虑的脸上,慢悠悠问。
未曾遮掩的修长脖子上爬满黑色的咒痕,来到西洲后两人之间的契约便算完成,脖子里的黑色雪花已经消失。
她努力将目光从他脖子移开,正气凛然地坐直身体:“我在想等我们到樱棠渡时你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三百年前死了的人突然活了过来,是不是有点吓人,我们到时候是爽快承认还是咬死不认呢?”
没等殷折雪回答,她便嘀咕道:“算了,要不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咱们这趟去也是要搞出个大动静的,你的身份暴露早晚的事。”
“下午桑墨书与你说了什么?”殷折雪没再聊身份暴露的问题,屈身坐下。
曲秋橙掀开被子一角盖在他双膝上,最近天冷,盖层被子暖和些。
“说了很多,还挺吓人的,你猜她想拿你的灵种碎片和我交换什么?”
“交换什么。”他语气淡淡。
她也没瞒着:“她想让我复活殷雪厄,然后再杀了他,还说我是这世上唯一能杀了殷雪厄的人。”
他见怪不怪:“你没答应?”
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没答应?我可是从桑墨书手里拿回了三枚灵种碎片的。”
殷折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除此之外,她还想让你做什么?”
让她做什么。
曲秋橙望着他,没有说话,思绪却飘回今日与桑墨书交谈的那会儿。
桑墨书说死亡亦是新生,正如当初殷雪厄之死,若是殷雪厄不死,便不会有如今的殷折雪。
这其实是一种诡辩,但曲秋橙却从这句话中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别人。
桑墨书将三百年前的事告诉了她,那时得知种厄真相的许多胆小鬼想杀殷雪厄,他们设下渠雪咒阵,开启玄石境域,数名修为高深的大能联手将他压制。
殷雪厄死的时候才十九岁,那天他前往无垠海镇压海祸,去的路上还在想着该如何从海祸中救下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却没想到最终竟只有他一人丧命在无垠海。
自那天起,无垠海冰封千里,皑皑白雪终年不化,祸乱数百年的海祸也随之停息,像一场盛大又孤冷的葬礼。
无垠海从此便成了杳无人迹的荒凉之地,仿佛这天地都在为殷雪厄的死而悲哀。
明明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曲秋橙回过神,眼神渐渐聚焦,目光落在殷折雪的脸上。
十六岁的殷雪厄慢慢与眼前这个人融合,意气虽不再,睥睨却犹在。
死过一次的人总归和以前是有些不同的。
她感觉心口有点酸酸的,遂起身凑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动作很轻,像是在为他拂去发上的雪。
“殷折雪,你冷不冷?”
无垠海的雪百年不化,他被埋葬时不知还有没有知觉。
殷折雪微微侧首,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曲秋橙犹为三百年前殷雪厄的遭遇而心疼,自顾自地把被子卷到他身上,隔着这层被子抱住他,埋在他怀里闷声说:“殷折雪,从今天开始,我最讨厌下雪天。”
讨厌埋葬他残躯的雪,讨厌冰封千里白雪不止的无垠海。
殷折雪假装没有看出来她在转移话题,既然她不想说与桑墨书真正的交易,他不问便是。
殷折雪看了眼她单薄的双肩,她已经沐浴过了,没穿外氅,只披了件普通的白衫,本打算这会儿就睡的,谁料想他正好过来,她还莫名其妙把被子都塞给他。
“曲秋橙,你听没听说过入白骨?”他将被子重新给她盖回去,遮住双肩,压在她下颌边。
她睁着眼睛看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
“入白骨?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曲秋橙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胳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殷折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她还不知道她身体里有一半的入白骨,桑墨书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天晚了,明日再说。”
他懒懒说完这句话便准备起身,被她一把抓住手指,曲秋橙用力把他往下拽,控诉道:“有你这么吊人胃口的吗?”
殷折雪反手撑在床沿,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和桑墨书真正的交易?”
曲秋橙:“……”
他声调平缓道:“只允许你吊我胃口,不允许我吊你胃口?”
“……”
她松了松手,还没想好该如何套他话,便见他抬手解开外衫丢到一旁,梅香覆下。
她习惯性往里滚了半圈,接着便被他揽进怀中,落在脸颊的长发被他的指尖掠开,耳根触碰到温热的气息。
很久都没人再开口,窗外传来猫崽细弱的叫声,它拱不开窗,只好蹲在外面挠墙,窸窣的声音飘散在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才响起平淡的声音。
“曲秋橙。”
“什么?”
“我不冷。”
她盯着他脖子上的黑色咒痕,没有说话。
无垠海的雪怎么可能不冷。
“知道了。”她额头轻轻抵着他锁骨,低声回应,“以后如果感觉到冷的话,就来抱抱我,我给你暖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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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折雪阴翳了一路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一个月后, 浮仙舟顺利到达南洲,提前收到消息的苏飞扬高兴又焦急地守在樱棠渡的渡口,见到天上那艘熟悉的浮仙舟便赶紧蹦起来挥手大喊。
“乖女, 我的宝贝乖女,爹在这里!爹在这里呢!”
南洲如今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渡口两旁种满粉白的樱, 花瓣似雪般往下飘, 人群站在樱树下影影绰绰的,苏飞扬灵活蹦跶的身形像一只用力过度被打过界的胖球, 弹性极好。
越靠近南洲气温便越高, 曲秋橙半路就脱了狐裘大氅,如今穿着一身橙白相间的春日常服, 腰间松松系着一根翠绿的细腰带, 清爽便利。
她趴在舟舷朝下挥了挥手, 苏飞扬连忙指挥其他人往旁边让让, 给浮仙舟腾位置。
浮仙舟降落过程中, 曲秋橙转过头对殷折雪说:“你还记得我们昨晚说了什么吧?”
今日天气很好,清风徐徐,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樱花香, 最适合出门约会。
殷折雪里面穿着一件束身的银纹黑衣, 外面随意套了件白色薄衫,白色柔和了他周身的冷锐,显出几分慵懒温和的气质, 而袖口与襟口偏偏掐了圈半掌宽的黑色硬边, 慵懒温和中便多了些难以剔除的淡漠。
“记得。”他冷淡道, “假装你我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在你爹娘面前不能有半分亲昵, 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每晚都睡一张——”
话没说完,她咬牙狠狠踩了他一脚,这才堵住他那张阴阳怪气的嘴。
殷折雪冷冷地剜她,显然对她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表示不满,整个浮仙舟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她还真以为能瞒得住她爹娘?
曲秋橙倒不是不想承认,而是需要时间,苏飞扬是个女儿控,她得先花点时间铺垫一下,给他一点心理准备。
如果现在就跟他说她和殷折雪在一起了,苏飞扬肯定暴跳如雷,让不让殷折雪进樱棠渡还是个问题,要是不能进樱棠渡,找灵种碎片的事儿又多了个麻烦。
眼下不太平,还是能少一个麻烦就少一个吧。
于是她趁着浮仙舟还没落地,悄悄伸出手在殷折雪后背安抚地拍了拍,然后又放下手,讨好地勾勾他垂在腿边的手指,他挪开手。
她又去勾,他再次避开。
在她准备收回手时,他却反手将她整只手攥紧。
浮仙舟落地,他还是没松手。
曲秋橙:“!”
苏飞扬马上就要上来了!
在苏飞扬飞身的前一刻,殷折雪终于松开手,曲秋橙逃似的从他身边跑了,直奔苏飞扬,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殷折雪冷笑一声。
昨晚还搂着他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要和他贴贴脸,今日就烫手山芋般将他甩了。
站在他们身后从头看到尾的容非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欲盖弥彰。
今日樱棠渡遇到了点小麻烦,家主和其他人都在前殿应付麻烦,来接曲秋橙的只有苏飞扬。
“你娘最为护短,今日万仞山那边的人找上门来欺负人,这会儿你娘应该还在前殿护小崽子,家主得留下镇场子,所以都没办法过来接你。”
樱棠渡如今的家主名叫殷涂双,前几年新上任,是个颇有声望的年轻家主。
苏飞扬眉飞色舞地夸小殷长得俊,性格温和,头脑也好,回去的路上硬是把人天上地下夸了个遍,连殷涂双半夜给他煮了碗粥都翻来覆去说了整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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